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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野姜花上的血迹
一
谈亭,一称博弈亭,凡遇喜庆节日,小贩云集叫卖,市肆热闹;下至黎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喜留连该处谈笑、对弈、看灯、交游,甚或画舫赏月、青楼寻乐、坐聆讲古、醉赋抚琴。
“谈亭之战”却是武林中一场重要的战役。这一场对江湖的影响,固然深远,但这一役所牵涉的后果,是挑战者与接战者意想未到的。
“谈亭之战”,是蓝元山约战周白宇!二
一匹快马。鬃毛激扬,嘶声清远,马身上毛色如同乌云盖雪,马黄上还有三点枣红,像三朵劲丽的牡丹花开在这匹骠马的身上。马上的人,衣白如雪,脸如冠玉、背后挽了一柄长剑,双腿紧夹马肚,正要掠过权家沟,直扑幽州谈亭。
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脸上正挂着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为在他脑中正想到他心爱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罗衫,替他送别,那时获花飘飞,他在官道口策马催发,白欣如扬起那春葱也似的小手,企起脚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赢的,我等你回来。”
周白宇在疾驰的马上,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那是因为他想到白欣如对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里的星辉,就是他胜利时剑花的光芒。
生死决于顷俄之间,以剑的星光点亮生命的荣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尽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统领的“北城”也几乎遭受灭门之祸,但他却仍然意兴勃勃,只有江湖的大浪大风,才能使他这艘劲舟发出伏波慑浪的潜力来。
他一定能胜的。
多少次强敌占尽了优势,但他的志气和剑气,在巨艰中发挥了令群魔胆丧的光彩,最终仍取得了胜利。
不过,这一次的敌手,不是邪魔,而是蓝元山。
“西镇”蓝元山。
江湖上为争名夺利而引起的腥风血雨,本就在所难免,“武林四大家”: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守望相顾、互为奥援多年,每有强仇伺伏,四大家必倾竭所能,同仇敌汽,也不知击退了多少强敌。
可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四大家地位一旦巩固,难免想扩张,彼此相埒的实力,势将此消彼长,一决高下,何况,四大家中的南寨殷乘风和北城周白宇,俱是年少艺高,难免心高气傲,年纪最大的东堡黄天星,要不是近年来被“魔姑”姬摇花一颗铁胆,碎了几根肋骨,和一身严重内伤(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玉手》?”,黄天星早就发动一场擂台决战了。
“武林四大家”虽是被目为主掌武林正义的四条支柱,但争强斗胜,连东堡、西镇、南寨、北城,也不例外。
周白宇纳闷的是,怎么首先发动挑衅的是蓝元山?
蓝元山一向沉着、淡泊,是故四大家中,以蓝元山最是沉潜,但武功也最不可测。
“四大家”情势上非要分个高下不可,这点周白宇是相当了解,可是怎么会是蓝元山先下战书,第一个挑战的,就是自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周白宇唇边的笑意,变作了眉心的结。
而就在这个时候,风劲沁凉,河草青青,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呼救。三
周白宇勒马、转辔、双腿一夹,那匹紫云骡像箭矢一般标出去。
马近江边之际,女子呼救之声已变成闷叫,逐渐微弱,发出小动物将被野兽摧残时令人心疼怜悯的哀喊。
河畔的野姜花白似仙女的粲笑,开满了江边,青青草地上,也散落了数十朵白江花,正被五个大汉十只脚残忍的践踏着。
花瓣是脆弱的,经不起踩踏。
倒在草丛有一个女子,裙裾已被掀起,衣衫也被脱去了一半,披落的黑发在匀细的脖子上,形成一种令入怦然动心的美姿,两个大汉正在制止她的挣扎。
那五个大汉凝望这女子虽正在面临极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种傲视的冷然,心头不禁有些微慌张,他们便用淫狎的语言来调笑,要激起女子的羞侮和他们的兽性。
“哈哈,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千金都买不到,今个儿却教哥儿们乐了。”
“没想到居然有这么美的妞到江边来采江花,总算叫大爷遇上了!”
“怎么样?别害羞,这里只有我们和江水看到。”说着用手搭到女子肩上。
那女子像被一条可怕的毛虫沾上了,慌忙拨开了他的手,想逃,但又给一人绊倒:“在草地上,好舒服的,咱们‘叫春五猫’,除了联手剑法,联手在这方面也——”
骤然间,他的声音像一管萧吹奏时突然裂成了两片一样,扭曲了。
他的脸孔也扭曲。
一柄雪玉也似的长剑,“嗖”地自江草丛中递出来,刺进他的小腹里去。
一个眉飞入鬓、神定气足的青年巍然自草丛中野姜花间站了起来。
“‘猫儿叫春五大仙’未氏兄弟的剑阵,从今以后,绝迹江湖。”他的声音带着冷峻的讥消,他一上来就毁掉一人。
末氏兄弟互觑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欲火都消失了,怒火却要从七窍喷发出来:“你,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还没有骂完,周白宇已“嗖”地收剑。
他收剑之快,如同出剑一样。
谁也未曾看见他出剑,只看见末斐相中剑。
此刻周白宇剑又回到剑鞘中,“噗”地一声,他身边的一簇野姜花白色花瓣上喷满了鲜血。
未斐相倒在青青草上。
未氏四兄弟怒吼,一齐拔剑,他们虽是四人一起拔剑,但剑声“铮、呛、嗤、啸”四响不同,那是因为他们四人手上的剑,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细,而且长的是蛇形曲剑,短的是三尖六刃,粗的是钩头虎撑,细的是软铁缅剑,都不一样。
看来如果末斐相不死,他拔出来的剑也一定与众不同。
周白宇弯腰。拎起地上一件衣衫,鼻际里只闻到一阵香气,心中微微叹息。
他低下头的时候,末氏兄弟上想发动;却发现这气定神闲的青年,弯腰垂首的时候,双目冷冷看着他们,四人都觉得目光仿似跟厉电灯了个锋;心中空突乱跳,一时都动不了手。
周白宇把衣衫往女子处扔去,拍了拍手.淡定地游望四顾。
“你们的‘猫儿叫春’剑阵,已少了一个人,不必再打了。”
“拔你的剑!”末氏老大末军投吼叫道。
“真正的剑手,剑是在剑鞘里的,”周白宇傲慢地笑了。“剑出鞘之时就是敌手亡魂之际。”
他指着四个绷紧如弦的人淡淡地道:“持剑嚣叫的人,不叫剑手。”
“叫你妈的!”末氏兄弟的剑发出四种完全不同的急啸锐鸣,刺、戳、斩、劈,攻向周白宇。
同时间夹杂着女子的一声惊呼。
周白宇的身形像一只大风车般旋转着,己避过三柄剑,三柄剑都是堪堪掠过他的衣衫,“当”的一声,他剑拔鞘半尺,架住末红志的中锋剑。
刹那间二剑交击,星火四溅。
末红志被星花所溅,只好合上了眼睛,只一瞬间。
但在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胸膛已多了一个洞,喷出了血泉,他也为一阵刺骨的难受而倒在地上。
“第二个。”
周白宇从容地回身,在三柄夹着风雷雨之声的剑光中穿身而过,他也未回头,三个敌手更不及回身之际,他一剑已反手刺穿未斑常的背心。
怒吼声转变为惧呼声。
交手仅三招,地上已多了三具尸体。五个想肆欲自快的人,一下子,只剩下了少数,这惊畏是不可言谕的。
剩下的末军投、末山悌的眼睛开始向四周的草丛游转。
周白宇冷笑道:“你们作恶多端,饶不得!”
他长空而起,但末氏两兄弟,却在同时间,左右分窜,抢入草丛间。
其实周白宇也最忌这一点:若剩下这两人分头鼠窜,自己追杀一人容易,要一个不漏就难,所以他故意用话震住他们,好一击搏杀两人。
可是末氏五蝇远非周白宇之敌,但江湖阅历颇多,一见势头不对,分头扯呼,图个生机!
周白宇扑起,两人己分左右蹿出,周白宇微一踌躇,已投到末军投背后。
末军投像一只袋鼠般跃了出去,落地再跳,半空中身子裂成两片,因势道消,血雨般的身子仍往前扑,扑落地上。
周白宇虽然杀了末军投,心想返过来追杀末山梯就不容易了。可是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就听见末山悌的一声惨嚎!
原来未山悌掠起之际,那女子发狠用怀剑趁他慌乱之际,刺中他的下胁里去。末山梯死于这个女子之手,自己也充满着惊疑与不信,所以哀呼得特别凄厉。
他挣扎要用剑刺杀对方,但剑至中途已脱力,剑落下,他的一只手,却搭在女子肩膊上,人也扑倒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面拨开,一面蹙着秀眉,像快要哭出来了,好像沾在身上的是些黏黏的东西,她挥也挥不去。
女子杀了末山悌,脚也吓得发了软,咕咚坐在草堆上,在她犹似芙蓉般的美靥上留着惊悸、悲痛、愤恨和复仇的痛快、厌恶的憎怨,但江畔野姜花跟她姣好的脸目一映,这女子就像小家碧玉里的白莲花,孤傲而可怜。
这时女子的眼饰凌乱,花容惨澹,但露出来薄红小衫,衬着白羽双重小衣,袒露出来柔静的白颈、肩、腰,却在绿草白花野地上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美,这在周白宇来说,连白欣如都不曾给他那么玲珑浮突的感觉。
周白宇忙敛定心神,抢过来,一把揪住还未咽气的末山悌:“幽州一带近来的七宗豪门艳尸劫杀案,是不是你们所为?!”
幽、苏二州,最近一连串发生了七宗骇人听闻的劫杀案,死的都是才艺双全的名女子,这七位女子在武林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其中有些女子的武功还在“仙子女侠”白欣如之上,这七位女子是:
淮北第一英雄龙在田的夫人顾秋暖,
“青梅女侠”段柔青,
御史岑策踪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云剑派”女掌门人尤菊剑,
“富可敌国”钱山谷钱大老板爱妾殷丽情,
“琴棋诗书画、剑掌刀枪兵”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予素冬,
女豪侠冷迷菊。
为了这七个奇女子神秘身死、死时又身无寸缕家里被洗劫一空的案子,官府不单飞骑请“四大名捕”中追命先行赶来援助,就连无情也动身到幽州来,而且武林中的女子暗自危惧,白欣如还联同了六位武林中的侠女来协助联防、破案。
周白宇原本也为此案大伤脑筋,全面对付,研缉凶徒之际,没想到西镇蓝元山会在此时下战书,他只好仓促应战。
虽然仓促,仍怀着必胜之心。
只是那七宗奇案,他一直念念不忘,是以要趁末山悌未死,要从他口中迫出一些什么来。
“……不是……不是我们……”末山悌翻着眼,嘴里冒着鲜血:“不是我们干的——”终于咽了气。
周白宇发觉他抓住的是一个死人的时候,心里一阵失落。
不过,他相信末山悌的话。
周白宇当然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他更坚信,凭这“叫春五猫”的剑法,在丧命的七名女子中,就算是五人联攻,他们最多只能打赢那七位女子中的一人,跟另一女子或许可以打成平手,其他的则必败无疑。
凭“叫春五猫”,还干不起这等大案子!
他缓缓地拔出了死者体内的怀剑,鲜血又像夕阳洒在江上的红霞一般,溅在白花瓣上。
女子低呼一声,她似乎很伯看到血。
但她自己的膝上,正在淌着血。
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裙裾。周白宇又蹲下来,那女子似乎有些退缩,终于还是任由周白宇撕了他自己衣袖上的布衫,替她包扎好小腿上的伤口。
周白宇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有着那末浑美又纤巧的足踝。她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河边风大,姜花皎洁的一味点头。
雨点,终于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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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雨中情
一
雨点首先使河面上像织布机上的线网,密密织成了一片。一些雨点洒在女子的颈上,女子稍为瑟缩了一下。
周白宇指着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
周白宇在江湖上不管会不会武,大都听过他的名声,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岁之龄就当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来数遇强仇,屡遭挑衅,但他领导下的北城舞阳城依然屹立不倒,而与他敌对的帮派组织,大多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声,而且也自恃自己的声名。
那女子点点头,纵使此刻她衣饰凌乱,但仍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微悒气质逼人而来。
周白宇又道:“现在没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里在想:“你也不要难过了,反正碰过你的人都死了,这事谁都不会传出去。”
那女的又点点头,乌发绕在白皙的脸颊脖子上,有一种惊心的媚。
周白宇说:“雨要下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这时河畔草丛已因雨点响起了一阵籁籁的轻响,野姜花瓣的鲜血渐被洗成浅红,渐渐回到原来娇柔的白色。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位起来,哭得很难过,很伤心。周白宇只好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河风送来,几绺发丝飘飞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兰堂粉香,令周白宇几乎眩了一眩。
女子也缩了一缩,周白宇的手便拍了个空,她洁白如野姜花瓣的脸颊,蓦现了一种令人动心的啡红。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来。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动如疾风静如磐的枣骝马。
那马儿见主人和一女子回来,嘶鸣了一声,在急雨中听来分外萧索。
周白宇回头看去,只见女子缓缓跟了过来,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
周白宇说:“雨大了,请上马。”
那女子转动着凄楚的眸子,看了看马驮,幽幽道:“那……你呢?”
周白宇怔了一怔,他在江湖上闯荡惯了,也没避过什么嫌来,男的女的别说共骑策纵,就连同榻相对也没有顾忌。不过女子这一问,周白宇倒是腼腆了起来。”
“我……我走路跟去。”
“那怎么好……不好的。”女子幽幽他说。
“不要紧,没有关系;”周白宇心中正盘算着没有把握,“我脚快,追得上的,前面不远就是权家沟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没有居处?”
女子摇首,垂头。
周白宇心里纳闷!你单身一个女子,没有伙伴,又不是住在近处,居然到河边来采花?这可奇了!但他内心中又有一种近乎幻想的欲求,虽然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他此际只巴望女子迟一些才走让他多见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枣骝马举起前蹄,又鸣了一声,似乎是催喊他的主人。
“那末……我们先到权家沟过宿,你看好吧?”
女子垂下了头,但挺秀的鼻子匀美得像沾不住一条羽毛。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说得兴奋起来,“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过去如何?”
女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感谢壮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觉得她的声音像雨点敲在野姜花瓣上的音乐。
女子又说了一句:“我叫小霍。”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毕竟不像是这样一个温婉女子的名字,但念着的时候又觉挺像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说:“请,请上马。”
枣骝马又乱踏了几步,嘶鸣了一声,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果马是通人性的话,那是讥笑他的狼狈失态了,
小霍轻声道:“壮士……一起上马,好吗?”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这……不大好吧,男女……”话一出口,已然后悔,便没说下去。
小霍说:“我命是壮士救的,身子也是壮士保的,如壮士不弃,小女子亦不敢作态避嫌。”
周白宇听这一说,豪气霓生,大声道:“好,且上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搀上马背,他自己也跃上马后,双臂绕过小霍双肩揽辔,呼喝一声,马卷四蹄,在雨中疾骋而去。
雨中飞骑。
雨越来越大,把遍山遍野织成一片灰网,细密的雨声和急密的蹄声酿成一种单调而无依的节奏,路上颠簸,周白宇感觉到双臂中的小霍微颤的肩膊,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袭入鼻端,犹似怀里端奉了一株散发着清香的野姜花。
小霍雪白润匀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马呼喝时的热气。她本来冰冻欲僵的身体,在大雨中,反而奋热了起来。
周白宇策马控辔在雨中冲刺着觅一条可行的路,在雨中开道而出,让她在颠簸颤动中有一种与之共骑、同舟共济、共生死的感觉。她的血泪仿佛在雨中燃烧,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在彼此体息相呵暖里,血液都疑似流入对方体内了。
小霍为这种感觉而把全身都依在他怀里。
所以等到他们抵达权家沟下马投宿时,他们似相交十数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复存了。二
他们在客栈开了两间房,换过湿淋淋的衣衫,这客店是附设饭茶的,他们觉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间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来饭堂,两人相视一笑,周白宇吩咐店伙用最好的草料喂马之后,便与小霍叫了几碟热腾腾的小菜,因为刚从秋寒的冷雨里浸澈过,所以,他们也叫了瓶“古城烧”。
店外灰蒙蒙像一张染墨的宣纸,用棉花也吸不干的湿意。
权家沟的几间店面、几条横街,灰朴朴的像布景版画一般,在雨檐下串着长长的水链,毫无生气。
店里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几个倦乏的旅人,围着炭火搓手取暖。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却是暖的。
“古城烧”不单烧沸了他们体内的血,也把小霍脸靥烫起两片红云。
他们很少说话,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马房偶尔有一两声寂寞的马鸣。
周白宇和小霍离开了饭桌,回到楼上房间,他们从不同的房间出来,却回到同一间房间去。
因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来的红灯,笼杆子搁在窗根里边,两盏红烛映着“食”、“宿”两个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透着陈旧的喜气。
周白宇看见小霍双颊鲜润多羞的红潮,他禁不住伸手去碰触它。雨中的长街上,只有一个跛僧吹着凄凉的洞萧慢慢走过。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来,因为难以呼吸而伸长的脖子,那雪白细匀的颈,让周白宇忍不住将唇盖上去。
小霍全身脱了力似的,向后退着,扯倒了蚊帐,喘息着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龈迸出了一句话:
“你……你会后悔的。”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涨的潮水,小霍的话,只使得他一怔:后悔?他随即想:有什么好后悔的!得到这样的女子,死也不会后悔!接着他的思绪全被狂焰吞噬。
当然他没有发觉小霍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抓紧蚊帐的右手,因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里。蚊帐终于坍落下来,轻而柔软的把两人覆盖。三
次日。周白宇在犹间隔点着水珠的瓦檐下,翻身上马,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多雾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赶赴谈亭,与西镇蓝元山一较高低。
他登上马的时候,吸着清晨雨后的空气,觉得天地间浑似无事不可为。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边有一抹笑意,他觉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凭着这样的运道,一定可以击败蓝元山。
惟一有些麻烦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过,他决定在决战之前,不去想这些烦恼事,而要用这股得志时的锐气,挫败蓝元山之后,得到光荣胜利时再作处理。
他在马上回身向檐边对痴痴挥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着有力的手掌大喊道:“你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赢了就回来看你。”
他一面策马赶路,一面觉得自己实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蔷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却是像一株野姜花的小霍。
所以他骑在马上,就似行在云端一般,也真不到晌午,已抵达幽州。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调息,将本身的杀气与功力,都调升至最完美的状态——他要以最无暇的战意,击倒西镇伏犀镇主蓝元山。
当他运气练功之际,觉得自己功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心中很是满意,因为对方是以浑宏的内功名震天下的蓝元山,今夜之战,单靠剑法只怕是解决不了的。
原来周白宇青年得意,俨然一方之雄,此外,他还是武林中年轻一代罕见的内、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诣的高手。
他的内功传自龙虎山人的“龙虎合击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无相神功”,还能把精湛内力转化成无坚不摧的“仙人指”!
但他的外号却叫做“闪电剑”。他的内功愈是浑厚,剑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后起一辈中,鲜能有人堪与之比肩的。
他杀“叫春五猫”末氏五兄弟的时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剑,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剑下。
周白宇虽然还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轻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风长二岁,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号召力。
西镇却是“四大家”中最少牵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
蓝元山是伏犀镇镇主,比周白宇年长十岁,极少与人交手,但传说中此人内功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连曾经以宏厚掌力称“内家第一君”的陶千云,故意用语言相激,逼得蓝元山出手和他对了三掌,而陶千云从此一病三年,那是因为他竭尽全力才能化解这三掌潜入体里的内劲,以致他肾亏血耗,几乎断送了一条性命!
而传闻里蓝元山为人审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银针试毒,而且吃后能将下咽多少粒饭米的数字都能确悉无误,这种态度用在办事上,使得伏犀镇虽非一夜成名,但事业蒸蒸日上,从穷乡僻壤之地,渐渐可与最有钱财势力的东堡撼天堡不相上下。
蓝元山的决战,第一个就挑战周白宇。
对于这点,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
年轻人的斗志,就算是触着了火焰,也当是一种历炼,不晓得痛楚与惧怕。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见到蓝元山,早一些决战,早一些胜利,早一些见到小霍。四
周白宇在谈亭见到了蓝元山。
那是晚上。
谈亭笙歌茸语,街巷里人山人海,花灯如昼。
周白宇和蓝元山看见彩灯,同时想起:原来中秋不远了。
他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约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离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许地近,但越发显得孤清。
他们的视线重新回到热闹的人群中,就发现了夹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对方。五
有燕子飞过巷子,在挤逼的人潮头上轻盈翔翱,穿巷而过,花灯盏盏,映得人脸上喜气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
“真有燕子。”蓝元山身着一件天蓝色的绸布长袍,脸白胜雪,但虬髯满腮。
“是。”周白宇为这敌手神态的悠闲而起肃然之敬。
“我们这一战,在热闹地方打,在幽静的情形下结束,好吗?”这是蓝元山的第二句话。
周白宇当然明白这句话的用意。
“武林四大家”毕竟是白道上声息互通的派系,是故,东堡西镇南寨北城虽到了情势上非要分个胜负宾主不可之际,但亦不致于公开的血斗火并,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轩轾便可。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点跟“四大名捕”共通处,就是维护武林正义,除暴安良,虽然两者之间的作法和看法或有小异,但无碍于大同鹄的。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厮搏,岂不额手称庆,甚至趁火打劫?
这种情形无论蓝元山或周白宇,都诚不愿见的,所以这一战,虽重大而未轰动。
而且,如果这一场决战,让与“四大家”交情甚笃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会全力制止这种情形发生的。
这些,在蓝元山的约战书里,都已谈得很清楚。在决战之前,决不张扬,越不为人知越好。但这一战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开的场合里决斗,决定胜败之后,方为人知。
是故他们选在最热闹的谈亭,作最寂静的格斗。六
街角有抚弦吟诗之声传来,传入街上的喧嚣之中,仿佛铜饶敲打之中的一丝清音。
蓝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长,滚镶白袖边,垂及地上。
“我是练内功的,你的‘仙人指’、‘龙虎合击大法’、‘无相神功’,我闻名已久,也仰慕至深。”
“不敢。”周白宇微笑着等蓝元山把话说下去。
“我们互较艺技,应在此处,谁失手为人所知,便作负论,如何?”蓝元山剔起了一边眉毛,以致使他的脸目看来像剧谱中的面相错挑了一边眉毛。
周白宇没有说话。
他只缓缓把两只手,平举及胸,抱了一抱。
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个“请”字。
蓝元山点了点头,走到旁边一家当席字画店的桌旁,那卖画的老秀才忙不迭地问:“客官,要看山水还是字画,我有仿颜体的极品
蓝元山抽起一幅画,“嗖”地一声,画轴疾舒,随着画页的乍现:这字画直似绷弹的钢片一般,卷轴撞向周白宇。
蓝元山一面笑着说:“周世兄请赏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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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谈亭之战
一
周白宇面对疾撞而来的卷轴,着实吃了一惊:那卷轴山水,蕴有一种沛莫可御的真力,若给撞中,就像岩石敲在鸡蛋壳上一般,如果闪躲,则是败了这一回合。
他一伸手,五指扣住卷轴。
蓝元山右手背负于蓝袍之后,他只有一只白生生的左手抛出了卷轴,另一端仍执在他手里。
周白宇用的是右手。
右手的五指。
“嵩山”古深禅师所传的“仙人指”。
指劲扣在卷轴上,他立即感觉到对方透过画纸传来的万涛排壑般的内力,仿佛一波又一波似的劲道,要把他的五只手指,弹得筋肉支离,飞向半空!
他的五指“仙人指”劲,源源涌出。
蓝元山一边眉毛又剔了起来,相貌十分古怪,他也正感受到五道割肉的刀锋一般之劲道,直切入他的掌心。
两人脸上俱微笑着,俯身观画。
那卖画的老秀才仍迷神于蓝袍人一扬手就把画轴准确无讹舒卷到白衫客手上的风采。
这画里是几笔淡朱,画的是一位仕女,衣裙欲破空飞出,上画“千载有余情”,笔意轻灵翻动,背景秀山灵水,寂天寞地,但惆怅淡味,迫人而来。
周白宇笑道:“端的是好画,人情物意,俱见工笔。”
蓝元山微笑道:“笔势峭直刻深,却是妙手偶得之作,实为难得。”
那落魄秀才原是这画的作者,听得如此盛赞,正心花怒放,趋前道:“这……这是不才劣作,承蒙二位慧眼赏识,就算三两——”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画纸上,却几乎收不回来。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画上的颜色还好好的,但而今色彩正在逐渐褪去,只剩下淡红几抹,以及“千载有余情”五个字,这五个字他还是特别请一位名家来题的,但笔迹已开始模糊了。
他本不相信眼中所见,偏生是此时画里的色彩仍在消褪中。
他当然不曾注意到周白宇和蓝元山在此消彼长、千山竞秀、万壑争流、飘风骤雨一般的功力相激中,已满额是细珠般的汗水。
那个穷秀才“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便用手去触摸那幅画。
就在此时,那绷紧的画突然垂松下来,两人都暗自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如果这画在两人功力互争激荡之际给老秀才碰上了,老秀才必被震得五脏六腑移位而死,这一场拼斗也等于败露了。这两种结果两人都诚不愿见,所以都一齐把内力收了回来。
秀才一摸,只摸到软绵绵的字画,老秀才张大了口,只能说出:“这,这……”这不出一个字来。在他而言,被人看中却褪了色的字画,就是白花花的银两在他眼前飞掉了。
蓝元山笑着掏出一绽银子,道:“画色是褪了,但三两银子,没少了你。”说着递给老秀才。
老秀才登时乐开了花,但瞪着绽银子苦了脸:“小的,小的找不开
周白宇摹然伸手,挟下一角银子,道:“这里大概有五两银子,不必找赎了吧。”
老秀才虽没搞得懂怎么好生生一块银子能被切下一角来,但他看到银子,乐眯了眼,拿着银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一味笑道:“小店还有很多好画……”大概他发市以来,最顺利也最赢利的是这笔生
意。
蓝元山见银两被切下齐整的一角,如刀削口,便道:“好‘仙人指力’!”
周白宇正想谦虚几句,忽见蓝元山手心的银两又浑成一团,切口已完全像面粉一般搓揉消失了,心中一惊,失声道:“远扬神功!”
蓝元山笑笑道:“雕虫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周白宇道:“我这回倒是见识了武林中传‘以一功破万功,的‘远扬神功’。
蓝元山淡淡笑道:“下一场,请周世兄自选吧。”
这时花灯幻彩,在市肆上排列,有的花灯是滴溜溜地转,有着西游人物故事,有的却是栩栩如生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传奇,如果一盏花灯是一个传奇,一则故事,则“谈亭”里有千则故事,万种传说。
但挤在人堆里仰脖子赏灯的人们,既没有发现人潮里的格斗,也没注意闹市上天苍穹里挂着一轮清冷的月。
周白宇抬头望着他们眼前不远的两盏水灯,笑道:“月入歌扇,花承节鼓,蓝镇主,那一盏是你,这一盏是我。”
蓝元山一看,这两盏灯靠自己这边绘的是武功彪炳的关帝夜读春秋,而周白宇那边却是傲睨万物的吕布持戟。
蓝元山知周白宇的用意,既把自己论成养虎贻患的董卓,也含沙影射自己刚愎自用难免一败之意。他只笑笑,并不答话。
周白宇微微抬颔,道:“哪,你的灯,要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
白袍袖袖端微微一扬。
一卷急风,直扑关帝灯笼。
灯笼里有三根蜡烛,但又怎经得起周白宇“无相神功”的卷扑?
周白宇说时便已出手,这是报适才蓝元山骤尔以卷轴撞至以牙还牙的手段。蓝元山既不能在众目睽睽下飞身移走灯笼,出手截击也来不及,也怕匆促之下运聚之“远扬神功”制不住有备而来的“无相神功”。只是他蓝袍微动,一股深沉的劲风,向吕布灯笼反卷了过去。
周白宇暗吃一惊,就算他打熄关帝灯烛,可是自己所属的吕布烛火被灭,也只是平手,所以他袖袍回扫,将发出去的力道,转了回来,格住“远扬神功”!
两道气流在半空一撞,两盏灯笼都一阵摇摆激荡,但都没有熄灭。
卖花灯的老板发觉有异,“咦”了一声,出来看个究竟,但什么都没有发现,他抓着后脑勺子,实在莫名其妙,不知哪来的一阵风,附近周围的灯笼火舌摇也不摇一下,偏就是他这两盏名贵火灯摇荡不已。
两人真力相交,脸色俱是一变。
蓝元山左手袖袍疾扬,另一股内劲,急卷吕布灯。
周白宇另一只袍袖,也抬了起来,拂了一拂,急袭关帝灯。
这次轮到蓝元山将急卷吕布灯的内力收了回来,截击周白宇的“无相神功”!
两股内家真力,又撞在一起,两盏灯像纸鸯一般翻着转,老板这回跑了出来,嘀咕道:“哪来的阴风啊?”
明月澄澄,秋凉气爽,熙攘的人群里都不觉有风,偏是两盏灯笼摆荡不已,不免引起好奇的人驻足围观。
于是有人调笑道:“来老板,你这两盏真不赖呀,自己会翻筋斗的唷!”
隔壁也是做灯笼的老板调侃道:“怕是关帝爷跟吕布将军打了起来也未定吧!”
说着的时候,两盏灯笼吊在线丝上,依旧翻卷不已,人都啧啧称奇,但却未料到夹在人丛中的二人正不动声色,各展奇功,互拼互消。
周白宇以“无相神功”疾摧关帝灯,但都被蓝元山所阻;蓝元山的“远扬神功”飞卷吕布灯,也一样未能奏效。
然而街坊民众,却是越看越过痛,一人看见蓝元山尽是仰脖子往灯笼望,便过去碰了碰他,问道:“你不是发痴了吧?”
可是蓝元山此刻正在运聚“远扬神功”,怎容人碰得?平常人一触上去,只怕早被震得筋散骨离,肝脑涂地,既害了无辜,也败了阵,蓝元山匆忙间闷哼一声,在刹那间把功力散去。
他散得极快,只不过在转念之间,所以那路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丝迥异的感觉也没有,只不过蓝元山功力倏散,一口气噎在喉头,一时答不出话来。
周白宇却就趁这一刹隙缝,摧力急进,内劲飞扑关帝灯。
但偏有那么巧,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见这公子丰神俊朗,敢情是爱花之人,便用手扯扯他衣袖,问:“公子、公子,买朵花回去……”
周白宇的衣袖聚布“无相神功”,怎容轻触?若震死小女孩,纵使他灭了烛,也露了相,等于自招失败,他大惊之下,忙一跺足,将功力全传入地下!
小女孩碰触在他衣袖的时候,他功力已借土遁消,自然无恙,但霎时之间,半空所密布的两种内家功力,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因而在空中倒来一股逆劲,“呼”的一声,除了关帝、吕布两盏灯笼外,全条巷街的灯笼一时尽灭。
只剩下街头月。二
月色皎洁。
被灭的灯笼全在丝绳上打转,明明是摇摇欲熄的两盏灯笼,反而众暗独亮,使得不单人人大呼邪门,那两盏灯笼的老板也频频呼道:“我这两盏灯笼,一定有神明护佑,一定神灵保佑。”
结果有人出至高价十两,这老板还怕走了宝,硬是不肯卖。
从巷里的灯笼尽灭,一直到烛光逐一重点亮,街市一直闹哄哄的。
尤其是明灯如昼突变黑漆一片,更有人趁机搏乱,不时有女眷惊呼一二传来。本来这新鲜的话题还必继续下去,但另一件新鲜的事情却使“谈亭”好事之徒目不暇给,忙不过来。
原来不知哪家达官贵人,正在一艘画舫上祝寿,燃放烟花、冲天炮。
“啸、呼”地尖响,一簇又一簇五光十色,幻化万千的灯花,在河塘上空爆开,遮掩了月色,夺去了人们的目光,惹起了众人的赞叹。
也惊起了燕子低飞,惟恐高处不胜寒的烟花,溅的了它们的盛装。
蓝元山道:“刚才两场,有惊无险,算和。”
周白宇道:“我们不能和下去了。”要是再和,则是没有高下之分,一山又如何连藏二虎?
蓝元山笑道:“是,不能再和了。”他说着的时候,双肩耸动,就似常人环臂旋动时肩膊也随着转动一般,但他只有肩动手不动。
两只燕子,正低飞而过,画着美丽的弧度。
摹然,在蓝元山的头顶上空,两只燕子被一道无形的墙所阻,飞不过去。
两只燕子啁啾着要折回,但四面像无形的网,无论两只燕子怎么努力在飞,都闯不出去。
周白宇立即明白过来,他随手抓起一个摊贩所售的绒球,在双手间搓揉着。
另两只燕子,本也被烟花爆竹惊起,低低翱翔过这街巷,准备往云空里飞逝,此际忽似被一条无形的丝线所牵系,在周白宇头上,倏沉忽落,完全受一种力量所操纵。
那是周白宇双手搓揉把弄绒球的无形力量:“龙虎合击大法”。
蓝元山顶上的双燕既飞不出他内力所罩成的无形气网,周白宇头上的燕子也一样飞不出他力道的劲墙。
忽尔“呼”地二声,蓝元山的双手,手心向上,抬至腰间,看来像整束腰带,但他头上的燕子,像劲矢一般,向周白宇劲墙里闯入,直撞周白字的那只燕子。
“彭!彭!蓬!蓬”又几道烟火炸起,若不是烟花光彩夺目吸引住大家的注意,人人都必为燕子居然在两人头上回旋不去惊鸣不已而称奇。
蓝元山的一对燕子,射向周白宇的一只燕子之时,在周白宇心里十分震惊,因为蓝元山以双肩使力”就控制了燕子,而双肘一动,就可以控纵燕子成为暗器,而他自己的“龙虎合击大法”,只能以手搓绒球掩饰过去,若稍加提高,虽使能力加强,但必形迹败露,让人知晓他是在与人动手了。
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等于输了。
这一仗,是万万输不得的。
他未与蓝元山一战之前,已知蓝元山决不易对付,但他还不知道蓝元山竟难以对付到这种地步,功力也高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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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烟花、燕子和剑
一
这一战无论是谁败了,便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供对方使唤,变成了对方的附属。
所以这一战,绝不能败。
周白宇双手搓揉愈急,他所控操的两只燕子,倏起倏落,矢若流星,使得蓝元山御控的两只燕子,始终撞不上。
四只燕子,急啸飞射,速度如同箭矢,已远超过它们本身的速度。
就在这时,蓝元山的手又往上提,到了胸际,看他的样子,就像普通人在整理衣襟一般悠闲。
周白宇额上的汗雨,已湿透数重衣,手上的绒球,也越搓越急。
那卖绒球的小贩也发现了这“顾客”一味猛搓绒球,甚是诧异,便问:“你买是不买呀?别把我的绒球捏坏了,可卖不出去的哟!”
周白宇心无旁骛,正落尽下风,全力扳持,哪有办法理会他?所幸那小贩见周白宇衣着似贵介公子,不似是买不起的模样儿,可能是公子哥儿对新奇事物一玩上就爱不释手哪?小贩心里嘀咕几声,视线又被新炸起的富贵荣华烟花吸引过去了。
蓝元山一双眉毛,吊到太阳穴上面去,而他的手,再抬了一抬,抬到了鬓边,像是在抚平稍呈凌乱的鬓发。
周白宇脸色登时大变。
头顶上四只燕子响起了急啸之声。
又一道烟花在夜穹里诞生,像一朵金色的牡丹,炫示它的富贵升平。
蓝元山的手,已放到发髻上,像似在绑好头上方中,但他的“远扬神功”,已发挥至第九层的力量!
“波!”一声轻响,周白宇的一只燕子,被撞得血肉模糊,在空中直摔下来。
周白宇头上只剩下一只燕子。
如果连这只燕子也死了,他便算是败了。
周白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败给蓝元山。他不能败。
“蓬!”又一道烟花掠起,在长空画成一条节节洒金的蜈蚣。
蓝元山忽觉烟花之外,还有一道闪电,因为太快了,令他看不清楚,电光已寂灭。
一只属他掌力所控制的燕子,齐首掉落。
好快的剑!
蓝元山心中一声赞叹,随之而来的是不寒而栗:周白宇竟然出剑!
周白宇在大庭广众下亮剑!
可是人们并没有发觉到周白宇曾经出过剑,他的剑法实在太快了,又适逢这烟花炸放之际,就算有人亲眼目睹,也会以为只不过是一点烟火,骤落在此处。
周白宇的剑没有惊动他人,就不算犯规。
周白宇既可杀掉一只燕子,就一定能把他的第二只燕子斩杀。
蓝元山想到这里的刹那。
又一道电光飞起。
又一道烟花绽放!二
烟花在夜空构成一幅曲折瑰丽的图腾。
剑光在烟花中飞射燕子。
燕于在烟花映射中有没有流露夭折前金色的惊惶?三
这时忽听有人叫了一声:“相公。”
蓝元山回过头去沉喝:“银仙,快回去!”
蓝元山回头低喝的时候,功力稍弛,剑光本来就在此际射入燕子体内的。
但剑光却骤然顿住,像一条蛇正标射出去噬中猎物之际,倏然变成了一块木头。
周白宇像一块木头。
叫“相公”的人在绒球摊子的前面,五颜六色彩艳的绒球,比不上这女子的一分媚。
——小霍!四
周白宇心头发出了一声低吟。
——原来小霍就是名闻江湖的霍银仙!
小霍是蓝元山的妻子!
蓝元山是小霍的丈夫!
他的“闪电剑”再也不闪电,像嵌在石头上,凝在空中,剩下的一只飞燕,在蓝元山力控之下,被撞成一阵血雨。
剩下的那只燕子,撞死了自己的同伴,调啾哀鸣,飞去不返。
不知这只唯一“劫后余生”的燕子,再在海阔天穹飞翔时,会不会念起它的同伴?有没有伤惶的感觉?五
又一道烟花,幻出两只神蝠。
已有人注意到凭空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剑,握在一个俊朗的白衣青年手里。
但这英俊青年的脸上,却似涂了一层白至一般灰白。
蓝衣人已抢身倏进,一手绕搭在他肩上,仿佛是多年知交,很亲呢的样子。
只有周白宇自己知道,他的颈上六处要穴,全在蓝元山的控制下。
蓝元山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你败了。”
周白宇喃喃重复了这一句话:“我败了。”
蓝元山轻轻放开了他,轻声道:“我不杀你。”
他转身向小霍道:“银仙,你这一唤,真是险极,我这一分心,差点为人所败,还好……”
周白宇突然跪了下来,用尽平生之力,大声道:“我是北城舞阳城城主周白宇,今日谈亭一战,为西镇伏犀镇镇主蓝元山所败,周白宇输得心服口服,绝无怨怼,蒙蓝镇主不杀之恩,周白宇从此以蓝镇主马首是瞻,任其驱使,绝不违抗!”
原来在市肆中猛见一人拔剑指天,原已大奇,忽见这人激声说出这一番话,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其中也有不少是武林中人,或熟悉江澜中轶事的人,莫不震诧,却又不知两人何时决了这重大的一战?
蓝元山上前一步,搀扶周白宇起来,喟声道:“咱们生死契上确是如此说,可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周世兄不必太认真。”
周白宇没有说话。
小霍站在蓝元山背后,像在众生里一朵冷艳无声的幽魂。
蓝元山笑道:“其实,刚才世兄的‘仙人指’、‘无相神功’、‘龙虎合击大法’之后,加上‘闪电剑’,本已稳操胜券,却可惜,可惜……”
这时众人议论纷纷,这样一件轰动的消息,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原来北城城主与西镇镇主在谈亭一决胜负!”
“蓝元山打败了周白宇!”
“周白宇俯首称臣,永远为西镇奴仆哩!”
“这可不得了!原来一向沉默淡泊的蓝元山,功力还在风头最劲锋芒最露的周白宇之上!”
周白宇低着头,白衣在夜色灯昏中一片灰黯。
蓝元山拍了拍他的肩膊,“你不要难过,以后,我们是金兰兄弟,不要分彼此。”他眺望河上夜穹如漆,眼瞳却闪着粼光寒寒。
“我只要你跟我约一个人。”
“谁?”
“殷乘风。南寨寨主‘急电’殷乘风。”
“啪”地一声,河塘上夜空中又闪起一道龙胆花样般的烟花,灿美得像一盆露珠镶着金往河塘里泻。六
快马像破浪的船。周白宇在马上。他有晕船的感觉。
那本来是江湖寥落的风中雨中,一场偶然的相逢,一次人生的艳遇,可是此刻周白宇感觉到的不止是悔恨,还有羞耻,以及伤愤……
他本来可以胜的……却不能胜!
他经过蓟州,白欣如在城门迎着他,在晨风中像一朵欲飞的白蔷薇,在一棕毛骝上挥着小手:“你赢了……”然后她的悦音因瞥见渐近的周白宇沮丧脸色而凝结。
周白宇掠过白欣如身边,把马放慢,一直到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才低声说了一句:“我败了。”
白欣如一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周白宇一直揽辔徐行,一直至掠过了白欣如身边,走了一段路,才突然策辔,马作长嘶,四蹄如飞,急卷而去。
白欣如回过身来,叫道:“你……你去哪里?”
周白宇抛下了一句话:“我到南寨去通知殷乘风,蓝元山要约战他!”
白欣如想策马追随,但周白宇在马蹄踢起的尘烟中已然远去。白欣如意外地发现石缝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作艰辛的生长但柔美的茁放。七
周白宇的奔马骤然而止。
周白宇犹在浪的尖峰,蓦然沉到冰海的底。他自冥想中乍醒,反手挽剑,却听一人清越如挠钹的声音刺入耳中。
“怎么了?白字兄,你直闯南寨,可是来铲平青天寨来着?”
周白宇呆了一呆,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颀长略瘦的青年,背后一把无鞘剑,眉字之间,有过人的精锐明敏,紧抿的唇有一种剑锋冷的傲慢。
他旁边有一个小姑娘,一身彩衣,垂发如瀑,腰上挽一个小花结,结上两柄玲珑小剑,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在她脸靥细柔的皮肤上绷紧如花蕾,在粲笑时绽放。
周白宇长叹了一口气,下马,抱拳:“乘风兄、伍姑娘。”
这一男一女,正是“急电”殷乘风,与“彩云飞”五彩云。
殷乘风刀眉倒竖高额上,问:“白字兄,谈亭之战是不是真的?”
周白宇垂首:“我败了。”
殷乘风无言,只用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周白宇道:“蓝元山向你挑战。”
殷乘风刀眉一竖:“我早想跟他一战。”
周白宇道:“在舞阳城城门。”
殷乘风冷笑道:“何时?”
周白宇道:“明日清晨。”
殷乘风道:“好,我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乘风兄。”
殷乘风锐利的眼神像一把刀镜,映照着周白宇的内心,“怎么?”
“我想……你还是跟,跟伍姑娘一道赴约的好。”
伍彩云原是前任“南寨”寨主“三绝一声雷”伍刚中的遗孤,伍刚中因协助朝廷缉拿“绝灭王”楚相玉遇害,由其养子殷乘风独挑大任,以过人才智,替青天寨在江湖中立下比伍刚中在世时更显赫的功业,而殷乘风与伍彩云也是武林中一对金童玉女,感情甚笃。
武林中的声名决不是一朝一夕换来的,要洒多少滴汗流多少滴血,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分耕耘就一分收获,没有凭空而来的收获。
殷乘风虽不似青天寨前寨主伍刚中剑诀内力轻功被称之绝于武林,但他将全副精力,独研一“快”字,而“快”字诀又全融聚于剑法之上,单以剑法论,周白宇曾跟他较量过七次,终于承认以剑论剑殷乘风的剑法乃在他之上。
只是,殷乘风在“武林四大家”中仍算是较弱的一环,但也是最年轻的一人。
所以殷乘风道:“白字兄是不放心我会战蓝镇主……担心我败?”他大嘴一笑:“我若败了,自然也尊奉西镇为宗:不过,我不会败的。”
周白宇内心一阵刺痛,在未与蓝元山“谈亭一战”前,他何尝不是这么想。
但他仍是败了。
而且败得……。
殷乘风又一笑道:“就算我赢不了,也不能要彩云帮我。这样胜败,有何意义?”
他望定周白宇,一字一句地道:“白字兄,这一战既在舞阳城门,我们情逾手足,但也不许助我。”
“记住,毋论胜负,不能相助。”
周白宇不知说些什么好,这刹那间,他想到雨中凄婉的小霍,嗫嚅地道:“还是……伍姑娘一齐去好一些。”
殷乘风道:“昨天这一带的‘翁家口’又出了事,女捕头谢红殿死了。”
周白宇一怔,道:“是处置使谢难成的独生女儿,幽州惟一女捕快谢红殿?”
谢红殿的父亲虽是朝廷任命的大官,但谢红殿的声名却非凭父威,她的手下擒过三十六个汪洋大盗七大采花贼,单止上述四十三人,幽州其他九个男捕头,合起来都办不到的事。
可是谢红殿却单人匹马,活捉生擒,就凭这一点,幽州第一女名捕的威名就名符其实了。
殷乘风接着叹了一口气:“她……死于翁家口,离舞阳城不过一里半的路,她正着手追查一件案子、但神秘被人杀死在客栈之中……瞧她的情形,恐怕是……在毫无防备下遭人暗杀的。”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气,撇开谢红殿是当朝要官的女儿这事不管,单只死者是幽州女捕快这一点,已让人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感觉,而且,谢红殿的三十六手飞叉绝技,二十五颗软硬流星飞弹,谁能近得她身边?而今谢红殿竟然遭人狙杀!
周白宇抬目道:“眼前八宗案件……”
殷乘风即道:“手法不完全一样。前面七宗,有强暴痕迹,显然是先好后劫杀,这宗只是暗杀。”
“不管是谁做的,”伍彩云因激怒涨红了脸,“已经八个人了,我们一定要找到淫贼偿命!”
也不知怎的,周白宇看见伍彩云因怒而激红的玉靥,竟不敢正视。殷乘风冷然道:“顾秋暖、段桑青、尤菊剑、岑燕若、殷丽情、冷迷菊、于素冬……还有谢红殿,八位女侠的性命贞洁……这贼子当真天理难容!”
周白宇忽然想到娇秀软弱的白欣如,心中一阵惶悚。“伍姑娘。”
伍彩云弯弯的秀眉扬了扬,又展现她可爱皎洁如天仙的笑容:“什么事呀?”
“你们不是组织了一个女子的防卫团吗?欣如她……”
彩云飞笑了。“是呀,司徒夫人、江爱天、敖夫人、元夫人、奚采桑“和我,都是里面的一员,欣如姐姐也要加入,我们结在一起,一方面可以免于受袭,进而调查凶手,绳之于法。”
彩云飞的笑靥比飞花还绚灿,她怒得易也喜得容易,在别人眼里也许认为喜怒无常,不过,谁也不会真的认为她这么一个可爱的人儿如此有什么不对,当真正看到她的时候。
“我们现在一共有七个女孩子,叫‘七姑’,‘七姑’的目的是要替八位死去的姐姐报仇。”
殷乘风疼借的望着她,笑了,“我曾问她们为何不叫‘七仙女’,”他向周白宇朗笑道:“七个那么标致的人儿,自保当无问题,找凶手则难矣。”说罢哈哈大笑。
伍彩云白了他一眼,但愤怒中蕴有笑意。少女情怀像蒲公英的种子,迎多情的风一吹,朵朵抖了开来。
“你不要担心,我们七人常聚一起,欣如姐姐不会有事的。”伍彩云却明了周白宇内心不安,这是她女子特殊的敏锐感觉。
“我们本来出南寨就是想约欣如姐姐一同赴翁家口查案的。”
殷乘风道:“现在的情形,我要赴北城,翁家口还是你自己去吧。”
伍彩云仰着脸,她的脸腮涨卜卜的,但又没有一分多余的肉,像一块玉琢细雕的玉坠子,令人爱不惜手。
“你去吧,你一定赢的。”
殷乘风眉字高扬,在阳光下大笑。
他是个在阳光下,有大志奋发的少年。
少女永远信任她的情郎能作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周白宇的心里又一阵刺痛。
他一生人本不知后悔为何物,但一下子后悔的事纷至沓来,他也知那一件事令他痛悔,以致如此翻不了身。
殷乘风向他微笑道:“怎么?白宇兄随我一道去吧?”
周白宇颔首。
伍彩云渠笑道:“周城主能陪他去,我就更放心了,欣如姐姐那儿我会找她一道赴‘翁家口’的,你别担忧。”
殷乘风哈哈笑道:“白字兄去作个仲裁,好让蓝元山输得赖不了账!不过……”他转而望向伍彩云,那眼神跟他平时的飞扬踔厉是完全不同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
“得了。”伍彩云彩衣翩翩,心里甜甜,“我跟欣如姐姐一道儿走,还怕什么?到了翁家口,元夫人等五位姐姐都在,何况追命三爷也来了。”
“追命来了?”周白宇一震,脱口问道。
“是呀!”伍彩云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望着周白宇,“他已来了,八件大案子,不单惊动了他,也惊动了无情大爷,不过是追命三爷先到。”
追命和无情,同是“四大名捕”,其实无情比追命年轻多了,但他投入诸葛先生门下最早也最久,反而是“大师兄”。他自小残废,双腿齐废,不谙武功,但智慧、轻功和暗器,黑白二道无人不惧,其他三大名捕也无不拳拳服膺。追命是“四大名捕”中年纪最长的一人,喜酗酒,但神腿无双。在武林中,铁手的掌功与追命的腿功,堪称翘楚。
追命已来了,还有什么天大案子破不了的?周白宇心里暗忖。
“所以嘛,”殷乘风接道:“我不能赴翁家口了,万一给追命三爷遇着,一定不让我去赴约,这可不行。”
追命跟“武林四大家”友谊极笃,曾协助他们屡度危艰,追命当然不愿见到“武林四大家”之间相互厮拼。
伍彩云道:“不管江湖上传言极快,你与蓝镇主决斗的事,迟早难免为他所知……”周白宇和蓝元山的决战,几乎刚结束,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武林。
故此有人说,江湖中人的口沫,比唐门的暗器还快。
殷乘风嘴角一拗,傲慢地笑道:“不过,那时候,我已战胜蓝元山了。”蓝元山击败周白宇,而他打败蓝元山,“四大家”宗主之位,非他莫属,况且,黄天星已老迈伤重,他又不是主动挑衅,而是应蓝元山之约接战的。
在公在私,他都是站在正义与光荣的一面,只要这一战能赢。
伍彩云脸上洋溢着向阳的幸福和光:“答应我。”
“什么事?”
“你打赢了,就不要挑战黄老堡主了,他已老病无能,不能伤害他的。”伍彩云走近依偎着殷乘风臂膀说:“反正,黄老堡主也不想再与人争强逞胜了,你……你要收敛一些。”
殷乘风注视阳光下彩衣的伍彩云,有一种恍惚的迷眩,但这迷眩是幸福的。他做然一道:“好,你等我回来,我把打赢后的路上第一朵见到的花撷给你。”
伍彩云粲笑如天仙的光环。
周白宇在他俩的阳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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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意的晨雾
一
乳白色的晨雾,在舞阳城口织成厚纱,拔出来的剑,只能望见剑愕,望不到剑尖。
雾里的城未醒。
远处鸡鸣。
蓝元山在雾中,蓦然生起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人生在世,或许隐居于此,鸡犬之声相闻于耳,但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淡泊的生活是多么惬意啊。
可是这念头一萌即灭。这种生活他已生活过不知多少日子,他在那种生活已过腻了,他现在要取偿平静的回报。
这时他就瞥见晨雾里一条青色劲装、高瘦的人影。
他一看见这条人影,全身肌肉立时每一根骨节、每一丝纤维都在弛歇,因为极点的放松,才能把任何绷紧如上弦之矢的人击倒。
他一看见雾中的殷乘风,就感觉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他原以为阻他夺得“四大家”宗主权的人,唯一的劲敌只是周白字,如今看来,殷乘风也甚不易对付。
殷乘风凭着一股锐气和使全身几乎烧痛了的斗志,来到城门,但在雾中忽见那蓝袍影子长袖垂地,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战意如被对方长鲸吸水地吞去。
他挺立着,拔出了剑。
剑在晨雾中,如同水晶一般的色彩,波磔森森的剑峰,竟将雾意卷开。
在雾色中一棵大榆树下,是白衣的周白宇。
他望着雾中的青衫蓝袍二人,觉得这样一个杀意的早晨,连城垛上的秋乌啁嗽也消失了。
这时,一个托钵的头陀,敲着木鱼走过,经过这里,猛打了两个呵欠。
头陀打呵欠伸懒腰的时候,殷乘风和蓝元山心里同时都有“世事营营扰扰,何必苦苦争斗”,有想放弃了一切回家睡个大觉的念头,这跟蓝元山从鸡蹄想起隐居虽近似但不类同,而这是两个即将决斗者不约而同陡生之念。
但意甫生时即告消失。
一丝阳光透了进来,射在剑锋上,似野兽的利爪,漾着白光。
蓝元山在雾中的语音像在深洞里幽幽传来:“殷寨主,你以快剑成名,请动手吧,我以内力搏你,所以决不能让你逼近才动手。”
殷乘风缓缓举起了剑。剑尖上发出轻微的“嘶嘶”之声,像一尾蛇在炭炉上弹动着。
蓝元山的手垂在地上,可惜隔着实体似的厚雾,看不清楚,他的袖里似裹着游动的水,不住的起伏着。
他正以绝世无匹的内功,来抵挡殷乘风的快剑。
他与周白宇一战时已十分清楚,自己内力雄浑,稍胜半筹,但却敌不过对方迅若奔雷的快剑。
何况传言中殷乘风的剑比周白宇还快。
但同样传闻中殷乘风决无周白宇深厚的内力、
他决意要以排山倒海的“远扬神功”,在殷乘风出剑前先把他击溃。
而殷乘风同样是想以闪电惊蛇的一剑,在对手未发出内力前取得胜利。
周白宇靠在榆树干上,忽然间,榆树叶子,在晨雾里籁籁落下,如被狂风所摧。二
这一战极短。
晨雾中剑光暴闪,刺向蓝袍人。
蓝袍人双袖激扬,“远扬神功”使他四周三尺内犹如铜墙铁壁,剑刺不入。
青衫人的内功,无法将剑刺进无形的雾墙。
内力反激,“崩”地一声,剑折为二。
剑尖飞出,半空中为密集遍布的劲道所袭击,粉碎为剑,溅喷四射。
在内力激碎剑尖首段刹那,原来抵挡剑势的地方便有了缝隙,青衫人断剑仍是剑,刺入蓝袍人胸胁。
蓝袍人双掌也击在青衫人胸前。
青衫人藉轻功之势倒翻,卸去一半掌力,落于丈外。
蓝袍人掌击强敌,使对方剑入胸胁不及二寸,但已刺断一条胸骨。
交手是一招。
两人分开。
地上多了一路血迹,血迹尽头是嘴角溢血的青衫人。
蓝袍人右胸嵌着一把断剑。三
殷乘风重伤。
蓝元山也受了重创。
两人一时之间,只能狠狠的瞪着对方,也不知道是佩服?是憎恨?是仇视?是激赏?还是忍痛喘息:总之两人一时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但是有一人正在剧烈的发着抖,不是决斗的蓝元山,也不是受伤的殷乘风。
而是周白宇。
他颤抖得如此厉害,以致榆树上的叶子,仍是被他震得不住籁籁的落下叶子来。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周白宇身经百战,历过生也度过死,什么战役未曾见过,而他所惧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畏惧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脑里陡生的念头!
西镇蓝元山和南寨殷乘风都受了重伤,这是一个杀了他们的绝好时机!这两个是北城前程的头号阻碍,杀了他们,他就可以雪败耻,可以名扬天下、吐气扬眉,舞阳城就可以高踞首榜,甚至可以并吞青天寨、伏犀镇二大实力,而且,就算杀了他们,也可以说是比武误杀,甚至可以推倭是蓝元山殷乘风二人互拼身亡,与自己无关。
这是雪辱扬名,永绝后患的绝好时机,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要不要动手?他能不能下手?
他脑中一直响着这个念头,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刺破他的耳膜,使他双膝无力的跪了下来,差点要哭出来了。
他毕竟是正道中人,虽然得志甚早,但从未做过卑鄙龌龊的小人所为,像刚才的这种阴谋,在他一生里,只是第一次在脑海里出现,那是因为他觉得原本可以略胜蓝元山而他却败在一笔糊涂账里,而眼前分明这两人虽平分秋色,但实都非他之敌,这点不服的冤屈,以及歉疚的羞愧,使他萌了杀意。
杀意比殷乘风对蓝元山或蓝元山对殷乘风的还浓烈。
只是殷乘风与蓝元山都未曾感觉出来。
要不要下手?敢不敢下手?
周白宇的心里一直绝望的厉呼着。
幸而蓝元山这时已开口讲话。
这一句话打破了气氛,其实是救了周白宇,也救了殷乘风,更救了他自己。四
“我们,平手。”蓝元山这样说。
“明天,”殷乘风强忍痛楚,事实上,他眼里只看见乳色的雾,看不清晨雾中的蓝衫。“我们再战。”
“何时?”蓝元山的胸骨仍嵌着断剑,好像一支尖椎刺戳着他的神经,蓝元山几乎要大叫出声,却平静地问了这一句话。
“正午。”殷乘风心忖:现在体内被两道裂胸撕心的劲气的绞搓着,只要自己得到数个时辰的调息,就能压下异劲,抑制内伤,重新作战,但蓝元山所受的是外伤直延入胁,定成内创,数日间无法恢复,动手易致流血不止,所以虽不能在此刻再战下去,但下一役却是越快越好。
他既巳决定时日,便补充问了一句:“何地?”
“人止关。”
“人止关”地近青天寨,峭壁悬崖,下临千仞急湍,怪石断崖,旅人至此止步不前,是名“人止关”。
“杆!”
周白宇不再抖嗦。那是因为他发现,这两个敌人虽然仇恨更深,但如果他此际出手,这两人必会联手对付他,两个受伤的好手,仍是可以抵得上一个没有受伤的高手,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故此,他很有理由不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当他一想到不必去作卑鄙暗算的时候,全身就不再抖嗦,又气定神逸了起来。
“那么,”只听蓝元山沉声道:“明日正午,人止关前一决雌雄。”其实他心里也在想:殷乘风核了他两掌,虽以绝顶轻功藉力卸力,但受伤必然甚重,月内难以复元,一旦动手,势必因内伤大打折扣,而他只要有机会拔掉断剑、止住流血,凭高深浑厚内力逼住创伤,定可击败殷乘风。
是以他也已不得越早决战越好。
殷乘风转面过去跟周白宇道:“明天,还是劳白宇兄作个仲裁。”
周白宇此际已不颤栗了,用一种疲乏但又出奇平定的声音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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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刀溪决死战
一
周白宇回到舞阳城,好像被充军千里一般疲惫。
白欣如不敢惹他。她知道他甚少愁闷发怒,每一时每一刻,他总会为一些新鲜事物而兴高采烈,很少像此刻的一脸刻划大漠风砂般的沧桑神色。这男子一旦刻上愁闷,任谁也抹不去那痕印。
除了等待时间……
白欣如却见窗外一株绯寒樱落了几瓣。
忽听周白宇沉声问:“谢红殿的案子怎么了?”
“谢红殿是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下被人刺死的,她毕竟是女捕头,临死前还在地上血写个‘雨’字。”
“‘雨’字?”
“嗯。下面的字还未来得及写下去,就断了气。”
“是‘雨’字吗?”
“可能是‘雨’字,也可能是‘雨’字开始的字……”
周白宇心头一动。“追命三爷已到了‘翁家口’了吧?”
“到了,黄堡主也来了,黄堡主夫人白花花也要加入我们的组织防卫呢。我就笑说,加入了黄夫人,我们的‘七姑’代号要变成‘八姑,了。你道追命三爷怎么说?他哈哈笑道:‘不如改成八婆更好。’你听,追命三爷还是武林前辈哪,他多缺德!我们几个姊妹,可笑闹了他一顿——”
白欣如虽是这般说着,却发现周白宇没有望她一眼,只是看着窗外云山缭绕,她不知为什么,只是觉得很伤感。
“连一向少在外头露面的白花花也来了。”周白宇仍然认真地问。
“是啊。”
“有查到什么端倪么?”
“据客店的掌柜说,曾有个女子,来找过谢红殿,两人在房中相谈甚久,那女子,身材婀娜,但蒙着面,两人正在房中叫酒菜上来,看来谢红殿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女子所杀。”
周白宇心中又是一动。
“现在追命三爷正在衙府打探,究竟有没有人知道谢红殿跟谁在翁家口的客栈约见,她到底为了何事到翁家口,以及她正在查办着什么案子。”
“哦。”
“周白宇偷窥正在幽幽望向窗外的未婚妻侧影。那段好清秀的侧影,仿似在云花窗前剪影下来,而那一张恰似鹅蛋的脸,欺霜胜雪的肤色,曾是他所最钟爱的。但是,而今他却不敢与她柔和的眸子对望。
他心里一阵阵绞痛,犹如花落枝头。
白欣如看见那缠绕多情的一抹腰带似的云雾,终于飘离了山腰,悄悄叹了口气,不经意地问:“今天殷寨主和蓝镇主之战如何?”
周白宇突然焦跺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和。”
因为听得出来语音的不悦,白欣如眼前一片雨湿似的模糊,没有再问下去。
沉默了半晌。周白宇问:“追命三爷知不知道我们决战的事?”
“他只知道蓝镇主与你之一战,他很不开心,说黑道白道都一样,争什么名夺什么利,送出去的是性命热血,换回来的是沽名钓誉!”
又一阵子的沉默。
白欣如舐了涨唇,用比较快乐的声音道:“元夫人、敖夫人、奚采桑、司徒夫人、江爱天、彩云飞……明天这干妹妹会来这里,商量擒凶之计。”
元夫人是市并豪侠元无物的夫人,闺名休春水;敖夫人是幽州捕头敖近铁的夫人,小名居悦穗;奚采桑是落魄文武双全秀才奚九娘的姊姊;司徒夫人是丐帮幽州分舵主司徒不的夫人,本名梁红石;江爱天则是幽州名门世家江瘦语的嫡亲妹妹。这五名女子,本身都有过人的武艺,而她们的夫君或亲人又是武林艺坛有名人物,单只这五个女子,联合起来的力量绝不在舞阳城之下。
何况她们本身的亲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而她们也是武林中罕见的端凝自重、努力向上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像一株株裂石而茁长的花树,总令人觉得难得、不易。
彩云飞就是伍彩云,伍彩云的轻功、剑法直承乃父“三绝一声雷”伍刚中,除了内功稍稍不如之外,伍彩云还是青天寨的向心力所在。她亲切温柔,使得很多南寨老将新秀,都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为南寨青天寨效命。
周白宇点点头道:“她们能来这里最好,我要去主持蓝元山殷乘风之战,你有人陪着,我也放心一些。”
白欣如听得心里一甜,眼睛的远山却愈模糊了,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一遇感动总是易泣。人说这样子的情形,要不是大吉,就是大凶,如是新婚或是有孕,则是喜。她望着枝头的绯寒樱,蜂花蝶蜜,悠悠阳光。
“听说白花花和霍银仙也会来。”
“什么?!”
“是黄堡主夫人和蓝镇主夫人啊!”
“哦……”周白宇不安如阴影一般掩上了心扉。“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霍……蓝夫人和黄夫人的?”
“她们为这连环八案的事,也很关心,决意要跟大家联成一气,今天是居悦穗、梁红石、江爱天、休春水、奚采桑跟她俩一起来找我赴翁家口的。”
周白宇猛醒起一事:“伍彩云伍姑娘呢?”
白欣如怔了一怔:“她今天不知怎的,没有来。”
周白宇霍然站起:“没有来?!”
白欣如诧道:“怎么了?”
周白宇道:“今晨我与殷寨主出发之前,伍姑娘已动身来找你同赴翁家口。”
白欣如惶然道:“这,这怎么办?”
周白宇的目光重新闪动着兵刃一般的锋芒:“我要到南寨一趟。”二
青天寨内,一片愁云惨雾。
周白宇和白欣如并辔进入青天寨内,就完全怔住、也完全震住,因为南寨所有的子弟,眼眶里有泪,拳眼上有血,脸容上有一种极度的悲愤。
这些江湖上的汉子,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而今他们既流了血,也淌了泪,更且因为极度的愤想哀伤,流露出一种已不准备再活下去的决死之心。
周白宇和白欣如跨进寨里大堂,就听见一片哭声,看见一群人围着。
两人的心沉了下去。
人群围着的,是一个人,从这些寨里好汉及妇孺脸容上,仿佛对那人物感情已到了宁随地府也不愿生分。
确确实实的死了。
死了的是一个荏弱如花的女子——“彩云仙子”伍彩云。三
周白宇看见伍彩云苹果心似的一张圆脸上,因为挣扎而留下的伤痕,那原本绷紧如一张生气活泼的脸,已经失却了欢欣的生命。
他的怒火,也随着伍彩云冰冷的小手,埋在她的腹间,因为这样,他也发觉到伍彩云身上的衣饰只是披上而已,根本没有穿着,从这点可以推断她死的时候……
白欣如的泪,像珠子滑过鹅蛋壳上。
她霍然而起,厉声问:“这是什么回事?!”
“今天早上,寨主跟白城主出去后,伍姑娘也随出去,后来,有人来报发现……发现伍姑娘……伍姑娘裸尸在枯竹林间,我们就,就去接了伍姑娘回来,她……”这寨里头目说至此处,已泣不成声。
周白宇怒问:“是谁干的?!”
众皆哑然。一名分舵主恨声道:“要是我们知道哪个王八辱了伍姑娘,我们还会站在这里像一截截木头么?!”
周白宇忽然想起殷乘风,负伤中的殷乘风。“你等我回来,我把打赢后的路上第一朵见到的花,撷给你。”这是殷乘风赴战前对伍彩云说的一句话。
伍彩云的胸前,正伏着一朵小小的但香气四溢的,沉哀的沈丁花。
周白宇悚然:“殷……殷寨主呢?”
一名南寨高手道:“今午寨主他……他回来过,似受了伤,嘴角还淌着血……一见到伍姑娘这样子,就,就怔住了,然后把花放在伍姑娘身上,喃喃的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后就冲了出去——”
周白宇猛地揪住那名高手,厉声道:“你为何不拦住他?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那名高手因衣襟被紧箍,答不出话来,旁边三四名寨里的头目和妇孺,忍不住纷纷陈说:“我们也想拦阻寨主啊,伍姑娘的事,就是大伙儿的事,要报仇要流血,决不能少算我们这份!”
“可是谁敢拦止寨主啊……他那时候,眼露凶光……”
“寨主我是由小看着他长大,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怕人的……”
“这也难怪,唉。”
“要是我们知道谁是那天杀的凶手,谁愿意留在这时作缩头乌龟!”
周白宇放开了手,沉痛地问:“你们有没有追蹑寨主往何处去?”
那被周白宇揪住的南寨高手也不以为忤,喘息道:“我们追出去,殷寨主已似一阵风般走远了,叫也叫不应,追也追不着。”
周白宇了解,就算身受重伤的殷乘风,他的轻功也几如剑法的“急电”,这些人是断断追不上的。
他也明白殷乘风的心情。
那名高手又说:“殷寨主一面飞狂奔出去,一面嘶喊着:“是你!是你!一定是你!”我们不知道他是指谁,周城主,你跟寨主熟,可知道
周白宇倏然掠出大堂;向坚外的枣骝马扑去,抛下一声:“照顾白姑娘!”
他已无及解释,不知道自己可以不可以及时阻止这一场流血。就算及时,也恐怕没有力量阻止这一场厮拼。四
蓝元山在清晨无阳城城门之战后,自然回到伏犀镇。
伏犀镇侧山拗中,有一条溪流,水流汹涌浑浊,两岸俱是大小不一的卵石,广阔的荒地里只有一两撮草丛,野鹧鸪常在深夜飞过此地,在溪上断柯枯枝上栖止。
由于这溪流掠过伏犀镇一带时作一个弯弯如弓的弧度,所以一般人叫做“关刀溪”。
溪边丘上,有一块比人高的大石,上粗下细,到了底层,仅一块掌大石尖与兵相连,但又不致倾倒,人说风猛时那大石还会微微晃动,似欲乘风飞去,所以就叫这一块石头做“飞来石”。
蓝元山在“飞来石”上。
关刀溪的一片扩野,风大而宽,蓝元山认为这是以内息调养剑伤的最佳之地。
一般习武者若受了伤,当尽可能避免露风沾水,但功力深沉如蓝元山者则不同。蓝元山正要藉罡风灌入体内,以“远扬神功”纯阳元气,促化伤口的痊愈。
断剑他早拔了出来。
血也止了。
伤口仍阵痛着。
溪口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得他发尾、鬓襟、衣袖、袍据、缎带,俱往后飘飞,飞来石也像漂在风中,没有重量,蓝元山在深吸着劲风,又徐吐出。
也许,在上天的眼中,他这身骇人的内力,只像一受伤的蛤蟆在养伤吧。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的一笑。
就在这时,他胸骨的刺痛突然消失,紧随的是背肌绷紧。
他霍地回首,就见着一人,散发扬着、剑光闪着恶毒的白牙,人咆哮如一个穿着胄甲的战神,向他以箭的速度奔来,而手中的剑如矢。——殷乘风!
蓝元山不觉张大了口,想喊出话,但他已来不及出声,脸肌扭曲睚芒欲裂的殷乘风忽向他猛下杀手。
——不是决战在明日吗,怎会……?!
这问题只来得及响在蓝元山心中,他的双手引蓄了巨力的天风,飞卷殷乘风。
蓝元山的“远扬神功”加上天地间的劲风,原本是素乏内功的殷乘风抵受不了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殷乘风那样被复仇的斗志烧痛了他每一寸骨骼,他的剑闪动着绝望的白牙,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这样的打法,不行……
蓝元山边打边退,他早已离开了“飞来石”,正退人湍流的溪中。
——这小子敢情是疯了……
蓝元山双掌发出澎湃的巨劲,推却着殷乘风的追迫,溪水已浸过他的双膝,溪底的石头,长期被水灌洗得像鱼皮一般清。
——这小子不要命了……
殷乘风愤怒的狂吼着,剑花刺入水中,蓝元山退人溪中,全身因水气而冒出烟气,内力也发挥到顶点,自然的风向与水势,全变作他的掌力。
——这小子不要命,自己可还要命的!
蓝元山用掌劲溅起水花,水花溅在殷乘风脸上,殷乘风顿失蓝元山所在,只见蓝衫在每一颗水珠中闪动。
殷乘风却在水花中念起伍彩云。
他以牙齿衔着发尾,把全身的创痛化作剑的夺命,就算有千个百个蓝元山,他也要他死千次百次。
蓝元山一到水里,本来借水花扰乱殷乘风视线,又藉风势加强掌力,更以水流来使殷乘风马步嚣浮,本正欲全力反击,但情势的发展却并不如愿。
水花闪闪中,殷乘风看不清楚他,他也看不准殷乘风的剑。
溪水里已泛浮几点红色,但旋即又被溪流冲淡。这血有殷乘风的也有蓝元山的。
关刀溪的殊死战,湿透了的青衫蓝袍,在他们膝间卷起激溅的水花。五
殷乘风用的是剑,蓝元山使的是一对肉掌,那是因为殷乘风练的是剑,蓝元山精长的是内功。
清晨之夜,殷乘风本身的“决阵剑”,已被蓝元山震断,现刻他手上的剑,是劈手夺自一名想拦阻他的青天寨弟子的。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剑。
普通的剑绝对承受不了蓝元山“远扬神功”的压力。
是以剑折飞,粉碎于半空。
剑片有些射在蓝元山身上,有些打在殷乘风身上。
两个人都忘了痛楚,正要全力把对方杀死,然而没有剑的殷乘风就等于失去一半以上的武功,蓝元山蓦扯住他,一掌要劈下去。
“铮”地一声,殷乘风腕上忽多了一柄小剑,这是殷乘风的“掌里剑”。
蓝元山发现殷乘风掌里有剑的时候,要躲,已经躲不及,也躲不开了,只听殷乘风一面刺出“掌里剑”,一面凄声道:“我就是要跟你同归于尽。”
蓝元山暗叹一声,闭起双目,一掌劈下去: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明不白,跟殷乘风夹缠扭打,一块儿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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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就是她”
一
蓦听一声叱喝:“住手!”
“呼”地一声,一幢意料不到的巨影,撞了过来,同时撞中蓝元山和殷乘风,两人都被大力撞倒于水中。
两个因拼斗而身负伤痕的人,被猛灌进耳鼻的水,像指天椒一般刺激,他们剧烈地咳呛起来。
撞倒他们的是那颗“飞来石”。
“飞来石”是被人脚踢过来的。
来人像一只大鹏般扑到,一手揪起殷乘风,一手揪起蓝元山,将脸俯近殷乘风面前吼道:“你要跟蓝元山拼命,是为了替伍彩云报仇,假如蓝元山不是凶手,你却死了,谁来替伍彩云报仇?!”
殷乘风掩位嘶声道:“他杀了彩云!他杀了彩云……”
那人一松手,正正反反,给了他几记耳光,又一把揪住他,殷乘风耳际嗡嗡乱响,人却比较清醒过来。
那人冷笑着问:“那你是高估了蓝元山了!你也受了伤,他也受了伤,他早上还跟你决斗,下午就赶去桔竹林杀了彩云飞,再回到关刀溪来等你报仇——”
他冷笑着加了一句:“如果他能这样,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殷乘风仿佛全身都脱了力,那人放开了他,他软瘫地坐在溪流中,怔怔地道:“是他……是他叫人杀死彩云的……”
那人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转首望向蓝元山。
蓝元山像一只淋湿了的鸭子,垂头丧气,向那人望来,忙不迭道:“我没有,我没有。”蓝元山全身每一根骨骼浸在寒澈的水中都剧烈疼痛,“我不知道伍……伍女侠已遇害……”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你们几个人,为了点虚名,在这里拼得愁云惨雾,还害了自己所爱的人,助长了伺伏在暗处敌人的气焰,实在是愚昧之极。”
他长叹一声道:“殷寨主,蓝镇主,你们是聪明人,难免也一样作糊涂事。我们先到黄堡主那儿共商大计吧,不管杀害伍姑娘的凶徒是谁,总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你们这一仗,就碍在我姓崔的面子上,再也不要打下去吧。”
追命一面说着,一面提着二人往岸上大步踱去。
殷乘风和蓝元山都想自己奋力而行,但在追命扶持下直似足履点水而行一般,丝毫不必着力。
溪床上有四匹马,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是周白宇,是他通知追命,来阻止这一场本来不死不休的格斗。
三人到了岸上,才知道亡命拼斗中留下来的冷冽和伤痛。殷乘风微蹲下来,只见一簇在石堆里茁生的野草丛中,有一朵五彩斑烂的花,寂寞无人知的开到近谢的光景。他想起对伍彩云说过的话:“好,你等我回来,我把打赢后的路上第一朵见到的花,撷给你。”
殷乘风轻轻采下这朵花,目送它随水流送去。追命和其他二人都勒着马,默默的看着他哀痛的手势。二
在“撼天堡”的“飞云堂”堂上,有一席酒菜,精致雕刻着龙翔凤舞的红色大理石桌是如此之大,使得原已坐上七个人的位置,只不过占了圆桌沿的三分之一不及。
居首席的人年逾花甲,神威八面,白髯如戟,却脸黄若土,笑起来震得桌上杯碟碰登碰登地作响,如果他一拍桌面,只怕是钢铸的桌子才抵受得住。
这是身罹重病的“撼天堡”堡主“大猛龙”黄天星,本来相随黄天星的高手还有邝无极、尤疾、姚一江、游敬堂、言之甲、李开山、鲁万乘这些人,但全在苦拼“姑、头、神、仙”那一役中牺牲了。
只剩下一位总管“椎心刺”叶朱颜,不到五尺高的身材,但浑身肌肉结实间直似纯铁打造的弹丸。他也在席上,只居末座。
在黄天星右侧的是追命;其余便是殷乘风,下来是霍银仙与蓝元山,以及周白宇,周白宇和黄天星身边都空了一个位子,白欣如和白花花还没有来,至于殷乘风身侧,也空了一个位置给永远不会来的人。
“撼天堡”本是“四大家”之首,跟北城“舞阳城”是三代世交,与南寨“青天寨”前任寨主(殷乘风的师父亦是养父伍刚中?”相交莫逆,甚至彼此的堡号与寨石,都有个“天”字表示同属一心,而黄天星也屡次提携西镇,甚至在某次“伏犀镇”遇困时,不惜调度大批人手运粮食给蓝元山。
本来南寨西镇北城,对东堡都十分服膺,只是撼天堡人手折损,黄老堡主重伤难愈后,其领导地位便告消失,谁也不服谁,才致使有这几场龙争虎斗。
此刻黄天星、追命、周白宇、殷乘风、蓝元山、霍银仙、叶朱颜都在等人来。
——他们在等谁来?三
“怎么他们还不来?”黄天星虽然内伤未复,但脾气不因此而敛。
“堡主多虑了,”叶朱颜忙道:“凭敖近铁敖捕头、奚九娘奚秀才、元无物元大侠、江瘦语江公子、司徒不司徒舵主、还有六位女侠,江湖上,谁挑得起这十一人来着?”
来的原来便是六扇门高手敖近铁及其夫人居悦穗,市井豪侠元无物及其夫人休春水、名门世家江瘦语及其妹子江爱天,丐帮分舵主司徒不及其夫人梁红石,文武秀才奚九娘及其姊姊奚采桑,另外一个,便是“仙子女侠”白欣如了。
这十一个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江湖上惹得起他们的人确实不多,在幽州一带,除了“四大家”,大概没有谁挑得起这些人。“四大家”的宗主黄、殷、蓝、周全在席上,又还有谁会去捋这十一高手的虎髯?
黄天星哈哈笑道:“我倒不担心,担心的是周世侄,他那如花似玉的白姑娘,可不能有丝毫闪失啊。”
黄天星这个玩笑显然开得甚不是时候。殷乘风的眼睛骤抬,射出白剑一般的锐芒。周白宇却急忙把眼光收了回来,他本来的视线正绕过蓝元山的蓝袍,凝在霍银仙乌亮发色底下的悒郁上。
追命忽然问:“黄堡主,黄夫人呢?”
其实白花花也不是黄天星的原配夫人,只是黄天星中年丧偶,直至晚年,才奈不住英雄晚景的寂寞,讨了个继室,便是白花花。
白花花在武林中,可说全无名声,武功也毫无根基可言,但在青楼女子中却是有名洁身自爱的艳妓。
黄天星咧嘴一笑,又拍着后脑勺子苦笑道:“她?她呀,最近身体不好,卧病在床,能不能下来陪大伙儿,也要待会儿才知晓。”
追命道:“玉体欠安,那就不必劳扰了,凶徒已取了九个无辜女子性命,堡主要小心照顾是好。”
“这个我自会晓得了;”黄天星说着又用手在桌上一拍,果然震得桌子上的杯“砰”地跳了一跳:“这些歹徒恁地狠毒,专拣女子下手!”
追命道:“既已杀了九人,看来凶手还会杀戮下去,四大家在此时此刻不团结一起,只有让人趁虚而入。”伍彩云显然就是因此而殁的。
黄天星又一掌拍在桌子上——但叶朱颜及时将一面弹簧钢片放在他掌下的桌上——这一掌声响虽大,但却不致使桌坍酒翻,看来叶朱颜在“撼天堡”确有其“不可或缺”的地位。
“去他娘的狗熊蛋!”黄天星破口大骂:“要是落在俺手里,俺不叫他死一百次就不是人,在这时候谁不同舟共济,而来惹事生非,谁就是跟我黄天星过不去!”
忽想及一事,向追命问:“无情几时才来?”
他这句话用意相当明显,追命已来两天,但丝毫查不到线索,连谢红殿与伍彩云又先后丧命,黄天星曾在“玉手”一役中跟无情并肩作战过,甚为佩服这年轻人的足智多谋,所以便觉得只有无情来方可解决问题。
追命也不引以为忤,淡淡地道:“陕西发生山僧噬食全村性命奇案,大师兄可能先了决那件案子,不会那么快便到。”
然后他抬首朗声问:“然而到了屋顶上的朋友,酒已斟了,菜快凉了,还不下来么?”
只听“哈哈”一笔,“嗖嗖”几声,大堂上多出了五个人来。
粗壮得似一块铁馒头沉着脸的是六扇门高手敖近铁,他第一个开口,说:“我们潜到屋上,为的是试谁的耳力最好,冒犯之处,请多包涵。”他一上来就道明原委,果是捕快明爽作风,不致令人生误会。
落魄秀才奚九娘面白无须,满脸春风,执扇长揖道:“我们自以为轻若鹅毛,但在追命兄耳中宛似老狗颠踬,贻笑大方而已。”
贵介公子江瘦语锦衣一拂,晒道:“我们轻功不错,追命的耳力也好,奚先生何必翠羽自践!”
追命笑道:“都好,都好,不好,不好。”
鸦衣白结在搔着蚤子但腰下有六个袋的丐帮司徒不侧着头问:“什么好?什么不好?”
追命道:“五位轻功和在下耳力都好,但黄堡主、殷寨主、蓝镇主、周城主明明听到了没指认出来,却让我这酒鬼去吹嘘认空,就是不好!”说着仰勃子灌了杯酒。
黄天星奇道:“你说什么?我可没听到有人来,要不,早就拍桌子冲出瓦面去了。”
蓝元山也道:“在下也没听到,追命兄是给我脸上贴金。”
周白宇也慌忙道:“我也没听到。”刚想说下去,忽瞥见霍银仙一双微似忧怨但黑白多情的眼;向他睬来,顿时好像浸在柔软的糖水里,甜得真不愿浮起,便没把话说了下去。
只有殷乘风默不作声。
豪侠元无物“砰”地一声拍下桌面,大声道:“追命兄,武功高强而不做,我服你,来三杯!”
仰首连尽三杯,把杯子一掷,道:“杯子大小,不过瘾!”取了酒壶,连灌了三壶。
追命笑道:“我陪元大侠。”撷下葫芦,咕噜咕噜喝光一葫芦。
黄天星也把桌子一拍,叶朱颜也及时将卸力弹簧挡在桌上:“好豪气,我也来三——”但桌上酒壶干尽,他抓起地上酒坛子,一掌拍开封泥,力运手上,酒坛喷出一股酒瀑,直射入黄天星喉里。
元无物竖起拇指,喝:“好!”
众亦叫好。
叶朱颜却在叫好声中趋近黄天星低声道:“堡主,小心身子!”
黄天星豪笑道:“今宵不醉,尚待何时!”
追命忽道:“今日我们此聚,为的是共商缉拿凶手大计,并非为求一醉。”
这句话令黄天星一省,只好放下了酒坛子。近年来他少涉江湖,当年一股豪气,已难有发挥之处,难得一时意态兴灵,很想藉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泄个淋漓尽致,但听追命这么一说,只得快快放下酒坛子。
追命问:“六位侠女呢?”
奚九娘道:“我们先行一步,妇道人家,总是……”
忽听一个女音叱道:“小弟,你又要在背后骂姊姊什么啦?”
人随声到,原来便是奚采桑、梁红石、休春水、江爱天、居悦穗及白欣如等人来了。
六个女子中,江爱天最是大家闺秀的,雍贵风华、金钗玉簪,自有豪门碧玉风范。但论清秀娇丽,六人中莫如白欣如,她一张鹅蛋脸,柳眉秀鼻,有一种妍致之美。
众人哄笑中起座相迎,奚九娘素来怕他的姊姊,便道:“我是担心你们迟迟未到,不要又出了意外。”
梁红石笑晔道:“呸!你出入百次意外我们都还平安大吉哩!”她是丐帮分舵主夫人,跟叫化子多了,自然也有些粗鲁不文起来。
黄天星笑哈哈道:“别闹,别闹,我那口儿也下来了。”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素衣的女子,脸罩轻纱,敢情是因为身体羸弱之故,隔着轻纱还觉得透人的白,白花花是被两个婢女搀扶着下来的。
白花花轻福了一福,算是招呼,黄天星便赶忙扶她坐下,笑呵呵地道:“我这口儿呀,还要仗赖各位娘子军多加保护才行。”
众人都知道保护这么一位荏弱女子,当非易事,但好胜的休春水截然道:“交给我们保管平安。”
奚九娘忍不住挪揄道:“诸位那个‘七姑’、‘八嫂多忙了这一阵子,可有查到凶手什么线索没有?”男人们又一阵哄笑。
奚采桑冷冷地反间道:“你们呢?”
笑声顿止。
敖近铁道:“还在查着,未有头绪。”还是他老实承认。
奚采桑忽向追命道:“三爷,我有一事请教。”
追命正色道:“不敢,请说。”
奚采桑粗声问:“段柔青、岑燕若、冷迷菊,殷丽情、于素冬、尤菊剑、顾秋暖的七宗命案,照迹象看来,都是先好后杀再洗劫,是不是?”
追命道:“是。”
奚采桑又问:“只有谢红殿谢捕头是被杀未受辱,伍彩云被辱杀而未被洗劫,是不是?”
追命想了一想,答:“是。”
奚采桑再问:“这九宗案件中,只有谢红殿一宗中,留下了一点线索,就是她曾受一个女子相约,赶到翁家口客栈去会面,是不是呢?”
追命点头道:“我已在衙里纪录档卷里,查到报讯女子是谁了。”
这句话一出,奚九娘、敖近铁、江瘦语、司徒不、元无物、叶朱颜等都禁不住交头接耳喁喁细语起来。
奚采桑却粗着嗓子道:“但我们也一样查到了杀害谢红殿的人是谁了。”
奚采桑冷然道:“因为谢红殿留下了另外的线索。”
丐帮司徒不夫人梁红石缓缓站了起身,接道:“那是一个‘雨’字。”
“她不是谁,”梁红石凌厉的双眼望定霍银仙,一字一句地道:“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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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神的讯息
一
“她”指的是小霍,霍银仙。
白欣如一朵春光里的小白花出现之后,周白宇竭力想集中在她的身上,可是不成功。霍银仙一直垂着忧悒的发瀑,偶尔抬头,眼光的对触,黑白分明的眸子,犹如白日恋上深情的夜晚,那轻电似的震栗,令周白宇无法自己。
……那天晚上,天地问尽是雨的敲访,他们在客栈里仿佛轻舟在怒海里。他的唇印在她忧愁的眼上,身子贴着身子,磨擦着仿似最后和最初的暖意,直至肌肤呵暖着肌肤,唇印着唇,小霍胸肌白似急湍边的野姜花,馥郁醉人、华丽而纤美,令人不惜死。
周白宇如在波涛的高峰,而霍银仙在梦境里轻吟。
周白宇在此际想到这些,因强烈的可耻而想拔剑自刎。他却不知道,一个没有外遇的男子,一旦坠人温柔乡里,就像饮鸩止渴一般无法自拔。
就在他有自绝之念的时候,忽然看到霍银仙惊惶失色的红唇,抬起的眼眸受挫与受惊。
但他没听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二
粱红石冷峻地道:“霍银仙——蓝夫人——约了谢红殿到翁家口,趁她不备,用她拿手的怀剑刺死了谢红殿。”
霍银仙的唇色在迅速地失血。
举座皆愕然。
追命沉默一阵,然后打破沉默:“不错,谢红殿毕竟是女神捕,审缜精细,未赴约前,确曾留下笔录,言明是蓝夫人相约——可是蓝夫人有什么理由杀死谢红殿?”
梁红石严峻地道:“因为谢红殿已查到霍银仙是这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之线索!”
“胡说!”霍银仙苍白的颤抖着唇:“我没有杀死谢红殿。”
梁红石紧接反问:“可是你约谢红殿在翁家口客栈会面!有丐帮弟子,认出你的背影。”
梁红石是丐帮分舵主司徒不的夫人,自有丐帮弟子为她效命。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打探消息无有不知。
霍银仙眼眸漾起泪花。
梁红石追击道:“谢红殿临死之‘雨’字,便是你姓氏‘霍’的上半个字。”
霍银仙颤声道:“那天我见过谢姊姊后,便立即走了。”
“为什么丐帮弟子只看见你入房,却不见你离去?”
“我是翻窗而走的。”
“你是杀了谢红殿才走的。”
“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来去?”
“因为我……”
“你什么?”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找过谢姊姊……我是……我是求助于她的。”
“嘿,”梁红石冷笑,额上青印陡现,“你求助于她什么?”
“我,”霍银仙用力咬着下唇,“我不能告诉你。”
“好一些秘密,”梁红石陡笑了起来,“只有你和谢红殿才能知道。”
她霍地返过头来问每一个人:“为什么我们不能也分享这个秘密?”
追命突然道:“据报,霍银仙是上午午时之前进入翁家口客栈的,可是,谢红殿死于当天晚上。”
周白宇脑门“轰”地一声,周身血液宛似炸碎的冰河,全都冲到脑门去了。
梁红石冷冷地道:“那是因为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客栈。”
霍银仙张开了口:“我……”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
周白宇的脑里乃是“嗡嗡”地响,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喊:不是小霍,不是小霍,那晚,她和我在一起,她和我在一起………
他看到蓝元山下拗的唇,白欣如无邪的眼眸,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霍银仙欲言又止:“我……“脸上露出一种凄艳的窘态。
梁红石冷如坚石,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如果你不能证明当天晚上你在哪里,你就是杀谢红殿的凶手,你是因为怕谢红殿查出你是杀死冷迷菊、于素冬、殷丽憎、段柔青、顾秋暖、岑燕若、尤菊剑,你就是八条人命的凶手。”
忽听一个声音断冰切雪地道:“不止如此,她还杀了伍彩云。”
说话的人是江爱天。
她冷冽地道:“因为当时周城主、殷寨主、蓝寨主全在舞阳城,只有她,趁这机会猝不及防的杀死伍彩云。”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鄙夷之色;“这样的女子,怎配做我的朋友!”江爱天是世家子弟,“幽州江家”富甲一方,她看得上的朋友本来就没有几个。
殷乘风蓦抬起头,眼神投向霍银仙,像陡射厉芒的两道怒剑。三
周白宇握紧了拳头,拳头夹在双膝间,因为他的腿微触及桌脚,整张石桌微微弹动着,酒杯也有一种不细心留意不能觉察的:杯盖轻叩着杯沿的轻响。
就在这时,追命说了一句话。
“谢红殿被杀的晚上,下着大雨,蓝夫人是和我在翁家口研究武功。”
此话一出,周白宇以为自己听错,而霍银仙也完全怔住了。桌上的一碟鸳鸯五珍脍,颜色彩乱得像打翻的色盘。
铁馒头一般的幽州捕头敖近铁忽然开腔了。
“追命兄。”
“嗯。”
“你身份比我大,官职也比我高,我说错了话,你不要见怪。”
“那晚你是在权家沟调查一宗孕妇死后在棺中生子的奇案;”敖近铁的话像一角铁敲在另一角铁器上,“你不在翁家口。”
“我是幽州捕快,既然奉命查这件连环案,自然任何人都要怀疑,所以连你的行踪也作过调查,请三爷不要见怪。”
追命连喝三大口酒,苦笑。
一丝不苟、六亲不认的查案精神,是值得人敬佩尊重,又何从怪罪起?
“既是这样,”司徒不眯起眼睛像夹住了只臭虫,“三爷为何要捏造假证,说霍银仙无辜?”
追命长叹,“因为我知道她不是凶手。”
梁红石问:“如果她不是凶手,谢红殿被杀的当晚,她在哪里?”
追命无言。
霍银仙的脸色苍白如纸。
敖近铁夫人居悦穗一直没有说话,此际她只说了一句话。
“她若说不出来,就得杀人偿命。”四
周白宇霍地站了起来,碰地憧到了桌沿,吓了白欣如一跳。白欣如问:“你怎么了?”
周白宇欲冲口而出的当儿,一下子像被人击中腹部似的连说话的气力也告消散。
另外一个人替他说了话。
“银仙不是凶手。”
说话的人是蓝元山。
敖近铁沉声道:“蓝镇主,当晚你是跟蓝夫人在一起?”
蓝元山摇头。
“她是跟周白宇在一起。”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几个人都怔住,一时追问不下去。
好半晌,梁红石才小心翼翼地道:“在风雨之夜……?”
“在权家沟客栈同处一室。”
白欣如望向周白宇,周白宇己没有了感觉。梁红石望望周白宇,再望望霍银仙,又望望蓝元山,一时也不知如何说下去,说些什么话是好。
奚采桑冷静敏锐的声音如银瓶乍破:“蓝镇主,你可以为了妻子安危说这些话,你跟周白宇城主交情好,他也可以默认,但这事关重大,可有旁证?”
休春水接道:“没有旁证,总教人不服,也难以置信。”
“他说的是真的。”
说话的是追命,他仿佛有很多感叹。
“我就是不想传出来令他们难堪,所以才说当晚我和蓝夫人在一起切磋武功。”他苦笑道:“当晚我就在权家沟,亲眼看见他们在一起。”
这个消息委实太震讶,而且各人有各人的惊震,已不知如何处理这场面。
最安定的,反而是脸无表情的蓝元山。他连江瘦语:“呸”了一声以及江爱天骂了一句:“狗男女”,他都神色不变。
天下焉有这样子的丈夫?五
休春水沉声问:“蓝镇主,你是怎么知道霍……尊夫人当天晚上跟周白宇在一起的?”
“因为是我叫她去的。”
“我没有把握打败周白宇,只有在他心里对我歉疚的时候,我才有绝对的胜机。”蓝元山道:“没有把握的仗我是不打的。”
“元山!”霍银仙颤声叫。
“是我叫她去的。”蓝元山道:“是我求她去的。她本来不答应……但她不忍心见我落败,不忍见我壮志成空、美梦落空,所以她去了。”
周白宇巍巍颤颤的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蓝元山,牙缝里逼出一个字:“你……”就说不下去,他又转向霍银仙,只见她凄绝的脸容,一阵天旋地转。
元无物一字一句地问:“这事并不光彩,为何你要承认?”
“因为银仙不能死,我爱她。”
江瘦语冷笑道:“你要她作出这等龌龊事,你还有资格说什么爱。”
“在你而言,一头公狗不能爱一只母猫;”蓝元山冷冷地回敬:“你的想法只适合当媒婆不适合娶老婆。”
他反问道:“银仙为了我的胜利,牺牲了色相;我为了她的性命,丢舍了名誉,有何不对?有何不能?”
这一番话下来,全皆怔住。
奚九娘叹了一声,缓缓地道:“可是,就算蓝夫人在当晚确不在凶杀地点,并非杀死谢红殿的凶手,也不能证明她没有杀死伍彩云……”。
蓝元山怔了一怔。
奚采桑接道:“伍彩云死在赴北城路上的桔竹畔,当时,蓝镇主正和殷寨主决斗,周城主作仲裁,当然不知道蓝夫人在哪里了。”他们在来“撼天堡”之前,早已听过白欣如对大致情形的转述,所以能确定周白字、蓝元山、殷乘风等人身处何地。
梁红石冷然道:“所以,霍银仙仍然有可能是杀死伍彩云的凶手。当时伍彩云离开南寨去找白欣如的事,只有白欣如和霍银仙知道,而白欣如是跟我们在一起,霍银仙——蓝夫人,你在哪里?”
霍银仙道:“我……”她花容惨淡,一直看着蓝元山。
蓝元山正襟而坐,像在聆听诵经一般的神情。
黄天星忽然开腔了,他开口叹了一声:才说:“伍女侠的死,也不关蓝夫人的事。”
全部带着疑问的惊异目光,投向黄天星。黄天星有一种白发苍苍的神态。“因为蓝夫人当时是躲在舞阳城垛上观战。”
敖近铁寻思一下,道:“黄堡主,当天早晨,你是留在撼天堡中的,又何以得知蓝夫人在北城城楼?”
黄天星手里把玩着酒杯:“蓝镇主约战周城主之后,消息传了开来,我是东堡堡主,自然要先知道战果,好早作打算:”他将杯里的烈酒一口干尽:“所以我就派人梢着蓝镇主,观察蓝镇主决战殷寨主,并把结果飞报于我。”
他苍凉的干笑三声,像一只老雁拣尽寒枝不可栖;“我老了,不能硬打硬拼,所以难免也想捡点小便宜。”
追命向他举杯,两人碰杯,一口而干。
都不发一言。
叶朱颜忽道:“黄堡主派去伺探的人,便是我,我伏在舞阳城楼牌之上,目睹蓝镇主与殷寨主之战,也看见周城主躲在榆树下,蓝夫人匿在城垛上。”
“伍女侠死的时候,蓝夫人确实是在舞阳城上。”
蓝元山缓缓转过去,望向霍银仙,眼神平静间像无风的海水,他声调平静若无风的帆。“那两天,你心乱。我都瞩你不要去观战,怎么你还是去了呢?”
霍银仙的表情凄冷得近乎美艳。
“我第一次去,是因为怕你不敌周白宇,我是要去分他的心;我第二次去,虽对你有信心击败殷乘风,但我怕周白宇会趁机下手。”她决绝的眼神像山上的寒雪。
“你两次都不给我去,我两次都去了。”
“你刚才在说谎。”
“你从来就没有要我……对周白宇这样做!是我自己背着你做的。我们结婚八年,八年来,你在梦里,背着众人,是如何地不甘淡泊,如何地惧怕年华老去而壮志未酬,外面传你安分守己,可是你沸腾的心志,只有我知道,我看你无时无刻不在苦练……你不能败的!我知道目前‘武林四大家’中,以北城城主武功最高,我故意躲到路上诱杀他,没想到真的撞上了‘叫春五猫’,给周白宇杀了……我没有下手杀掉他,但是,我决不容许他击败你!”
“胡说!”蓝元山痛苦的低叱。
“我没有胡说。你娶了我之后,我什么也帮不上忙,我没有白姑娘在江湖上的侠名,也没有伍姑娘的广得人心,我……我什么都不会!这次……这次想帮你,却坏了名节,还连累了你……”
“住口!”蓝元山寒白如罩着雾气的脸肌里,像有几百条青色小虫悸动着。
“我不能住口,因为你把罪名全挑上自己头上,你根本不知道我这样做,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做,但你怕我受那九宗命案之累,担起这黑锅来……”
霍银仙从激动的抖栗转而无告的掩位。
“但我……我却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天我回来,你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说……我在权家沟逗留一宵……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眼神。”蓝元山一笑,令人心碎,“周白宇看你的眼神,和你看周白字的眼神。”
“我们……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蓝元山下面的话,成了渐低的唱息。
周白宇虎地跳了上来,满脸涨似火红,嘶嗥道:“但是我呢!”
他的眼眶吐出赤火,“嗤”地撕开前襟,指着苍白的霍银仙呼吼道:“你为什么当时不一剑刺死我?你当时为什么不真的杀了我!”
众人被这些好情的漩涡所迷眩、震撼,同时怔住也震住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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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向蓝山
一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一人倒了下去,周白宇一看,原来白欣如容色惨白,晕了过去。
周白宇怔了一怔,跪倒呼道:“欣如——”伸手要去探白欣如的腕脉。
忽然一只纤手隔开了他的手,反掌一推,周白宇猝不及防,跌出三四尺,背后“碰”地撞着了石桌,痛得似一阵冰椎戮入背肌。
周白宇喘得一喘,定眼看去,原来出手的是江爱天。
她把碰格周白宇的手所触之处,用一条名贵质底极好的绢丝抹揩,然后毫不足惜的扔弃,鄙夷之色,形于眉目。
居悦穗和梁红石,正扶起白欣如。
周白宇挣扎而起,只听奚采桑道:“霍银仙既不是凶手,我们对她,也无活可说了,白姑娘晕了,我们送她回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你们要送她去哪里——?”
林春水冷冷地道:“总之,白姑娘是不能回到豺狼一般的淫贼手上,我们几人还在,谁也别想再骗这可怜的女孩子。”
江爱天道:“把白姑娘送到我家去。”幽州江家,实力宏大,富甲一方,就算北城也难及背项。
江爱天向追命道:“我们会保护她的。”
白花花道:“我也一起去。”
黄天星叹道:“花花跟我一起,既凶险又没人陪她聊,你们就带她一起去吧。”
梁红石沉吟一下,道:“这样也好,这里乌烟瘴气,还是我们女子一道的好。”
黄天星道:“贱内体弱,还请多加照顾,过半日我会亲至江府接她回来。”
梁红石道:“好。”
司徒不斜眼睨着他的夫人,冷笑道:“两个女子,可要你们保护,责任重大,别出了意外才好。”
梁红石“呸”了一声,反讥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到头来,不也是一样保护不了我们的贞节性命!”
黄天星对白花花疼惜地道:“要不要春花秋月也跟去?”
白花花道:“我自己能走。”
奚采桑开心地趋近问:“妹子是啥病?”
白花花低声道:“是肺病入侵,逢着阴雨时便皆发作,都给耗虚了”
居悦穗好心地道:“不要紧,我扶你。”
说着五妹便由居悦穗扶持白花花、梁红石搀扶白欣如。
江爱天向众人一揖:“告辞了。”便一行七人走出了撼天堡。
司徒不望着他们背影冷晒道:“几个妇道人家,居然当起家来了。”
元无物道:“女中也有英豪,司徒兄不能蔑视。”
司徒不干笑两声:“我可没轻视她们。”
这时,蓝元山长身而起,疾步行出。
霍银仙张唇想叫住他,但没有叫出声音来,只是蓝元山背影微偏,有说不尽的孤愁。
周白宇犹在怔怔发呆,像一个活了半生脑里骤然只剩一片空白的痴人。
奚九娘忽道:“蓝镇主不能走。”
江瘦语诧问:“为什么?”这样尴尬的局面,他巴不得这几个情孽遗恨的男女早走早了。
奚九娘道:“伍姑娘是在蓝镇主战挑殷寨主时被强暴杀死的,这件惨祸,多少是他促成的,至少应该有个交代。”
殷乘风此时惨笑道:“人都死了,有什么好交代的?只要找到凶手,报此血仇,才能奠祭彩云在天之灵。”
“话虽如此说,”平实的敖近铁插口道:“但为了江湖上不再掀起不必要的腥风血雨,我还是要蓝镇主的一句话。”说罢他望向追命。
追命了解,他明白那是一句什么话。
敖近铁是希望蓝元山不再约战,如此方才免去一场白道上互相伤残的战役,也可避免歹徒的趁虚行凶。
追命点头。
江瘦语拂袖而起:“好,我去追他回来!”
元无物霍然道:“我陪你去。”
“蓝镇主要是不回来,我绑也要绑他回来!”二
大堂上只剩下黄天星、殷乘风、周白宇、追命、奚九娘、敖近铁、司徒不、叶朱颜及霍银仙等几个人。
黄天星自斟自饮,叹道:“没想到,今日我们‘武林四大家’,不是不如意,就是蒙了耻,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可以休矣。”
追命截道:“黄老堡主,如果你指的是自己打探决战结果,那对自己未免太苛责了,你当众揭露自己的阴私来使蓝夫人不致蒙冤,这种豪气,怎可以‘休矣’?”
他继续道:“如您老指的是殷寨主,他只不过勇于决战,稍微逞强好胜一些,这是任何武林中人在所难免,也许,没有这一点,也不为武林中人了,只不过表现出这种豪勇之气,方式各有不同而已。”
追命继而笑道:“伍姑娘之死,确属不幸,但不能怪责于殷寨主。至于周城主、蓝镇主、蓝夫人……身在情网中,谁是得失人?外人不在情愫翻卷之中,妄加评定,也未免对当事人太不公平了。”
黄天星怔了一会,瞠然道:“追命,你可知我跟你年纪差一大把,武功差一大截;经验差一大段,为何还能相交莫逆?”
追命笑道:“为何?”
黄天星一口干尽壶中酒,“因为你不拘泥成见,不食古不化!”
追命也一口干尽葫芦中酒。
追命一面将酒坛的酒灌入葫芦里,一面道:“是么?但我觉得老堡主跟我根本还没有到相交莫逆的地步。”
黄天星怔了一怔,仰天哈哈大笑;击桌道:“对!对!我跟你大师兄,才是忘年至交,跟你说话,真虚伪不得,虚伪不得的!”
追命笑道:“人一虚伪,就没有意思了。”
在旁的奚九娘忽接道:“追命兄高见,自然可敬可佩,但素来名门自居的江公子若在,只怕就要视为异端了。”江瘦语是豪贵人家之后,素来自负清高,不与语言稍稍卑俗的人往来。
追命却微笑道:“其实奚兄心里所想,只怕也跟江公子相去不远,只不过藉江公子之意道出罢了。”说罢哈哈大笑。
奚九娘虽是穷酸秀才,屡试不第,但也自命才调,自视甚高,追命一语下来,倒是说中了奚九娘的心思。
就在此时,外面一阵骚乱传来。
追命脸色微变,道:“恐怕……”
只见两名“撼天堡”壮丁,匆忙人报:“不好了,元大侠和江公子,就在离堡半里不到的‘古今栏’附近出了事……”
“我去看看。”壮丁的话未说完,追命已似沙漠里的水气一般地消失了。
黄天星闻得有人竟敢在东堡附近下手,简直如同捋他虎髯,气呼呼的捋起长衣,大步而去,叶朱颜、司徒不、奚九娘、敖近铁都紧蹑而出。
厅中只留下殷乘风、周白宇和霍银仙。
殷乘风在沉默中一跺足,向周白宇说了一句话:“周城主,你我相交匪浅,求义求利,是正是邪,为敌为友,全在你一念之间,望你善加抉择。”
说罢,也似一阵闪风似的掠刮出堂外去。
大堂外的秋风刮得像被急急追踪似的,有一棵树,只剩下几枝光秃秃的枝扭,让人蓦然升起有一种冬临的感觉。
伸出来的手指,如果沾了水,在堂前一站,很快就让劲风吹干;琥珀色的酒泛漾着灯色的暖意。
霍银仙忽毅然道:“你跟我来。”她像燕子划水一般掠了出去。
周白宇跟着掠出去,他的身形刚飘起的时候,就瞥见一块落叶,在空中划着无力的圈圈下降,他感觉到自己的志气也如落叶。
但他又不能不跟去。
他们未久便来到了“撼天堡”后的一处菜圃,一行行的小上堆长满了茁绿肥厚的芥兰叶,每瓣至少有婴儿脸庞大小,很多小黄蝶翩翩芥兰花上。
芥兰畦地之后,有一间小茅寮。
这是东堡躬耕自食的菜园,小茅寮是供给播种时候的工人休息用的。
霍银仙本来只想往黄天星、追命相反的方向而走,因为蓝夫人与周城主都是“撼天堡”中的熟客,所以堡中壮丁都没有阻拦或盘问,霍银仙要找一个无人的所在,就来到了此地。
她像行云一般止步,周白宇在她身后三尺之边停下,鼻端闻到霍银仙如瀑乌发,在疾行时飘扬的清香。
霍银仙停住,痴痴的望着菜园后那座谈蓝色隐然的山。天空有几只悠闲的飞鸟,衬托得蓝山下的村落更是柔静。
霍银仙幽幽地道:“山的后面,便是伏犀镇,那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地方。”
她徐徐转过身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找谢红殿?”
周白宇痴痴的摇头。
“我去问谢姐姐,我想把你杀掉,谢姐姐说,那是没有用的,你死了,元山也没有胜,元山要的是胜利,她只是告诉我这一点。”她咬着下唇说。
“但是你——”
“我答应她改变原来的意念后,前思后想,仍不放心元山和你之战,所以我到江畔的路上等你经过……可是没想到,差点受了‘叫春五猫’末氏兄弟的污辱,真的让你救了我……”霍银仙垂下了头,夕阳照在她侧脸,从耳垂至头际掩映着乌翼一般的发,美得令人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我几次想动手杀你,但都……”她低声得像夕阳沉近山腰。
周白宇上前一步,他的喉头滚动着声音,却发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害了你……”霍银仙的声音倏然止住,因为周白宇的手,已有力的搭在她柔弱的肩上。
“我愿意。”
两个人在夕阳映在眼瞳里的一点灰烬般的暗红,互相凝视,久久没有语言,只有晚风拂起鬓上发掠过耳际的轻响。
残霞替黛绿色的芥兰叶上,涂了一层胭脂色。风徐过,周白宇忍不住把脸趋向霍银仙的粉腮。
“我不能再对不起我丈夫……”
“我明白。”
两个人的声音在黄昏景致中都是凄落的。周白宇只来得及看到,霍银仙鬓侧背着夕阳光照映下几络镀金般的发丝,忽轻轻颤动了一下,便感觉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一下子深入胸膛箍住他的心脏。
他忍不住发出声音,低首看见自己的白衫,并不是因为夕色而是因为血色而红了,霍银仙徐徐拔出沾着血雪亮的怀剑。
周白宇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了开来,“也许……”他喘叹道:“你早该杀了我……”
霍银仙寒白如霜的脸,在夕照中看缓缓扑倒的英伟身躯,然后,向蓝山用一种缓慢的决绝,跪了下来,把剑尖递入自己的心口,脸上的决绝之色愈渐平淡……
黄昏的风,仿佛带着艳红的彩笔,把芥兰叶子涂得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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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染古今栏
一
追命赶到“古今栏”的时候,血案已经发生。
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一个是江瘦语、一个是元无物。
蓝元山不在里面。
追命一看,江瘦语被一箭自后穿入胸膛贯出,已返魂乏术。
元无物右胸插了一箭,探脉之下,还有气息。
追命立时把源源真气,输入元无物体内,元无物无力地睁开眼睛道:“……暗算……箭……”就急促地喘起气来。
追命急问:“蓝元山呢?”
元无物无力地道:“追……追丢了……”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追命正想替元无物拔箭疗伤,黄天星等人已然赶到,都教这景象吓了一惊,奚九娘捋袖道:“我来。”追命知他深研医理,便把元无物交给司徒不搀扶,由奚九娘替他治理。
黄天星气得银髯翻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在古今栏里下手,是当我东堡无人么!”
司徒不忽道:“他们两人,看来是一前一后,被人暗箭所伤,但他们的武功,非同等闲,莫非是……”
追命道:“不管这事跟蓝镇主有没有关联,但元兄、江公子是在追赶蓝镇主时遇伏的……我们得先赶上蓝镇主再说。”抓起酒壶,猛吞了几口酒,脸上出现一种坚毅的神色来。
敖近铁沉声道:“那么我们是分两头,奚兄、叶老弟安顿照顾伤者,我们去追蓝镇主。”
这时夕阳照在古今栏的红杆上,份外深沉的碧落。
古今栏是一列红亭和白栏,栏外是两条白龙似的瀑布,近乎无声的注入碧绿的深潭里去。在夕照下的依稀景物,如此仿似图画,使得亭里所流的鲜血,不像真实发生的一般。
追命倏道:“追蓝镇主,不必大多人,我去便可。”
黄天星怒道:“我也要去,你当我老了么——”说着因过于激奋,“砰”地一掌向白栏亭里白大理石桌拍下去!
叶朱颜一闪身,在桌上及时放了垫子,这时,追命想抛下一句话就追赶蓝元山去的时候,忽乍闻耳边有一声骇魂摄魄的嘶吼。
好像头老狮子,忽然被人削去了利爪一般的吼声。
就在这刹那间,嘶吼同时遽止。
追命也在同时间感觉到急风自身边响起,“啪、啪”两声,两件事物,已夹住他双腿踝胫,同时两张决刀,已斫在他腿上。
这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两刀斫中追命大腿的时候,一剑往他脸门搠到!
追命大喝一声,“哗”地一声,夕阳在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泉幻成七色,打在出剑者剑上,成了千百道蜂螫般的红点。剑手跌飞古今栏外。二
两柄刀斫在追命腿上,如中铁石;一柄刀口反卷,一柄刀拿捏不住,疾飞了上来,被追命一手抄住,挥出了一刀。
这两人想猝袭先废掉追命两条武功所聚的腿,但追命的脚岂是寻常兵器所能伤的?追命正想移动,但发觉双踝已被两条足有童臂粗的钢链锁着,钢链连着整座古今栏,追命发力一扯,古今栏连环有十三座亭,只不过微抖了一下。
追命长吸一口气,舞了一个乃花,封住前胸。
先用钢链锁扣他双腿又用刀斫暗袭的是司徒不与奚九娘,用剑刺脸而受酒激射所伤的是元无物。
黄天星右手被桌上的一具铁箍夹碎了掌骨,叶朱颜并一刺搠进黄天星心腹里,当黄天星怒吼着扣住叶朱颜手腕之际,敖近铁已过去把他的脖子扭得像头骨折了十八截一般。
局势非常容易明显:
黄天星已被叶朱颜和敖近铁杀死;
自己双腿已被扣,完全不能发出功效;
而对方五人中,自己只伤了一个元无物。三
龙凤双瀑往峭壁无声地滑落,注入深潭的景象,使追命想起他童年练腿功时,在瀑布终日冲洗的崖峭上立桩,时常可能被激流洗冲得像无声的泡沫,往深邃的潭水坠落。
现在他也正在高处坠落——坠落到陷饼里。
敖近铁瞧瞧他足踝上的钢链,似十分满意:“追命兄。”
追命笑了:“敖捕头。”
敖近铁淡淡他说:“你一双无敌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脚,而今好像已不能踢人了。”
追命笑道:“脚通常只用来站的。”
敖近铁道:“不过追命兄的一双脚,早已取代了双手的用途。”
奚九娘接着笑道:“而且,追命兄的一口酒,也已经喷尽了。”
追命道:“如果我犯酒瘾时,同样可以再喝过。”他用没有握刀的手,拍拍腰间的葫芦。
“是么?”司徒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可惜追命三爷已再也没有机会喝酒了。”
在古今栏外的元无物,艰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了几步,他脸上有千疮百孔似的小红点,双目无法睁开,跄踉了几步,终于又“叭”地一声掼倒,嘴里发出了一声闷吼,胸膛却喷溅出一道血泉。
元无物在地上滚了一滚,终于往瀑布落了下去,像一具被人遗弃的玩偶。
连回响都没有。
追命的酒泉,夹着暗器一般的内力,溅击在他的脸上,在他未及掠退之际,已挥刀斫杀了他。
“是了,”奚九娘道:“我和司徒兄负责镇扣你下盘斫你双腿,元大侠负责迎面刺杀你……不过现在看来,你对元大侠那一刀,倒像早有防范。”
“他是假装中箭的吧?”追命反问,“其实,是他背后用指夹箭,刺杀江公子,然后佯作中箭,来杀我……”
“现在说自然是无妨了。”奚九娘道:“若适才你替他疗伤,自然发觉他中箭是假的了,所以我才立刻接手过去‘救治’。”
“本来我也看不出来,”追命道:“只不过他这个‘大侠’,实在太贪婪了,我用真气灌入他体内,想让他神智稍为清醒一些,没料他不住的吸入内力,使我感觉到他内息颇强,全不似受了重伤的样子,所以才提高了警觉……”
“我当时也怀疑到你,”追命凝视奚九娘,“曾听说你医道高深,真连有无身伤都瞧不出来么?但见司徒兄、敖捕头也全不示疑,我还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你还是在双腿上蕴了力道。”奚九娘笑着接道。
“不然我还会留下这一双脚吗?”
“但是人死了有脚的跟没脚的,都是一样,”叶朱颜接道:“难道你做僵尸的时候要用来跳着走路?”
追命笑道:“我不做僵尸,要做,宁可做鬼,鬼可以乘阴风来去自如,不必蹄着脚尖蹦蹦跳跳那么辛苦。”
叶朱颜冷笑道:“你要做鬼,我们当然成全你。”
追命道:“你已经成全了厚待你多年的黄老堡主了。”
叶朱颜脸肌迅速地皱了一下,笑露了两只狡猾的犬齿:“我也一定厚待你。”
追命道:“你杀黄老堡主之后,当然顺理成章,成为东堡堡主了?”
叶朱颜道:“以前有资格跟我争的人,邝无极、言之甲、李开山、鲁万乘、姚一江、尤疾、游敬堂全都死了,当然我就是撼夭堡堡主。”
追命忽问:“如果白花花不同意呢?”
叶朱颜即道:“那就再多一条人命。”
追命游目向敖近铁、奚九娘、司徒不扫了一眼:“他杀黄堡主,为的是夺权,你们呢?又为了什么?”
司徒不阴阴一笑:“不为什么。”
奚九娘道:“告诉你也无妨。”
敖近铁反问道:“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追命想了一想,道:“东堡西镇、南寨北城,如果毁了,这里的武林圭臬,自然非诸位莫属了。”
司徒不咧开大嘴,露出黄牙笑道:“这个自然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跟我们并比的了。”
追命忽道:“不过,你们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要是一个人能拥有这样子的地位,自是可羡,但几个人瓜分,没啥味道吧?”
敖近铁冷冷地道:“你如果想出言离间我们,那是痴心妄想,我们做这件事之前,五人早已约好,各有所获,绝不内哄;现在元无物死了,剩下四人,正好各分‘武林四大家’的势力,不必争论。”
追命加插了一句道:“哦,那么元无物跟你们虽是一道,但死了也是白死了?”
这一句下来,令众人心头的炭火似给开掀了表面的灰烬,亮了一亮。
追命若无其事的说下去:“‘武林四大家’,尚且要争雄闹胜,你们之间,谁当老大啊?”
敖近铁沉声喝道:“追命,你别挑拨我们——”
追命截道:“敖兄,我觉得这些人中,以你为最稳,你既可以取得‘四大家’之一的实权,杀了我之后,又擒到杀我的凶手,要补‘四大名捕’老三的缺,恐怕也胜券在握吧?”
敖近铁怒叱:“你——”
忽听奚九娘道:“敖捕头,你的确一石二鸟,敢情不会一网打尽?”
叶朱颜打岔道:“奚公子,别听那狐狸的挑拨,乱了阵脚。……”
奚九娘脸色一沉,低叱道:“我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司徒不站过去奚九娘那儿,向叶朱颜喝道:“叶朱颜,你本来只是撼天堡小小一名总管,怎配和我们平起平坐,而今能夺东堡,全是我们助你,敖捕头一早选上你,我已打从心里不赞同了,你现在居然敢颐使我们来了?敢情你和敖近铁真有勾结!”
叶朱颜扬起椎心刺,怒极叱道:“司徒不——”
奚九娘踏前一步,拦在司徒不面前,冲着叶朱颜:“你敢对司徒舵主怎样?”适觉背后一麻,背心已被一枚乌鸡铁爪,抓入胃肺,像马车辗过五脏一般,他整个人如一只收缩的八爪鱼,还未来得及出手,叶朱颜的椎心刺带着黄天星未干的血,送入他的小腹里去。
奚九娘半声半吭,登时丧命。
用乌鸡爪突袭他的是司徒不。四
司徒不狞狰的笑脸,像诡秘的鬼魅,在暮色中隐现。
追命叹道:“素来侠义称著的丐帮,居然也有你这样的人物,不知可悲还是可畏。”
追命问:“江瘦语呢?”
司徒不怪笑道:“那种自以为清高到不得了的世家子弟,怎配跟我们一道谋大事?”
追命道:“所以你们就先把他除去?”
司徒不颔首道:“然后再除掉奚九娘。”
追命忽道:“现在‘东堡南寨西镇北城’四大家,你们却只有三个人。有一个人,要多分两家。”
司徒不冷笑道:“现在我们三人同心,你拨弄是非是白费心机!”
追命笑道:“同心又不同命,难道权力、富贵会嫌多的吗?”
叶朱颜上前一步,蓦叱喝道:“我杀了你!”脚步一跌,椎心刺已夹着尖啸刺向司徒不!
司徒不脸色大变,怪叫:“你——”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敖近铁双手捉住椎心刺。
这回轮到叶朱颜脸色倏变,嘎声道:“敖大哥……”
司徒不挥舞乌鸡抓小前扑击,也给敖近铁一脚扫开。敖近铁沉声道:“我们不要中了他的计,此人未死,我们就先斗得马翻人卧,怎收拾得了他?”
司徒不气得哇哇叫:“这王八羔子他——他暗算老子在先啊!”
敖近铁逼前一步,唬得司徒不向后退了一步,敖近铁霍然转首向叶朱颜一字一句的问:“我们三人,是最先议定干这大事的,为何你要对司徒不横加辣手?”
叶朱颜一脸不服之色:“他刚才骂我不配跟你们……”
敖近铁淡眉似火烧般抖了一抖:“平起平坐?是不?”
司徒不呼冤道:“那番话我是因为要诱杀奚九娘才说的呀!我若不杀了奚九娘,现在你早躺在地上了!”
“奚九娘哪是我的对手!”叶朱颜仍是满脸戾气,“我出身没你好,你以后少提这件事!”
敖近铁道:“好了,好了,追命未死,我们就先闹起来,还干什么大事,况且,‘四大家’只死了一个黄天星,蓝元山、殷乘风、周白宇都扎手得很。”
叶朱颜冷冷地道:“蓝元山、殷乘风两人已伤得半死不活,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
司徒不也不甘示弱:“还有一个周白宇,也心丧欲死,此人贪花好色,诱杀他实不费吹灰之力。”
敖近铁岔开话题道:“若不是今日四大家相互明争暗斗,我们一直仍对之心仪钦佩,仰之弥高,也不致想出种种手段,生这种非份之想。”
“啪、啪!”一阵疏落的拍手声,只见追命拍手笑道:“精彩、精彩,原来敖捕头果是龙头,应该分两家,应该分两家外加一个大名捕!”
敖近铁也冷笑道:“失敬,失敬,追命兄一番语言,此地又得要流血了,只没要我们三人也互动干戈。追命兄在客店对付十三凶徒的一招离间计,可真管用。”
原来追命在缉拿十二元凶案件中,被人击成重伤,点了穴道,但他用一番挑拨煽火的话,使得关东大手印关老爷子、铁伞秀才张虚做、毒手状元武胜东互拼俱伤,他才淬然出手扳回胜局,敖近铁是幽州名捕,对此役自有所闻。
追命叹了一声,道:“可惜遇着能够把持大局的敖兄。”
他苦笑一下望向敖近铁:“我虽然已明白为何你们要杀黄天星、江瘦语等……却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干下九宗女子的凶杀案。”
敖近铁冷冷地道:“答案很简单。”
追命从敖近铁的铁脸上,转望那沸腾而无声的飞瀑。
敖近铁继续说:“因为那九宗案件,我们一件也没干过。”
叶朱颜也眯着眼睛接道:“要玩女人,我们在江湖上大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干,何必专挑那么难惹的角色?”
司徒不怪脸阴森森地笑道:“这是实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此情此景,我们已无需要讹骗你。”
追命沉吟了一阵,脸上已有了一种微悟的惧色。
“可知道是谁干的?”追命紧接着问。
“要是我知道,早就拿下人犯作升官之用了。”敖近铁道。
“那些案子,关我们屁事?”叶朱颜陡笑了起来。
司徒不脸肌牵动了一下,冷森森地道:“反正不是我们干的,而且你也是快死的人了,还要知道来干啥?”
追命怔了一会,喟息道:“我一直以为……我也觉得你们实在不会愚蠢到犯下那些大案,所以,也没防着……。”
敖近铁露出一种行家的笑容:“有道是,杀鸡的人不一定会偷鸡,偷鸡的人不一定会杀鸡呀。”
追命忽道:“看来,我们在古今栏那么久,撼天堡的人也没来接应,是叶兄的摆布了?”
叶朱颜笑道:“我早命他们匆近此地,所以你若想延宕时间,待人来救,还是不如早认命吧。”
司徒不也狞笑道:“至于蓝元山,此刻早已回伏犀镇了罢?我们明日才去收拾他。”
敖近铁忽道:“不过——”他仰首向古今栏的亭子上朗声叫道:“殷寨主还是请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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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恍惚的暗霞
一
敖近铁说完那句话之后、不管殷乘风是不是已经准备下来,他已似一头怒龙般撞碎亭顶,冲了上去。
敖近铁刚破亭顶而出,就见眼前剑光一闪。
敖近铁十二岁就在衙里当小役,二十八年来跟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人马,十八般武艺左道旁门的兵器交过手,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剑光。
要不是剑光中带有暇疵,敖近铁必躲不过这一剑。
这一剑本身的速度,犹如燃石敲着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灭同时也自自然然地达成了它的任务:点亮、或者杀人;有瑕疵可寻的是使剑的人。
殷乘风身负极重的内伤。
他猝遇狙击,及时出剑,但亭顶为敖近铁所裂,他立足不住,剑刺出时,人已往卞沉去,剑锋也偏了一偏。
同时间,敖近铁的脸也及时侧了一侧。
剑锋在敖近铁左颊上划一道血痕。
殷乘风往下坠落,却向外掠去。
亭顶飞石籁籁而下,司徒不的乌鸡抓化为赤练围绕一般的掌光与蛇信疾吐的急啸,追袭殷乘风。
殷乘风像一张青色的叶子般飘飞出去——他是“三绝一声雷”伍刚中嫡传弟子,轻功仅次于剑之速度,乌鸡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几片青衫,但殷乘风的剑已似毒牙一般回噬过来。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击状态中,除了发出一声长曝,已来不及封架这一剑——反而像弹丸般直撞向剑尖”
如果没有敖近铁的一凿拳,敲在剑身上的话,司徒不真的便变成串在剑身上的肉丸。敖近铁及时击中剑身,剑锋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间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时三个人一齐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风背后是无声的飞瀑,司徒不背后是古今栏,敖近铁背后是石亭。
三人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负了新创。
三人对峙,但局势非常明显:以殷乘风本身的武功,以一敌二;决不致落败,但是他而今身负重伤,要力敌二人,则必死允疑。
敖近铁、司徒不、叶朱颜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当敖近铁冲上亭顶攻袭殷乘风之时,司徒不已在亭外等着截杀殷乘风。
而当司徒不截击殷乘风之际,叶朱颜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挥刀“当”地架住一刺,双足全力一。收,籁籁之声夹着一阵摇颤,古今栏中十三座亭子一齐俱为之灰石纷纷坠落如雨。
原来他一面和敖近铁等对话,一面已暗运功力,将裂石开山的腿功潜入亭柱,立意要扯断钢链。
只是这钢链虽只各尺余长,但为“九宫雷府”的解铜所制,饶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断,觯铜钢链缠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连,除非追命能一口气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则,为尺余铜链所限,一只脚等于给废了。
敖近铁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人,只要他一双腿仍在,那倒霉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丸娘一上来就锁了追命两条腿。
元无物要一击博杀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这时,追命一扯不断,气往上窒,涨红了脸,像一个不会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坛子女儿红。
追命这一扯,却惊动了在亭外的敖近铁。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为震动……敖近铁大呼道:“不能给他再扯!”在叶朱颜奋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时,他喊道:“杀了崔略商!”并向殷乘风发动了全力的攻击。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与追捕名闻江湖,武林中都叫惯了他的外号“追命”而多忘却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弃”,铁手原名“铁游夏”一般教人遗忘(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敖近铁因在公门做事,所以反而常唤追命原来姓名。
其实早不待敖近铁吩咐,知机的叶朱颜早已发动全力,要在追命发出第二次力扯前杀掉他。
但叶朱颜并没有立时攻击。
他全身缩成一团,椎心刺递在前面,像一头独角兽,扬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体里去。
由于劲力遍布全身,他身上发出一种犹似瀑布拍打背项的啪啪声响,相形之下,栏外飞瀑,愈发无声。
追命凝视叶朱颜,扬起了刀。
他不能闪,不能躲。
也无法退,无法避。
在亭里渐暗的暮色中,他面对的,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阴险的兽。
而他,是一个失掉武器失去自由的人,如何应付这猛兽的攻击?
就在这时,在怒拳与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横翔过飞瀑,躲过敖近铁与司徒不的猛袭。
殷乘风的剑,溅起了飞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飞射司徒不!
水光漾着剑光,司徒不的乌鸡抓破空飞出,爪柄拉着一道长链,爪钩已抓中剑芒。敖近铁的双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负重伤的殷乘风,无论如何也抵受不了这下两大高手的合击。
忽听一人喝道:“莫要怕,我来也!”
“砰砰”二声,敖近铁的双掌被人接下,两人俱是一晃,殷乘风趁此提气,掠回岸边,只见来人蓝袍在暮色中鼓劲欲飞,正是伏犀镇主蓝元山。
蓝元山喝道:“你们干什么?”
追命在亭内大叫一声:“他们已杀掉黄老堡主,要尽毁四大家取而代之!”
蓝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风如梦初醒,犹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蓝元山蓝袍伫立在瀑前:“我适才不顾而去,走到半途,担心银仙,便折回来了。”
殷乘风道:“我们四大家,实在不该互动干戈,要不然,黄堡主也不致为人所趁了。”
蓝元山叹道:“要是周城主也在这里就好了。”
殷乘风道:“是,想当年,多少次敌众我寡的征战,我们四人联手御敌,锐不可当……”
蓝元山靠近殷乘风一站,静静地道:“现在还有咱们俩。”
他说完这句话,幽静的无声瀑,忽然喧哗奔腾起来:原来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渐结冰块,随着炎阳黯淡而结厚,被流水送落瀑布,与绝壁岩石敲响了金兵之声。
雨雾飞溅,尽湿衣襟,一蓝一青两条人影,仁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铁,丑脸布满了闪动的汗光。
敖近铁冷冷地道:“两只断翅的鹰,有啥可怕?一齐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这时,猝然传来叶朱颜的一声怪嗥。四
追命为求让蓝元山最快明白局势,一语道破,但就在他防御力稍微松弛之际,叶朱颜的椎心刺发出列帛破空之声,当胸刺到!
追命挥刀去挡,刀被震飞。
接着下来,叶朱颜的刺像雷殛电掣一般飞刺追命。
追命空手对拆,已伤三处,左右腾让,又伤二处,叶朱频像一头疯狂的兽,疯狂地在作疯狂的攻击。
就在他攻击到疯狂的沸点之际,追命猛一张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无防备的叶朱颜脸上!
叶朱颜在刹时间犹如被沸水淋在脸上一般,他毕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极狂吼,一面将椎心刺舞间个风雨不透,护着自己,翻身退后!
——怎会这样的呢……?!
——追命只有机会在他们未发动前喝过一口酒,已经喷出来射伤了元无物,再也没机会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无防备……
——追命还一直说话,怎会还能喷出酒箭……
叶朱颜痛得睁不开眼,旋舞着打横跌撞流翻出去,这回他像一头被沸水泡炙了的狂兽,负伤的兽!
他受此挫,是因为不了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练成一口酒分两次喷出,而且能将酒压在喉下以舌音震动说话的武功。
叶朱颜伤脸掩目退去,追命再发力一扯。
“格嘞嘞……”十三座亭,全为之撼动。五
敖近铁灰色的面貌,这时才告变了颜色。
——叶朱颜大无用了……。
——决不能让追命双腿恢复!
敖近铁狂喝一声,“铜锤手”夹着“混天功”,乍攻回蓝元山、殷乘风。
蓝元山的“远扬神功”袍袖反卷,反挫“混大功”。他的“远扬神功”本就是敖近铁“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创,功力未复,至多只跟敖近铁拼个半斤八两。
但殷乘风立时出剑。
殷乘风剑快,蓝元山内力浑厚,在敖近铁而言,“铜锤手”和“混天功”是敌不住快剑奇功之夹击的。
只是司徒不的乌鸡抓及时封住殷乘风的快剑。
敖近铁一个翻身,急掠古今栏。
敖近铁一走,在蓝元山和殷乘风心中都暗叫了一声:可惜!
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龙”黄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将敖近铁截下来,要是“闪电剑”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铁躺下来。
敖近铁飞窜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脱解铜链之前,将他格杀。
但司徒不可不是这样想。
他以为敖近铁不顾他而去。
因为这种想法,所以他立时慌了,乱了。
所以他死了。
蓝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乱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栏杆。司徒不身子一拗,头触地面,意图一弹而起,惕然惊省时剑气己映面,发眉俱碧,要避已迟。
剑似冰断一般切入喉头。
司徒不重新落下,脚靠栏杆,腰拗直角后脑触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发须,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崖下的潭水,冲淡了血腥,变成了清流。六
敖近铁掠近石亭之时,追命已发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轰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齐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铁这时正掠入亭,追命却似电射一般闪了出来,宛似寒蝉落地。敖近铁猛见已失去追命踪影,踢飞石块、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声,情急之下,只有双掌呼呼乱舞,护着自己!
但是无情的石块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头上砸下去,他击飞几块木石,身上也着了几击,正欲退出险地,忽然,电掣风飘,眉心一凉,胸膛也给人轻飘飘的印了一掌。
在那刹间的感觉,比起石块打在他身上的感觉,可以说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觉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头石子打在他身上,变成是瀑布水在冲刷一般柔软也遥远。
他呻吟一声,返身抱住了一根摇摇欲坠的红色石柱。
他的血就洒在红柱上,夕阳的暗霞把血色和红柱,全都吸成赭色。
渐回复视力的叶朱颜摇了摇头,眼中的神色比夕阳更绝望。
蓝袍人长衣福履,青衣人笔立若松,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栏,斜阳映照。
叶朱颜默默地走向栏杆,回首挂了上个半无奈、半不忿的笑容,纵身一跃,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七
“经过了这一战,”追命叹息地道:“不管是谁,都莫启战端了。”
蓝元山垂下了头。
夕阳已快西沉了,剩下一点黄色,映在蓝衣上,像晚霞一般静止。
鸟飞山外山。
——彩云已黯淡。
想起伍彩云,殷乘风心里一阵绞痛。
“究竟谁杀了彩云?”
追命看着夕阳如画,飞瀑如织,脸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谁,我们都来不及了。”“无论是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终被人杀之。”
“我们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伤的看着黄天星白发苍苍的尸首,“周城主、蓝夫人迄今还未出来,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残霞位血,此时芥兰菜畦之畔,蓝元山脚下的两具尸体,血已流干,仿佛有俏皮的神魔将他们的血,涂在西天哀艳的画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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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花花的白花
一
在夕阳徐徐落下,夜暮渐渐替代之际,周白宇和霍银仙,在撼天堡芥兰圃地上,仰受着山影的蓝意血尽而死。古今栏轰然塌倒中,结束了多条性命,把伏犀镇主青天寨主两颗江中激战的伤心,连成豪气。同样的,白欣如、梁红石、江爱天、休春水、奚采桑、居悦穗、白花花这一行七人,在回幽州江府世家的途上,遥见一股残阳如血。
白欣如已悠悠转醒,她只愿晕去不再醒。
此刻她心絮乱如织机上的烦丝,折不开、剪不断、她只知道一点:白字和我,都不能容于世上。
她也想到霍银仙,也想到蓝元山,但她一想到他们,心里就像有几个小孩子在狂踏织机上的乱线。
——她肚子里已有了周白宇的小孩……只是,他还未知道……。
想到这里,白欣如真恨不得就此死去,但更感到绝望的是自己决不能死。
就在这时,马车辘辘,已至江府。
江府是豪门大户,单止门前两只人高石狮,是金镀的,马车上镶嵌象牙白玉,就可以知道主人的奢华之气,挥金如上。
连同马鞍,也是金子打就的。
江爱天叫粱红石把白欣如扶入自己房去,瞥见白花花站得如风中弱花,发上的花也楚楚可怜,便道:“黄夫人也到室内躺一”下吧。”
白花花并不情愿:“我撑得住……。”
休春水道:“唉呀,怎么身子恁是赢弱,这怎经得风霜呀。”
白花花低声道:“我不要紧……”
奚采桑道:“这强充不来的,看你站也站不稳,还是进五妹妹房间歇一下吧。”
于是不理白花花的反应,居悦穗就把白花花扶入卧房。
江爱天向背后的七八个婢仆道:“去,去,我们要商量大事,除了大少爷回来,谁也不许打扰。”
众仆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江爱天的两个贴身侍婢,一个为大家奉茶倒水,一个替江爱天捏臂揉背。
奚采桑羡慕地道:“五妹妹好福气。”奚采桑、梁红石、休春水、居悦穗、江爱天五人早结为姊妹,以江爱天年纪最轻,所以排行第五,但因江爱天最有钱,她们之间的钱财方面,可以说是全由江爱天一人供给。
江爱天蹙眉揉心叹道:“富贵乃是俗物,市侩方才希罕,我看着这些不好玩的事物,心里就生憎。”
奚采桑笑道:“妹子嫌多,我可欣羡,不如布施一些,给我们花用,天下之至乐,想来莫逾于此矣。”
江爱天沉下了脸:“没想到大姊也是个糊涂万分的俗人,教珍奇蒙了眼。”
休春水盈盈笑道:“话不是那么说,五妹子既然美玉黄金,已司空见惯,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姊妹可抵押勒赎的过活,不如布施布施给我们吧。”
江爱天冷笑道:“好没规矩的,识着你们算我们倒媚,我虽没把古玩奇珍瞧在眼里、但家父家兄,可视作命根子,你们怎能老不识羞的跟我要?”
奚采桑笑道:“就算是妹子说我们猪油蒙心,财迷心窍,今日我们也要得遂心愿了。”
江爱天怒道:“你——”下面的话未说出来,奚采桑、休春水一起发动。
江爱天一呆,没想到两人真的出手,就在这一怔之下,只来得及奚采桑正面对了一招,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为休春水所扣,同时被制的还有背心“魂门穴”,居悦穗也闪至她背后,拿住她后颈的“天柱穴”和背门的“神堂穴”。
江爱天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她毕竟是富家小姐,缺于应变之赐,两个婢仆,本在替江爱夭推揉捶腿,惊呼一声,纷纷退后,一个刷地拔出怀匕,一个返身向外奔去。
可惜他才返身,门口飞起一道精光,“噗”地一声,没入这婢女的腹腔里。
这婢女哀呼半声,站在门口边出袭的梁红石已用左手迅速掩住她的嘴。
右手的飞鱼刺却往下一拖,婢女瞪大了眼,受着裂膛之痛,当她失去力量站立之际,梁红石扶住了她,迅速地剥掉她身上的衣服。
她的裸尸与死状,令剩下一名蝉女握着的怀匕剧烈地抖动起来。
奚采桑将一只手指,放在唇边,悄声道:“别叫……”
婢女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们——”
奚采桑像一个大姊姊般的行近会,低声柔气的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蝉女扬着刀,哭叫道:“不,不——”
奚采桑柔声得像疼襁褓中的孩童一般的口气:“你不叫,我们就让你走,我们跟你家小姐是金兰妹妹,又怎会伤害你呢?”
她向婢女伸出了手,微笑着道:“来,把匕首给我。”
婢女虽练过武功,但从未历过这等场面,抖得连衣衫也像蜻蜓的翅膀,奚采桑进一步,她就退一步,“碰”的一声,背部已触着墙壁上的字画。
奚采桑一口气,举起了手,“给我……”
好女望向被制作不得声的小姐江爱天,哀叫道:“不要杀我,不要害我……”
“不害你,不杀你……”奚采桑一面说着,手指已触及匕首,猛地一摔,已将匕首夺过,随着半声哀号已将婢女手扭背后,横匕一抹,“嗤”地一声,一股飞血,自婢女玉颈喷向墙上山水画上,呈现鲜红的血花。
婢女喉头像一只被割喉的鸡,闷吭几声,抽摇儿下,终于瘫软,奚采桑又迅速除掉她的衣服,任她躺在自己的血泊上。
“……其实你们也是富贵人家的奴仆丫环,谁教你身处豪门?这可怪不得我们……我们本来要杀的不是你。”奚采桑这样咕哝着,然后提着血刃,逼近江爱天。
江爱天此时已吓间魂飞魄散,就算休春水和居悦穗不制住她,她也未必说得出话来。
奚采桑微笑着,把手一摆。
居悦穗和休春水同时松手——在松手之间,一个点了她右腰下的“志室穴”,一个封了她颈项的“风池穴”。
江爱天的脸,软绵绵的趴在桌上。
奚采桑的血刃,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江爱天悲声道:“别……别……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
奚采桑道:“我?我们什么都要。”
江爱天颤声道:“你们,你们……”
奚采桑笑得十分淫邪:“我们?我们就是干下九宗大案的人。”
江爱天被这一句话,犹似雷霆霹雳一般,击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奚采桑笑着,她的声音忽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改变,像一向家里养的母鸡有一天喔喔地啼起来,变成了雄鸡。
“我是阴阳人,好了你,再杀了你,就如那九宗案子一般——不过谢红殿算是例外,她太厉害,差点给她逃脱,只来得及杀掉,对死人我没兴趣。”
“你们富贵人家,好写意啊,”梁红石狠狠地道:“我们呢?我丈夫是丐帮分舵主,什么苦没受过,现在我们要你们也受受痛苦、欺凌的滋味。”
“不过,我们的丈夫都不知道我们干这种事;”休春水诡异地笑道:“他是市井豪侠,流的血已可以浇遍你院子里种的花吧?好不容易才在今天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他是大侠,不干这种事,我可不管!”
“有一天我们的丈夫会感激我们,赞我们做得好、做间好,做得够绝够痛快的!”居悦穗道:“我丈夫做捕头,一寸血汗一寸险的挨,破了大案千百宗,收入还不够一个小贼头!”
“你听听,江五妹妹,”奚采桑笑得古古怪怪的,向吓得魂不附体的江爱天道:“我是穷秀才奚九娘的姐姐,也是他哥哥,我可不能目睹他一世人没出息,一辈子挨穷挨饿。”
“别杀我……”江爱天的眼泪没命的流,却忘了哭泣,“求求你们饶了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我都给……”
“本来就不由你不给,”奚采桑血匕又一扬,冰凉沾血的刀锋贴近江爱天的脸颊:“我先要了你,再杀你全家,财物洗劫一空,要是你哥哥江瘦语回来,也一并把他宰了,四大名捕任他们怎么查,都以为是淫贼干的?千料万猜,都想不到是我们几个闹着要擒凶正法的妇道人家!”
说到这里,奚采桑低声怪笑起来,由于她心中着实喜欢得意,是以手上的刀锋将江爱天的脸庞刮得沙沙作响,她也不为意。
“其实穷苦人家对你们这些穷奢极侈、出尽风头、享尽清誉、色艺远播的世家子弟,早已深痛恶绝……”奚采桑一字一句地道:“‘十全才女’于素冬、‘富可敌国,钱大老板的爱妾殷丽情、‘燕云剑派’女掌门人尤菊剑、‘青梅女侠’段柔青、‘女豪侠’冷迷菊、‘彩云仙子’伍彩云、岑御史爱女岑燕若、‘女神捕’谢红殿、‘淮北第一英雄夫人’顾秋暖……莫不是这样死的。”
她每报一个名字时,江爱天就像心口被擂了一下似的颤了一颤,到最后奚采桑还斜睨着她,补了一句:“现在轮也轮到你了。”
“你也睡安稳大觉适意久了,如今,让你尝尝辱而后杀的滋味。”
“我不要……”江爱天无力地哭道:“我不要……”
“小姐啊,”奚采桑用刀在她的脸上刮来刮去,现出一抹又一抹的红痕,迅速散向白色的肌肤上,“怎由你说不要?”
梁红石、居悦穗、休春水等都陡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在江爱天耳中听来像是牛头马脸在地府尖号。
“这儿,交给我啦,”奚采桑淫笑道:“房里还有两只小羔羊,劳你们的驾吧!”她的声音时男时女,忽雄忽雌,听来刺耳难听。
梁红石笑道:“里面两个,一个伤心欲绝,一个弱不禁风,可经不起你蛮干。”
休春水笑道:“总间先收拾掉她们,再把江家全都宰了,财宝就归我们了,几宗下来,也够我们富贵荣华享不尽了吧。”
居悦穗笑道:“反正,我们几人,互为不在场证明,再多干一二宗,远走高飞去也,任四大名捕去查个乌烟瘴气,我们只笑得直打跌。”
三人一,面说笑,一面往内房走去。
江家的院落实在太大,江爱天的闺房跟卧室,也相隔好一段路,三人一面留意着金银珠宝会藏在何处,笑笑闹闹到了卧房。
白花花低垂着云鬓,倚靠在床头枕上。
白欣如支颐在桌上,神色一片哀戚。
休春水走过去调解地道:“我说妹子呀,你忒也大看不开了,男人准定不是好东西,世上哪有猫儿不吃腥?要嘛,痛痛快快,等他回来,趁他睡着……”扬手作一刀斫下状,又道:“不要嘛,爽爽落落,眼开眼闭,当他没有的事,由得他胡天胡地,到头来总要上老娘的床!”
白欣如秀眉微蹙,神色木然。
梁红石绕过去到了白欣如另一边,道:“妹子,何必苦苦思虑,徒伤身子嘛。”
白欣如脸白如石,垂目不语。
居悦穗走向床边,悄声问:“黄夫人?”
白花花应道:“嗯?”
居悦穗笑问:“睡着啦?”
白花花道:“还没有。”
居悦穗笑道:“真可惜。”
白花花奇道:“为什么?”
居悦穗叹道:“要是你睡觉了就好。”
白花花说问:“怎么说?”
居悦穗冷冷地道:“你身体那么弱,要是神智清醒,怎受得了?”
她话一说完,不待白花花再问,拔出八极剑,横搁在白花花的咽喉上。二
白欣如乍闻背后有异声,转首去看,但背脊中心的弦间、风府、大椎、灵台、悬枢五处大穴,已为休春水所封,正想拔剑,但肾儒、会宗二穴又为梁红石所扣,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本来在这些女子当中,当以白欣如的武功为最高,但她黯然神伤,且在毫无防范的状况下,才教梁红石、休春水二人所乘。
白欣如道:“你们干什么……?”
梁红石笑道:“也不干什么,只是多干一宗好杀劫案而已。”
白欣如悸然道:“你——”
休春水淡淡接道:“还有我,以及敖夫人、奚大姐姐。”
白花花颤声道:“你们就是九宗案子的凶徒……?”
居悦穗把剑一挺,凶狠狠地道:“什么凶徒?!……你们出身好,一世人吃好着好名誉好,我们则终日穷困,作事比你们多,名头也远比你们小,哼,嘿,你说九宗大案,现在,外面已是第十宗了。”
休春水指着白花花,嘻嘻笑道:“你是第十一宗。”
梁红石向白欣如道:“你是第十二宗——咱们三宗一起干!”
白欣如心知此乃自己毕命之期,她只求解脱,道:“你们杀了我吧!”
“哪有死得这般容易?”梁红石嘘声道:“奚大姐是阴阳人,你们要死,也死间像男人干的,四大名捕这才不会疑心到我们身上呀!”
忽听一个声音在她背后道:“可惜四大名捕早已疑心到你们身上了。”
梁红石只觉毛骨悚然,霍然返身,日月钩“嗖”地抬起,在这刹那间,她只来得及看见居悦穗半身倒在床上,血自她的身上染红了锦绣鸳鸯的绸质棉被。
她在霍然回身的刹那,一片没羽飞蝗石,已切断了她的鼻梁,嵌入她的脸骨。
她的眼前漾起一阵血光,以致错觉在她面前徐徐掀开脸纱的白花花是穿着鲜红衣衫。
白花花穿的当然是白衣。
白衣长衫。
当掀开脸纱的时候,脸色是那么苍白,但黑眉如剑,目若炯星,分分明明的是一个把杀气升华成高傲的男子。
白欣如认得他。
白欣如差点没呼出来。
这“白花花”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他在床上杀了用剑抵着他咽喉的居悦穗,已无声无息的闪到了梁红石的后面,在她未出手前杀了她,却始终荏弱如故,而且这几下疾掠,不是用脚飞跃而是以手拍地按弹而至的。
过分的惊愕使休春水完全震住。
她立即想起挟制白欣如或可保命。
但男子锐利的眼像剖切了她内心的想法,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动。”
休春水觉得由指尖冰冷到脚踵里去。
那男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一动,就跟她们,一模一样。”
“完全一模一样。”
居悦穗、梁红石适才还在房里趾高气扬,而今却都是死人了。
原来插在“白花花”鬓上的一朵白花,已“钉”在居悦穗的咽喉上。血染红了白花,再流到床上,使未被染红的一部分白花花瓣,更分外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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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扫兴人
一
“你……你是谁?”休春水几乎呻吟地道。
男子的回答更令她似给人一把推入了冰窖之中:“成崖余。”
休春水张大了口,一会儿才从嘴里好不容易的吐出两个字:“无,情!”
“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极为年轻,自幼全家为仇人所害,他双腿也被人斫断,身受难治的极重内伤,后为诸葛先生所救,凭了坚苦卓绝的毅力与智慧,虽因体弱不能习武,但练成一身骇人听闻的轻功与暗器手法,及镌造了一顶令江湖中人闻风胆丧遍布机关的轿子,破了无数千百个四肢健全的人都破不了的大案,成为“四大名捕”之首,因其办案冷脸无私、出手反脸无情,故武林入称之为“无情”。其实无情反倒是四大名捕中极多情的一人。他原名便是成崖余。他是彭掌书手下要将成亭田的独生子,崖余二字则是诸葛先生因其劫后余生而赐名的。
成崖余便是无情。
无情钉着休春水,两道寒冰似从休春水双眼直灌人她的心坎:“像你们这种人,我没有必要生擒或逮你归案,通常我都立即杀了,你最好不要给我有理由这样做。”
休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到无情的下盘,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腿……”
“是木腿,所以站不稳。”无情即答。
“既是义腿,”休春水的眼光闪烁着,像黑洞里惧畏火光的毒蟒,“不能走动是吧?”
“你不妨走走看,”无情一扬手,手上两片金光一闪,刷地一声,一枚甩手金箭,将休春水譬上一颗珠花,钉入壁上字画,金箭穿着珠花,兀自激颤。
休春水脸色呈现一片慌惶,无情谈淡地道:“我不必追你。”他这句话,说到这里,就当是说完了,其余未完的话,他只是微睨墙上兀自颤晃的珠花,不多发一百。
休春水的身子,比钉串在金色小箭上的珠花抖间更厉害,使得她的…双腿,禁不住剧烈的颤抖,几乎软倒。“我……我不走……”
话未说完,她陡地一声尖啸,十只手指,已箍在白欣如的脖子上!
她并不是想抓死白欣如,而是要扣住白欣如,要是能扣住白欣如,就能威胁无情放过她,否则,就算无情不杀她,把她送上衙门,她也只是死罪一条,死路一途。
她已别无选择——除非能挟持白欣如,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但就在她扑向之际,摹然惊觉,无情已经不在了!
——无情在哪里?!
休春水的出手,本就为了要胁无情,而且她这一下孤注一掷,防着无情——可是就在她全力出手之时,无情竟不理她,居然走了!
她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铮”地一响随着“噗”地一声,一口长剑,已没入她腹腔里去。
白欣如没有拔剑,飘然后退,一面厌恶之色,惟恐被她鲜血所沾染,“叮”地一声清吟,就在白欣如退去之际,一枚小金箭,自她白色衣襟上落了下来。
休春水张开了口,她明白了。
无情射出两枚小金箭,一射她发上珠花示警,另一倒射连弹震开白欣如身上被封的穴道,然后无情便走了。
因为他知道白欣如的武功远在休春水之上,也算准休春水会拿白欣如当人质,而且在行动之际,只防着自己,而不防白欣如的穴道已经解开了。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留了。
有人还等着他的救援。
休春水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张大的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膝盖一折,脖子也折了下去。
这样看去,仿佛是休春水向白欣如跪着,但白欣如却深深地知道,休春水一点也没有忏悔的意思,也许在她临死的一刻,还在埋怨着造化弄人,太不公平,让她诞生在贫贱之家,使她有钱无福享用,令她功亏一赏……不过无论她是怎么想,她的血已从剑肌相连处,渐渐淌了出来,流了一地。二
奚采桑不理江爱天的哀告求饶,把她的双腿扳成钝角。一个贵家小姐的哀叫痛楚,反而使奚采桑兽性的血在体内奔流,对这个半阴半阳的人来说,杀无抵抗者的血肉骨折之声,和蹂棱躏美丽女子那种颤抖的肢体,颇能让她(他?”感受原始官能的快意。
一个贫贱出身的人,一样可以享受美丽的高洁的肉体。
他正要进入极端兴奋之际,忽然觉得一股厉烈的寒意,自他背脊间透入,迅速蔓延至他全身,把每一处俱结成了冰。
奚采桑没有回身,但缓缓的回过了头;他没有立即弹起来,因为他害怕就在他弹起来的刹那会被钉穿在地上。
他回过头来就看见丈外一个人。
白衣如雪、两道直黑的眉下星一般的眼睛,嘴角边一抹冷峻而带微乏的笑意。
奚采桑觉得对方的眼神,犹如雨枚冰胆,隔了丈外,仍看得他透心彻寒。
“没想到白花花就是无情。”奚采桑说。
“白花花是白花花,无情是无情:”无情这样地答:“不过,九大案元凶一直查不出来,而以身份地位论白花花是必然之选,所以我请黄堡主夫妇合作,把我扮成白花花,以追命三弟为幌子,引你们对我下手。”
“我已给你逮着了,你把我送到衙里吧。”奚采桑支起身子,叹道。
“不。”无情缓缓地道:“送到衙里,你也许有同党来救,或者使钱买通贪官污吏……总之,还有一线生机。”
“那你想怎样?”奚采桑冷笑道:“别忘了,你是个捕头,你不能动私刑,不能处决人,一定要依法行事。”
“是的,我是个捕头,一定要依法行事;不过,对你是个例外。因为你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人。”
“你是一头疯了的狂兽,有没有人会拉一只野兽去坐牢?对野兽,只有杀了,一刻也不能留。我扫了你的兴,杀你,却是助我的兴。”无情淡淡地把话说完。
奚采桑突然伸出五指捏住江爱天的喉咙,将江爱天挡在自己面前,凶狠之色连野兽也为之惊怖。
“你敢动我,我杀了她!”
无情摇首,神色有七分冷漠,二分讥诮,一分悲哀。
他非常非常缓慢的摇首,奚采桑却在急促转动着觅路逃遁的眼。
“没有用的。”无情说。
然后他就出了手。三
奚采桑身前有江爱天,这是他活命的挡箭牌,既可威胁无情,也可挡御攻击。
无情一扬手,手上蓝光一闪。
奚采桑却看不见暗器,他后腰已一辣,他怪叫一声,伸手一摸,腰背上已多了七八颗铁蒺藜!
就在他伸手一摸之际,他绕过背后去的手臂,刹那间并排了七枝钢棱,全深入骨!
奚采桑这时已忘了疼痛,他只是张开了口,不是叫痛,而是叫饶命,“嗖”地一声,一镖射入,穿喉而出,自颈背喷出打入墙中,那支精钢打就的钢镖,入墙及柄,只剩下红绸穗子颤动着,在墙上溅起了一朵血花。
奚采桑倒下去的时候,人已像一只刺猖一般。
一只浑身“长着”暗器的刺猖。
无情看着他的尸体,脸上的神情,寂寞多于痛楚,疲惫甚于哀伤。
四
追命和无情再见面的时候,是在飘落着小小黄花的树下,阳光映得黄花美而俏,随风一吹,飘送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追命长长地浅叹了一口气:“看来贫官贵贱之间的悬殊,真不该太大,贫者愈贫,富者愈奢豪,如此下去,总会出一些不大愉快的事的。”
无情沉吟了一会儿,伸手,挟住一朵小小的黄花,他在细心观察它纤细的花瓣。“其实,与其追求贫富,不如追求心安的快乐。”
他对指上小花轻轻呵了一口气,花送远处,“你看,”他说,“它不追求比牡丹更艳比玫瑰更红,它追求风的播种。”
“经过这事,殷乘风收敛多了,只全心管好他的青天寨……”追命目送曳曳飘去的小黄花,舒了一口气,道:“‘风云镖局’的龙放啸龙老英雄,已经嘱人护送自欣如回去了……他本来就是个好义父。”
“这整件事,只对一个人最好。”
“谁?”
“江爱天,”无情的神情有了一抹淡似风送花去的笑意,“她大彻大悟,也大发善心,将江府银两,尽分出去济贫行善。”
“哦……”追命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种江湖人的微愁和微醉。“这样也好……蓝元山却出家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有些黄花,掠过他们的衣鬓,有些黄花,降落在他们衣襟足履,有些黄花,随轻风,秀秀气气快快活活的远去了。
无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蓝镇主在哪一座庙出家?”
“陕西‘金印寺’……”
“不好。”无情忽道,“金印寺就是我们接办的山僧噬食全村性命的奇案发生处,我因匆匆赶来调查此案,金印寺的血案却尚未有头绪。”
“看来,蓝元山想当和尚,只怕也不安宁了;”追命喃喃道:“只是,他跑那么远的一座凶庙去剃度,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无情目送飞飘过去辽阔原野的阳光中的小黄花,淡淡地道:“我只知道,到时候了,我们又该走了,就像蒲公英的种籽,有风的时候。就要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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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里的女性
传统武侠小说,写女性的题材因局限于时代的格局,虽然出现过不少精采人物,但甚少有性格、思想、行径上的深刻独到的描写。新派武侠小说,描写女性的篇幅显然增多,笔法也比较大胆,但往往流于幻想式的荒诞,使读者无法在武功虚构之余同时接受人物的空泛,不能像“红楼梦”的世界里感觉“似幻还真”。金庸的“神雕”、“射雕”里的黄蓉、小龙女,“雪山飞狐”里的胡夫人,“天龙八部”里大部份的女性,“飞狐外传”里的程灵素,“笑傲江湖”里的仪琳都是成功的,金庸善于运用在小说里的“情”来刻画她们。古龙的“萧十一郎”之风四娘、沈璧君,“大人物”里的田思思,“霸王枪”里的王大小姐,都十分突出。但就一般来说,武侠小说还是刻划男性人物为主,女性常是协助或陪衬男主角成为英雄好汉、武林高手、登峰造极、天下无敌的牺牲者。虽然某些作品着重了较大的突破,但武侠小说始终阳盛阴衰,还是须眉侠客叱咤风云的天下。
故此,武侠小说里的女性,难免流于三种类型:第一类是美丽女子过于天真无邪,近于白痴,全无江湖世故,一心一意对待男子(通常是主角),到了完全感觉不出对方已令多少女性情心暗种兼且必也无视于一切礼教阻碍(男主角又往往是性格正经、真诚、情痴兼备),所以一旦破灭,不但梦碎了,只好走上“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一策。另一种类型是荡妇型,不管她们样子生得骚媚入骨还是纯洁若仙(不过一定很美艳),总之“嘤咛”一声就投怀送抱,动不动就“粉滴酥搓、春情荡漾”极尽挑逗之能事。第三种是圣洁高傲的女子,神圣不可侵犯,武功飘逸出尘,兼手辣心狠,却最终仍成为男主角爱情俘虏。这三种类型,大多数都有一身武功,但全都美得出神入化,几乎不吃人间烟火(虽然在严格的武术训练之下,一身顶尖儿的高手居然是俊男或美女都不大可能),这已成为武侠小说的“公式”。
从“水浒传”以降的武侠小说大多数把杀不贞女子诛淫妇当作豪举,行军行侠中无妇女的存在(纵然有,也是一种女子达到男子要求的“巾帼不让须眉”、“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情形下方才许可)。武侠小说本来是一种同情弱小的特殊文类,从乞丐、残废、老弱、贫寒、孤寡到幼儿、弱女、儒僧道民、渔樵耕读,都可以成为武林里一流高手之列。武侠小说的女子的武功出奇的高、容貌出奇的美、态度出奇的温柔、出手出奇的毒辣,但却鲜见出奇令人突出深刻的个性与形象出现。这些侠女美女,柔不如虞姬为项羽刎颈的手势,烈不如白娘娘为许仙水淹金山的嗔怒。也许,武侠小说作者们绝大多数都是男士,应该有个女作家来写写她们的故事。
小霍(银仙)可能是一个较特别的尝试。她也是在男人争权夺利的罅缝间献出真情与生命的女子,但很少有人像她敢爱、敢恨、敢做、敢当,也敢死。当然这种女子也许很多人觉得既不守妇道又离经叛道,但这种女子的性格也许比较真实一些。虽然我也不同意她和周白宇最后选择“殉情”之道,但在当时社会环境下似乎也不允许她不死。“谈亭会”原名“扫兴人”,又名“花沾唇”,它所揭露贫者或一种中层阶级的人对穷侈极奢的富贵人家有一股潜在的羡妒与仇视,以致种下恶果,一旦发作其手段几近可怕亦可耻。我个人不喜欢有这些事情的发生。当然,这样的事情,在世界上是天天发生着的。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三日:与香港博益出版集团有限公司签定“布衣神相”之“杀人的心跳”与“叶梦色”出版契约。
校于一九九七年六月中起又恢复集中火力大写书狂写作猛读书的岁月:过去十年,隐而不退,今起不隐不退,活得更奋发踔砺,自由、自在、自恃与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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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冷血红杜鹃
一
一把冲天的大火,炽熊熊的在山腰烧着,火随风势迅速地蔓延开来,将黑夜照得通亮。
冷血老远就看见这把火。他立即就赶了过去。
冷血是“四大名捕”中的一人,职责当然是将歹徒绳之以法,除暴安良。在官府而言,除非是极之重大而又极为棘手的案件,才会托人请诸葛先生出动“四大名捕”办案。
但在“四大名捕”本身而言,任何能维持正义,救助于难的事情,他们都义不容辞。
冷血是“四大名捕”中最年轻的一人。他的血也像正燃烧着的火,只要义所当为,必然奋不顾身。
他奔行起来,就像一头豹子,全身上下的肌肉,没有一处浪费半分气力,只要不是用作奔跑的肌肉,都又完全在歇息的状态。
这正像他的人一样:静若冰封,动如激瀑。
他隔着一条“跨虎江”就看见冲天的火光,但等到他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岸赶过去的时候,火势只剩下了浓烟,劈劈啪啪的灰烬倒塌声音,和着火星子的声响,冷血刚冲入村子,想救几个火海灾民出来的时候,却整个人顿住了。
——没有人救火。
——更没有火海余生的人。
这村子大概只有四五+户人家,依其建筑形式来看,似乎颇为富裕,但四五十户人家全被烧个干净,人都死在屋子里。
有几个人逃出屋子来的,也横尸在道旁,有些被斫为几截,有些烧焦的遗体还留有伤痕。
从未被完全焚毁的横匾看去,可以知道这村子就叫“淡家村”,姓“淡”的人并不多见,但这一带多有异姓者聚居一起,而姓“淡”的多出富豪,擅于建筑、雕刻,在当时这行业往往很能赚钱。
冷血很快就判定眼前的情形:抢劫后杀人放火!因为除了这些身留伤痕的死者外,从一些未被烧毁的家具中,看得出来曾经被翻箱倒柜的搜掠过,而且这四五+户人家,有一半的住户阍不毗邻相接,大火不可能既不留一家房子,也不留一个活口!
——那必定是盗贼所为!
只是一般盗贼,抢劫之后,也不致非要杀人灭口不可,掳劫虽是重罪,但未致死,杀人却是死罪。何况是杀整条村子的人。
更何况冷血所知,已经是第五宗庞大的集体抢劫杀人案。
——在这之前,“陈家坊”、“照家集”、“鄢家桥”、“巩家村”,全都一样,先遭抢劫,后全遭杀害,无一活命!
尤其“陈家坊”和“巩家村”两家内不乏武林人物护院,高手在内,居然一夜间教人歼灭得鸡犬不留,普通盗贼是绝不可能办得到的。
因为这几件案子死人大多,又扑朔迷离,无迹可寻,所以冷血奉命来这一带调查此案。
而今却又给他撞到这一桩。只惜他迟来了一步,杀人者已远扬而去。
冷血忽然趴在地上,以左掌压地,屈时侧脸,以左耳贴近地面细听。
——大概在半里以外,也就是山坳河畔的灌木林处,有物体轻微而急速移动的声音。
冷血以耳贴地,他听出半里之外,有了动静。
——大概有十三四个人,迅速地退走,这些人以羚羊奔跃的速度迅速撤退,但发出来的只是一丝微到几乎令人无所党的如炸蜢在草间跃动时的声响;如果他们手上不是提着重物的话,那未,连衣襟摩擦灌木、茅草的声音也想必不会发出来。
令冷血惊诧的是,他肯定有十三个人的步伐声,还有一二人则发出轻如小鸡破壳而出的声响——但冷血不能肯定究竟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或两个人,才是这些人的领袖,而且武功、内功、轻功都很高明。
冷血只有一个人。
可惜冷血办案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对方有几人?自己这方面又有几个人?二
就在冷血快接近那山坳河畔之际,他忽然发觉,那些人仿佛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声响,而自己正在接近一大片由茅草、灌木以及野杜鹃花满布的坳地里。
那些人突然没有了声响,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不再移动了。
那些人忽然不再移动的原因,很可能是在自己发觉了对方行踪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的追踪。
他毕竟不是追命(四大名捕之三),他的追踪术仍不如追命高明。
江风徐来。
山杜鹃一阵轻颤,满野的山杜鹃一齐摆动,红似鲜丽的血。冷血徐徐地站直了身子。
地上有几行凌乱的足印,足印至此不见,显然是匿人茅草杜鹃丛中去。
冷血静静地站着,一手按着剑,剑无鞘。风自他左右前后低低呼啸,空气沁凉,江边天低无云。
冷血冷冷地道:“出来。”
风在急掠,山杜鹃吹得一阵急摇,鲜红的花瓣落在灌木丛中。
左边的杜鹃花丛忽然籁籁一阵急颤。冷血的左耳立即动了,像鹿的耳朵听到一些风声一般,微微竖了起来。
冷血的眼睛闪着刀锋一般冷之光芒。他第三次喝:“出来!”
籁籁一阵连响,四五只水鸟自左边花丛急掠而出!
同在这一刹那间,右边野杜鹃丛中闪电般扑出二人,刀光疾闪,飞斩冷血!
冷血双眼,看的是左侧的山杜鹃丛,但他右手发剑,脚步在瞬间走了七步,那两个偷袭的人,一起发出了惨叫。
惨叫只有半声。
冷血的剑,已刺入了两人的胸膛,但并没有穿过背部,仅仅是刺穿了心房——在这刹那间,冷血右手的剑,已经握在左手上。
因为左前侧的灌木丛中,又急掠出两人!
有两人一飞起如鹰隼,铝钩直夺冷血头部,另一人铁拐急扫冷血脚腔,竟是地趟刀法的变招!
但这两人只使出了半招。
因为招势甫起,两人的咽喉已被刺穿,冷血的剑,又交到了右手。
他一剑往后刺出!
他背后是一棵浓密的山杜鹃!
“哧”地一声,冷血抽剑,血自杜鹃丛中迸射而出,洒在红彤彤的山杜鹃花之上。
在这短短的电光石火间,冷血已杀了五个暗算他的人。
冷血收剑,凝视百码外一棵茂盛的紫色杜鹃,这紫杜鹃被整百棵白杜鹃像士兵围着女皇一般围住。冷血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别逼我。”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道:“出来吧。”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五名偷袭者才踣倒于地。三
风在江上低低的呼啸着。
天灰蒙蒙,气候也凉飒飒的,几只水鸟在江上巡回。
仍是没有人回答。
冷血紧抿着唇,眼睛露出一种极坚毅的神色来。
他拨开茅草,往那紫色的杜鹃花丛走去。每踏一步,比他刹那间五剑杀五人的时候更慎重。
紫杜鹃在七十尺外。
冷血左手已按住了剑锷,嘴角有一种极之冷峻的微微笑意。
紫杜鹃在五十尺内。
他步入了一片白色山杜鹃丛中。这堆白色山杜鹃十分纯白,白杜鹃后侧有六至十棵橘色的野杜鹃。
紫杜鹃在三十尺外。
倏然之间,数十朵白色杜鹃像数十只白色的鸟,扑面向冷血打来。
那不是杜鹃!
----那是极厉害的暗器!
数十朵“花”,骤打冷血,冷血若退,就只得退入橘色杜鹃丛,但冷血并没有后退,反而迫进。
刹那间,他俯冲前进十尺。他前冲的时候,已迅速脱下上衫,露出赤精的上身,在寒风中急扑,“白花”全被他衣衫兜住卷住!
同时间,白杜鹃花丛中滚出了七片刀光,有些卷向冷血头部,有些剪向冷血颈部,有些斩向冷血胸部,有些劈向冷血腹部,有些绞向冷血足部。
雪白的花漫天一晃而没,继而下来的是雪白的刀光,铺天而至!
剑光破刀光而入!
刀光遽止!剑光急闪了五下,白色开得正灿烂的杜鹃花,被洒上了热辣辣的鲜血,六个人,捂住致命的伤口,倒在花丛里。
刀卷冷血头部的杀手,头部中剑。刀剪冷血颈部的杀手,颈部中剑。刀斩冷血胸部的杀手,胸部中剑。只有刀绞冷血腿部的大汉,出刀方位较难,所以出手慢了一些。
他出手只慢了一慢,就看见五道剑光,然后看见跟他一起出手的六个人,一齐倒了下去。
要不是他亲眼看到,说出来给他听他也不会相信,他目瞪口呆,所以那一刀,也绞不下去了;所以他还活着。
另外一个杀手,霍地从白杜鹃花丛中冒了出来。
他本来的任务是截断冷血的退路;但当他一冒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十二个一起出来干买卖的兄弟只剩下了一个,他的眼睛已经不是要封锁别人的退路而是要为自己找活路。
冷血看也没看他们。
他冷电似的厉目,仍盯着那株紫色的山杜鹃。
“出来。”他喊。
风掠过灌木丛、茅草以及山杜鹃,没有回应。
冷血冷冷地道:“你要我揪你出来——”活未说完,遽然背后急风劈背!
冷血心头一凛,全力往前冲,剑往后刺出!
背后的人闷哼一声,显然中了他一剑;但他背后一凉,也挨了一记。
他前冲势子未歇,紫杜鹃丛倏然闪出一个人!
这人一现身,出剑!剑长十一尺!
冷血惊觉的时候,胸膛已中剑!
若他继续前冲,势必被长剑刺成串烧肉一般!
但他在中剑的刹那间,向前一俯,斜滚了过去,那人眼前一花,已失冷血所在,忽然之间,腰际一凉,冷血的剑已刺入他的腰际。
他大叫一声,倒下,后面击伤冷血的人,和那两名杀手正掩杀过来,但那长剑人倒下的身形挡得一挡,冷血已不见。
杜鹃花丛边有几滴鲜血。四
冷血滚入杜鹃花丛中,背后胸前的刺痛并没有让坚忍的他崩溃。
十七岁的时候,他就曾经身挂二十三道伤终于把一个武功高他五倍的武林高手击倒,以后五年来大大小小几百役,他很少有不负伤的,但却从来没有不完成任务的。
可是他背后的伤口发麻,胸膛的伤口发痒,他的双眼发黑——也就是说,背后暗算他的人兵器有麻药,前面突击他的人兵器有毒药。
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毒药和麻药,都来自江湖上一个势力与实力都极其庞大家族的。
这种独门麻药及剧毒,冷血也消解不了。
他心中痛恨自己的疏失。
他一早已伏地听测:对方有十三四人,武功都不弱,其中十三人,还不怎样,另外有一二人,武功、轻功、内功都极高,行走时几乎分辨不出来。
他在第一轮格斗中连毙五人,第二轮冲杀里又杀六人,余下两名杀手,并不足畏,他是留活口来问供。他集中注意力,是在那簇紫杜鹃花丛中那武功特高的人。
可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武功特高的人不止一个。紫杜鹃丛中确有一人,而后面橘黄杜鹃丛中,还有另外一人!
当另外一人乍起偷袭他时,他前冲得快,被刀锋扫中,在那刹间,他又判断错误。他以为最大的敌人在后面,只顾着俯冲,忘了前面紫杜鹃花丛里的另一个大敌,仍然是存在的。
所以他被那人特长奇剑所伤。
虽然他也及时滚进刺杀了那人,可是此刻他的处境,已完全陷入挨打的状况,就算是普通人见着他,也能置他于死地。
更何况对方有三个人——两个杀手和一名负了伤的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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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铁手破长刀
一
茅草急摇,杜鹃被利器残割得花瓣片片飞起,敌人正在全力搜索着,要把冷血找到后撕成碎片!
他们用刀劈开茅草,斫倒山杜鹃,一直搜索过去。那在背后斫伤冷血的汉子,阴霾的脸孔,贲筋露节的手,而手中所握的刀,却长及十三尺!他刀一挥,灌木整排倒下去,茅草也空出一大片的地方来。
他每挥一刀,就像狂风吹蜡烛一般,一点就是一大片。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怒喝。
他霍然回身,就看见自己身边仅剩的两名手下之一,刀已砍在冷血的发鬓里,但尚未触及头皮,冷血的剑已刺进了他的胸膛。
人已死了,力已尽,刀自然也砍不下去了。
冷血身上披着血,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使长刀的高手嘴角有一丝冷酷的笑容,缓缓地举起了长刀,长刀在黯淡的阳光下炫耀出一阵奋目的金花。
“现在你还能接我一刀,那我就佩服你。”
冷血不能。
他发觉自己已连嵌进敌人胸骨的剑,也无力抽出来,他还要藉着剑插入对方胸膛的力量才勉强站得起来。
——刚才那一剑,已耗尽他最后一分力。
天也旋,地也转,那人的长刀,也在姿威地呼啸着旋转,四周的茅草翻飞,被其力气旋成一道急风。
——几时,这一刀斫下来……
忽听一个宁定温和的声音说:“要是你斫中这一刀,我在你右侧,你的大迎、铁盆、膺葱、髀关、五里附近等几处穴道,都有破绽,所以你不能斫。”
那刀客一听,摹然一惊,若自己这一刀砍下,那五处穴道确是露了罩门,他霍地跃开半尺,转身向发声处,冷冷地问道:“要是我这一刀,是向你而发呢?”
那人仍是温和地道:“那你华盖、天突、辄筋、日月、曲泽、大陵、承扶七处穴道,更加危险,这一刀更不能砍,万万砍不得的。”
刀客一听,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原来那人所道破的正是他这一刀的七处破绽。刀客望去,只见那中年汉子大约三十来岁,身着灰衣,脸带微笑,很是温和。
只听冷血叫道:“二师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噗”地一声,这才支持不住,往下趴倒。
冷血的二师兄正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手为人谦冲温和,又最是正直机智,武功以内力浑厚、一双铁手为天下二绝。冷血虽然够狠也够坚忍,快剑拼命无人不惧,但与铁手相较,仍是稍逊一筹。
冷血这一声呼喊,刀客心里凛了一凛。但他立刻想到:对方能道出他出手的破绽,并不稀奇,只要他出手如电,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刻间,对方又如何击得中他的破绽?等他打着时,早已被自己劈为十八截了。
想到这里,那刀客登时不怕了起来。
铁手像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似的,道:“‘锁江刀’岳军,你还是不要轻试的好,你的刀胜于长,也失于长,你一刀不中,给我抢进了中锋,你就只有弃刀的份。”
岳军的脸色变了,他的刀仍挥动着,发出虎啸一般的声音。事实上他在使着眼色,要他剩下的一名手下,突击铁手。
他本来还不相信对方有此能耐,但对方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字来。
他虽然还是不服气,但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方式:让手下先秤秤对方的斤两!
那手下三角扁锥“啸”地一声,搠向铁手背门。
岳军在等铁手动,不管铁手是闪还或反击,都会精神分散,露出破绽,而他就会在那一时间出手,把这唬人的家伙斩成六十二段!
但是铁手并没有出手。
他只是把头向后一仰,“砰”地一声,他的头正撞在那杀手脸上,那杀手怪叫一声,给撞得满天星斗,退了七八步,一跤坐倒子地,伸手一摸,一手是血,鼻子已软扁得像条海参,铁手那一扬,简直跟钢锤没什么两样。
就在铁手仰首后撞的同时,岳军长刀出手,“独劈华山”,直劈下去!
岳军这一刀,曾经把君山顶上一颗庞大的飞来石,斩成两半,又曾经把嵩山千年将军柏,劈成二段,连当年“大力将军”高加索的熟钢黄金杆,都被他这一刀砍成两片。
这一刀之声势,已不逊昔年“长刀神魔”孙人屠之下。
铁手身形后仰,这一刀之势显然要把他自脸门劈开,破膛而入,刀锋未至,刀风已把铁手的衣鬓激扬起来。
●
刀风遽没。
刀风没入铁手手中。
铁手以一双空手,拍住了刀身。
岳军的脸色变了。铁手笑道:“我都说了,你这一刀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铁手的话并未说完,登的一声,岳军既抽不回长刀,发力一拗,刀身中断,断刀直刺铁手腹部!
这下变化不能说不快,但岳军只来得及看见铁手笑了一笑,然后眼前一黑。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见铁手跟他再笑了一笑。
只是这一笑再笑的时间里,岳军的眼前曾黑了一黑,这黑了一黑,其实就是铁手避过刀刺,和身攫上,抢入中宫,双指在岳军的双目眼皮上,轻轻按了一按,再退身回到原来的地方。
对手可以令自己全无抵抗的按住了眼睛,如果要下杀手,岂不易如反掌?
岳军愣住了,他的刀也顿住了。
铁手并没有封了他的穴道,但对岳军来说,震撼的心理使他几乎自封了他自己全身的穴道!
只听铁手温和地道:“岳军,我知道这些案子,不是你和‘黄河剑’唐炒主谋的,至于你们的十三名手下,更不知内憎,你只要好好地跟我说,说不定,罪能减轻……”
岳军双目直勾勾地,用一种近乎嘀咕的声音反问:“罪能减轻?能减到多轻?我杀过的人,你们竖起手指算也算不完,我放火烧过的房子,比过年过节烧元宝冥纸还多,我抢劫过的钱财,还多过攻城陷地兵马的大事搜刮,你说我照实讲,就能减罪,能减什么刑?不用杀头?终身监禁?坐个十年人年,受狱卒踢打喘蹴得像头狗?还是只关十天八天跟偷大饼的小偷同罪呢?……”
铁手怔了一下。岳军冷笑道:“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要我说出主谋,道出内情,岂不是让我连个替我报仇的路子都塞死了?你那般甜言蜜语,去骗信三年道行的小毛贼还可以,跟我说只是号角里塞棉花,吹不响的!”说着又举起了刀。
铁手摇手苦笑道:“岳军……”
岳军挥刀,刀虽被拗断,但仍有三尺余长,铁手滑步闪开,却听“噗”地一声,断刀刺入剩下的一名手下腹中,没入三尺,破背而出!
铁手怒叱:“你想杀人灭口——”岳军回刀欲自尽,铁手闪电般已握住了刀!
奇怪的是铁手一双血肉的手,碰在锋利的刀身上,刀寸寸碎裂,只剩下空秃秃的刀锷,铁手冷笑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们的线索便要断了。”
忽听“哧”的一声,岳军的刀锷尖端,竟射出一截三寸长的短刃,插入心腔,岳军的脸上,立即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来。
“饶是你武功高绝,我杀不了你……但是你还是阻不了我……阻止不了我……我杀自己……”岳军说完了这句话,便倒了下去。铁手扶住了他,但很快便知道他已失去了生命,只好放了手。
一下子,那十三名凶徒与唐炒、岳军,全部丧生,铁手迄此,不禁微嘘了一声,到了这时,他和冷血所掌握的线索,又告中断。
他立即搜索唐炒和岳军身上的东西,他对药理一向精通,终于分辩出两包搜获的药粉让冷血服下,大半炷香时分,冷血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铁手扶着冷血肩膀,说道:“你怎么了?”
冷血道:“老样子,受伤,还死不了。”他目光转了一转,只在铁手脸上逗留了一瞬,立即又转了开去,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极温和的。
“只是这一次要不是你来,可能就真的死掉了。”
铁手笑了。“你称‘铁打的冷血’,整个身子是钢铸的,你二哥只有一双手能讨口饭吃,能救你只是凑巧而已。”
冷血道:“二哥别取笑了,你救我又何止这一次?只是……你不是要到陕北去抓拿大盗唐拾二的吗?怎么会恰好来了此地呢?”
铁手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恰恰好?人人不是说,我们这些六扇门的,要人的时候没人,不要人的时候偏来烦人吗?大盗唐拾二是给我拿住了,但此人还牵涉到一连串的伙众劫杀案里,其中似有很大的阴谋,我追查尚未有头绪,唐拾二就被人毒死了。”
冷血问道:“你所说的聚众劫杀案是指……?”
铁手道:“近月来,这一带河南邓家,真心道场,年家寨,何北宋停墨酒庄,总共大小八百余口,全被人掳掠劫杀,无一幸存……这跟你所奉命调查的案子稍有不同,我上述四家,全是武林名家,而你稽查的陈家坊、照家集、邵家桥、巩家村都是属于不会武的民家,为何两河这八处文武世家、村寨均遭灭门劫杀呢?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这八处人家都坐落在两河一带,且都相当富庶。可是,据各方迹象看来,一般土匪强盗,未必有这样手辣心狠,而且,屠村毁坊也无此必要,加上这班作案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不是普通的武林败类,据探查所得,头领有六个人……”
冷血截道:“从何得知?”
铁手笑道:“问得好。我擒获大盗唐拾二,他图以惊人罪案之主谋人的秘密告诉我,来作为交换释放他的条件。”
冷血道:“你当然不会答应。”
铁手道:“无论在公在私,我都不能答应。我只好劝他把案情说出来,好减轻他的罪行,他以为我不相信那案件的重要,便问我知不知道最近真心道场等凶案,而且他还暗示造成这连串杀戮的,头领有六个武林高手,但其主谋人的地位更高,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一场武林中极大的阴谋……”
冷血点了点头道:“‘黄河剑’唐炒,是以暗器称绝江湖的蜀中唐门外系子弟,也是唐门罕见、武林少有的用剑高手,‘镇江刀’岳军,自击败‘大力将军’高加索后,名噪武林,这两人会受人所用,打家劫舍,看来所涉的阴谋,自非同小可……”
“这个当然,”铁手叹道,“可惜唐拾二述没能把话说下去,一个黑衣蒙面人就冲进来,与我大打出手,他武功极为诡异,交手五十招,他忽然退走,而唐拾二却在全无抵抗之下被人迎脸打上一蓬毒粉,死了。”
“照这么说,”冷血沉思道,“对方已知道你追查此事了。”
铁手道:“那黑衣人武功极高,如伙同杀死唐拾二的高手联合战我,我十之八九难逃毒手,但对方似乎只想杀人灭口,断了线索就算……我近日伺伏两河一带,果然给我遇见了这‘淡家村’的大火,赶了过来,没想到及时救了你。”
冷血道:“可惜那六个头领,只剩下两个已死的人我们知道是岳军和唐炒,其他四人,却不知是谁。”
铁手道:“正是。若是这种案子迄此结束了,我们再也没有办法追查下去,为那八伙人家查出凶徒了。”
“可是,”铁手笑了一笑又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他们不再作案,这一群丧尽天良之徒,不管匿伏到天涯海骸扒,都总会有一天因为某些事,而露出了他们的狐狸尾巴来。”二
的确,或许因为风声太紧之故,这种灭门劫杀惨祸的确销声匿迹了一段时候。
但是另一件怪事,却发生了,而且跟这一件案子,慢慢起了关联。
那件怪事,就发生在跨虎江上,那时候,冷血正在养伤,而铁手正在守护着冷血,让他静心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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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明清风跨虎江
一
跨虎江上,明月照亮。
此时正值十六、十七,月色分外明亮,照得跨虎江份外清丽。
江上数泛舟,岸上有芦苇。二
泛舟江上的舟肪,有的大,灯彩辉煌,有的小,精巧雅致,其中最大的一艘画舫,泊在江中橹桥畔,张灯结彩,莺歌燕语,丝竹之声不住浮泛江上。
不用说,这艘画舫气派之豪华,而布置之风雅,加上画舫上艳著桃花的名妓,和逡巡在画舫周围负责守卫的壮丁,若不是“习家庄”,谁也请不起这十人,出得起这般价钱。
然而现任“习家庄”庄主习笑风,虽然年纪轻轻就是一庄之主,却也是一个好色的人。
●
“习家庄”世代相传的“失魂刀法”,名震武林,由三百二十四年前,打遍关中无敌手习豫楚所创,势走轻灵,法走迷离,后传三代,至习祈堂手里,建立两河武林第一世家“习家庄”,几可与“南宫、慕容、费”、“上官、司马、唐”相埒。后又传五代,到了大侠习奔龙手上,“习家庄”可谓到了巅峰,不但人多势众且得令誉,而习奔龙不但是使刀高手而且也是镌刀好手,他镌冶了一柄“碎梦刀”。
“碎梦刀”的炼冶方法,已经失传,据悉是由一个罕世难逢的奇缘下,才由习奔龙取得了两块奇铁,冶合在一起,才能铸成这把奇刀。而习奔龙铸成这把刀后,又继远祖习豫楚八代之后,再拿到了“关中第一高手”的名号。
要知道当时武林人才辈出,武功递增,就算是当年“失魂刀法”创始人习豫楚在世,也未必能在关中武林争得前茅之名,但习奔龙以“碎梦刀,使“失魂刀法”,功力遽增十倍,轻易击败了所有强敌,更奇怪的是在比武中凡是被碎梦刀击伤者,不论伤势多轻微,一律失去斗志,而俯首臣伏,所以习奔龙夺得了关中第一高手称誉;一时间,“习家庄”的名头,也到了无人敢撄其锋锐的地步。
可惜夺得第一高手之称的习奔龙,或许固太兴奋、太高兴之故,猝然暴毙。看来,一个人无论大兴悦还是太沮丧都是不好的,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不过,习奔龙亦可谓死得其时,就在他声名如同日正当中的时候暴卒,使他留下不堕之声名,以及武林后辈的缅念,提起“失魂刀法碎梦刀”的习奔龙,谁不竖起拇指,说一声好。
习奔龙死后,便是第九代“习家庄”主人习酒井继任,习酒井不像他老子好与人争锋,倒是淡泊名利,鲜少在江湖上惹事。不过“习家庄”依然声威过人,有什么事情只要吩咐一声,也没听过谁敢留难的。要知道“习家失魂刀法”,已是一种难以匹敌的刀法,加上“习家碎梦刀”,能发挥“失魂刀法”之十倍功效,试问谁敢与之力敌?
习酒进人如其名,喜欢酗酒,“习家庄”虽不求发展,但声望仍隆。习酒井就如此平安过了半世,到了五十八岁寿辰过后十天,突然暴卒,据说是酗酒太厉害,以致伤了身体。
第十代“习家庄”庄主便是年轻的习笑风担任。
习酒井暴毙后,武林中对“习家庄”的尊敬,已大不如前。所以习酒井一旦暴毙,不少人窥视“习家庄”的财雄势大,藉故向“习家庄”挑衅寻仇,希望掀翻习家庄,自己来做盘脚老大。
可是这些挑战生事者,全被击垮。负责解决这些麻烦的人通常是两个人:“习家庄”管事:习良晤,“习家庄”管家:习英鸣。
一般的人,别说想跟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别别苗头,就算想过“管事”习良晤,“管家”习英鸣二人手上的刀,也绝不容易。
这几年来也有一些高手能直接与习笑风习少庄主交手的、主要是因为那些武林人物也是一方之豪或霸主、寨主、峒主等同等身分,他们与习笑风一交身手,但都被“总管”唐失惊接战所败。
唐失惊是“习家庄”的总管,相形之下,习良晤只能够算是“三管事”,习英鸣便是“二管家”,而唐失惊才是“大总管”。
唐失惊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可以与一方宗主抗衡的。
唐失惊本来就是武林中一名出类拔萃的高手,难得的是他办事才干,更在他武功之上,他三十岁就成名,三十一岁就被山东“落雁帮”帮主师守砚提拔,摆升为总堂主,果然短短三年间,“落雁帮”即成为山东第一大帮!
唐失惊在三十五岁时跳槽陕南“灌家堡”,也在短短四年问,得堡中上下拥戴,成为副堡主,声威直逼堡主灌天任,但唐失惊却悄然隐退,离开灌家堡,隔了一年,终于为“习家庄”前庄主习酒井所收罗。
唐失惊在“习家庄”不到七年,地位已在习家两大总管习良晤与习英鸣之上。他代庄主出手会敌,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凡想跟习笑风挑战的人,都没办法通得过唐失惊这一关。
所以:“习家庄”声名不堕,与这一位“九命总管”唐失惊实有莫大关系。
●
习笑风不过三十五岁,脸白无须,眉飞入鬓,生得一副儒生雅态,平日温温文文的,只喜欢读书、抚琴。
这日却不知为了什么,召了一班青楼艳妓来兴歌作舞,他一面大杯小杯的一口干莱杯中酒,还左拥右抱,跟几个艳妓呷戏起来。
“习家庄“召来的青楼女子,可以说都是千挑万选的,自是貌美如花,而且都有些才艺,有些擅歌,有些善舞,有些精于弹词击鼓,诗书琴棋。
其中一个,名叫小珍的,一双娥眉又黑又浓,顽皮的往云鬓里挑,脖子又细又长,匀得像河间的鹅卵石一般,睫毛下灵动的眼珠也轻颤着,似乎对这场面有着些微的不安。
她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这些姑娘们中,以她最清纯,年纪也最小。
“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召妓跨虎江,对姊妹们来说都是件幸宠兴奋的事儿,但对小珍来说,却有很多的疑惑。
因为她听习秋崖所说,习笑风夫妻恩爱逾恒,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
习秋崖就是习笑风的弟弟,习笑风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而习秋崖正在追求小珍。小珍是他心目中最崇高也最怜爱的女子,无论习秋崖打败了哪一个对手和在江湖上遇到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都会去找小珍,爱惜的抚着她的小手,跟她诉说。
骄豪仗剑的贵公子,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儿慰藉作伴。
所不同的是,习秋崖真情深注,真的要娶小珍为妻。
这也是为何小珍在污泥中仍能洁身自守的原因:有习二少爷在,又谁敢打这标致小姑娘的主意?
而小珍也紧紧把握住这一点:这是她怒海中的轻舟,她若失去他,一切都保不住了,只有沉沦了。
而今小珍看到自己情郎所崇仰的哥哥:习笑风,如此放浪形骸,便不自禁的在寻思:来日秋崖对我会不会也一样?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哪?
她这样暗自寻思的时候,习秋崖也正在她的身边惴惴不安着。
他不安的原因是没想到他一向尊敬崇拜的兄弟,近日来竟会如此失常,这种样子给小珍看到了,她会怎么想?
——大哥对大嫂一向恩爱,但是最近却……?
习秋崖已来不及多想,因为习笑风已经在问他话。
“秋崖。”
“大哥,什么事?”
“我是庄主,习家庄的庄主,”习笑风眯着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弟弟道:“你凭什么叫我做大哥?”
“我是你弟弟呀。”习秋崖没想到他哥哥会这样说。
“你总是以兄弟相称,不肯叫我做庄主,”习笑风逼视着他弟弟道:“你是想夺我这个位置是不是?”
习秋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张大了口,却答不出话来。
这时,群妓中有个资格最老,善于应酬的倪三娘陪着笑,妖妖冶冶的把凤仙花汁醮红了指甲的手,搭在习笑风肩上。“哎唷,庄主,怎么啦,兄弟俩还计较这个干什么呀?庄主若是气闷,找我们软啼哩的消消气不就行了么?”
习笑风的回答令所有的莺歌燕语住了声。
他没有回答一个字。
他只是一巴掌扫了过去,打脱了倪三娘上下三只门牙,倪三娘肿红了脸,倒在船上,娘儿们惊呼,却没有一个敢再说一句话。
习秋崖见状,忍无可忍,霍地站起:“大哥,你——”
习笑风连目光也不抬:“究竟谁才是习家庄的庄主?”
习秋崖气极,答道:“这,这还用问吗——”
习笑风冷冷地插了一句:“谁是?”
习秋崖气得什么似的,又强忍怒气:“当然是你了,你——”
习笑风又截道:“习家庄对庄主的规矩,你可晓得?”
习秋崖脸色变了变,终于道:“习家庄庄主的话,就是命令,生死无有不从……但是哥哥……庄主,你要是——”
习笑风忽扬起下巴道:“你想跟小珍成婚?”
习秋崖呆了一呆,他没想到习笑风会忽然这么一同,原本他早已想跟哥哥提起,但一直难以启口,他瞥见小珍的红潮泛到白生生的脖子上去了,便吸了一口气,道:“庄主,我正想向你提这件事——”
习笑风摆手:“不用提了。”然后说:“好漂亮。”这句话听在习秋崖心里是甜甜的。
随即他又吩咐了一句话,一句让习秋崖听了跳起来的话。
“叫她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三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习秋崖、小珍都变了脸色,连旁边的艺妓们都张口结舌起来。
身为“习家庄”的庄主,而且是习二少爷的哥哥,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习秋崖和小珍同时涨红了脸。
小珍红了脸是因为女子的本能,而习秋崖红脸则是因为愤怒。
他气得别过头去,看他身边一个红脸白衣人。
那人不是谁,正是“习家庄”的“九命总管”唐失惊。
唐失惊干咳一声,欠一欠身,道:“庄主——”
习笑风怒喝:“住口!”“刷”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这只是一柄平凡无奇的钝刀。
但刀毕竟是刀。刀象征着权威、杀气、血腥……等等可怖的景象,这把刀虽钝,但同样有那种威力。
这柄刀一出,唐失惊立刻闭了口,旁边的艺妓们齐齐惊叫一声,都露出骇然的神色,掩住的嘴巴:她们原以为今晚素来风雅的习家庄庄主相召,必定是文雅风流,没想到还是像强盗流寇一般,手里挂着刀,脸容犯了煞般的凶恶可怕。
只见习笑风的俊雅悠闲神态,全消失了,而白脸上青筋突动着,淌了几行细细的汗,眼睛发出冬眠的毒蛇一般冷幽的光芒。
“这是什么?”
习秋崖愤声地应道:“祖上传下来的刀。”
习笑风冷冷他说道:“这刀是代表什么?”
习秋崖激声道:“大哥——”
习笑风冷冷地道:“习秋崖,你若答不出家法,可是死罪一条。”
习秋崖强忍激动:“我答得出。这刀是家法,凡习家的人,莫有不从。”
“好。”习笑风淡淡地道:“你既答得出来就好。”他扬着刀,在月光下说:“现在我以这柄家传宝刀号令你,脱了小珍的衣服。”他嘿嘿一笑,悠然道:“让我看看,也让大伙儿看看。”四
习秋崖狂吼了一声,小珍忍不住低位出声。唐失惊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看来似想劝解几句。
习笑风挥着刀,格格地笑道:“任何人都不得劝解,不得违抗,谁反对我,就是与习家庄为敌,格杀勿论。”
唐失惊双眉迅速地皱了一下,欲言又止。
习笑风瞪着目,问:“你脱不脱?”
习秋崖掩护着哭泣惊惶中的小珍,横身昂然道:“大哥,你疯了?”
习笑风怒笑:“你敢违抗这家传宝刀之命?”
习秋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艰辛地道:“不敢——”
习笑风怪笑道:“那就好办。你要是不肯脱她的衣服,那就跟她一齐跳进江里吧。”他摇头摆脑的说:“今晚月晚风清,多么优美,月色印在河心上,----你们没听说过唐朝有个捞月的诗人李白么?你们就去把月亮捞上来给我吧……”
习秋崖的脸色完全变白。习家庄有一个很奇怪的条例,可以说是一种禁忌,是这两三代才实行的,就是“习家庄”的子弟们都不许游泳,不得近水,谁入了水,谁就不是习家子弟!
习笑风这样说,当然旨不在捞月那未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将习秋崖逐出门墙,也可以说是处习秋崖与小珍于死刑,因为习秋崖不诸水性,至于小珍一个弱女子更不用说了。
习秋崖气得全身颤抖了起来,他实在不明白他亲哥哥为何变得这样子。
只听习笑风又道:“要是你们捞不到月,就不要上来见我了……昔时诗仙为捞月而死,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们一双一对,这样死法,真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习秋崖怒道:“大哥你——”
习笑风“呛”然出刀,一刀向习秋崖砍去。
小珍尖叫一声,习秋崖没想到习笑风真的会向他下毒手,晃了一晃,搂住小珍急退,已退至船舷。
这时船上艺妓们呼叫纷起,习笑风跟着迫进,又一刀砍向小珍。
习笑风这一刀砍向小珍,比砍向习秋崖还令习秋崖难应付十倍,小珍不会武功,当然闪不过这一刀,而两人又无可退身之地,习秋崖舍身挺进,及时以双手扣住了习笑风握刀的手。
“大哥,你别逼我——”
习笑风双目欲裂眶而出似的,叱道:“这刀你也敢碰!”
习秋崖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习笑风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点了他三处穴道。
习秋崖咕咚一声,摔在船上。
小珍哭着扑了过去,但她不会解穴之法,是怎么摇都摇不醒的。
习笑风笑吟吟,很满意的看着一个瘫痪、一个哀泣的人,下令道:“把他们两个脱掉衣服,扔到江里去,快!”
艺妓里有一个忍不住颤声劝道:“庄主,自己兄弟,何必呢?”
另一个也是久经世面的女子也接口说道:“庄主,二少爷不懂得尊重您,您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弄出人命来,可犯不着……”
习笑风笑了。
众人正心头一实,忽见习笑风挥刀。
一刀,两个人头。两个说话的艺妓,全身首异处。
这情况的惨烈,使得没有人敢惊呼,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移动也不敢。
习笑风慢慢地收回了刀。刀入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照我的话去做。”
到了这个时候,谁敢不照着他的话去做?五
小珍是个很美丽也很纯洁的少女,在月光下,身段如此匀美白哲,连在场见过世面的女人们都不免为之心动,也为之心痛。骸棒并的腿,嫣红的蓓蕾,甚至不敢睁开的眸子也抿得如此让人疼惜。
然而习笑风却要把活生生这样一个人儿,抛到江里去“捞月”。
习秋崖无疑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他白哲但壮阔的胸肌,秀气但有力的臂膀,可惜,却因被点了穴道无法作任何一丝挣扎的被丢进江里去。
习家庄的壮夫们,虽然面对小珍姣好的肉体,却不敢多碰触一下,因为,他们的庄主,习笑风说了一声:“快!”
谁晓得庄主在发什么神经?
要是万一弄不好触怒了他,乖乖,敢不成把自己也一样给,咋刷一声,脑袋分了家?
直至小珍和习秋崖被抛进了江里,习笑风这才很满意他说道:“好,谁也不准把他们捞起来,听着,谁救他们,我便杀谁。”
谁也不敢救。
然后习笑风下命回航,途中一面击琴而歌,一面狂饮吟诗,吟到泪流满脸,这才罢去。
而艺妓们到这时候才敢呕吐。
●
江水皎洁,明月清风。
谁晓得如此月明风清下,最雅丽的画肋上,最优美的江水中,有这样一段肮脏、残酷的惨事!六
可是就当小珍被抛落江心的刹那问,在跨虎江畔一艘小舟上的两个人,都一齐震了一震。
那带伤而神色冷凛的年轻人说:“有人落江。”
另一个脸带和风一般笑意的中年人道:“是给人扔下去的。”
于是,他们立刻放掉赶去,那时,画舫已在归航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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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管事与二管家
一
三日后,惴惴不安的“习家庄”,这日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个人,一个就像一柄剑,而这柄剑无一处不锋利。这人虽带着伤,但比一只豹子还精悍。
另外一个人高大雄壮,但神态温文,风尘而不带倦意,好像是一个刚刚洗了温水浴又亲了自己所疼爱的孩子与妻子,正要做点善事的中年人。
“习家庄”大门前可以着得见有九个壮了,当然看不见或隐伏着的人还不在此数。九个人中,有八个人腰系白带,只有靠近门槛的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大汉,才是腰缠橙色带。
那两个人走前去,自然就被壮丁挡住,盘问:“你们是谁?”
那年轻人回答却很妙。
“我们是人。”
“你们来干什么?”那壮丁装得很凶恶的厉声问。通常很多小无赖都给他这一声吓得倒退回去。
“我们来找你们庄主。”那年轻人答。
那八个壮丁早已没好脾气,不约而同的想:这种瘟丁,欠揍来着!但又想到:习家庄素有侠名,不能随便出手打人。
“你认识我们庄主?”
“不认识。”
“谅你也认识不了。”
“不过,”那年轻人说,“我们今天就要认识他。”
那八个壮了一齐动怒,但那腰系橙色带的壮汉却沉咳一声,踱了出来。
只见这人步履稳重,虎虎有威,每走一步,仿佛石阶要给他踏崩一块似的。他一双大目,在两人脸上游过来、游过去,好一会才问道:“敢问台驾尊姓大名。”
这次是那中年人答:“我叫铁游夏,他叫冷凌弃,特来拜会习笑风庄主。”
那壮汉呆了一呆,冷笑道:“两位大名,倒没听说过,大号是……”
青年人冷笑道:“原来见习庄主,还要大名大号才予接见不成?”
壮汉倒也不生气,怪笑道:“这个当然。当今名人那个得暇天天见不三不四的无聊客人,如果没有名号谁愿意接见?”
中年人抢在青年人之前道:“我看这样好了,麻烦这位大哥先向习三管事通报一声,说我们来了,您看怎样……”
壮汉浓眉一皱,嘀咕道:“这些区区小事,我也可以作决定,用不着烦三管事的,他老人家也很忙……”
中年人笑道:“我们这可不是瞧不起您老大,也不是不懂江湖上的见面规矩,只是我们此趟前来,私先公后,也不便递上名帖,至于见面礼吗……我们吃的是公门饭,也不能知法犯法,这点要请老大您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去,倒是镇住了这大汉。这大汉怔了怔,知道来人有些来路,便跺了跺足,道:“我尽管替你问问,不过,三管事他老人家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可不一定见你。”
“行,行,”中年人连忙道:“只要老大肯替我通报一声就行。”
那壮汉将信将疑的走了进去。剩下的八名大汉,眼神炯炯的瞅住二人,像心里早已把他们当贼来办。
不一会壮汉又出了来,这回是跑出来的。那大汉这回可是一叠声地道:“两位,对不住,小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两位光临,该死,该死……”
只听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笑道:“习获,就算你不该死也该打,居然不知道铁二爷和冷四爷的大名……”
只见一人长袍绸黛绿皂靴,走了下来。白发苍苍,鹰鼻钧准,一面笑着拱手道:“这也难怪他们,事关铁大人、冷大人的外号太出名了,所以本名反倒没几人知,实在是……”说到这里,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铁手和冷血也抱拳还礼,但见来人年近古稀,背微伛楼,但虎步龙行,身上无暇可击,心中暗自一震。
只见这老头呵呵笑道:“小老儿是习家庄的三管事习良晤,来来来,我们来给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铁手铁二爷、冷血冷四爷行礼,请责怠慢之罪……”
那九条大汉听了,更是惊诧,没想到这两个衣着随便的人,竟然就是黑道上闻名丧胆,白道上人人敬佩,铁手擒好与冷血歼凶的两大名捕!二
铁手笑道:“千万别说赔礼,其实四大名捕这浑号,也是仗江湖道上朋友错爱,赐赏给我们的,吃公门饭的好手,不知有几千几百,我们只是克尽职守,忝居其未而已。”
习良晤吸着杆烟,呵呵笑道:“两位实在是大客气了,试想当年‘飞血传人’柳激烟及‘绝灭王’楚相玉也给两位制服,就不见其他吃公门饭的大官大吏动过他们一根毫毛……”上述二战俱是铁手与冷血的英勇战迹,亦可以说是名动江湖的战役,那把守门口的九条壮丁,都点头称是,纷纷恭维起来。
其实这班人虽然震于二大名捕威名,心里却不一定服气,但人在江湖上行走,有几种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其中最不可得罪的一种便是公差捕役,何况是直辖于诸葛先生办案素不徇私的天下四大名捕?
是以人人都表现出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好让这二位捕头有朝一日自己若犯了什么事情,也可以照得过去。
铁手瞧在眼里,心下叹息,当下截道:“习管事。”
习良晤眉开眼笑道:“来来来,咱们进去喝杯水酒再说。”
铁手正色道:“我们有事在身,这酒,是不喝了。”
习良晤眯着眼睛吐着烟圈。“不知两位有什么事?”
冷血冷冷地道:“近月习家庄出了些什么事情,习三管事的一定比我们清楚,那用得我们多说。”
习良晤依然笑嘻嘻地道:“二位无妨说来听听,习家庄树大招风,时有流言,乃属常事,有些事儿外边比咱们先闻风声,也不稀奇。”
冷血道:“听说七天前,你家庄主,神智有些不正常,把庄里的家畜鸡鸭狗猫,宰个干净,有没有这样的事?”
习良晤听得一呆,冷血又道:“六日前,你们庄主习笑风,逼奸不遂,乱刀砍伤一名庄主夫人贴身丫鬟,有没有这一回事?”
习良晤勉强笑了一笑:“冷大人哪里听来的消息?”
冷血没有答他,径自道:“五天前,习庄主半夜三更,跨到屋顶上朗诵唐诗,使得全庄上下不能入睡,是不是?”
习良晤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庄主半夜有雅兴,朗诵古诗吵了自家人,这不叫犯法吧?”
冷血不去理他,接着道:“四天前,他因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发脾气,殴伤了三个家丁,而且同一夜里,房里传出庄主夫人和你们家小少爷的呼救声,此后几天,你们就再也没见到夫人和小少爷了,是也不是?”
习良晤盼顾左右,踏向前面半步,低声道:“冷爷,咱们到里面去谈。”
铁手道:“好。”
习良晤道:“请。”
三人行入庄内,习良晤请二人坐下,便坐了进去,过得一会,有人奉茶上来,冷血铁手将茶放在几上,并没有喝。
又过半晌,习良晤缓缓踱了出来,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脸上堆满了暧昧的笑容,把包袱塞到铁手手里。
“这是什么?”铁手问。
“一点点小意思。”习良晤说,“这是咱们二管家小小心意,二位远道来此,不能白跑一趟……这里,虽说是微薄轻礼,但要在哪里买个县太爷的官儿,也绰绰有余了。”
铁手笑了。“谢谢。”
“不用客气。”习良晤又吐了几个烟圈,“不送了。”
铁手道:“我们不走。”
习良晤眯起了眼:“不够?”
铁手笑道:“不是不够,而是不要。”说着把包袱塞回习夜晤手上,:“我们要见习庄主。”
习良晤沉默半晌:“我们庄主很少见外人。”
铁手道:“但最近发生的事,他可以不见别人,不能不见我们这些有公务在身的人。”
习良晤微笑道:“不过,他只是宰了庄里几只飞禽走兽,不小心伤了一个丫鬟三个家丁,兴致高起来半夜在屋顶朗诵诗歌罢了,这不致严重到今两位非要把他找到不可吧?”铁手笑答:“如果只是这些,当然并不严重。”冷血接道:“不过他在三天前,把自己弟弟点了穴道,而且脱光了一个女孩子的衣服,扔他们落江,还杀了两个青楼女子,这可是杀人之罪了。”
铁手紧接道:“而且在两天前他还拔刀冲出‘习家庄’,见人就砍,请问这是什么罪?”冷血再接道:“据说一日前习庄主虽已被你们软禁起来,但他在庄里把自己四名亲信,包括一名前庄主的老仆杀掉,而且奸污了习夫人的亲妹子。”
铁手即道:“习三管事,你听听,这样的人,我们能不会会吗?”
习良晤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若果二位嫌一包不够,我再去拿两包。”
铁手道:“那么三管事索性把全部包袱都拿出来好了。”
习良晤扬了扬眉:“怎么?”
铁手笑道:“免得我们说几句话,三管事就进去一次,再说几句话,三管事又进去一次,这样子来来回回,三管事可变成运货马车了。”
习良晤沉沉地一笑,双指自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黄澄澄的黄金,嘻笑着道:“你看,铁大爷,是真金子呀。”
铁手笑了,金子上有两道深刻的指印,像熔铸这锭金子的时候就已经熔铸上去似的。铁手也是用两只手指,拿起金子,递回给习良晤:
:“当然是真金,要是假的,那罪名又何止上述而已?”
习良晤接过金子,脸色却变了。
因为金子上面的指印,已经神奇地消失了,就像这锭黄金本来就是一锭完美的黄金一样,完全没有痕印。
这时只听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进来,只觉一股逼人的气势,使得在场三人,衣袂须发都往后一飘。
进来的人大笑道:“我说老三,用黄金来收买铁二爷、冷四爷,岂不把武林中人竖着的拇指砍掉一样!”
进来的人不到五十,却口口声声叫习良晤为老三,“我说,老三,你这回眼睛可瞧扁了!”
只见这人熊腰虎背,双目炯炯有神,高达六尺有余,虬髯满腮,举手投足间都极有气派,但又绝不轻率,铁手头一抬,眉一扬,道:“二管家?”
那人豪笑道:“正是区区习英鸣。”
铁手笑道:“二管家来了就好,我们想拜见习庄主,还请二管家传报一声。”
习英鸣笑道:“想来铁二爷、冷四爷定必知道,就算是衙门公差要捉拿犯人,也需要上头颁令下来……不知二位是奉哪一位大人的命令,或者有什么手渝指示,下令二位执行……”
他的话非常明显,如果没有上头指示批下,铁手和冷血虽是名捕,一样不可以随便入屋搜人的。
习英鸣继续笑道:“据我所知,这里的县官,要见我们庄主,也不致如此,至于诸葛先生,人在千里,也不可能示意你们调查习家庄的事。”
“不如,”习英鸣笑着道:“两位还是先回去,我与庄主再安排时日,跟二位见面。”
“我们的确没有上级的手令,所以今日我们来,是求见,不是缉拿。”铁手平静地道。
习英鸣笑了,摊摊手道:“这样最好了。”正要说下去,铁手却接道:“不过我们的求见,却是非要见到不可。”
习英鸣“哦”了一声,道:“怎么差役也不遵守法制,打横来做的么?”
铁手笑道:“因为习笑风已伤害几条人命,这种铁证谁都可以立即采取制止的行动。”
习英鸣眼神闪动。“哦?那是上方宝剑,先斩后奏了!”他冷笑又道:“我知道,诸葛先生辖下的四大名捕,是完全有自作主张及行动的特殊身份的,但你们这种特别权力,会不会变成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呢?”
铁手和冷血听得“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八个字,都微震了一震,习英鸣又道:“两位办案,先斩后奏的情形已不可胜数,诸如冷四爷在烧窑区刘九如家门前连杀四十三人,其中有没有妄杀的?又如铁二爷在连云寨二役中指使柳雁平统领杀死马掌柜等人,其中有没有无辜的?难道这些人就个个该杀,人人该死?你们办案的时候,目睹朋友奋勇杀敌,但依法来办,他们都无权力杀死对方,你们为何又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不立即将之缉捕?”
冷血在“凶手”一案追查真凶时,曾受到一群刺客突击,他为自保拼命,追拿“绝灭王”,但所带的人马中有人因为突围自卫,杀了几名援助楚相玉的连云寨好汉,铁手迄今仍不能释怀。
习英鸣能言善辩,这番话下来,十分圆滑锋锐,他又遂而一笑,道:“而我家庄主,所杀伤的,只不过是一些庄里的人,以及附近邻居,他们都自然会得到应有之赔偿,不会告发庄主的,所以这些事,我们能消解得了;承蒙二位费心,我们都由衷的感激、只是,”习英鸣笑了笑道:“铁二爷、冷四爷处处铁面无私;绝不徇私,不过若是滥用权力,管错了事情,不是跟宦官奸臣,篡权横行,或贪官污吏,仗势欺民一般无行吗……不过……”
习英鸣又一阵豪笑:“两位是聪明人,聪明人多交朋友,少结怨,有些时候,应该要出手特别快,有些时候,却应该要眼睛不大看得清楚,这样的聪明人,素来都活很长久一些。”
“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冷血道:“只不过我们选择这行业;所为的不是自己活久一些,而是为别人能活得长命一些。”
“而且,”铁手笑着道,“二管家虽然说习庄主杀的都皇不敢告发的‘自己人’,但就算他杀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我们一样不能任由他这样做……”
“何况,”铁手看着渐渐绷起了脸孔的习英鸣,续道:“看来再任他胡作非为,不但习夫人和习少爷都真的有危险,只怕习家庄数百年来的声名,都要毁在他一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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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眨眼间有多快?
一
辰久,铁手、冷血、习良晤、习英鸣都没有说话。
习英鸣忽然向习良晤道:“你知不知道眨一下眼睛有多快?”
习良晤立时说:“不知道。”
习英鸣道:“那你眨一眨眼看看。”
习良晤果然眨了眨眼睛,眼睛开合的一霎之间,习英鸣倏然出刀!
他袖里有一柄刀,小刀,就在这一霎眼的功夫,习英鸣已发了不知几刀,然后半空伸手一捉,当习良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刀已不见,习英鸣慢慢摊开了手,向习良晤道=霎眼的时间就是我出刀的次数,你算算这里有几根你的头发,我一刀断一根。”
铁手笑道:“不用算了。”
习英鸣道:“哦?”
铁手道:“是九刀。”
习英鸣故意笑了笑,谦道:“也不大多。”
铁手拍掌道=眨眼发九刀,失魂刀法,名不虚传。”
习英鸣微微笑道:“却不知铁二爷名震天下的一双无敌手,霎时间可以打出几掌几拳?”
冷血忽道:“他的拳不讲快。”他说完这句话,淬然出剑。
剑指在习英鸣双眉间一分之遥,习英鸣袖中刀才举起一半,未及招架,已感觉到眉心肌肤被剑锋浸寒。
冷血冷冷地道=我的剑出手,没有人来得及眨眼。”
习英鸣双目注视着剑尖,冷汗籁籁而下。只听一个人拍手笑道:“老二,老三,你们的玩笑也开够了,只是与铁兄比指力,与冷兄争快剑,那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
然后这声音又道:“冷兄,铁兄,我们吃的是这庄里的饭,做的自然是维护庄里的事,你们不要见怪。”
那人这么一说,冷血只有收剑。
习英鸣这才敢一晃身,退去三尺,与习良晤一起向那人拜揖到地。
铁手缓缓回首过去,只见来人白袍红脸,相貌却平凡,举手投足,也没有什么特别气派,而且全无备战的模样,铁手拱手道:“如在下没有猜错,阁下就是人称‘打不死,无难事,烂泥一样扶上壁,的九命总管唐失惊唐兄了?”
那人回礼道:“承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替我这茅坑镶金涂银的,其实,那有打不死的事!”
铁手笑道:“不过,在唐大总管手上,确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冷血接道:“所以,由大总管带我们去拜见习庄主,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唐失惊唐大总管笑道:“传说中冷四侠快剑高绝,竖忍果敢,但不善言词,这是哪里的谣言!今日听冷四侠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知道造谣的人何等不长见识!”说着仰天打阵哈哈,倒是以赞美把冷血的话搪塞过去了。
冷血正色道:“大总管。”
唐失惊即道:“二位先上座,咱们薄备水酒,两位远道而来,万事俱可在席上详谈。”
冷血冷冷地回答道:“只怕宴上喝的是醇酒,席上所说的是风话,待吃光喝完,大总管又送我们黄金马匹,等于吃了就走。”
唐失惊叹了一声,道:“如果按照手续,二位要见庄主,也不容易,如果请这儿巡察吏或县太爷下令提见,那未,这儿的官也没这份担当……如果二位要回京城请诸葛先生出示下手谕,则非要半月光景不可……”
冷血怒道:“你这样说,等于表明已经收买了朝廷命官,这是什么意思?”
唐失惊微笑道:“冷少侠又何必动火,这不叫贿赂,只是这一带的官爷们信任习家庄……这只是跟圣上信宠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信赖你们一样。”
唐失惊这个譬喻可谓大胆至极,但又极为妥切:若当权人士,所宠信的是君子,自然大得助力;若得宠的是小人,则为祸甚矣。铁手叹了一声道:“习庄主杀伤无辜良民,我们身为捕快,职责在身,自应查询,大总管却又是为何不让习庄主跟我们相见?”
唐失惊道:“不是我不让庄主接见二位,而是庄主现刻不便见你们。”
铁手道:“这是庄主的意思?”
唐失惊摇首:“不是。”
铁手问:“那是庄主夫人的意思?”
唐失惊道:“庄主夫人与小少爷已失踪,当然不是他们的意思。”
冷血问:“那是谁的意思?”
唐失惊答:“我的。”冷血冷冷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唐失惊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庄主此刻已不能见人,你们见着他也没有用……”他长叹又道:“如果两位一定不信,一定要见了才信,也罢,两位就且随我来吧……”二
穿过大厅堂,走过很多堂皇的厢房,走入了一同博藏书画的书房,唐失惊卷起袍袖,拿起了一只巨型蜡烛,竟走入了地道。
地道的石梯斜陡,唐失惊走前面,冷血、铁手、习英鸣、习良晤五人,鱼贯而入。下面是地窖。地窖里有一股霉烂腐湿的气味,地窖尽头窖是一间铁砖、铁栅拦成的房间。
这种“房间”对铁手、冷血而言,可以说是无比的熟稔:这种“房间”的作用,通常是用来关人,而一般都叫这种“房间”作“监牢”。
房间里有一个人,这个人本来也许穿的是一件华贵、绸质极高贵的白袍,但而今这袍子被撕得东一片,西一块的,而且染满了污垢,袍子上还长满了虱子。
这人披头散发,也不做什么,双眼直勾勾的把右脚脚板举至自己眼睛不到一寸前,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脚趾。
然而那一双脚,已脏得比涂过了粪还脏,那人却越看越入神,喃喃地道:“五岳,啊,五岳,都在这里……”然后一手抓住自己的大拇指,不住地摇拔,口中狂呼道:“嵩山,嵩山啊,我要搬你出来把那只石猴子砸扁!……”
五人已经来到铁栅前,但那人犹浑然未觉。
唐失惊轻轻叩着铁栅,低唤:“庄主,庄主………
唐失惊这般一叫,冷血和铁手都大吃一惊。
从种种迹象听来,习家庄现任庄主习笑风的确是神智不正常,但冷血、铁手决未想到他居然已疯癫到这个地步。
唐失惊再用手叩铁栅,发出清脆、悠长的清响,叫道:“庄主,习庄主----”这回的声音是略为提高了一些,在石室里面回响,又直刺入耳膜中,刺耳,而不难听。
习笑风似乎迷惆了一下,还弄不清楚声音是哪里传来,只见他搔搔乱发,说了一句没有人听得懂,中途停顿了六次的奇怪话语:
“貂蝉生来喜欢吃糖,张飞张仪一齐迷失,唐三藏到观音庙念经,煲里已经没有药,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皆可杀,坦荡神州只有我……”
这六句奇怪的话,听得他们五人俱是一呆。
唐失惊最先叹了一声,道:“庄主他,已经疯了……”
不料这句话倒似乎是给习笑风听到了,只见他发狂一般的跳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狂叫道:“我没疯,我没疯,谁说我疯了----”又似野兽一般地长曝:“你们来了,一、二、三、四、五,哈哈!五座高山!来呀,来啊,你们来招渡我呀!”
然后扑到铁栅前,双手抓住铁栅石柱力撼,狂嚷道:“妹妹,啊,妹妹----碎梦刀,我的梦碎了,我的刀呢?还我碎梦刀来!”
唐失惊无奈地向铁手、冷血摇摇头。
五人只好循着来路,退了出去。
遇上这样的情形,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了唐失惊、习英鸣、习良晤三大总管不让自己等人会晤习笑风习庄主的原因。三
大厅,出到离开地窖里那怪异的霉湿之气,众人这才仿佛真正舒了一口气。
铁手抱拳道:“我俩因不明白……个中内情,惟适才一再强诸位所难,要见习庄主,实在是不好意思,望三位不要见怪才好。”
唐失惊黯然道:“哪会见怪,劳二位费心关心之处,是习家庄所欠的情!”
铁手忽问:“是了,适才大总管提及:庄主夫人和小少爷均告失踪,却是怎么一回事呢?”
唐失惊道:“这本来是庄中丑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只是铁兄问起,我也不敢不答,惟望二位听后……”
铁手忙道:“在公在私,我们都不会与他人说起,吃我们这门饭的,更要守口如瓶,这点请大总管尽可放心。”
唐失惊笑着道:“二位侠兄不让在下难为,实在感激不尽……在两天前,其时刚好下着狂风暴雨,庄主提着剑,追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只那未一点的年纪,一面哭着嚷娘求饶,一面狂奔庄外,庄主夫人出来劝拦,也着了庄主一刀,踣倒于地,我们赶过去时,夫人只叫我们去追庄主,阻止他对小少爷下毒手,但仍然是迟了一步……。”
铁手不禁问:“怎么了?”
唐失惊叹着气,摇着头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看见庄主一刀斩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逃到江边,也无路可逃了,吃了庄主一刀,就往下掉,掉进江中去了……”
铁手沉声道:“据说……习家庄严令弟子不可接近流水的是吗?”
唐失惊黯然道:“自然,小少爷不诸水性,又挨了一刀……唉……”
冷血道:“他这样疯,也不是办法,你们把他关起来,能关到几时?”
唐失惊同意道:“是呀,庄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可像排队一般等候着庄主批示呢。”
冷血问:“那么庄主夫人呢?”
习英鸣接道:“自从那两夜凶杀后,我们小心翼翼,劝得庄主回来,夫人已经……唉,可能因伤心庄主丧心失魄之故,离庄出走了。”
习良晤也道:“哼,庄主听到夫人出走,一点也不伤心,居然还挥了挥刀,说:‘好,省了我的事。’夫人一直待我们不薄,这话教人听了也愤慨。”
铁手道:“如此看来,习庄主的情形实在是十分严重。”
冷血又问道:“习庄主还有些什么亲人呢?”
唐失惊答:“庄主本来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铁手即问:“大总管话里‘本来’的意思……”
唐失惊又叹了一口气,却不接话,在旁的习良晤道:“庄主也把他唯一的弟弟,逼落江中,大概……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铁手道:“哦……”
冷血道:“那未说,习庄主还有一个妹妹了?”
习英鸣这才有了笑容:“是……玫红姑娘总算还平安,所以……我们把庄主关起来,也不敢让红姑娘见到他……怕万一庄主那个……那个起来,连红姑娘都给害了,到时习家庄有事,我们都不知道找谁拿主意才好?”
铁手道:“这当然,还是慎重的好,习家庄在武林中,自有其地位,却不知那位……红姑娘,能不能掌得住舵?”
唐失惊摇首太息:“这位……玫红姑娘么?就是跳跳蹦蹦,爱养兔养鸟,滋事打架,对庄中大小事务,就是少理……所以……”
铁手望向唐失惊道:“现下世事混淆,习家庄在两河武林是泰斗圭臬,希望唐大总管,及二位当家的稳得住大局,造福武林,是为之幸。”
唐失惊苦笑道:“这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我才请二位勿把此事张扬出去,否则……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万一江湖中人知道习家庄把舵的出了事,来混水摸鱼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铁手笑道:“我们也是在江湖上厮混的,自是晓得,决不外传……既然凶案已发,习庄主看来神智的确不太正常,又已为你们所看守,我想,我们回去研究案情,再行定夺,你们暂且安心吧。”
冷血道:“你们庄的……红姑娘,却不知在……”
唐失惊道:“这几天的事,她也心情很坏,多在外边,很少回来。”
铁手道:“既然如此,今日多所打扰,就此谢过了。”
唐失惊忽道:“天下四大名捕耳目自然灵通,这是人所皆知的,但在下仍有一事不明……”
铁手笑道:“大总管请直说。”
唐失惊道:“是,这些事情,所谓家丑不外扬,庄里上下,都不会说,就算苦主,也给我们打点过,谅也不致传出去,二位是在京城,却不知因何到此,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铁手微笑答道=我们倒不是专诚为此事而来,只是在下正好到此地办一件案子……”
冷血忽截道:“我们知晓习家庄的事情,原因非常简单。”
唐失惊有些诧异:“哦?”
冷血道:“因为习庄主逼他弟弟和一个青楼可怜女子,落江掏月的时候,我们的船,就在附近。”
三个总管互望一眼,脸上震出愕然的神色来,习英鸣问:“那么……”
冷血道=所以习二庄主习秋崖并没有淹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英鸣、习良晤一齐“哦”了一声,唐失惊则喜道:“二庄主没事么?……那,那太好了。”
铁手回答道:“他此际受震荡大大……我们先救女的,再去拯救男的,所以他也灌了不少水,过几日,让他复原了我们会把送回来的,现刻骚扰已久,就此告辞了。”
唐失惊忙揖道:“请。”
习英鸣向唐失惊请示道:“我们送铁二侠、冷四侠出去。”
习良晤首先引路:“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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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个名字换一只鼻子
一
离开了习家庄,铁手第一句就说:“唐失惊要杀习笑风。”
冷血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铁手道:“习笑风他自己说的。他曾说了一句中途停顿六次的怪话:貂婵生来喜欢吃糖,张飞张仪一齐迷失,唐三藏到观音庙念经,堡里已没有药,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皆可杀,坦荡神州只有我……就这几句话。”
冷血反复沉吟,眼神一亮,道:“这几句话里最后一个字……”
铁手点头道:“谐音便是:唐失惊要杀我。”
冷血道:“唐失惊要杀他?”
铁手道:“他是这样说。”
冷血道:“看来习笑风的事不简单。”
铁手道:“习笑风的人也不简单。”
冷血道:“唐失惊是个不易对付的人。”
铁手笑笑:“他是。”
冷血道:“尽管习良晤竭力装成只老狐狸,习英鸣更加圆滑精明……但唐失惊根本就不让人对他有敌意,而他对人也似乎全无敌意。”
铁手颔首道:“他这种人,就算面对的是敌人,他也一样可以让对方不感觉到敌意。”
冷血道:“所以要做这种人的‘敌人’,实在不容易。”他又补充道:“幸亏我们不是他的敌人。”
铁手笑道:“却不知跟踪我们的,算不算是敌人。”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听到一声冷哼,这声冷哼就像是一个刁蛮的大小姐稍不如意就对自己追求者大发娇嗔一般,冷血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正如她这人恰如其声的女子。
这个女子正在指着铁手。
不是用手指,而是用刀,一把又轻又薄、但比一般刀都稍长一点的快刀。
这女的瓜子脸蛋儿,翘得高高的鼻子,眼睛发着亮,红唇也发着亮,白生生耳垂上的金环,也的着亮光,好像她站到那里,一切的光亮都给她一个人夺光了。
所以她就呀着小嘴,使她的薄嗔更添娇娆。
冷血一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仿佛头重一下子增加了六十五斤。
其实冷血无论在任何时候见到女孩子,都恨不得把逾重的头提着来行走,追命就曾谑笑过他,冷血见到女孩子,要是朋友,冷血就找不到话说,要是敌人,冷血就不能拼命,所以冷血见到女孩子,就像大象见着了老鼠,遇到了命里的克星。
当然,以冷血的仪表才能,有的是女子的青睐,说起来冷血第一次的亡命逃逸,就是为了给一个叫黑目女的女子追逐!
现在这个女子,用刀指着铁手,快碰到他的鼻子,铁手苦笑道:“姑娘,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那姑娘答得倒爽快:“刀。”
铁手又苦笑道:“你知道我……在下我是于哪一行的!”。
姑娘回答得更爽朗:“捕快。”
铁手只好说:“我是捕快,你拿着刀,通常,如果给我在街上碰到有人拿刀指着另一个人的鼻子,我会……”
姑娘倒是问了:“你会怎样?”
铁手故意装出一副凶狠狠的样子:“我会把他用分筋错穴手法擒住,点了他之七道麻穴软穴,用十六斤重的大铁链,锁他回衙,再以三十二斤重的枷锁把他钉上,押他回又脏又不见天日的蛇鼠出没蛆虫横行臭气熏天的监牢里再说。”他说完后,望定那高挑身材的姑娘。
那姑娘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
“不好。”她说。“要是我,谁敢锁我,我会先一刀把他鼻子割下来,然后再砍掉他一双耳朵,塞到他嘴里,先让他叫不出声,再用十根钉子,把他十只脚趾钉在地上,叫他移动不得,再叫他右手用刀,切左手的肉,切一块,我就跟他上一道盐,我再替他一把糖,等蚂蚁来齐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她调皮地向铁手问:“你看我这个方法是不是比你的好?”
铁手不禁睁大了眼:“你是谁?”
她的刀又伸近一寸:“一只鼻子。”
铁手侧了侧头道:“姑娘芳名是‘鼻子’?”
“去你的!”那姑娘当真骂了出口,一点也不脸红:“要知道我是谁,凡是问我名字的,代价是一只鼻子。”
铁手的鼻子不禁有些发痒,只好问:“你要别人的鼻子干什么?煎?炒?腌?还是羡慕大笨象的鼻子,所以你收集起来驳上去?”
那姑娘寒了脸,一刀就要刺来。可是冷血这时已忍不住说了话。一句话。
“一个大姑娘家,拿了刀子,当街指着人家的鼻子,这像什么话?”他刚说完了这句话,他鼻尖上又多了一把刀!
刀本来在姑娘的右手,刹那间已换到左手,刀本来是指着铁手的鼻子,现在是指着冷血的鼻子。
冷血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姑娘杏眼圆瞪,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冷血道:“我不是东西。”
那姑娘倒是嗤嗤地笑了出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冷血没好气道:“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是人。”
那姑娘嘴一努,故意不屑地道:“什么四大名捕,什么冷血……本姑娘才不放在眼里!”
冷血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嘴一撇:“知道你名字好了不起么?满街通巷都知道,你们没有来之前,去跨虎江泛舟的时候,本姑娘,哼。”说着又把又漂亮又俏的鼻子一翘:“早就知道了。”
铁手和冷血迅速地对望了一眼。
冷血忽道:“我也有一个脾性。”
姑娘倒是怔了一怔,冷血道:“别人知道我名字,我也要知道我名字的人付出些代价。”
姑娘杏目圆瞪,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天下还有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冷血道:“我不要你鼻子,你鼻子像一只茄子,我只要一巴掌,你递过左边脸来,给我打一个巴掌,一巴掌就够了。”
姑娘的刀抖了起来,当然刀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实在太生气之故。她虽然从来没真的把别人的鼻子割下来过,但也没有遇过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她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刀向冷血的左耳刺了过去。
虽然不割他的鼻子,好歹也要在这可恨的人耳上穿一个洞……就像女儿家耳垂下穿个小孔一般。
想到这一点,她反而开心了起来:因为她替对方穿的不是小孔,而是一个大洞——瞧他还敢对自己说这种话不。
她当然不想杀害对方,这人跟自己也无怨无仇——不过,只要给“失魂刀法”所伤,对方就会失去抵抗力,那时,才好好给他几个耳刮子!
她一刀刺过去,冷血好像动了一动,又好像完全没动,她以为刺中了,但定睛一看,刀是贴着冷血右颊,却没有刺中。
——见鬼了。
姑娘提刀又刺,冷血又似乎动了一下,刀又刺了一个空。
这会姑娘可气了,提起刀来,嗖嗖刀尖转起五六道厉风,刹时间刺了五六刀,不管左耳、右耳、鼻子、延尉、兰台,都刺了下去。
冷血好像动了五六下,每一刀都贴着冷血脸肌而过,但没有刺中她一分一毫。
忽听铁手扬声道:“行了。”
姑娘想回刀,不用刺而改用劈(这家伙有些邪道?要打醒精神来对付才行!)时,却发现刀锋夹在冷血颈项肌肉与下颔骨骼之间,她居然用尽气力,却犹似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拔不回来。
姑娘娇叱:“你想死了……”
铁手忽道:“习姑娘。”
姑娘一呆,问:“你怎么知道我姓习?”她这一问,无疑等于向人承认了她就是姓习。
铁手笑道:“不仅知道姑娘姓习,也知道姑娘芳名叫玫红。”
习玫红微张红唇,露出两只雪白的兔子牙:“你们……”
铁手道:“冷四弟是激你出手,试试你武功家数,你刀法不错呀,难得的是,虽情急出刀,也只不过戳人鼻耳,不置人于死命,倒没嘴巴上说得那么凶。”
他笑笑又道:“不得已,一个大姑娘道出我们这两个吃公门饭的名号,咱俩如果连姑娘的底细都摸不清楚,那可在路上摔筋斗了……没法子,只好试试,姑娘莫怪。”
习玫红气得玉脸通红,冷血微微一笑,一侧首,欠身而退,习玫红本仍怕刀被人夺去,一面气着一面发力拉拔着,猛抽了一个空,差点没给自己的刀锋捺着,当下又气又羞,顿足几乎没哭出来。
这下冷血可不知如何是好。
铁手赶忙道,“姑娘刀法好,姑娘心肠好,姑娘笑起来更好,将来一定生个好宝宝!”
习玫红听了,本是要哭,又忍不住要笑,嗔道:“谁要生个宝宝?”
冷血见她薄怒轻颦,不知怎么的,心里想到了一些事,血气往上冲,竟生生地涨红了脸。
习玫红一见到他就新仇旧恨,跺足嗔叱:“这人欺负我……他,他还说要打我呢——”说着一巴掌掴过去。
其实习玫红的“失魂刀法”,已经使得有三成火候,在武林上已站得住脚,只不过她与冷血的武功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才给冷血两三下险着套出了真本领。但是没想到她这一掌,竟结结实实,清清脆脆地掴在冷血脸上,打了一个五指掌印,留在冷血俊伟的脸上。
这一下,三个人同时间都有些错愕,因为三个人都没有想到。
习玫红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清脆地打了这武功高得神出鬼没的东西一巴掌。冷血被打得讪讪然,痛倒是不痛,脸却红透了,铁手当然也没想到冷血会避不过去。
习玫红掴了冷血一记巴掌,不禁“啊”了一声,把手藏在背后,却见冷血右颊迅速泛起一道红掌印!
冷血怔了怔,连另一边的脸颊也通红了。
还是铁手恢复得最快,他笑着道:“啊,如今算是都扯平了,冷四弟也挨了你一巴掌,习三小姐也不要生气了,还是把为什么跟我们来的事情说一说吧。”
习玫红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为了不使冷血太难堪,便抢着说:“是呀,都扯平了。”
其实她越要圆圆场面,冷血就越难恢复,铁手只好问:“习姑娘,你是怎样跟踪起我们来的?”
习玫红翘着小嘴道:“今天听守门的习护获说的,但大总管一定不让我见客人,便没有出来,等你们走后,二管家跟我提起是你们,我就追踪着你们出来时的路向,果然逮着你们!”
铁手笑着道:“难得三小姐大好兴致,来跟踪咱俩两个愣人……却不知又是为何?”
习玫红笑笑,露出两只兔子门牙,问道:“你们呀,其实也不算愣,但做公差的嘛,就是这点烦,做事一定要有原因的吗……”
说着她把小嘴一翘,黑白分明的眼珠儿一转:“我一早就知道你们来了,跨虎江上,我也曾经跟大哥说过,天下二大名捕的舟子就在附近,问他要不要请你们过来……”
铁手一听,即问:“当时令兄怎么回答?”
习玫红像受了点委屈的扁了嘴:“他……他那时神智已有点……他听了,绷着脸不说话了一会,又把我……把我无缘无故的骂了一顿,我忍不住要哭,爹爹在生时大哥对我也不是这样的,大总管就在旁劝我上岸去避一避他的火头……只剩下二哥还陪他在船上、我那时还……还不知道大哥会疯成这个样子的,把二哥也……还害了小珍姑娘……”
从习玫红的神情可以看出她这样一位三小姐居然被人“无缘无故”的臭骂一顿,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
:“那么三小姐又怎样知道我们来了这一带?”铁手这样问。冷血也很想知道,反而自然了起来。
习玫红笑了。
“郭秋锋啊!”
一下子,铁手和冷血都明白了。
●
自从跨虎江边山杜鹃那一场浴血战后,铁手救了带伤的冷血,既不想惊拢官府逼得要作劝酒宴舞的无谓应酬,也不便投店因伤者招人疑窦,更不能露宿荒山或荒野古庙使伤者加重伤势,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找朋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轻功在两河一带,数得上三名以内,而且左手铁板右手铜琶,是六扇门少有的好手。
郭秋锋是铁手冷血的朋友,主要是因为在一次案件中,铁手救过他的性命,冷血还同他并肩作战过。
郭秋锋既是六扇门中的人,那么冷血的养伤自然不受惊扰,而且刀创药,煎熬药剂请大夫方面,都得到特别的方便。
而且冷血好像是铁打的。
加上这么好的调理伤势,换作别人要三十天才能痊愈的伤口,他三天已好了七八成。
这三天除了铁手对他悉心照料,郭秋锋也费了不少心。
但郭秋锋是年轻人。
就算是吃公门饭的年轻人,也难免为感情冲动。
何况郭秋锋年正正慕少艾,而习玫红又如此娇俏美艳。
●
铁手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郭秋锋这样守口如瓶的人也变得露了风声,似乎是有可以被原有的理由的。
只听习玫红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声:“你们名闻天下,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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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塘月色
一
铁手暗地里叹了口气,可是当他望向冷血的时候,却发现冷血正好偷偷而迅速地望了习玫红一眼,他就多叹了一口气。
“习姑娘,恕我直言,令兄习庄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红了眼圈,很伤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爹爹去世后,他也很达观,但过了一年多,就郁郁寡欢了……近十天来,还做了……做了这样子的事……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后面一句她说得尤为肯定。
“就算是习庄主落落寡欢时也不至如此?”铁手重复问了一句。
“这只是最近的事。”习玫红倔强地道:“年来他是沉默寡言,可是决不会做出神智失常的事。”
铁手忽然问:“还有一件事,想向习姑娘请教。”
习玫红笑了,她的红唇在白皙的瓜子脸上,笑得像一朵红花绽放那么动人。“唷,四大名捕也向我请教么?”她当真有些得意非凡起来:“你就请教吧。”
铁手也不和她争些什么,只是问:“我们在地窖中见到了被锁着的令兄……他嘴里嚷着‘碎梦刀’,好像这把刀已失去了,众所周知,‘碎梦刀’系习家庄镇庄之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怔了怔:“碎梦刀?”
铁手点头道:“就是能把‘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功力的‘碎梦刀,。”
习玫红唇又一扁,又似有满怀委屈。“我自出娘胎,就没见过有什么‘碎梦刀’。”她道,“‘碎梦刀’是习家历代相传的,惟有庄主,才能佩带,大概是爹临终前已把‘碎梦刀,托嘱给大哥吧。”
“那么,”铁手又问:“这把刀可是失去了?”
“不可能吧,”习玫红几乎叫了起来,“‘碎梦刀’是咱们‘习家庄’武艺精琴之所在,怎可以遗失!”
“这个当然,”铁手知晓这习三小姐对这把刀所知的只怕也不比自己多,便道:“‘习家庄’若失掉了‘碎梦刀’,问题就大了,就算是,也不会张扬的。”
习玫红睁大了眼睛,却不知她听不听得懂。
其实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习家庄在两河武林,严然是号令者的世家地位,“失魂刀法”虽然厉害,但要慑伏两河精英,仍力有未逮,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习家庄”已失去使“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力量的一碎梦刀”,跟着下来习家庄所面对的挑战与冲击,是不可想像的。
习玫红毕竟是个三小姐,对这些江湖上诡诱风云的事到底搅不过来,她只是道:“‘碎梦刀’有没有失去,我可不知,大哥也没对我提起,但大哥腰畔那柄,是他小时候练武就使用的刀,那柄刀,绝不是‘碎梦刀’——””
铁手即问:“何以见得?”
习玫红一笑,笑容里有几分高做,几分不屑。“那柄刀,又老又旧,而且大哥使来,也没什么……”言下之意,颇有习笑风如果以一把平凡的刀与她过招她还能占上风的意思。
铁手当然想到这个三小姐的脾气,但心里也着实同意她的话,眉头一皱,只好说:“哦,原来是这样。”
随着眼一抬,又问:“那未,你大哥跟大嫂、孩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习玫红反问道:“大哥伤了大嫂追斩球儿的事,大总管没告诉你们吗?”
铁手一怔:“球儿……是?”
习玫红一蹙秀眉,好像是怪铁手怎么那么蠢,连这一点都扳不过来:“球儿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呀。”
铁手忙道:“大总管已经说了……不过,我是在问你,大哥跟大嫂的感情怎么样?”
习玫红有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怎样,大哥跟大嫂谈不上好……你知道,大嫂并不是球儿的生母……”
“这我可不知道,”铁手目中闪着光,“你说‘现在的大嫂’,那是说有‘以前的大嫂’?那么‘以前的大嫂’就是习球儿的亲生母亲吧?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习玫红点点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铁手沉吟了一阵,没有说话。
冷血生怕习玫红难过,忙不迭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习姑娘,你二哥并没有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玫红是个易喜易怒的人,她一听冷血说话,就调皮他说道:“怎么?哑巴也说话了?”
敢情她一直注意到冷血没有说话。
冷血耳根一红;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是好。铁手笑道:“郭秋锋既把我们的行藏告诉了习三小姐,当然也不会对她隐瞒二庄主还活着的讯息了。”
一个男子为了要讨好自己正在追求的女子的欢心,又怎么会不告诉她这个大喜的讯息?习玫红脸有得色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探访我二哥,还有我那未来楚楚可怜的小珍二嫂子?怎么?行不行?”
三小姐的话,谁敢说不行?
就算不行,也只好行了。二
郭秋锋是这一带六扇门中的名人。
但他的家绝不像一个名人的家。
吃公门饭的人,不管怎么有名,都不像文人商贾的名家,有个妥帖的家。
吃公门饭的好汉,正如江湖上的浪子,家,只是一个在风雨中长夜里暂时栖身之所在,在里面匆匆度过一宿,明日便要去面对那新的而不可知的挑战。
所以这些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武林人的家,反而是茫茫骸碍猢上,有时在野店里与马上相逢的故人喝酒,有时在破庙里跟陌生的浪子用刀割烤好的獐肉,能有几个好友,一起猜拳酣酒,醉倒相拥,醒时再各自分散,就已经很满足了。
冷血、铁手当然也尝遍这种生活。
所以他们反而对这个“家”,心里生了温暖、亲切。
习玫红可不。
虽然她在庄里从不必收拾她弄乱和丢弃的东西,但反正庄里永远有人帮她收拾干净;她看到郭秋锋的家,就忍不住想起:“猪窝”这两个字。
不过此刻这“猪窝”里面倒是干净。
不但干净,而且一尘不染,所有的器具物件,都放置在它们应在的地方,由于它们放得如此妥贴,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作出任何移动。
这样的格局,郭秋锋当然是收拾不出来。
习玫红一面走向茅屋,一面大声叫:“二哥,可怜二嫂子、刮秋风的,我们来了,我们来啦。”这倒有点像县官出巡时的喝道,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屋子里面倒没有她所想像的那未多人。
里面就只有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由于她那么白皙温文,于是在暮色中也可以明显地见出这女子的两道眉毛,是那么浓密柔静。
这样的一个女子,无论她站在华宅还是寒舍里,都那么柔顺,仿佛那地方都是属于她的,就像一尊玉彤的观音菩萨宝相,放到哪里,都能使那地方明净了起来。
习玫红看见了那女子,也柔静了一些儿,走过去,握着她那双柔荑,轻轻的说:“我可怜的二嫂子,我真服了你,把这样一间猪窝,也布置得那么宁静。”
女孩子笑了。她微微地笑,那么文静,可是又分明带着些骄做。她笑,可是她没有望向铁手。
她始终没有真正望过铁手,除了铁手转过身去的时候大步迈开会的魁梧身影。三
这女孩子当然就是小珍。
她自小在青楼里长大,除了自己勤力用心,勤于练音律歌舞外,还着实读了些诗书,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她的命运也似乎被编定了似的,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个性。不管她如何出污泥而不染,但她的前程都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直至她遇到了“习家庄”的二庄主习秋崖。
习秋崖就似她悬崖峭壁上的长藤,她除了紧紧抓牢,已别无选择。
所幸习秋崖是“习家庄”的二少爷,有他关照一句,鸨母自然不敢对她相胁,而习秋崖又是一个能文能武的温柔男子。
比起她一同长大的姊妹们,小珍自然感觉到自己着实比她们幸运得多了,但在庆幸之余,心里又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淡淡哀愁……
——这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小珍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宜多想的。她最应该做的是去感觉到自己的幸福,而她的幸福就系在习秋崖的身上。
这样她才能安慰自己满足和快乐。
可是这种感觉,在三天前被打碎了,像江水中的皎月,一下子,被捣得一盘零散。
——习家庄的大庄主,习秋崖所崇仰的大哥,竟令自己和他,脱掉衣服……
小珍不敢再想下去。
她被几条大汉,脱去了衣服,那一刻的羞愤,她只情愿死了的好,永远也不要再在尘世间丢人。
她迄今仍奇怪自己,虽然生长在青楼之中,这种事情理应司空见惯,怎么一旦落到自己身上时,会有那么大的痛苦,那么可怕的羞愤!
羞愤得令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所以她根本不用别人抛丢,是自己跳下江中去的。
——那么多人看见她赤裸的身体……其中还包括习秋崖!
这虽然全是习笑风一人逼使的,但小珍心里深处已立下誓愿:她永远永远不要再看见习家庄的人,永远永远也不要踏入习家庄一步!——因为她在习家人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者,一个可以随便受到牵累就丢掉的陪葬品!
她掉下水去,喝了几口水,觉得整个人都像月光一般浮起来的时候,没想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就扶住了她,把她拉拔了起来,使她重新有了实在的感觉,而且从那温厚的手掌传来的热流,使她喝下去令胃里又胀又难过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吐在那个人的身上。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人。
一个温厚的、了解的、脸带着关怀神色的,刚从青年变作中年的人。
小珍那时好想哭,她就在他壮实的怀里,哭了一大场,把自己过去十六年来的悲哀身世,全都哭了出来,眼泪几乎可以洗湿那个人的一双袖子。骸坝着下来,另一个年轻人也把习秋崖救了上来了。
从此以后,小珍再也没有去正式看那一张脸,那一张温厚的脸。
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叫做铁手。
而她知道他的手不是铁镌的,因为铁铸的手,不会那么暖。四
铁手跳进河里救她的时候,河里的月亮都碎了。铁手把她救了起来,尽量不去看她的身于,可是他永远忘不了那月牙儿一般的皎洁的身躯……他想尽一切办法要让这女子活下去,不惜耗费他的内力,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喝下那些水……
然后他就听到冷血救起的男子,在昏迷中仍呼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小珍。
铁手即刻尽一切力量来敛定自己的心神,救活了她以后,他就很少跟她说话,一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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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铁手的手冷血的剑
一
小珍看到习玫红来,就拉着习玫红的手,两个女子这样子的时候,男人就知道女孩子们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如果自己不先行回避,就得把隔壁阿珠买了条红裙子,人家阿玲七老八十还扎了根小辫子好不要脸诸如此类事情,当作四书五经一般恭听。
不过这样的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只怕谈的话不会大多,倒是彼此欣赏时候来得多一些。
就算是说女儿家的话,也只是习玫红说,小珍在听。
“我二哥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小妻子,他嘛,他要是再敢胡搅,就不是人了,让我给知道了,就把他----”
铁手、冷血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郭秋锋。
也许只有这个六扇门里的鬼灵精在,才能应付这种场面。
幸亏,习玫红因话题问到了主题。
“他----他呢?”
小珍淡淡地问:“谁?”
习玫红更感惊诧:“他呀,我二哥呀,你的——”
小珍赶快打断她的话,语气比她更感惊诧:“他刚刚不是被你们叫去了吗?”
铁手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问:“你说——?谁?谁叫习二公子的?”
小珍茫然道:“你们啊。”
铁手急:“那么,是谁来叫的?”
小珍也感觉得出事态不妙了,想了一想,说:“当时我在屋里……二少爷在庭园里跟郭大爷闲聊,后来好像有人来到,谈了一会,我也没有出去看,似乎是个相当熟的人。后来二少爷走进来,他……”小珍说到这里,耳根绯红了一片,别人没有察觉,铁手倒是看出来了。
也许,也许以习秋崖这样一位二少爷,走进来的时候,而屋里只、剩下了小珍一个人,他难免会有一些什么特别亲昵的举动吧,反正,小珍迟早都是他的人了。
小珍却很快地接上了话题:“他……他说,铁二爷和冷四爷叫他去,他去去就回来。我问他,有没有叫我去,他说没有,又说留在这儿很安全,没有事的,就走了……”
铁手勉强镇定心神,问:“那么郭捕头呢?他有没有一起去?”
小珍知道情形十分不妙,急着道:“我听到院子里有争执声,好像是郭捕头不放心,也要一块儿去,二少爷说不用了,好像说是回去习家庄罢了,用不着保护,何况是冷四爷、铁二爷叫他去的,自然不会有事,但郭捕头好像执意不肯……”
铁手不禁苦笑起来,他知郭秋锋的脾气,既答允了自己保护这两个人,就决不让他们受到任何损伤的。
“……后来二少爷说我一个人在屋里,也要人保护,我听了就扬声说:‘我不会有危险的,郭大爷,你就烦走一趟吧。,二少爷不再作声,随后我便听到:‘小珍姑娘,自己小心了。’是郭大爷叫的声音。然后是二少爷不情不愿的嘀咕声,便是开启篱笆竹栅的声音,走出去了……”
铁手也知道小珍说的甚是,就拿坠河事件而言,针对的只是习秋崖,小珍只是个受累者,对方根本没有必要加害她,危险的倒只是习秋崖又极听小珍的话,小珍叫郭捕头陪他一道去,习秋崖也没法子不听话。
冷血即问:“你可知道那来叫的人是谁?”
小珍道:“我没出去看,但似乎是跟二少爷相熟,但与郭捕头并不相识的人。”
冷血再问:“你听他们是说要到习家庄?”小珍点头。冷血立时望向铁手,铁手立刻说:“我们这就赶去。”
习玫红反应也极快,铁手“去”字未完,她已抢着道:“我也去。”
铁手迅速作了决定:“好,都一起去。”他实在不愿剩下的人还出什么意外。二
习玫红自视刀法甚高,虽曾被冷血那种不要命的闪躲法慑伏,但是她仍充满自信。
可是现在她想不自卑都不行了。因为铁手,冷血,一左一右,扶着小珍疾掠,小珍完全不会武功,扶她行走颇为费力,但铁手冷血仍遥遥领先,在她前面。
看来如果铁手冷血不是为了等她那未一等,绝对可以更快。
只是习玫红已经用尽全力,仍是追赶不上。
她本来可以索性停下来撒赖,但是她这回却说什么也不敢把她那三小姐脾气发作出来,因为她知道她二哥只怕此刻已遇了险。
她想得一点也不错。
习秋崖已经遇险,而且所遇的是一发千钧的极险!
●
这地方是个小丘,已在城外。
“习家庄”也是在城外,而这条路是必经之道。
小丘上还有一座上岗,上岗上有一顶木架茅顶的隙望台,这是戍守城门时,若遇上动乱,士兵即点燃烽火的地方。
台上的人影闪晃。
铁手、冷血立即疾掠上去。
在疾冲上去的同时铁手抛下一句话。
“照顾小珍。”
他当然是对习玫红说的。有许许多多的恶斗中,铁手已深刻地了解,有些格斗往往一动手,就不知生死存亡,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今天的亲人、明天的太阳。三
当铁手、冷血掠上戊守的嘹望台时,局面不但已经险象还生,而且甚是骇人。
缭望台上茅顶下有一横木,是架着茅顶的主梁,只见一个人就吊在上面,一只手高举,一只手垂着,不住的晃过来、晃过去。
然而那却是个死人。
那人赫然就是郭秋锋!
郭秋锋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左手的铁板,全嵌入木梁中,右手的铜琶,仍向下晃动着,而他的双眼也凸露着,咬着牙齿,可以知道他死前还跟敌人英勇的格斗着,而且他最后一招是以铁板插入梁柱,再以钢琶居高临下挥击敌人。
而他身上,至少有十八道伤痕。其中最深的一道,是小腹上的一道刀伤,自右腰到左臀,肠子都拉了出来;但那还不是最重的伤痕。
最重的一道伤是在额头,他额头有五个洞:血洞,血洞旁的骨骼全都裂开掀露,好像曾被人用五只铜锤猛击了五记。但这也不是致命的伤口。
致命的伤口在脖子。他的颈项被人以重物猛击,以致折断。
这在在都可以显示出郭秋锋曾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场拼斗:尤其是郭秋锋死了,而他所保护的人仍没有死。
过都因为郭秋锋是个好差官,而且是个值得信托的朋友,铁手冷血把习秋崖小珍交给他保护——除非他先死了,否则他不会让人碰了碰他保护的人!
但是郭秋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杀他的人武功自然甚高。
而且不止一个人。四
三个人。一个身形彪悍,一个身材纤小,一个稍为伛倭,三个人,都是蒙着脸,穿密扣劲装,手里持着武器。
身形彪悍的人使的是熟铜棍,显然就是在郭秋锋颈背打了一棍的人。身材纤小的人执锯齿铁扇,当然就是切开郭秋锋腰际的人。身材佝偻的人空着双手,十指如钩,挥动时发出格格声响,自然就是在郭秋锋额骨印了一爪的人。现在三个人,围着一个人。那个被围的人,已是濒危力搏。那个苦拼的人,自然就是郭秋锋舍死保护的习秋崖!
然而习秋崖此刻的险,已非笔墨所能形容。
如果不是郭秋锋先挡了一阵,习秋崖早都死了——突击者显然没有料到郭秋锋会跟着来,而且武功会那么高,他们合力将之击毙,正要杀了“正点子”习秋崖的时候,铁手和冷血,几乎是一齐出现了。
铁手、冷血乍现之际,正是那细小的人用锯扇将习秋崖双膝割伤,彪形大汉用铜棍将习秋崖手中刀砸飞,而佝偻人正以双爪直取习秋崖胸门之际。
这两爪破空之声,就像有十颗流垦在空际上一起飞殒一般,习秋崖只要给扫中,只怕身上的肋骨,不会剩下有一根不断的。
铁手没有奔上楼梯,他是贴梯而上的;他的头才一冒起,就看见那两记凌厉的鹰爪,也瞥见在爪下像兔子一般无助待毙的习秋崖!
铁手用力一脚踩在其中一格木梯上!
“啪”的一声,那梯级立时粉碎,但铁手藉这一弹之力,急这纵起,已抢在习秋崖之前!
这下快若电光石火,他的双手已推了出去,超过习秋崖,以双掌硬挡了双爪!
那佝偻人一呆。
他本来抓向习秋崖胸膛足以撕膛裂肺的两爪,变成抓住两只手掌。
他虽然呆了一呆,但出招全不迟疑,不但不犹豫,而且把本来凝聚于双爪的七成功力,递增至九成功力!
他且不管来的是谁的手掌,只要是来救习秋崖,他先废掉来人一双手再说。
他自己对自己的爪功再清楚不过,只要用六成功力,就可以把银两搓成银团!
他在等待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有声音。
他抓住那两只手掌,好像一只猫用爪子去抓一块石头一般的感觉。
他立即觉得不妙,随而他看到了出现的人。他瞥见来者何人之后,才对自己且不管来的是谁他都先将其一双手掌废掉的决定后悔起来。
可是在这刹那间,他的两个伙伴,都出了手。
锯齿铁扇,旋切入铁手的手腕上,而熟铜棍也击在铁手肘部关节上。
在这刹那间,铁手的双手,被两爪一棍、一扇所攻击!五
“铁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剑,无情的暗器。”——这是天下四大名捕有名的“兵器”,在京师,更被小儿谱成儿歌来唱,上半阙是:“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这唐仇屠晚赵好燕赵四个人,合称“四大凶徒”,从来没有人能把他们惩戒,这儿歌的意思,也是百姓们的心意:仿佛只有铁手追命冷血无情四大名捕,才能把这四个凶穷极恶的人制住。
他们遇上的正是铁手的手。
铁手从来不需要武器。
他的手就是武器,而且是武器中的武器。
“啪”的一声,熟铜棍折断,而细小、佝偻二人的身影,也飞了出去。
铁手闷哼一声,他虽运劲于臂,震退二人断折一棍,但双臂也受极大的震荡,血气逆冲,他的脸色刹时转白。
他原本是要将三人都震飞出去的,但是使熟铜棍的,用的是硬功,武器更是硬兵器中的硬门货,铁手反震之力又是硬劲,所以棍为之折,那大汉反而没有被劲力所冲而身退。
那人没想到碗口粗的熟铜棍,敲在一个人手臂关节上,断的居然是自己的棍子,是以呆了一呆。
呆了一呆只是极短的时间,这时间铁手的脸色已迅速由苍白转至正常,但正在深吸一口气——仍未完全恢复正常之际。那彪形大汉也是反应极快的人,他离铁手极近,手中半截熟铜棍,向铁手脸部直砸了过去!
他这一棍当然是想把铁手的脸砸得稀巴烂——本来铁手避不避得去,或用什么办法来应付,这尚不得知,因为铁手根本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闪躲或还击,冷血已经到了。
铁手震退二人救习秋崖,只不过是刹那间光景,冷血已经赶到。
冷血又怎会让铁手独撑危局?冷血的身子,胸腹几乎是贴地而掠,在铁手裤下才摹然拔起,“嗤”地一剑,在大汉棍未打落之前,已刺进他的胸膛里去。
大汉一怔,忽见铁手之前,凭空多出一人,三人站得如此贴近,大汉忽觉对方手中握着剑,但已没有了剑身,只执着剑锷。
剑呢?剑在自己体内!一想到这点,大汉再也无力握棍,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来。他发出这一声嘶吼的同时,仍不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栽在这小子剑下,所以他竟向后疾退!
他这样向后疾退,无疑是等于把剑身自前胸拔了出来!
彪形大汉退了七八尺,才勉强停住,低首一看,看见自己胸前一个血洞,再抬首一看,看见冷血那把淌血的剑。他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致命的一剑。
他因知道自己无望远比他伤势的致命力来得更快,他厉啸一声,戟指冷血哑声道:“你……”仰天而倒,立时毙命。六
铁手的遽然出现,震开三人,救了习秋崖,除了彪形大汉因距离之便立时反击外,其他两人,并没有立时再扑上来,而是迅速地互觑了一眼。
接着下来是冷血骤然出现,刺杀了其中一人,却见那空手的蒙面人,狂啸一声,冲出茅篷,往下落去!
这当然就是不敢恋战,落荒而逃。
另一个较纤巧的人影也想跟着就逃,但他稍为慢了一慢,铁手已截住他所有的去路。
这人反应也极快,不向外逸,反向内闯,直掠梯口。
梯口有冷血。
有冷血在,这人再快,也快不过冷血的剑锋。
却就在这时,梯口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使得冷血不禁要扭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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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声尖叫
一
冷血回首去看的时候,却看见习玫红冒出头来。
冷血回头的刹那,那人已越过冷血,跟习玫红打了一个照面。
如果那人是要在掠过冷血身边向冷血出手的话,那么,就算冷血因反首而分心,那人一样奈何不了冷血。
因为冷血的剑,尤利于一双眼睛。
可是那人仿佛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冷血的对手,所以并不出手,只想尽力逃走。
冷血此际若出手阻止,必然来得及,只是他看见习玫红已扬起刀来,一刀三花,向蒙面的人攻了过去!
冷血不禁迟疑了一下,一是因为习玫红的三小姐脾气不知高不高兴有人助她一把;二是看来习玫红已有作战的准备,虽然以习玫红的武功只怕赢不了这人,但要输也是一两百回合以后的事。
冷血迟疑了一下,一下只不过极短的光景,但一个出人意表之外的变化就发生了。
习玫红一刀砍向蒙面人,蒙面人以铁扇兜住,两人似乎都要把对方发力推跌,但蒙面人却冷哼一声,做了一件事。
他把脸上遮着的黑布,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掀了开来。
他才掀开便又放手,脸纱又重新罩在脸上,却就在他把脸上蒙纱掀开来的刹间,习玫红陡地发出一声惊呼。
这人背向铁手、冷血,所以铁、冷二人也看不见这人的脸孔,但却看得见面向这边的习玫红的脸孔,在这一刹间是充满了惊诧、诡奇,以及疑惑、不信。
接下来习玫红收了刀,显然是想说话,但她才启口,对方已用手点了她胸前三处穴道,冷血、铁手全力扑近时,蒙面人已一手搭着习玫红的脖子,转到她身后,铁手冷血正要出手抢救的时候,蒙面人已把有锋利锯齿的铁扇扇沿,贴到了习玫红雪白的颈项上。
铁手、冷血都不禁暗透了一口气,陡然站住。
四个人僵在那里,都没有说话。
这时习秋崖惊魂甫定,见三妹落在敌人手里,不禁大呼道:“别杀她——”
那人冷笑:“我想要怎样,我不说,你们应该知道。”竟是很低沉有韵味的女子声音。
铁手又长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好,你走,我们不迫。”
那蒙面女子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铁手摊了摊手,说道:“你要怎样才相信?”
蒙面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们远远的走开去,我在高地,可以望得很远,一直到我看不到你们的影子为止。如果在我还可以望得见的地方你们稍作逗留,”她的手在扇子一用力,习玫红雪白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冷血激动地叫道:“别——”
蒙面女子尖笑一声,笑声一敛,道:“要我不杀人,你们立刻走!”
铁手冷血对望一眼,可全无把握:这三个刺客既然主旨是杀害习秋崖,那未,很可能因为同样的理由,而不放过习玫红,尤其自己等人走出那未远,蒙面人大可杀掉看过她真面目的习玫红,再从容逃走的。
蒙面女子似乎也知道两人在想些什么,尖声催促道:“怎么?还不定——我现在就杀了她!”
冷血和铁手,一时也不知如何拿定主意是好。蒙面女子挟持人质,自己并不仓皇奔逃,反而要各人离开,实是十分难以应付的高明作法。
那蒙面女子冷笑道:“你们已别无选择,否则,她立即就得死!”
只见习玫红的脸上,露出极为惊骇与愤怒的神色来,眼色里又极为惶怖,似乎想说什么,但穴道被点的正是“哑穴”,冷血瞧在眼里暗叹一声,跺了跺足,道:“好。”
铁手衡量局势,实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反败为胜的。他这才注意到,除了木梁上郭秋锋的尸首,以及地上彪形大汉的尸骸外,平台草堆里还有两个戍卒打扮的人,早已气绝多时,想来是驻守这儿燎望的边防卫兵,刚好碰着这件事,想来干涉,结果被杀。
除此之外,石窗边还伏着一具尸首,是家丁打扮,腰系黄带,这种服饰铁手与冷血极为熟稔,便是“习家庄”壮丁的衣着打扮。
敢情是这“习家庄”的壮丁来找习秋崖,习秋崖才毫无怀疑的跟他去了,中途遇敌时,这壮丁也不知是被郭秋锋揭发使他形迹败露而杀之抑或被自己人为求灭口所杀。
铁手这细虑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然而蒙面女子已极不耐烦,尖声道:“好,你们不走,我可下毒手了——”
冷血扯了扯铁手衣袖,示意要走,铁手眉一扬,沉声道:“习夫人……”
他一叫出这三个字,习秋崖和冷血都呆了一呆,习玫红的大眼睛却霎了一霎,然而蒙面女子却全身震了一震,从她脸上的蒙布忽然紧收看来,她是极为惊讶,铁手怎么会叫出她的身份来。
就在这时,她的背后,陡地响起了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是一个人用尽全力叫出来的,叫的人虽然不会武功,但这突如其来又在蒙面女子心里乱至极点的尖叫,确令她颤了一颤,霍然回首!
这受惊动而回首的情形,就跟冷血因习玫红在背后出现而回头完全一样。
一回首有多快?
但她这一回首是永远。
因为她的头已永远回不过来了。
她回首的瞬间,铁手猛扑近,双手一拍一合,夹住铁扇。
铁扇就似被熔镌到石块里,分毫也不能摇动。
同时间,冷血出剑。
剑贴习玫红颈项而过,穿入蒙面女子咽喉里,在颈背“哧”地露出一截带血剑尖!
四个人,就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直至习玫红惊骇欲绝的双眼,慢慢有了一种无依的神色,习秋崖大叫一声跃了过来把他的三妹拉走,解了她的穴道,习玫红才能伏在他的肩上号啕大哭起来:“……是……嫂子——”二
地上排着六具死尸。
两个守卫军、一名壮丁,郭秋锋、彪形汉、习夫人。
不管是忠是好,是好是坏,贱或尊贵,死了都只有一副没有生命的躯体,完全平等,完全一样。
习秋崖在余悸中转述他的经历——
“习甘(就是那已死的‘习家庄,壮丁)到郭捕头家来找我,说是大嫂叫我回庄,铁二爷与冷四爷已使大哥回复清醒了,可以回去,没事了……于是我就跟他去了,郭捕头不放心,也跟着我去,沿路来到这里,突来了这三个蒙面人要杀我,郭捕头一面护着我一面跟他们交手,叫我逃上嘹望台向卫兵求助,但他们也追杀上来了,郭捕头舍命救我,牺牲了性命,两个卫士,加入战团,也给杀了,习甘不知发生什么事,上前来护我,也给那蒙面女子……大嫂……杀掉,我正在危险时,你们就来了。”
而在习失人背后陡然发出尖叫的是小珍。
铁手、冷血放下小珍冲上楼台之后,习玫红是急性子的,她只叫小珍留着,便也掠了上去,只不过她的轻功,当然比不上铁手冷血,所以慢了一点点,这慢一点点的时间,就是铁手救了习秋崖,冷血杀了彪形大汉的时间。
当小珍走上去时,习夫人已挟持住习玫红,由于习夫人全神贯注面对大敌,是以并没有察觉小珍自背后的楼梯渐渐向她逼近。
但是小珍并不会武功。
她了解了局势后,便用尽气力,发出那一声尖叫。
她相信自己能使得那蒙面人分心,铁手冷血一定有办法应付得了。
她这一声尖叫,果然奏效。
铁手见习夫人倒地而殁之后,才呼出一口大气,冲到梯边,见是小珍,他笑了,看到小珍又害怕又调皮的神情,他不禁用手去拍了拍她的头:“原来你叫起来会这么大声的。”
小珍笑了。铁手看到小珍那一笑,眼神里有一种极为疼借的神色,但这神色很快一闪而逝,铁手又恢复了平日他办案时的脸孔,他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来。
小珍过一会,才缓缓走上楼台来,为受伤的习秋崖裹扎伤口。三
听完习秋崖的转述后,铁手和冷血齐跪在郭秋锋尸体前,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铁手脸色沉得像一块铁:“郭兄,你尽职而死,为友而亡,你安心吧,你的心愿,我们会替你了的。”
冷血也一字一句地道:“郭兄,你虽不是为我们而死,但也可以说是我们连累了你,你放心去吧,你未了的事,我们会替你办妥照料。”
其实“白云飞”郭秋锋最主要未了的是两件事:一是他盼望着他唯一的亲人弟弟也能秉公执法为民除害,二是一桩事关他叔叔被杀的案件未破,铁手、冷血这番话,是对死者说的,但他们一诺千金,生死无改,等于是把两件事都揽在身上了。
习秋崖忍不住问:“铁二爷、冷四爷,却不知……你们是怎么知道……这蒙面人就是……”
冷血道:“我不知,他知。”他转首望向铁手。
铁手笑道:“我也不知,我只是猜……”铁手目光露出深思的神情:“首先我看到楼台上有习家庄庄丁的死尸,设想此人便是来请习二公子回庄的人……当然,请二公子口庄的人必不是这三个刺客,如果是,他们在杀你时就不怕万一被认出来而杀不死你以致蒙起了脸。能使得动习家庄家丁的人,当然是习家庄有权力的人,而这人又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更可能是这三个蒙面杀人者之一。”
他顿了顿,又道:“习三小姐被这人挟持,是因为看见此人面目,太过诧异,以致全无抵抗,所以,我推想这蒙面人是习三小姐的熟人,甚至可能是长辈。以习玫红的蛮性子,要不是长辈,她可能还照样发狠打下去。这都使我联想到神奇失踪的习夫人来。所以随口叫了一声,图使她失神分心,没想到果然叫破——只是,如果没有小珍姑娘的尖叫,要救习三小姐还是没有把握的。”说着把欣赏的目光投向小珍。
小珍垂下了头。她匀美的后颈,有一个恰好的弯角,让人有柔和宁静幸福的感觉。
习秋崖捉住她替他包扎伤口的手,深注道:“小珍,没想到你叫起来会那么大声。”他没有注意到小珍的眉心迅速的皱了皱。
习秋崖又道:“我起初听到你叫,还以为你出了事……”
习玫红掩脸茫然道:“大嫂她……她不是失踪了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睁大眼眸向铁手问,显然已把铁手当作是万事通。
铁手沉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更没有想到令嫂居然就是‘神扇于’的门下女弟子黎露雨。”
习玫红惊道:“什么……大嫂是——是一”
习秋崖也惊然道:“你说大嫂是‘铁扇夜叉’?”
铁手道:“黎露雨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爱财如命,的确有此难听的绰号。”
习秋崖叫起来道:“我只知道大嫂原姓黎,两年前,二管事始把她介绍给大哥的……”
习玫红也讶然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大嫂她……她会武功哪!”
铁手皱着眉头道:“你们大哥的继室居然是黎露雨,这里面怕……一定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
习秋崖骇然道:“另……另一人是谁?他的腕力好猛,我的刀就是给他一棒子震飞的。”
铁手道:“这人的膂力当然沉猛了,因为他就是吕钟。”
习玫红吃惊地道:“吕钟?大力神吕钟?”
习秋崖喃喃地道:“难怪他一棍就能砸飞了我手上的刀。”他似乎是为自己被震脱手的刀找藉口,却忘了吕钟曾一棍打在铁手手臂关节上,结果是,熟铜棍打断了。
冷血忽对铁手道:“吕钟、黎露雨这一对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在这里,加上三日前我们遇上而杀掉的岳军、唐炒,不是很凑巧的事吗?”
铁手点了点头,向冷血道:“恰好习家庄是这一带武林魁首,比起那八个被毁了的庄园,还要有份量得多了。”
铁手和冷血这番对话,其他三人,却不知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直至听到铁手干咳一声,问:“三小姐。”习玫红侧了侧头:“晤?”铁手道:“我们藏身在郭捕头家里的事,你是听郭捕头说起的,是不是?”
习玫红不了解铁手何以有此问,便偏了头,端详着他,一面答:”“是呀。”
“那么,”铁手又问:“你得知我们在郭捕头家里的信讯,有没有跟你大嫂提起过?”
“我怎么告诉她?”习玫红瞪大眼睛反问道:“她已失踪数日了,我还以为……以为她遭了大哥的毒手,谁知……我倒有说给另一个人知道。”
“谁?”
“三管家,良晤叔叔。”
铁手和冷血都不约而同,互相对望了一眼。
铁手沉声道:“你只告诉他一人知道?”习玫红点头。
铁手道:“三个蒙面人,一个是吕钟,一个是黎露雨,另一个的身形,我看似眼熟,却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冷血接道:“便是习良晤的身影,我们见过的,而且,也只有他最了解:你和我都不在郭捕头家,大可轻易把习二公子引走,再从旁动手——问题只剩下,习良晤为何要杀二公子?这件事跟习庄主又有什么关系?跟最近那一群杀人灭口的强盗又有没有什么牵连呢?”
习玫红睁大着眼睛,明明亮亮的望着冷血,却发出迷迷蒙蒙的光彩,她实在不明白这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一说起话来有这么精强的分析能力。
只听铁手说:“这些谜,都要到习家庄去探望,才能解决了。”
冷血道:“如果要去,只怕要即刻动身,迟了,只怕来不及了。”
习玫红听得甚不服气,不禁问了一句:“有什么迟不迟的?”
冷血却答得没有一点不耐烦:“因为在我们想到这场暗杀跟习家庄的三管家有关的时候,对方也同样料到我们想到。”
习玫红三小姐看来仍很不服气,叉着腰瞪着杏眼说:“他们想到又怎样?难道去买一只龟壳把头伸进去藏起来?”
冷血冷冷地道:“如果藏起来倒没有什么,只怕对方并不是藏起来,而是采取行动,譬如说,对付令兄——”
习玫红和习秋崖一起跳起来叫道:“走!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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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十四张椅子
一
习家庄前,紫花遍地,使得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点缀得像一张精心编制的绿底紫花地毡。
风凉沁人心。草地的未端,小路的尽头,是习家庄的大门口。
大门前有一个人。
这个人佝偻着身子,抽着烟杆,一脸都是笑容,虽然年纪极大,但绝不衰老蹒跚,反而有一股威势。
铁手、冷血沉着脸,走向前,习玫红不明白铁手冷血何以如此冷静淡定,她几乎忍不住用手指住那满脸假笑的老狐狸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见我?”
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来,习良晤已经笑嘻嘻地问道:“二少爷,三小姐可好?你们可回来了?”
习玫红倒是被气得愕住了,习秋崖冷哼道:“我们若是不回来,岂不正中你下怀?”
习良晤好像没有听见习秋崖的话,径自笑眯眯地道:“快进去吧,庄主已等你们好久了。”他眯着眼笑嘻嘻径向铁手冷血脸上一溜:“庄主也在等候铁二爷、冷四爷。”
“哦?“铁手沉住气道:“那就有烦三管事引路。”
习良晤一躬身,笑嘻嘻径走在前面。习玫红忍不住想上前去掴他一记巴掌,她身影一动,忽觉手给人握了一握。
那人握了一握,立即放手。
习玫红叫了一声,转头看去,原来是冷血,脸红得似公鸡冠般的冷血。
习秋崖警觉问:“怎么?”
习玫红低声道:“没有。”她也红了耳根,这时铁手已大步跟在习良晤身后,其余的人自然也鱼贯行去。二
大厅十分宽敞,却放了六十四张椅子,这六十四张椅子,置放的位子,十分不划一,有的朝外,有的朝内,椅座有的向西,有的向东,而椅子的色泽、木质、形状,甚至大小,全都不一,有的甚至有龙彤檀木扶手,有的只是一张圆凳子,连靠背都没有,有的铺陈雕花锦座,像御座一般华贵,有的却已漆木斑剥,还缺了一只椅脚。
这六十四张椅子上,其中有一张,形状甚是奇怪,是实心抽木做的,八卦形的小凳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披头散发,满身脏臭,但双眉插鬓,脸上露出一种沉思的神态,使他整个看去,令人有一种十分温文儒雅的感觉。
这个人盘膝而坐,膝上打横放着一把刀。
这个人铁手冷血已不是第一次看到。
但冷血和铁手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还是被人锁在牢里。
这个人当然就是“习家庄”庄主习笑风,他背后还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架着三四十柄不同形状的单刀。三
习秋崖一见习笑风,怔了怔,脱口低呼了一声:“大哥——”一面叫,却退后了一小步。
小珍一见习笑风,脸都白了,退到一个人的身后,藏住了大半个身子,随后才知道那人是铁手。
习玫红最开心,叫道:“大哥,你没有疯啦?”
习笑风平静笑笑,目光缓缓地看了铁手一眼,又转到冷血身上看一眼,缓缓地道:“铁大人,冷大人,久仰了。”
铁手微微稽首:“习庄主,不必客气,请直呼铁游夏名字便可。”
习秋崖对脾气古怪的哥哥犹有余悸,不敢说话,习玫红却争着说:“大哥,我们沿途受到刺客的突袭,都是三管事干的好事!”
习笑风脸色一整,道:“胡说,三管事对习家庄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女孩儿家嘴里可别乱说话!”
习玫红被这一喝,委屈得扁起了嘴,几乎要哭出来。在一旁的习良晤却走上前来,作揖一叠声地道:“是,是呀……三小姐可冤枉人了,幸有庄主明鉴。”
习笑风向习玫红叱道:“还不快些向三管家赔不是。”习笑风近年虽脾气古怪,但极少对习玫红疾言厉色过,是以习玫红听了更觉委屈。
习笑风忽然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他身子一直,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已到了习玫红、习良晤之间。喝道:“还不道歉?”铁手冷血心知“习家庄”庄主的武功,定有过人之能,却没想到连轻功也那未高,都暗自提防。
习玫红嘟起了嘴:“我——”忽然疾风劲闪,“哎唷”一声,习良晤已倒了下去。
这变化委实太快,众人还未看清局面,习笑风已点了习良晤的穴道。
习笑风道:“其实三管事杀人劫财的事,我早已留心了,只是一直按兵不动,以防会打草惊蛇,现在可把人制住的了。”
习玫红和习秋崖都惊诧他们兄长的清醒。冷血忽道:“只怕习三管事还不是主谋。”习笑风愕了愕:“冷四爷指的是?”
冷血道:“近月内,两河一带一连八门惨祸,是由六个匪首带一干歹徒做出来的。六人之中,岳军、唐炒,已被我们所杀;今日暗算习二少爷的三个凶徒中,黎露雨、吕钟二人,只怕也是那剩下的四名匪首之二,”冷血望定习笑风道:“匪首至少还剩下两人,如果其中之一是习三管事,还有一个是谁?”
习笑风苦笑了一下:“你问我?”
铁手补充道:“我们得悉在江湖上劫财杀人的黎露雨,就是尊夫人……”
习笑风眉一扬,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铁手略一沉吟,道:“尊夫人胁持三小姐,我们……为了救人,把她杀了。”
习笑风一震,问:“她……她……死了?”
铁手冷血暗下戒备,以防他猝起发难,答:“是。”
习笑风骤然发出一阵狂笑,笑后痛快已极,连声道:“好,好,好!”然后又道:“这样的女人,该杀!”
众人一阵错愕。习笑风满眶泪影,抬头道:“你们杀得好,可惜主谋并不是我,我也并不是三个匪首中任何一人。”
习玫红这才看出原来冷血和铁手对她大哥已经生疑,气冲冲地道:“大哥是一方之主,才不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铁手道:“三小姐,我们也同样希望令兄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很多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过,我们这儿还有一个活口,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什么来。”
冷血接着道:“但是,三管事若有任何意外,不能说话了,就不能说出他的伙伴来了……所以,任何人,包括以一时怒气,诛杀强盗的名义来杀他……就是同谋之一。”
习笑风叹道:“二位不愧是名捕,果然小心过人……你们尽量去问话吧,我可以保证三管事不会出事……”
他的话未说完,地上的习良晤倏地跃起!
铁手、冷血二人,防的是别人对习良晤来杀人灭口,却没想到杀人灭口的是他自己!
习良晤跃起,手五指,飞扣铁手左颈大动脉!
铁手虽然未防习良晤猝起旋袭,但任何人想近他的身,毕竟不是一件易事!
他反手一格,习良晤五指,就扣在他的右手手臂上。
只听“格”的一声,习良晤五指如同电触,疾弹了起来,铁手手臂上的衣服,也似被的焦了一般:现出了五个指头大的洞!
但习良晤的另一只空手,却抓住了小珍的后心。
铁手虎吼一声,振臂欲击,却不敢动,因为习良晤说了一句话:“你再动手,我杀了这女子。”四
就在铁手发出怒吼的同时,冷血乍觉后脑急风骤至!
冷血急忙一伏的同时,剑已自后刺了出去,由于他这一下反击急极险极,是以剑未拔离腰带,就自后疾刺了出去!
他的剑,一向是没有鞘的。
这时,习玫红跟他对面而立,显然是看清楚了偷袭的人,于是喊出一声尖叫。
但她发出尖叫之时,冷血已背着对方,剑在腰后不离腰带地跟对方过了十七八招,这十七招之内,冷血是完全没有机会回过身来应战,那是因为对方的攻势实在是太急了!
习玫红尖叫完毕之后,震惶莫名地叫了一句:“大哥,你干什么?”
冷血就在习玫红这一声呼叫中,肯定了偷袭他的正是习笑风!
冷血知道偷袭者习笑风之际,又已交手二十余招,在这二十余招内,冷血有后退有前进的,变了七八种不同的剑招,虽然他此刻发剑应敌的位置使得他前进反而等于后退,而后退等于前进,但他始终没有余空在习笑风密集的刀法中回过身来。
铁手和冷血,不但是同僚,而且是同门,他们在闯荡江湖,为民除害的日子里,不知经过了几番生死大难、险恶风波,所以两人相知甚深。
铁手一见冷血被习笑风追击的情形,虽然占于下风,但也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冷血暂时不会有生命之虞。
只要一开始杀不了他,冷血永远能越战越勇,反败为胜。
铁手对冷血永远有信心,就像冷血对他一样有信心。
铁手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比冷血所应付的更为危艰,虽然习良晤的武功只怕比习秋崖好不了多少,根本不能和习笑风相较,但习良晤却操纵了一个人的生死。
一个全不会武功的可怜女子之生死。
小珍的生死。
铁手手心出汗,但脸上微笑如故。
这些年来在江湖上的险死还生大风大浪告诉他:凡是对自己不利的场面,表现得越镇定越有机会把局面扳过来,相反,则是情形会越来越糟。
在江湖上,就算对朋友,也只能以报喜不报忧的态度去应付,何况是敌人;其实纵使是朋友,在诡谲江湖里,也不知会那一天突然变成敌人。五
铁手微微笑道:“三管事,你好像抓错了人了。这位姑娘并不会武功。”
习良晤愣了一愣,他猝起暗算铁手,因知铁手功力,也未抱着太大的希望,所以他一方面出手攻击铁手,另一方面抓住小珍,的确想藉以胁持铁手,至少,也可以作万一时的护身盾。
铁手这一句话里,使他从第一种作用,退到第二种作用去:小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拿来要胁铁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在当时习良晤又不能抓住习玫红或习秋崖,那是因为习笑风的关系。
只要在他骤起动手之际习笑风并不出手,自己孤身一人在两大高手的环视之下,那是极其危险的。
习良晤冷笑道:“铁手,你是捕头,一个官差难道置人命而不顾?”
习良晤这一问,正问中了铁手心中弱点,铁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但在他外表,却一点事情也没有似的,微微笑着。
而在此时,他接触到小珍的目光。
小珍被抓着后心,自然无力挣扎,就算她没被抓着,在习良晤这样的高手在旁,也无法作出任何抵抗。
通常人在这个时候,尖呼饶命;或求铁手就范,以使自己得幸免于难,这也是较自私的做法。
另一种情形,是被挟持者与图谋救人者的感情较深,所以都不会叫对方来救自己,或求对方别轻举妄动,反而会要求对方别管自己,先行逃难,或者是无所顾忌,尽管攻击。这种要求,无疑是把对方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所以,听到这种要求的人,无疑比哀呼更乱人心。
但是小珍并没有叫铁手不要管她的安全,而是像一般贪生怕死的俗人一般,叫:“别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铁大人,你千万不要动手,他会杀我的。”
这几句话,显得小珍十分自私怕死,但此时铁手正与小珍目光相对,铁手在小珍乌亮的眼眸里,看出了许多的心事,在这生死关头中,一下子,许多千言万语,铁手都从她眼色中看懂了。
所以铁手冷冷地道:“小珍姑娘,这很难说,我总不能为了救你,而让盗匪逍遥法外。”
习良晤一听两人的对话,眉心就打了一个结,情知这人质,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用处,铁手跟她可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决不会为她作出任何牺牲,所以把这女子留在身边,反可能是累赘,他立时想把小珍放弃了。
可是这时候,习秋崖从旁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厉呼:“不能!不能!不能伤害小珍!铁二爷……你是公人,不能这样做!不能伤害小珍!”语音甚是凄楚,还带着哭泣的声音,习良晤本来要把小珍推到一旁,一听了这句话,又重新把她摆在身前,五指如钩,紧执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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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踪宝刀
一
铁手迄此,不禁发出一声微叹,他这才知道,习二公子习秋崖不单止缺少江湖阅历,而且对一直在他身畔的小珍之个性,也未曾了解。
只听一个人拍手笑着走出来,哈哈笑道:“今晨在下才和铁、冷二位大人讨论过滥用权威、误人害己、先斩后奏的事,当时铁大人二定要秉公行事,但而今铁大人似乎把执法之时害了无辜性命,当作家常便饭一般稀松平常,那么这个法字,对官家似乎没什么作用?”
说话的人正是习英鸣。此人六尺高,虬髯满脸,极有威仪。铁手沉声道=法治本就对官不对民。”他板着脸孔说这句话,但心里暗叫了一声:惭愧。
习英鸣慢慢走近,斜睨着铁手道:“那么,铁大人为了立功,无视于他人性命了。”
习秋崖在一旁厉声叫道:“不,铁大人,小珍她不能死,不能牺牲小珍……”
铁手不去理他,只低沉声道:“杀人放火不是我,而是你们。”
“其实谁不都是一样?”习英鸣哈哈笑道:“逼死人与杀死人相比较,只是少了一刀!”
铁手冷冷地道:“那未,二管家和三管事,就是剩下的两位匪首了?”
“回到正题儿来了?”习英鸣哈哈笑道,“到这个地步,揭盅的时候也到了,我们当然不必否认了。”
铁手淡淡地道:“那么,正主儿为何不一起出现,省得一个个出场,分别动手费事。”
“主角永远是最迟才出场现身的,”习英鸣仍豪气干云如一个好客的主人在招待远来的客人一般,“正如你们吃公门饭的办案时杀几个人,可以解释自卫或为公事杀人,没什么杀人者死的责任要负的道理一样。”
铁手听了这句话,心头是极为沉重的,事实上,的确有不少公差拿公事作一个幌子,逼害了不少善良无辜的老百姓,就算有些真的是盗贼好人,其实也没有到死罪的地步,这些被冤死者的数字,恐怕绝不比真正该死的人数字来得少。
所以捕快、差役,在绝大多数民众的心目中,不但不是执行正义的救星,而是欺骗压榨的煞星。
习良晤见习秋崖要冲过来救小珍,左手五指,便紧了一紧,小珍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可是只要看见她脸色这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白,就知道她在强忍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
铁手一伸手,搭住了习秋崖的肩头。
习秋崖挣扎着,急促地叫道:“放开我!”但他被铁手的手这一搭,人就似被钉入了土地里,无论怎样也挣脱不出来。
铁手道:“二少爷,你这样子,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习秋崖仍是叫道:“我要救她,我要救她……”就像一个悲愤至极的拗执小孩一般。
习英鸣斜着眼睛道:“是了,习二少爷,你如果要救这小姑娘,除非先杀了那位铁大人……杀了铁大人,就可救了小姑娘。”
习秋崖看看小珍,又看看铁手,脸上露出一副极其愤懑的神情,向习良晤、习英鸣朝指忿道:“你们……你们是习家庄的人,你们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习家庄?”
他以为这样厉声质问,会使两人愧无自容,谁知道习英鸣笑态如故,反问:“二少爷,我们的庄主,你的大哥,现在也不是一样味着良心做事。”
他说了这句话,习秋崖瞠目不知以对,可是战局突然起了很大的转变。
因为习笑风对冷血的攻势,遽然停了下来,他攻得极快极急,但一停下来的时候,刀已回到鞘中,刀鞘已放在膝上,人已盘膝而坐,而且就坐在原来的凳子上,人也现出一种文静儒雅的气息来,就像刚才发出的闪电骤雨一般密集攻击者,是跟他完全无关的人似的。
只听习笑风叹息了一声,道:“是,我是味着良心,但却是你们逼我昧着良心的。”
习英鸣冷笑道:“凡是昧着良心做事的,人人都可以说他是被逼的。”
习笑风道:“但我被你们迫害,已经有三年了。”他平静的脸容忽然青筋跃动,但他依然端坐着,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量来镇静自己。
“自从三年前,先父去世后,我就发现,习家庄只是一个空壳子,真正的实权,是在你们手上。”
习良晤忙道:“我怎配有?是大总管,二管家领导有方。”
习英鸣也道:“我也不过是受到大总管感召,为他效命而已。”
两人这匆忙的澄清,倒似怕惹祸上身似的,忽听一人淡淡笑道:“其实庄主还是庄主,习庄主言重了。”
说话的人正是英华内敛,气定神闲的唐失惊,正施施然地缓步出来,右手却拖了个六七岁大的小孩。
铁手淡淡地道:“慕后人物终于登场了。”
习笑风看见那孩子,脸肌抽搐着,却并不站起来,习秋崖、习玫红一见,不禁叫了出声:“球儿,你怎么在这里?”
“球儿,你不是已经……”
后面一句,总算及时省起,没说下去,但见那小孩神态木然,双目紧闭,显然已被制住了穴道。
习笑风涩声道:“大总管,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出声便可,其实又何须要挟制球儿呢……”
唐失惊一笑道:“庄主,我们就是因为大意,差点给你装疯卖傻而着了你的道儿,我们还能不小心一些吗?”
习笑风苦笑道:“最后还不是瞒不过你。”他的声音虽经过极力抑制,但听来仍似哭的一般,一个人若不是悲屈已极,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调的。
唐失惊笑道:“我们能揭穿你的计谋,其实应该多谢二位名捕。”
铁手忽道:“大总管。”
唐失惊道:“请说。”
铁手道:“到这种地步,我想,不管你们进行的是什么计划,计划都非成功不可的了,若要成功,则非要杀我们灭口不可,我们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唐失惊显得极安详:“这个当然。”
铁手道:“既然我们双方,是非有场殊生死斗不可,那我倒有个请愿。”,
唐失惊淡淡地道:“你想弄清楚这件事情?”他笑着向习笑风注目:“由庄主先说吧!”
习笑风脸上露出一种苦涩的神情来,双眼空洞洞,直勾勾的:“先父在三年前去世的时候,习家庄的大权,实已移转到大总管的身上,这习家庄上上下下的人手,都由他来调度,一切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由他来处理,都落在大总管、二管家、三管事手上……”
一个组织的这几件要务都落在他人头上,主头人的权位被架空是可以想见的,这点铁手和冷血当然明白。
“所以,”习笑风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傀儡庄主。”说到这里,习秋崖已叫出声来:“不是的,大哥,你不是的,你是庄主,你还是庄主!”
习笑风说道:“我当然是庄主,起初,我还很感激大总管二管家三管事为我分忧解劳,为习家庄出力,可是……后来我知道我不能够决定什么,甚至什么也不能决定的时候,我已无力去把这危机扳过来了。”
唐失惊道:“因为根本没有危机,习家庄不是好好的吗?又何须要扳过来。”
习笑风冷笑道:“你当然不需要把局面扳过来,因为你已经把局面扳向你了。”他额上的青筋,又在皮肤下跃动着,道:“习家庄的真正庄主,已经是你,不是我的了。”
习玫红睁大着眼睛道:“怎会呢?大哥,我没有感觉出来呀。”
习笑风淡淡一笑道:“你当然没有感觉出来了,你平日只晓得抓鸟雀斗蟋蟀,在后门偷偷绊人摔倒,怎有空来感觉这些事儿,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大总管二管家三管事,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倒没有生命之虞,使我放心……”
习秋崖道:“我倒有点感觉出来,大哥很不开心……”
习笑风截道:“你则是非死不可的,球儿也是他们的眼中钉……他们要夺习家庄的大权,就得把一切可能的继承人都杀光。”
习秋崖诧然道:“他们会……”
习笑风冷笑道:“怎么不会?当我知爹爹原来是死于他们手上的时候,就知道再没有什么手段,在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了。”
习秋崖赫然道:“爹——他不是病死的吗?”
习笑风道:“别忘了大总管是唐家的人,蜀中唐门子弟,至少有五百种方法,使中毒的人死得自然到连良医都查不出死因来。”
习玫红惊道:“原来爹爹他是——”
习笑风冷冷地接道:“被毒死的。”
铁手忽道:“蜀中唐门,数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可怕而实力最深远的一个家族,三百年来,不止一次想称霸武林,而上一次独霸江湖的计划,还是给大侠萧秋水粉碎的。”
唐失惊微微笑道:“事实上,唐家的人也从未放弃过统一武林的努力。”
冷血忽问道:“那未二管家三管事是世世代代是习家的人,怎么为唐门的人效劳起来了?”
习英鸣只低头,就立刻道:“我们这些奴才,自然要追随个明主……何况,习家庄主太老庄主过世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起色,要中兴习家庄,还得……嘻嘻……”他所说的“太老庄主”,就是惊才做世的习奔龙,亦即是习笑风的爷爷——“碎梦刀”的主人。
习英鸣还未说完的话,习良晤替他接下去:“……咱们还得沾大总管的光……仗赖唐门,光大习家庄。”
冷血冷冷道:“好个仗赖唐门光大习家庄,有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你们就算出卖祖宗十八代改姓唐,也是披肝沥胆的事了。”
唐失惊却不管冷血对习英鸣和习良晤的讽刺,加插了一句道:“其实,习奔龙的暴毙,一样是我唐门子弟下的毒!”
习奔龙夺得第一高手,无人敢与争锋的名号后,突然暴毙,这个谜一直至今天才给唐失惊一语道破。
铁手冷冷地道=看来,唐门这次要独霸天下的计划,已经进行好久了。”
唐失惊淡淡地道:“事实上,唐门从来没有中断过统一天下的行动。”这句话,听得铁手、冷血二人心里一阵寒意,仿佛在双肩上,加上一道重逾千钧的担子。
冷血忽道:“习奔龙武功盖世,要杀他,自不容易,所以你们用毒,但习酒并与世无争,在武林也并不出风头,你们唐门可干净利落灭了习家庄……”
冷血发言虽少,但每次均能针对重点,提出质疑。唐失惊睨了冷血一眼道:“唐门要灭的是不服本门的派别,但对有相当影响力的组织,则是要并吞,如此才能壮大,推展唐门的实力——”
他笑笑又道:“与其对之彻底歼灭,不如暗中篡了习家庄的大权,夺了过来——”
众人听了,只觉腰脊俱生了股寒意。
铁手道:“所以,你们在习酒井当权的时候,已暗里替换取代了实力。”
唐失惊淡淡地道:“所以习酒井糟老头儿,除了酗酒外,再也找不到别的事可以做了。”
习笑风昔笑一声:“正如我到末了,除了闷闷不乐以及疯疯癫癫外,还能做什么?”
唐失惊却正色道:“习庄主,其实你也算了不起,你装疯卖傻,差点就把我们骗过去了。”
冷血忽道:“你们在习酒井一代,已夺得实权,为何不索性杀了习庄主,取而代之,却要那未大费周章?”
习笑风道:“那是因为一把刀。”
唐失惊点头道:“碎梦刀。”二
众人听得“碎梦刀”,均是一怔。
习玫红道:“‘碎梦刀’是庄主的信物。跟这事又扯上什么关系?”
习笑风一笑,这笑容充满了自侃自嘲:“若没有这把刀,我早就给人不明不白的杀掉了。”
唐失惊以一种严肃的声调道:“习家的‘失魂刀法’,虽然厉害,曾叱咤武林一时,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失魂刀法’也不是不可破的刀法,何况,习家一直也没有像当年独创‘失魂刀法’的习豫楚这样的天才出来,‘失魂刀法’更显式微!”他脸有得色的笑了一笑:“而且,习家的‘失魂刀法’,我已完全学得。”
他当然是自得而笑,他这一笑的意思是说:习家庄的家传刀法我会,但唐门的秘拔你们可不会,唐门这些年来,不知用多少种不同的手段学得了多少种不传的绝技;但武林中人却对诡秘的唐门依然不了解。
“可怕的是‘碎梦刀’,”唐失惊又道:“这把刀铸冶之后,习奔龙一战而雄居武林,这刀能把‘失魂刀法’发挥十倍的力量,那是不容忽视的。”唐失惊说着的时候,眼睛发出一种慑人的异彩,这异彩在一般权力欲极重野心极大的人眼中,尤其是在争雄斗胜的过程中,常常可以见到。
也许,几头饿虎在争噬一块羊肉时,那野性的残暴的眼与此近似的。
“但这把刀却是去了什么地方呢?”唐失惊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望向习笑风的。
习笑风这次回答的时候,脸上有了一些神采。
“我爹虽然昏庸,但是,他却没有把刀交给任何人,包括我。”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若习酒井把“碎梦刀”交给唐失惊,自然是等于把习家庄双手奉送给唐门一样,日后祸患无穷,但如果把刀交给习笑风,不管是明交还是偷传,结果都是一样,唐失惊一定会夺取宝刀,习笑风有杀身之祸。
可是习酒井没有交出宝刀。
但是刀呢?刀在哪里?
唐失惊寒着脸道:“这把‘碎梦刀’是习家庄的命根,一定藏在某处,习奔龙一定把宝刀传了给习酒井,但习酒井却没有把刀传给习笑风,刀会在哪里?”
冷血冷笑道:“如果习酒井把刀交给了习笑风,你早已杀了他去作你名正言顺的庄主了。”
铁手沉声道:“所以如果你一天找不到‘碎梦刀’,就一天不能名正言顺地窃取习家庄大权!”
唐失惊笑了:“不过,这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习庄主不听话了,不受控制了,或者,知晓一切,明白真相了,要反抗我们了,我们就会不借一切,纵没有刀,也杀人!”
“还有,”唐失惊补充道:“‘碎梦刀’虽为习家庄镇庄之宝,但可能已经失去,否则,习酒井他虽昏庸,如果一刀在手,不可能不试试看能不能铲除我们的,至于习少庄主——”
唐失惊充满信心地笑了:“我们至少用了一百种方法,用了各种不同的压力,要是他有‘碎梦刀’,不早就跟我们拼命,也早都献上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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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十张不同形状的单刀
一
单只听唐失惊这一番话,就可以想见习笑风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有多巨大了。
习笑风痛苦地道:“碎梦刀的确是失去了,失魂刀法的精萃不能发挥,习家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但他却是这“空壳子”习家庄的主人。
铁手道:“这些年来,要不是为了想利用习庄主找得碎梦刀,你早就把他杀了,是不是?”
唐失惊笑道:“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铁手冷笑道:“你身兼两家之长,如果没有料错,我们曾经交过手。”
唐失惊点头道:“当时的情形,我实在应该杀了你,但我想杀了四大名捕之一,必定惊动诸葛先生,所以我忍住了,看来,这决定实在很错”
铁手颔首道:“是错的,因为,今日的局面,你未必杀得了我,而且,就算你杀得了,也要杀掉两个,杀两个远比杀一个轰动。”他说的“两个”指的当然是他自己和冷血。
冷血听在耳里,心里分明,铁手提到曾和唐失惊交过手,无疑就是在跨虎江畔救了自己之后,铁手曾道出陕北抓到了大盗唐拾二,唐拾二正准备把作案凶徒供出之际,被人所杀,而铁手也跟一黑衣蒙面人大打出手,数十招内不分胜负,后来黑衣人见伙伴已杀人灭口得了手,立时退走,看来那黑衣蒙面高手便是唐失惊。
唐失惊同意地道:“看来打铁趁热,杀人要快,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我就是因为想到如果杀了习笑风,碎梦刀就更不可能有到手的一不得不如此。球儿是不听话的孩子,因为住在江边,自小学会了泅泳,这却只有我和他亲生娘才知道的事。”
唐失惊笑道:“可惜……可惜习野寺虽是你唯一的心腹,但脑袋瓜子太过愚骏,他不知如何去找四大名捕,所以找上了县太爷来问……”
说到这里,唐失惊哈哈一笑道:“县太爷是我们的人,所以,习野寺立刻以拐带小孩的名义下狱,第二天就在牢里断了气。”
唐失惊说到这里,故意摸摸孩子的头发:“故此,小球又落回我的手里。”
习笑风双眼发直,喃喃地道:“早知如此,那天暴风雨之中,我该一起逃出去的。”
唐失惊断然道:“不可能,因为我立刻赶到,小球一定逃不了。如果你背负习球而逃,更加逃不掉。你可以放弃你的弟弟妹妹,却仍未能狠心到放得下儿子,放得下习家庄……”
习秋崖至此不禁问道:“大哥,那你为何要……要逼我和小珍落江,我和小珍……可是真的不会泅泳啊!”
习笑风道:“我逼你们下去,因为我听三妹说,四大名捕其中二人,就在这江上,如我呼救,只怕名捕未来前我已遭到毒手,所以把你们弄下江去,制造骚动,让铁大人、冷大人对习家庄的事,生了兴趣……”
唐失惊抚掌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佩服确是好计,况且,你这一来,杀儿害弟的,使到我们更相信你是一个疯子,我们要夺一个疯人的产业地位,更是轻而易举,用不着杀你……你佯作疯狂,至少是自保妙策!”
“但……”习秋崖嚷道:“若铁、冷二位大爷没有来救我们呢?”
“那怎么样?”习良晤眯着眼道:“你不就淹死了,心狠手辣,你可比不上你的哥哥,这也是我们不急于杀你的原因之一。”
他的话非常明显:在他们的心目中,习秋崖这二公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份量。
习英鸣也道:“他故意要你们脱衣下江,弄一大堆噱头,使得自己更像疯子,除此以外,他的所作所为,令人触目,我们总不能在他被外界注意时杀了他的,何况,他也抓住我们一个心思:因为我们也希望他把自己的形象弄得越坏越好,这样有便于我们日后的夺权,但却有利于我们对他放任松弛时便有逃遁的机会!”
唐失惊发出一声轻嘘:“可惜他逃不掉。我们抓回球儿后,便开始怀疑他,虽当时已满城风雨,不能杀他,但立即把人关了起来,等到从三姑娘处知道,原来二公子落江时有四大名捕中二位施援手,我们就明白了你只是在装疯卖傻,根本是在演戏!”
冷血截问道:“那未,今早我们到地窖里看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发任何一丝警讯?”
唐失惊代答道:“因为他知道,我在地窖中他的牢房里,制了六道即刻使人致命但又似因疯狂而致命的毒,只要他一说错了话,我立刻就可以使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死去,他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乱说话了。”
“我也说了。”习笑风喟息道:“我特别提到碎梦刀,就是想藉此激起你们的怀疑与兴趣。”
冷血问:“那未,祖上真的没有把碎梦刀传下来么?”
习笑风把膝上的刀一举,脸上出现一种极其悲愤的神情,“若我手上这一柄破刀是碎梦刀的话,我早就跟这干贼子一拼了!”
唐失惊缓缓道:“可是此刻碎梦刀我已不想要了,想在此事己惹了冷血铁手,我不想把它闹下去。”
铁手沉声道:“所以你一面使人告诉红姑娘我们的行踪,你深知红姑娘的性子,一定会把我们绊住,命习良晤、吕钟、黎露雨把习二公子引出来杀掉?”
唐失惊道:“可惜……我少算了一个小珍,所以!只有一个三管事回来——我就知道你们马上就会追到这儿来的了。”
铁手又问:“那么,陈家坊、照家集、鄢家桥、巩家村、淡家村、河南勤家、真心道场、年家寨、河北宋停墨酒庄的灭门惨祸,全是你叫手下习英鸣、习良晤、吕钟、唐炒、黎露雨、岳军干的了?”
唐失惊淡淡笑道:“还有这习家庄——只不过习家庄实力雄厚,尚有利用之处,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毁灭罢了。”
他接以一种极高傲的神态说道:“我本来就是唐门特遣来统领两河武林的负责人。”
铁手冷冷地道:“难怪‘九命大总管’在‘落雁帮’与‘灌家堡’先后当过要职,而后来‘落雁帮,成为唐门的附庸,‘灌家堡’却在不到一年间土崩瓦解,势力荡然无存了。”
唐失惊笑道:“不过你放心,习家庄会跟落雁帮一样,而不是像灌家堡下场凄惨……今天的事,我早已遣开庄中子弟,所以谁都不会知道这儿曾发生了什么。”
铁手淡淡一笑道:“唐失惊,你真有如此把握?”
唐失惊也微微笑道:“我跟你交过手,可以说是不相伯仲,但冷血一人,决不是英鸣、良晤外加上习庄主的对手。”
习玫红叫嚷了起来=大哥为何要帮你?活见你的大头鬼!”
唐失惊依然微笑:“因为习球儿在我手里,他不帮我,习球儿就死定;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你聪明知机的大哥看看?”
习玫红走上前去,扯着习笑风的衣袖,急得一叠风般地问道:“大哥,哥哥,是不是,是不是?哥哥……”
习笑风仍然看着膝上的刀,并没有言语。
冷血大步上前,只说了一句话:“你要是帮唐失惊杀了我们,事后唐失惊一样会杀你。”
习笑风缓缓抬首,苦笑,只回了一句话:“如果我现在不杀你,唐失惊布在小球身上的毒,就立即发作,你说,我能害死我自己的孩子吗?”他把这句话说完,就对冷血出刀!
他一出刀,战局便开始了。
战局开始的时候,习秋崖犹在高声大呼:“还有我们!你们算漏了,还有我们!……”可是在战局中谁也没有理会他。二
战局一开始的变化就是极为激烈的。
习笑风快刀飞斩冷血,但就在他猝出刀的刹那,冷血已倒飞出去!
冷血倒飞的同时,铁手突然向唐失惊出拳!
唐失惊正要出手,忽觉拳头小了。
本来拳往脸门打,应该是愈近愈大才是,此刻拳头怎反而缩小了?
唯一的理由就是,出拳的人拉远了距离。
当唐失惊发觉这点时,他已来不及阻止。
铁手倒退,退势之疾,实在莫可形容,所以几乎在同时间,冷血的剑与铁手的拳,同时击在习良晤的身上。
习良晤怪叫一声,也可以说是在被击中的同时,丧失了性命,仰天倒了下去。
而小珍也等于是立时被救了过来。
铁手、冷血二人共同作战;经年累月,心意相通,竟一出手就联手杀了对方一名好手,救了小珍。
惟在这时,唐失惊发出一声怒啸,向铁手扑了过来。
铁手在小珍之左,冷血在小珍之右,任何对铁手与冷血的袭击,其实对小珍都有危险,所以铁手冷血两人,立时迎了上去!
所不同的是,铁手迎向唐失惊,而冷血是迎向那一团刀光。三
冷血曾跟习玫红交过手,习玫红用的也是“失魂刀法”,可以算是十分逼急凌厉。
但此刻比起习笑风所用的同样刀法来,习玫红的刀法就像小孩子舞刀弄剑玩乐的一样。
铁手和冷血利用突击,救了小珍,杀了习良晤,无疑是夺得了先声,但他们也同样因此已失了优势。
因为这等于给予了敌人蓄势以发的先机。
高手对敌,一点点的客观因素,可以造成极不同的效果:而一点点的优势,可以扭转两个实力相仿的人之胜败。
铁手的武功,要比冷血高出一点点。
铁手的武功,与唐失惊难分胜负。
唐失惊的武功要比习笑风高出很多。
所以冷血的武功,其实高于习笑风。
可是,对付冷血的人,还有习英鸣。
习秋崖、习玫红想要帮冷血,但要是帮冷血的话,岂不是等于对付自己的亲哥哥?
故此,习玫红、习秋崖一直没有动手,也不知如何动手是好,小珍不会武功,想动手也无能为力。
只是,习笑凤加上习英鸣,两人合并起来,武功实力就要比冷血高出一些了。
何况,冷血一上来就失去先机,给习笑风抢攻得如暴风骤雨,正在全力应付着。
因此三十招一过,“挣”的一声,冷血手中长剑,被习家两把“失魂刀法”下绞得脱手飞出!
但是冷血利用敌人卷飞自己手中兵器时,他趁此急退,他退至兵器架旁。
兵器架上有刀,有三四十张不同形状的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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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魂刀法
一
当冷血手上剑被习笑风、习英鸣两把单刀震得脱手之际,铁手和唐失惊的战局也有了新的转变!
唐失惊用的也是习家失魂刀法!
但是他的失魂刀法,比起习笑风来,就像驼鸟跟小鸡一样,虽同是鸟,可是相距实在太远了!
他的刀法就似一个醉了酒或失了魂魄的人一般,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虚一刀、实一刀,刀势倏忽,一层复一层,一叠又一叠,教人无从招架起,纵招架也招架不住。
铁手没有招架。
他以沉着为要,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固守要害,唐失惊的失魂刀法,始终攻不入他的一双铁掌里去。
如果唐失惊只靠“失魂刀法”,还真奈何不了步步为营天衣无缝的铁手。
但唐失惊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都会唐门的暗器。
唐门子弟的暗器,毫无疑问是江湖人最头痛的一种克星。唐失惊一面挥刀,一面发出暗器。
铁手双手全力控制失魂刀法的攻势,一面挪动身形:避开暗器。
他一面闪躲一面应战,战局下来,他已闪到那六十四张椅子中心。
他一闪至椅子摆放之中,心中即知不妙,因为他发现,不止有一个唐失惊。
唐失惊变得有两个,或无数个,有时在一张彤花古椅上向自己攻击,有时却躲在一张龙凤紫檀木椅背后向自己偷袭,有时更在高藤椅之上向自己居高临下猛攻,有时甚至是躲在大师椅下向自己双脚暗算!怎么会这样?
唐失惊当然只有一个,不可能有两个或者更多。这种现象,是铁手陷入这些椅子之中才发现的。
铁手立时知道,自己是陷入阵中了。
也就是说,这些摆置得不规律的椅子,是一种阵势,既似许多面镜子,反映出无数个唐失惊向自己攻击,也是许多栋大墙,拦阻自己向唐失惊的反击。铁手想起传说中的蜀中唐门有许多厉害的阵势,甚至使当年大侠萧秋水也陷身其中,心里就一阵悚然——他已处于挨打的情境。
要在平时,他大可踢开这些椅子,或以掌力一一震碎,可是,唐失惊狠命的刀法,以及难以防范的暗器,不住袭来,令铁手无法腾出手来毁掉椅子----情势更危急了。
他跟唐失惊的武功,本来相去不远,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占尽了下风。
唐失惊的刀光密集,刀意迷眩,铁手的双拳,始终制住刀光。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刀光,闪电般击了下来!二
刀光何来?
其宝刀光是从冷血这一边的战团中来的。
冷血退到兵器架旁,一伸手,抄起了一张刀,又跟习笑风、习英鸣厮杀起来。
冷血是一流的剑手,但他的刀法并没有剑法那么好。而他此刻持的是刀,所以才斗了十五六招,刀又告脱手飞出。
但是冷血立即又抄了一张刀。
如果冷血不是遇到当今武林第一流诡秘灵动的“失魂刀法”,他一刀在手,一定可以再战下去。
可是“失魂刀法”实在太飘忽,太精妙了,所以冷血的刀一旦被习笑风、习英鸣刀光所卷,就像一跟竹子被压到磨子里去一样,立即被
对冷血而言,“挂彩”——即是受伤——才是格斗的真正开始。
可是这一次对冷血来说,不单是例外而且意外。
冷血刚想转过身去,就感受到腰间一阵剧痛。这阵剧痛如此人心入脾,以致令他感觉到一阵昏眩,几乎就此晕了过去。
他这时才看见就在他一侧身的当儿,腰际伤口,流血不止,比流血不止更严重的是,那些血水似泉水一般,喷溅了开来。
这时候,耳际只听到一阵阵疯狂的大笑。
他知道是习笑风的笑声。
敌人随时会取他的性命!
冷血即刻想撑地而起,岂知才一用力,本来血流较缓的伤口,一下子又爆裂了开来似的,又激溅出血水来,足足射出三尺远,任何人都经不起这样严重的失血,连铁铸的冷血也不例外,他立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冷血,换作旁人,早已昏迷过去了。
冷血又“叭”地一交跌下。
他一旦倒了下来,血流又告缓和,只有血脉不急的时候,伤口才能有凝结封住血口的机会。
只听习笑风怪笑道:“凡是中了失魂刀法的人,无论伤势多轻,都失去战斗能力,在伤口未愈合前,一个时辰以内,不能运力,否则血尽而死。”
他狂笑又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够把你们宰一百个,剁一千刀,杀一万次了!”
冷血这时在心中生起了一股极大的悔意。大厅中设了刀架,分明是预布下的局,唐失惊等人既然料定自己等人会来,而且势所难免在厅中有一场龙争虎斗,那么,就绝对不会把对敌人有利的布设摆在厅上。
“失魂刀法”显然是一种特别能将敌方兵器绞去的刀法,厅上摆了刀架,显然就是要引手无兵器的敌人去取单刀。
而这单刀必定有鬼!
所以冷血打从一开始,他就特别留了心。
第一把刀,正常;第二把刀,无事;到了第三把刀,果然出了事。
换作是旁人,手中有刀等于无,难免在一怔之间死于习笑风、习英呜乱刀下,但冷血反而利用对方胜券在握的心理,杀了习英吗。
可惜他仍为习笑风所伤。
他现在才明了,当年习奔龙争取关内第一高手名号的擂台比武中,所有与他交手的对手,一旦受伤,即踣地不起,无法再战,原来习家失魂刀法,每一刀发出之际,刀锋都微微的颤动着,这颤动其实十分之急,而且动荡也非常激烈,这对与敌手过招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功效,但是一旦划伤对方,不管伤及对方有多轻微,只要一见血,即将其血管切伤形成锯状,致使流血不止,而且刀锋所透的真力所及,仍附在伤处、如果稍有率动,即造成流血不止的状况。
所以凡是为失魂刀法所伤者,俱等于暂时的废人!
所以冷血心中追悔,早知如此,他就宁愿先不杀习英鸣,以免挨这一刀,宁可稳打稳扎缠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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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刀
一
习笑风砍倒了冷血,正在狂笑着;习玫红却冲上前来,护在冷血面前,急促地道:“哥,你不能这样子,哥,你不能杀公差……”
习笑风的眼中,突然发出一种十分奇特的光芒来。这种奇异的眼神,令想上前劝说的习秋崖,也不由自主的腾、腾、腾地倒退了三步。
就在这时,习笑风横扫了站在角落的习球儿一眼。
习球儿因为唐失惊药物所制,整个人木木讷讷、愚愚驴驴地站在那里,对眼前的情形似视若无睹。这当然都是因为唐失惊所施的毒物控制其神智之故。
因为唐失惊知道习球儿已中了他独门毒药,而解药只有他懂得配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配有,所以,他大可放心让习球儿站在召卜里,因为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回习球儿。
习笑风看了看习球儿一眼后,眼里震出一种出奇慈祥的眼色。
但紧接这种眼色之后,习笑风的行动,是狂吼着,呼号着,怒曝着,冲向铁手的战团中,一刀砍了过去!
铁手和唐失惊,正到了生死立判的苦斗中!
唐失惊一见习笑风砍倒了冷血,挥刀过来相助自己,不禁大喜,就在这时,他摹然发觉习笑风那一刀,竟是向他劈来!
唐失惊这一回可说是大惊失色,百忙中抽刀格住习笑风一刀,但“格”地一声,铁手的拳已击在他执刀的臂骨上。
“格”是他臂骨折碎的声音。
唐失惊不愧是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他一个腾身倏然撤离战团,扑过去用剩下一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直楞愣的习球儿。
习玫红不禁掩嘴一声惊呼,唐失惊的五指指缝,都扣着一枚发出蓝汪汪色彩的“东西”,这“东西”无疑那是极厉害的暗器,见血封喉,而正抵在习球儿颈上。
习秋崖扑过去营救,他忽觉有七八道暗器,不带一丝风声的向他射到!
唐失惊右手已折,左手扣住习球儿要害,但暗器却不知从他身上哪里射出来!
习秋崖闪躲过一轮暗器,别说救人,几乎连命都丢了。
唐失惊扣住习球儿,逼退习秋崖,看他的精神,正是扬声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习笑风怒啸着,一刀劈下!
唐失惊没想到习笑风的爱儿给掌握下仍敢出刀,他情急中提起习球儿在身前一举,如果习笑风这一刀砍下去,必定先斩中习球儿,才会砍中他。
所谓虎毒不伤儿,无论如何,都能把习笑风的疯狂攻势挡得一挡。
但是接下去的变化,完全未可预料。
习笑风仍一刀砍了下去。这一刀,自习球儿,唐失惊头顶切了下去,一直切到习球儿腹际,也等于斩到唐失惊胸际(因唐失惊高举习球儿当作盾牌,而习球儿还是小孩子当然比唐失惊矮小得多),这一刀,几乎把两个人,劈成四片。
这样的场面,不但使习秋崖骇绝,习玫红尖呼,小珍畏怖,就算是遍历武林残杀的铁手冷血,也为之震住!
唐失惊当然死有余辜,但习球儿——习球儿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习笑风的亲儿!二
习笑风一刀砍了下来,再也没有多看一眼,倒提着刀回身,跟铁手说:“大恶已除,多亏你们替习家庄力挽狂澜。”他一面说着的时候,刀锋上还在淌着他儿子的鲜血。
铁手怔了怔,不知怎地,心头总有一股寒意,但习笑风是确确实实地救了他一命。他只好说:“是庄主机变百出,制住了大局……”话未说完,刀光一闪,习笑风已一刀向他当头劈到!
铁手见习笑风一刀杀死唐失惊和自己的儿子,心中大有余悸,却未料到习笑风会向自己突袭;那是因为习笑风根本没有理由去杀害他们!
习笑风杀死自己的孩子,还可以解释为无毒不丈夫,生怕自己被唐失惊挟持,不欲错过杀死这巨奸的时机,所以宁牺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杀了唐失惊。可是,习笑风此刻实在没有理由要杀铁手、冷血。
也许因为见习笑风杀儿而不变色太过震愕,其实铁手应该想到,这个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铁手眼明手快,右手一格,格住了一刀。
习笑风却似疯狂了一般,左手二指,直插铁手双目。
铁手左掌一抬,掌心挡住习笑风的双指。
可是习笑风却似疯了一样,同时间抬足一踢,这下铁手仓促之间,再也避不过去,被踢中“窝心穴”!
这“窝心穴”不是软穴麻穴,而是死穴。
习笑风虽并不精干脚法,但这一足踢出,却是全力施为。
“砰”地一声,习笑风发出一声惨呼,因为铁手力贯胸膛,习笑风一脚踢上去,如喘在黄铜上,五只足趾,被巨劲反震下折断。
可是铁手死穴上挨了这一下重击,也真够受了,这一下凭他过人的内力,及时将真力气功护住胸部,他这一脚仍使他全身痉挛起来,抚心踣地。
换作是别人,这一脚踢中死穴,早已七孔出血而死:铁手内功浑宏,虽可不死,但也心痛如绞,一时之间,未经过调气复原之前,全身乏力,喘息急促,十分痛苦。
习笑风一脚踢去,却被震断了五趾,心中惊疑,但终见铁手仆地不起,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狂笑来。
这一阵狂笑的疯狂程度,可谓令人惊心动魄,他一面笑着,一面挥刀舞着,这时候如果还有人不相信他是一个疯子,只怕那人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待他笑声刚笑完,习玫红就悲声问:“哥,你在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习笑风疯狂的笑声一敛,但他的眼神却比疯狂的笑声还疯狂:
“你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这几年来,受尽了委屈,忍受别人的操纵,现在,我才吐气扬眉,才是真正的武林泰斗,才是真正的习家庄庄主……”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披头散发,脸容可怖,反过来指着惊惶中的习秋崖和习玫红,狠狠地问:“那你们呢?你们曾为习家庄做过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唐门控制了习家庄,要把习家庄塑造成一个小唐门,所以,他们打家劫舍,劫得了不少财物——那些财物,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字画,足够拿来起一座大城……”
习笑风的眼睛发出近乎痴呆,但又十分邪恶的异彩:“你们想想,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都是我的了,我是习家庄的庄主,我要用这笔财富,来尽情享受,把习家庄建立得金碧辉煌,实力宏大,然后反攻唐门,报仇雪恨……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他又发出一连串疯狂的笑声。
“可是,”习笑风脸上换了一种十分狰狞的表情,“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把金银财宝抢回去,交到那些贪官污吏手上,那也不是给那些狗官享用?难道还会交回给连遗孤都没有的事主?我连自己心爱的儿子都杀了,难道会饶了这两人?”
习秋崖惊惶地颤声道:“那……那,我们,我们……”
习笑风阴了他们一眼,忽笑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要替我重振这习家声威,你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只杀他们,不杀你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十分柔和,但在习玫红、习秋崖耳际听起来,却毛骨惊然。
只听冷血沉声道:“二公子,三姑娘,令兄长期扮成疯子,此刻,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习秋崖和习玫红听了这句活,脸色大变,两人迅速互望了一眼,习玫红在习秋崖耳边迅速他说了几句话。
习玫红跟习秋崖说话,习笑风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此时正挥着刀,犹似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向冷血逼进,桀桀笑道:“我疯?你说我疯?我就要你一辈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冷血挨了一刀“失魂刀法”,伤口迸裂,自然无法再躲过他这一刀。
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使习笑风没有料到的事,习玫红背了冷血就跑。
习笑风愣了一楞,挥刀大叫:“回来,回来……”
他大叫的同时,发现习秋崖也挟了铁手,夺门而出!
习笑风挥刀狂追,一面叫嚷道:“放下,回来,回来!”但他一面挥刀,他的弟弟和妹妹更是没命地逃跑。
习笑风一面兜骂着,披头散发追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小珍,在三四十柄单刀架,六十四张椅子及四具尸首的大厅上。
习笑风不但武功、刀法比他的二弟三妹好得多,轻功也比他们高得多——武功也比这两人合起来加倍都高,但轻功完全是个人的表现,不能两人合并起来就可以跑得快一些的。
何况,习玫红和习秋崖还要背负另一个完全不能移动的人的重量。
习笑风原本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但是,习笑风的一足五趾,却为铁手内劲所震伤,以致他一只左腿,几乎难以移动,要不是过了绿草坪,紫花地的尽头,就是拦面的跨虎江,而偏生习秋崖和习玫红又完全不懂水性的话,习笑风就一定赶不上他们俩。
可是,习笑风现在赶上了。
他曳着一只受伤的脚,眼光发出狠毒的神色,嘴里咒骂着:“好,好,你们真不听我的话,帮着外人……你们……就不要怪我……”
习笑风曾为了要惊动四大名捕来解他的危难,不惜逼自己弟弟和未来的弟妇脱衣投水,而为了不受唐失惊的威胁,竟杀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此际,习秋崖和习玫红都心知肚明,习笑风要干什么了。
习秋崖放下铁手,挥着刀,也一面挥着无力的手,他那样胡乱的挥法,就像不断的摇着手一般,只听他嘶声道:“哥,你,你不要过来,再过来,过来,我,我就……”
可是在他的话每顿一顿的时候,习笑风就阴沉着脸,逼进了一步,所以习刀,此刻他的脸容,就像一个狂魔在饮着血一般。
同时间,一声清叱,人影疾闪,又一阵兵刃碰击之声。
习玫红已向习笑风出了手。
习玫红的武功,本就不如习笑风,十几招一过,习玫红一面打一面叫道:“二哥,二哥快……”她下面的话已叫不出声,习笑风虽伤了一足,但凌厉迅速的攻势使习玫红根本离不开他的刀风笼罩,甚至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习秋崖手里紧紧握着刀,由于他把刀握得那样地紧,以致手背下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冷血勉力想挣扎起身,但终又摔倒,他向习秋崖喘息疾道:“你再不去,你妹妹就要——”
他话未说完,“嗳”的一声,习玫红肩膊上已受了伤,但习笑风手上的单刀,也因太图急攻,被习玫红反刀回切,习笑风匆忙撒手,刀脱手飞出,“嗖”地落在江边,大半刀身浸在水里,只有刀锷在岸上、
这时小珍也已赶到,她不会轻功,能赶了过来,已诚属不易。
习玫红虽打脱了他哥哥手上的刀,但也受了伤,被“失魂刀法”所伤可不同别的兵刃,习玫红也马上丧失战斗的能力,是以习笑风一劈手,就把她手中的刀夺了过来,一脚把她踹倒,举刀就斩。
习秋崖狂吼一声:“不可——!”挥刀架住习笑风劈下的一刀,两人就打了起来。
紫花簇簇,绿草地上,沁风如画,但兄弟两人却作着舍忘生死的搏斗。
铁手这时强忍痛苦,想支撑起来,但死穴上曾给人重重一击,饶是他功力高深可以不死,但一时三刻想回复活力也绝对不能,他强忍痛楚,才没发出一声呻吟来:“小珍,你……快逃!”
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恐慌中的习秋崖绝对不是习笑风的对手,习笑风杀了习秋崖,一定会把这里活着的人逐一杀死,连小珍也不例外。
不过在这些人中,不会武功的小珍倒是唯一有能力逃跑的人。
铁手催促小珍赶快逃走,小珍坚决地摇首。
就在这当儿,“当”的一声,习秋崖手中的刀,因太慌乱而被习笑风震飞。
空了双手的习秋崖,在习笑风疯狂的刀光中,更是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小珍忽然走到江边去,拾起习笑风脱手的刀,跑到战圈边,扬声叫:“二公子,刀,刀——”说着便向习秋崖将刀抛了过去。
习秋崖这时也拼出了生死,因为他知道,他哥哥将随时一刀把他斩死的时候,更是拼出了真火,他乍听小珍呼叫,胆气一豪,一脚横扫,习笑风一方面是因太过有信心,料定习秋崖必死于自己刀下,另一方面因左足为铁手震伤转动不便,竟给习秋崖这一脚扫得踉跄后退。
习秋崖接过小珍丢来的一刀,大喝一声,就一刀向习笑风斩了过去。
这一刀在半空中发生极大的变化!
这一刀是刚从江边拾起来的,斩到一半,水珠散开,竟似一串彩虹一般,发出极之夺目的光彩,又似一连串的迷梦在天空闪现,令所有的人,从受伤的铁手、冷血到不会武功的小珍甚至于被攻击者习笑风与攻击者习秋崖,全都迷眩于那一连串梦一般的幻像里。
可是碎梦了。
刀已斩中习笑风。
习笑凤嘶吼:“碎梦……”仰天倒落江中。四
碎梦刀原来就是习笑风由小到大所用的一柄又老又旧的破刀。
但这柄破刀只要一沾上了水,就能发出十倍“失魂刀法”的力量来。
习秋崖斫习笑风那一刀,铁手冷血看在眼里,完全明白了当年习奔龙为何夺得关内第一高手的称号。
当“碎梦刀”以“失魂刀法”的剧烈颤动刀锋出招时,竟能发出这如同梦境一般的幻彩来,与之对敌的人,可以说不是被武功打倒的,而是给幻像里的美景击败的。
却不知为何,也许,习奔龙不想子孙们仗赖这一柄刀的魔力而怠于武功实力的根基,但也不想毁掉此刀,或许,他是怕别人偷窥此刀,替习家引致大祸,可能他有习家庄的六亲不认的血统,不欲他子孙们的名头比他更响亮,所以,他把刀传了下来,但下了禁制令,不给习家的人近水。只要不沾水,这刀的性能,也就跟普遍的刀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发挥。
直至如今,习笑风因为要杀他的亲弟,刀脱手,落入江中,旋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珍拾起来,丢回习秋崖手里,然后,以“失魂刀法”一刀杀了他哥哥。
习笑风是否被习秋崖一刀杀死的呢?
谁也不知道,反正,习笑风不会游泳,落人江中,被水冲去,必死无疑。
习秋崖斩出那一刀之后,整个人愕住了。
久久也不能回过神来。
而铁手、冷血、习玫红却苦于无法动弹。
幸亏还有小珍,完全不会武功的小珍,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绿草紫花地上,度过多少时刻,绿草虽清,紫花虽美,但对几个受伤的人来说,还不如躺在屋里床上来得容易恢复得多了。五
三天后,铁手和冷血从习家庄出来,又看见绿草这么青青,紫花那么新新,而跨虎江在远方,更那么清清。
他们深吸着沁凉的江风,真想留下来不走。
何况,这三天来,习玫红和小珍,一直希望他们留下来,不管留多一天两天,都是她们所期盼的,虽然她们都没有把这期盼表达出来。
但是从习玫红不断把庄里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引他们注意,和小珍低下头去沉思及抬头起来柔静的目光,铁手和冷血,都能感觉到那种期盼。
可是他们还是要走了。
小珍和习玫红送他们出来。
习秋崖没有送,是因为他病了。
他不断的发着高烧,晚上做梦,不断的重复着他挥刀弑兄的一幕;但是,碎梦刀在他的手上,责任也在他的手上,习家庄不能没有了庄主,庄主的位子,必须要他来承担。
铁手和冷血看到病中的习秋崖,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但在他心上,可谓病入膏育,他们可以破一件七省甘四县的衙役都破不了的案,但实在提供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青年人身上无形的担子。
他们只好走了。
外面世界还有很多案子,正待他们去破。
习玫红送到门口,忽然扁着嘴向冷血道:“我知道了。”
冷血诧异问:“你知道什么?”
习玫红拧过身去,不去看他:“你是赶着去见那个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
冷血愕了一愕,在这一刹那问,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到底在讲些什么,只能重复那一句:“什么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
铁手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三小姐第一次见面时,你骂过她什么来着?”
冷血想了一想,立刻就记起来了,他走过去,眼睛发着亮,向别过脸去不睬他的习玫红叫道:“鼻子扁得像茄子的姑娘,我们办案去了。”
习玫红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小珍蹙蹙秀眉说:“你们要走,就走好了,还气她做什么?”
冷血笑着道:“如果天下间有像她鼻子那未好看的茄子,我就宁愿天天吃饭不吃别的,只看着那么好看又俏又娇又翘的茄子就饱了。”
习玫红破涕为笑,但她又不好转身过去。小珍幽幽一叹:“可惜,你们要走了,否则,我做酱烧茄子给你们吃。”
铁手踏前一步,他比小珍高一个头有余,小珍只能抬起柔静的眸子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温柔的眼睛。
“那么,今个儿晚上,我们等着吃茄子了。”
小珍一震:“嗯?你们不是要去办案么……”
“是,我们是去办案。”冷血笑道,他平时也难得有这样快乐的笑容,“但这件案子,就是这里捕头郭秋锋叔父离奇被杀的血案,地点就在这一带,所以晚上能回来。”
捕头郭秋锋的叔父,也是一个有名的捕快,他的死还牵涉了许多曲折离奇的事,但小珍和习玫红听了,都觉得绿草特别青绿,紫花特别艳美,江水特别清清。
连风,也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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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
“四大名捕”的故事意念始自一九七零年的时候,武侠小说读多了,发觉大多数都写侠侣、义盗、隐者、刺客、武林中独来独往的狷狂之士,我想:在当时维持一个社会秩序衙差、捕快、巡役等在实质上会比前述人物更重要,为何很少人写他们的故事?于是我就在高一、高二学年间写下了“追杀”与“亡命”(即是后来成书的“四大名捕震关东”上集),不过,那只是“四大名捕”的雏形,很多意念尚未成熟,自己的风格也未能建立。
等到赴台之后,对“四大名捕”的题材有更进一步的思考,觉得在武侠小说里常透露了作者与读者间共同存在对社会现状的不平和不满,以致产生了一种幻想式同时也是理想式的抒泄。武侠是神话性的,有象征意义的,我们难以在其他文类中找到比武侠小说更有力、更大快人心的因果循环与快意恩仇。人们喜欢读一些英雄侠客、好汉,乃至巾帼犹胜须眉的传奇故事,除了那份淋漓痛快的代入感,可在律法以外制定一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忠心为本义字当先的世界。这想像世界的架构,仍是以现实世界里的人性人情为蓝本,越是令人激赏的武侠小说,幻想层次越高,现实象征越浓。故此,在学生期的考卷与课本中、在生活的煎熬与压迫里、在工作的严肃与沉闷时,武侠小说可以让读者神驰在一个似有若无的境界里,可以在华山论剑、在紫禁之巅飞跃、在白云山间悟出无敌是最寂寞。
读者不喜欢看平常人平常事(虽然现实里绝大多数都是平常人,发生的大都是平常事),而喜欢看不凡人不凡事,侠客侠女,为情舍命,为义捐躯,甚至浴血苦战,血染白衣,泪洒青衫,为尽忠死,为全义亡。读者常为这等义烈故事而热血填膺。这个时候我写“四大名捕”,是写他们跟一般捕头不一样之处。撇开“名捕”这个身份,其实他们跟一般侠客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他们身兼官、侠、民三方面的律法、义理与人情,所以遭受更多的挑战、抉择、冲击与矛盾。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的“凶手”、“血手”、“毒手”、“玉手”、“会京师”都是这一个时期的作品。这奠定了“四大名捕”和我的文风。
直至近期,我考虑到“四大名捕”身为执法者,周旋于黑暗的官场之中如何洁身自爱?如何挣扎向善?如何艰辛持正?这些都成了我兴趣的中心,使得“四大名捕”不再那么“神格化”,他们只是活生生的人,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他们在人性上的表现,才是堪供玩味处。写“神话”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也从少年步入成年。“碎梦刀”、“大阵仗”、“开谢花”、“捕老鼠”、“打老虎”、“谈亭会”、“猿猴月”都是这一系列的作品。这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除遇险、斗剑、血战、破案之外,他们的温情、爱情、亲情、人情是剑风外的烛光。
剑,毕竟要有光才能反映它的美。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一日。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六日至廿六日:辛未年七返马陪妈度春节期间(1st PAS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二月中:春节时期二赴赌城均惨败;一如十二月冬至,一月生辰;凡事疑处动,浅水困蛟龙;何火气大误事;和失荷包,吾失款;FLOWER CITY事件渐安然;不开心,寻开心,投无路,自创路;错信马谡失街亭;脚疾旧患复发,内出血外亦大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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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何谋杀一阵风
一
捕头郭伤熊在出事之前,正调查着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不但轰动,牵涉亦大,而且毫无头绪,根本是一桩无头案。
这件案一直使郭伤熊十分烦恼毛躁,所以逗留在衙里及在外勘察的时间比较多,比较晚才回家。
由于今晚捕头郭伤熊终于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点头绪,以他楔而不舍的性格,就一直研究下去,等他真有点疲累,感觉到要回家歇息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的事了。
他此刻披上袄袍,深夜回家,手里还拿了几个大烧饼,一瓶米酒,半夜摇醒他熟睡中的侄儿,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案情,或许,那鬼灵精的侄儿能给他一些什么破案的启发。
郭伤熊捕头的家,离衙门足有三里之远,中间还经过一片荒地,一块墓场。
当晚才初七、初八,乌云又密,月芽儿朦朦胧胧,连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洼的水塘映着微光。
可是郭伤熊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经立志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四大名捕”,那还会怕黑?又岂会怕鬼?所以郭大捕头他一路轻轻松松的,手里拎着用绳扎好的酒瓶烧饼,吹着口哨走回家去。
途中经过那块墓地时,已过三更。
郭伤熊每天都经过墓场,他胆大包天,仟作剖验死人肠子挖得流满一地,他连眼睛都未眨过,更曾到过人人畏惧的“猛鬼庙”里去,把假扮鬼魅的上匪揪到县衙里去,所以半夜三更走过坟场,在郭伤熊而言,简直当食生菜一般平常。
但今天确实有些不寻常。
因为坟场里有钉凿声传来。
郭伤熊马上停步,侧耳细听,却无声响,这时雾气深重,月色昏朦,乱墓堆里影影绰绰,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
郭伤熊摇摇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还没有喝下肚里去,不可能因为微醉而听错,而且于他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睛合着,耳朵也能分辨出飞过头顶上的是鸟还是蝙蝠。
否则,随时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来下酒。
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
吃他这行饭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个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酒醉的时候暗算得着他一根毫毛。
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他想。
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
这次决不可能听错。
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
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夜三更进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
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墓堆之中。
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
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逼近发出声音处不到一丈之遥时,声音倏然而止。
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膝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雾气氛氢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
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自从深夜里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惊。
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铲子,泥锹……但没有人!
——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
——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
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拖啃出来残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郭伤熊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
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的话,这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
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
“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
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
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
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的星花来。
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装,蒙头蒙脸,双目精光闪闪。
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人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者形貌记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非侥幸。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
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往后撒出,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骸盎击,又溅星花!
这刹那问,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
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去,是以他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
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有更急!
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
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如果郭伤熊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
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
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
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
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后一翻,迅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
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再联手攻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那是十二个人,不是三个人啊。
——幸好是三个人!
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喂,朋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
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喂,朋友,别躲藏了——”
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
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天已快亮了,远处传来鸡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觉到又轻松,又沮丧。
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一阵风”,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着边儿。
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
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
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鸡蛋一般小心翼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洞,还有棺里棺外。
然后他眼睛更亮了。
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能令他极其满意的。
是以他正准备离去。
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墓碑后有没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像苍蝇陷在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
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
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
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
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但他的侄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所以他为了办案,已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
也因为这样的原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
俟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去问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儿去。
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赶到县衙府邪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
以他叔父平常克忠职守,每晨必需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务,今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极点!
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点讯息都没有。
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喙,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
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愀然不乐的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去了。”
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个团黑忽忽的事物。
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时,尸首亦开始腐烂。
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烂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一块墓碑。
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认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家”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
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家”查过,可是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坛的无头公案。二
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侄子。
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
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未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插手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冷血正在他的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父报仇。
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趣,但因知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插手干涉。
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庄主习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
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详情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照顾郭之亲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锋的叔父郭伤熊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第一个步骤,是找到了郭竹瘦。
郭竹瘦也是在衙门里当差,只不过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轻功也鞭尘莫及,就连办案能力,也有一段甚远的距离,所以郭竹瘦尽管是营营役役,也只不过是衙里的一个杂事副都头而已。
他们找到郭竹瘦,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案情。
因为他们的第二个步骤是:研究“一阵风”郭伤熊是怎么死的?
——郭伤熊的轻功如此之高,既已给他掠上屋顶,为何却死在檐上?是什么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如何杀了他?而郭伤熊那晚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秘密跟他被杀又有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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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
一
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不法之徒想杀害他,但以叔叔五脏俱焚的死法来看,像被一把火烧入了肺腑里去,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的。”
铁手和冷血也是这样推断。
铁手于是道:“你叔父平时跟什么人特别要好的?”
郭竹瘦是个臃肿肥胖的青年,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移动对他而言是一件颇费力气的事。他听到铁手这样问,才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
“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么很可能是饮食时出事的,但以‘一阵风’郭伤熊的精明历练,不致会胡乱吃下可疑的东西,除非——”
“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将毒药渗入食物中……”
“是了”
“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义气相交,融洽得很,”郭竹瘦沉思了一会儿道:“府都头捕役张大树跟他卅年相交,可能在他那处会知道较多。”
铁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门楣,但见小屋破旧,墙壁剥落,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冷血忽问:“令叔去后,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不知……”
郭竹瘦立即道:“总算通判谢大人呈报请愿,吴知州事厚加抚恤,发下了三十五两银子……”
“三十五两银子?”冷血和铁手心里,不觉发出一声唏嘘,一条好汉的性命,三四十年来为破案而历尽万难,死后所发的抚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两银子,但看去这唯一的领这笔“犒劳”的郭竹瘦,已经颇为满足了。
看来没了命的好汉当真是不值钱!
看来如果没有以高贤称著的通判吏谢自居代为诉愿的话,官衙只怕连这三十五两银子也省下来了。
想到这里,铁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给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丧事办得风光一点,能过点好日子外,心里也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苦笑。
万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两银子,还是多少文钱?二
张大树是一个豪迈的人,声若洪钟,满脸麻皮,一提到郭伤熊的死,他就拍桌子:“格老子的,这些日子来,东查没有消息,西查没有结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龟儿子的撒手不干了!他奶奶的,难道这些年来,郭头儿对兄弟们的照拂,就此一笔勾消吗!他奶奶的熊!别人不管,我张大树可不放手!”
铁手道:“张大哥讲义气,这点我很敬佩,我们也正是来为郭头儿案件查个水落石出的……却不知张大哥可否告诉我们郭头儿平素常跟谁人一起吃喝?”
张大树愣了一愣,张大了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铁手问:“那么,事发当天,郭头儿有没有跟你一起?”
张大树道:“没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里翻档案,说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没有等他,跟朋友到张家老店吃喝玩乐去了。”
铁手又问道:“此后你就没有见过他了?”
张大树道:“有。”
铁手道:“哦?”
张大树道:“我再见到郭头儿的时候……他……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铁手心知这张大树愚鲁正直,便问:“那么,平常郭头儿还会跟什么人一起饮食?”
“你想从郭头儿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张大树这下可精警得很,“没有用的,郭头儿身在公门,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过,郭头儿常在未饮食之前手心暗捏银针试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劝他别提心吊胆的,却没想到他那么精细的人还是中了毒。”
冷血忽问:“而今郭头儿死了,是什么人补他的位子?”
张大树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随后又显出十分烦难的神情来,“原本郭头儿死后,该由他侄子郭秋锋补上,但祸不单行,他侄子也……凭我的本领,做头儿可担待不来。”
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门饭的,义字当先,法理为念,常存持正忍让之心便得了,只要伙计们服气,就有做头,你不必太过担心。”
随后又问:“郭头儿临死之前,接办的是什么案子?”
张大树答:“我们这里分门别类,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样,但都听郭头儿的话。他所接的案件,我也查过了。看似没什么瞧类……”
铁手即道:“那就烦张大哥带领我们去看看档案。”
:“档案?”张大树摇摇头道:“没有了。”
铁手奇道:“怎会没有了?”
张大树道:“全给拿走了。”
铁手即问:“谁拿走了?”
:“谢大人,”张大树道:“自从他接手办这件案子后,俞大人就把档案资料,全都送到他那儿去。”
谢大人就是通判吏谢自居,他是知州事吴铁翼派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专任人员,以廉洁出名,俞镇澜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伤熊、郭秋锋、张大树、郭竹瘦的直接上司,他的司职位虽不在谢自居之下,但既是吴铁翼大人特派来查案的人,郭伤熊案件的事就当然以谢自居马首是瞻。
铁手想了想,便问:“就你记忆中,郭头儿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特别?”张大树搔搔头,“他奶奶的……特别?有……有一桩是强盗劫杀案……一桩是儿子弑死老父的案件,嘿,嘿!还有一桩老鸨拐带少女案,还有奸杀案,连环奸杀案……还有,就是,盗匪杀人案。”
铁手见他语多重复,搔头摸腮的,显然是记不清楚,便道:“这些案件看似平凡,但可能跟郭头儿之死有些关系……就烦张大哥带我们去见谢大人。”
张大树讪讪笑道:“好,两位大爷跟我这等一介武夫必定问不出结果来,去问谢大人,是最好不过了,他有学问,说话似做文章一般的……我这就带你们去。”
“不准去。”只听一个声音大笑道:“谁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饭就走,那就不把我这个小小的知府瞧在眼里!”
铁手回头笑道:“谁知道你酒菜里有没有下了断肠药?”
“下了。”那人豪迈自在,不拘形迹地笑道:“早就下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你们吃得把慢藏诲盗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误!”
铁手摇手笑道:“俞大人,可别乱说,慢藏诲盗罪名可不能胡诌。”
那人脸貌方正,皮肤微黑,大目浓眉,很有风度,正是知府俞镇澜。只听他哈哈笑道:“什么胡诌?这几日来,两位老兄来到了敝地,也不来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没把兄弟我瞧在眼里了?原来两位老哥在习家庄,有两位红粉知己,温香玉软,销魂蚀骨,自当忘记了我这个兄弟了!哈哈哈……”
铁手又好气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跟习家庄三姑娘、小珍姑娘等,只是萍水相逢,礼仪相交……”
俞镇澜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又何苦不认呢,来来来,要吃我这一餐赔不告之罪……”
冷血忽反问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称一声‘插翅虎’,恶人见着你,果真插翅难飞……惟独是我们到贵地不过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俞镇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怀,职责所在嘛,难免都要调查。就当兄弟我的不是,一块儿去寒舍喝杯水酒吧……”
铁手笑道:“俞大人哪里话了——”他见无可推辞,便只得接受了,“顺便也要向俞大人请教一些郭头儿的事。”
俞镇澜哈哈笑道:“两位神捕肯助下官调查郭捕头惨案,自是最好不过了,但是——”俞镇澜正色道:“我叫俞镇澜,你就别叫俞大人什么的,难道要兄弟我也唤你作‘铁大人’、‘冷捕头’不成?嘿嘿——”随后他又拍拍毕恭毕敬的张大树肩膀道:“张捕头,你也一块儿来吃这一顿吧。”三
铁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镇澜虽非深交,但因办案之故,碰过几次面,有点渊源,俞镇澜对铁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而俞镇澜为人豪迈好客,冷、铁二人有时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难却。
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长的白袍,腰间随随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绳,身材显得又高又瘦,头上戴了一顶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几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阴影之下,只有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
这个人的形容,也没怎么,但他一走进来,使得冷血和铁手的心里,起了极大的激荡。
铁手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团火般地烧了起来,他感觉到竹笠后那什么也看不到之处,仿佛有两盘森寒的火,鬼火!
冷血本来正用筷子夹一块肉,就在这刹那间,那人走进来了,他的手指立刻像结了一层冰似的,一直寒到心里头去。
那人也静了下来,站在那里。
只有张大树背向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犹伸着筷子往便炉里捞。
俞镇澜也发现了来人,忙笑着站起,道=你来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
俞镇澜又道:“请过来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
张大树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后面不远,回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俞大人跟你说话,你是聋的——”
就在这时,“卜”地一声,便炉炭火过旺,热流将炉里一块烧红的木炭爆了出来。那人突然之间,已到桌边,伸出了手,用两只手指,夹着烧灼的木炭,放回炉里去。
俞镇澜忙道:“谢谢。”
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对俞镇澜微微一欠身,回头就走,走入屋里,铁手和冷血注意到他腋下夹了把油纸伞。
张大树喃喃地道:“奇怪,这人入屋还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人在座,便没敢真骂下去。
那人返身走后,铁手和冷血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虽然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看来,”铁手向俞镇澜道:“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
“叫我俞镇澜,”俞镇澜又恢复了笑容,用一种官场上惯性的低语道:“他是吴铁翼吴大人身边的人,我们也只是别人的属下,他这种人物,谁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来去好了!”说罢又哈哈地劝起酒来。
有一个人,就算不劝他喝酒,他也一样醉倒,这人当然就是张大树。
一个醉了酒的张大树,自然不便带冷血铁手去找谢自居。铁手和冷血就算再心急,也得等到张大树酒醒之后才能办事。
他们只有暗下叹息,向俞镇澜告辞,扶张大树回去歇息了。
俞镇澜送他们到了大门,本来雇了马车,但铁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张大树走回去,张大树的住家离知府府邪约莫四里路,铁、冷二人坚称走路回去夜风会使张大树酒醒得快一些。
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邪,俞镇澜的豪笑声依然在耳际回荡。
虽是十八天气,但因下着毛毛雨,浮云蔽月,风吹甚劲,很是寒冷。
这一条回返张大树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袂翻动,而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树叶被劲风吹得猛翻的声音。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忽道:“好了,请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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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二单衣剑
一
风在河岸狂啸,黑夜如墨。
没有人回应。
冷血也大声道:“不要躲了,请现身吧。”
还是没有人相应。
张大树醉得荤七八素的,听冷血铁手这样叫;迷糊得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便叽哩咕嗜地道:“什么?来?我不来了,不来了……”
忽闻“咕”地一声,原来躲在黑暗里的人,听到张大树哼哼卿卿,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一个高高挑挑,眼睛亮得好像会开花,兔子牙可爱得像就要蹦跳出来一般的女孩子,兴兴头头的走了出来,双手摆在身后,一副像小孩子做莱什么得意事等着大人夸奖一般歪着头,侧着脸,问:“怎样?我的跟踪术把你们吓倒了吧?”
冷血一见她走出来,心就开始烦,头就开始痛。
他是被在黑夜里活灵灵的美美得心都疼了,但是见到她他就不得不头痛。
因为这个女子不是谁,正是“习家庄”刁蛮三小姐习玫红。
他没有话说,就算有话说也说不过习玫红。
幸亏铁手总算有话说:“三小姐。”
习玫红侧了侧头,又笑露了兔子牙:“嗯?”
铁手道:“你好像不止一次被我们发现你跟踪我们了吧?”
习玫红说:“才两次罢了。”
铁手道:“不过,你也‘才’跟踪了我们两次。”
习玫红有点委屈的说:“是呀,才两次。”
铁手道:“我们相识,好像才三四天。”
习玫红更委屈了:“连今晚是第四天的晚上。”
铁手尽量以温和一点的语气道:“你认识我们才三四天,却跟踪了我们两次,而且跑到这种又黑、又冷、又臭、又危险的地方来,你不觉得……太……太传奇一些了么?”他本来还想讲得凶恶一些,但看见习玫红听到一半,嘴已经开始扁了,他只好把话说得尽量轻一些。
果然习玫红非常委屈的说:“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跟着的吗?”她是回答铁手的话,但却是看着冷血说,而且,在她问完这一句后,更倍觉自己有多可怜、多委屈,“在这里,又冷,又黑,我又饿……而你们,自管自往前走,你们——”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仿佛已忘掉是自己跟踪他们的,而是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把她撇在后面一般。
“我是担心你们查案的时候出事情,好意关心你们,特意来看看有什么可帮上忙的,谁知,你们——”说到这里,眼睛已经热泪盈眶,晶莹欲滴了,偏在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的时候,她又想起她这样折磨自己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所以眼泪籁籁而下,尽管她心里一直叫自己:小红,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落泪给这些臭男人看……可是越叫越哭得伤心。
铁手长叹一声,向冷血递了个眼色。
冷血摇摇头。
铁手这次一面递眼色一面递手势。
冷血脸有难色。
习玫红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这班鬼东西竟然还在我面前装古弄怪)!
冷血只好走了过去,直挺挺的走到习玫红身前,不知如何是好。
习玫红噙着泪珠,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嚎陶大哭,越哭越伤心。
冷血只好递给她一张手帕。
习玫红一把手抢过来,抹了眼泪又擦了鼻涕,还胡乱抹了一把脸,皱了皱眉,带着抽泣声问:“你的手帕多久没洗?”
冷血回答道:“七十六天,如果你还要,我还有一条……不过还是这条干净一些。”
习玫红“哇”地一声,像丢掉一条蛇一般丢掉手帕,捏着鼻子道:“哇,哇,难怪那么臭了……”
冷血讪讪然又喃喃地道:“还是新的呢……”
习玫红忽睁着泪眼问:“我问你,我的跟踪术是不是很差?”
冷血赶忙道:“不差,很好。”
习玫红睁大了眼:“很好?”
冷血即道:“太好了。”
习玫红想了想,样子忽然变得很虚心的样子,盈盈地道:“我要你告诉我真话,我的跟踪术有多差?”
冷血:“……”
习玫红嫣然一笑道:“你说真话,我……我不伤心的。”
冷血道:“说……真话?”
习玫红潮湿的眼睫毛对剪,肯定地道:“嗳。”
冷血叹了一口气道:“跟踪过我们的人,实在大多了……你在他们之中,可以算在三名之内。”
习玫红喜道:“三名之内?”
冷血道:“要倒过来数。”
习玫红嗔恼地道:“那……那你们为何要到这里才发现我在跟踪?”
冷血道:“其实一出知府府邸,我们就知道你在跟踪了。”
习玫红咬着下唇,细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冷血正直地道:“因为像你这样的跟踪术,世间并不多有。”
习玫红懊恼地道:“你真会说话。”
冷血张嘴笑道:“我是说真话。”
习玫红真的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但回想起当日初见面时给了他一巴掌的狼狈情形,不禁“咕”地笑了出声。
冷血问:“你笑什么?”
习玫红说:“风景那么好,你看,渔火点点,多么凄迷,风又那么大,难道我也像人家整天拉长着脸,不笑?”
这时河上渔火数点,但狂风中闪灿着凄迷,岸上也有数点篝火,在岸边芦草丛中动荡着。
冷血忽然说道:“你二哥轻功进步得好快!”
习玫红讶道:“怎么说?”
冷血道:“他不是跟你一起来吗?干什么不现身出来?”
习玫红回头望去,脸上尽是不解的神情:“二哥?他陪小珍在习家庄,小珍本要来的,可是他不给,怕她受寒……怎么?他也来了吗?”
冷血神情大变,道:“你跟踪我们的时候,一直有人在你背后三尺之遥。”
习玫红只觉一阵心寒,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只听铁手的声音非常低沉:“河上的渔火,岸上的篝火,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把火照亮大伙儿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充气足,声音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
他这一句活喊出后,河上的火光以及岸上的火光,迅速地向他们这里围拢骸搬集,铁手向冷血沉声说道:“这些人恐怕非同小可,我打正面,你回护三小姐和张大哥。”
冷血也不推搪,只一点头,已掣剑在手。
习玫红叫道:“我不要卫护,我也……”她话未说完,骤然之间,一道急风,疾打习玫红!
冷血大喝一声,“叮”地一响,长剑递出、刺在那事物上,星花四溅。
同时间,“虎”地一响,冷血背后己中了一击!
冷血硬受一击,剑回刺,但刺了一个空,那物体又“虎”地一声收了回去!
如果对方是手拿着刀或剑甚或是棍枪的话,冷血纵使硬受一击,但也还必定能及时反刺中对方。
可是他这一次失望了。
对方离击向他的事物,至少有七尺之遥。
冷血大喝一声,受了这一击,居然不倒。
黑暗中的人一击得手,却并没有再出手。
这时火光已自水上陆上,渐渐逼来。
习玫红情急地扶着冷血,问:“你怎么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物体击在冷血背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冷血摇首,但没有开口。习玫红心想:这倒奇了,看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人壮得像牛一样,挨一两下痛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水上六支火把,岸上六根火把合拢过来。二
衣袂猎猎。
火光熊熊。
十二个青衣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一支又细又长的剑;紧身蒙面窄袖青衣,每人俱双目炯炯有神,似厉电一样。
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火光缓缓的移动着。
铁手的声音如兵刃交击:“十二单衣剑?”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移动更急了。
这十二人移动虽然快、急、诡异,但绝不零乱,火光在狂风中晃摇,在黑暗中刺目而的眼。
习玫红睁大双眼,忍不住大声道:“小心,是阵势——”话未说完,双眼只见一阵火光急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双目在这刹那间几乎完全不能视物。
就在这瞬息间,她听身边有一声低喝,一声怒吼,紧接着身边有急风扑面、兵刃相交之声!
怒吼是冷血的。
低喝是铁手的。
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局面已有显著的不同,冷血已站在前锋,铁手微微喘息着,身上衣衫,有三处已成赫色,但火把之中,也熄灭了三根。
只听铁手低声疾道:“老四,回岗位去!”
冷血道:“我来挡一会。”
铁手低叱道:“回去!”
冷血不再多说,退回原位,习玫红发觉他坚忍紧闭的唇角有血丝渗出,右胸也染红了一片。
习玫红不禁低低叫了一声。
她发出这声低呼时,冷血和铁手都在同一瞬间向她望来。
习玫红正想开口说话,忽觉火光卷脸而来,使她刚张大了嘴想说的话,被一阵热焰逼了回去。
她要避,也不知该如何避;想招架,也无从招架起。
在这刹那间,她只有及时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她闭上眼睛的刹那问,只听“嗤、嗤”之声响不绝耳,就似有几百条毒蛇,一齐向她噬来一般。
但另一道尖厉的剑风声,“嗤”声在哪里响起,它就击到那里,东倏西忽,但是习玫红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凌厉的剑风声。
剑风之外,还有风雷之声。
习玫红大为好奇,禁不住偷偷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只见她的身边,前、后、左、右、上、下、正、侧,尽都是拳掌的影子。
而“嗤嗤”的剑风时破拳影掌墙而入,甫一击入,就被一道厉电似的剑光挡了回去。
习玫红实在不知围绕着她身边的事物怎么一下子会变成了这样,但她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知道对方正乘隙攻击她,而铁手冷血正一面维护她,一面跟那些剑手作殊死战。
“虎”地一声,那些人速然收剑,对他们手上的火把一起吹了一口气。
火焰像烧着了油似的凭空卷了过来,习玫红惊呼一声,以手遮脸,生怕烧着自己的容颜,忽觉左右双臂被人挟起,一退二丈!
左边是铁手。
右边是冷血。
铁手身上的绸袍,又多了一道赭色。
火光过后,河岸寂寂,没有渔火,也没有篝火,更没有人。
习玫红叫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铁手和冷血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把全身绷紧的每一寸每一分肌肉松弛下来。
铁手开始轻咳,一声,两声。
冷血道:“你……”
铁手摇头,微笑问:“你呢?”他的眼睛在冷寂的岸边温暖得就像一盆炉火。
冷血抹了抹嘴边的血丝,道:“不知是什么武器,无声,而且隔空击人,蕴有巨力……”
铁手道:“那人如跟‘单衣十二剑’一起联手,我们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算。”
冷血说道:“这人武功极高,不知是谁?”
铁手的眼睛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喻,既是奋悦但又伤感的光彩:“不管他是谁,我们一定还会再遇上他,到时候,这人是我的,你不要抢。”
冷血淡淡一笑,道:“二师兄,每当作战时,你总把强敌揽在自己身上。”
铁手道:“十二单衣剑,也是江湖上罕见的杀手,刚才一战,我挂了四道彩,只伤了他们五人。”
冷血忽道:“却不知那人为何不与单衣十二剑一道出手?”
铁手道:“因为他们今晚夜袭,主要目标不是我们。”
冷血回过头去,原本张大树是背靠着一株垂柳的,他回首看的时候,张大树还是靠着树,双手大字形的站着,嘴巴张开着,喉头里溢满了血块。
冷血冷哼一声,道:“那人以不知什么物体,击中树后,再由树身传力,震碎张大树的心脉而致死。”
习玫红皱眉道:“什么?”
冷血沉吟道:“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张大树?”
铁手道:“那是因为张大树可能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们不想他说出来。”
冷血道:“那么,张大树和郭伤熊是因为一个秘密而死的了?”
这时习玫红掩嘴叫出声来,因为她终于发觉张大树已经被杀死了。
“所不同的是,”铁手道:“郭伤熊是知道秘密的重要性而被杀,张大树可能根本没有这种醒觉。”
“那么说,”冷血道:“如果我们不来,也不找张大树问话,他们就可能没有必要杀张大树了?”
“可以这样说,”铁手皱着眉心说:“可是,张大树所知的秘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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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
一
河风急啸着,像在河的尽头一直吼了过来。没有一点火光,河水是汹涌漆黑的,偶然为云里的月色映出一点灰蒙蒙,好像隔着阴间阳世的一道飘渺水。
习玫红不禁站近铁手冷血一些儿,静悄悄他说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才聊吧。”
冷血看看铁手,铁手道:“好。”又道:“你右胸的伤……”
冷血摇摇头:“不碍事的。”
铁手道:“那喷火焰藉蔽攻来的两剑……你似乎应该卸开再反击才不致……”
冷血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卸,也不能退。”
铁手温暖的眼睛有笑意,了解的点点头。习玫红忍不住道:“他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受伤的是不是?我不该来的是不是?我来了连累你们是不是……?”声音已哽咽。
“不。”冷血正色道:“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就是:是我们连累了你,不是你连累我们。”
“真的?”习玫红破涕为笑。
“不管谁连累了谁,我们都走吧。”铁手道:“敌人似要阻止张大树去见谢自居,我们要知道真相,就去问谢自居。”二
谢自居显然毫不知情。
谢自居因专查郭伤熊案,而暂寄都督府察办,他听了铁手和冷血的陈述后,抚髯道=我这七八天里,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张大树说来说去,也是一些无关重大的资料,对案情没有什么帮助……两位来了,正好给下官一些指示。”
铁手忙道:“指示不敢当,谢大人客气了,我们原本是路过此地,只是郭秋锋为助我们破一件案子而殉职,我们自当为他一了他叔父郭伤熊离奇命案,不敢横加插手。”
谢自居正色道:“铁兄冷兄,请千万不要以为谢某对二位来稽查这件案子有任何逾越之处……谢某原本对二位……应该是四位……一向异常钦慕,谢某以前也算是武林中人,现在亦称得上江湖人三个字,二位来到协助调查,我高兴还来不及,二位若有什么差遣,请尽量吩咐,如果客气的话,那就是二位看不起谢某人,不想交我谢某这个……”
铁手即道:“谢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原来这谢自居当年也曾在江湖闯荡过,但他文才好,能力高,从佐吏一直积功递升上去,做到了通判。他很有江湖气概,也或许因为这点,吴铁翼便派他来处理这一件牵涉到武林高手的凶杀案。
冷血道:“自居兄。”
谢自居大喜道:“冷兄。”
冷血道:“现在我们对案情不清楚,谈不上帮忙两个字。还是先请自居兄先帮个忙,把郭伤熊捕头死前承办的案子纪录,给我们看看。”
谢自居道:“三位远道而来,谢某尚未备水酒招待……不过,我知道二位的脾气,来来来,咱们一起研究讨论再说。”三
郭伤熊死之前,在他手上接办而未破案的案子共十四件。
十四件中有八件是平常也无聊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可疑,不外是一些普通的偷窃、伤人、酗酒行凶、强盗杀人、通奸等案。
还有其他六件,有四件也并无可疑处:一件是土匪掠劫案,但那群土匪显然是“蹼家族”那一群人干的,与此无关。一件案子是两帮械斗,是“无师门”跟“蓑衣人”两派的仇怨,也牵不上关联。另外两宗,一宗是习家庄的离奇案子(这宗案已给铁手冷血破获),一宗是八门惨祸的案子(其实这宗案子便是“习家庄”的同一案子,详情见拙作四大名捕之《碎梦刀》)。
另外两件,一件是一宗“财伯”尤独虎的镖银三千两全被截劫的事,护镖的人自然无一生还,但有人曾看到案发时正有十二骑青衣人,马驮重物急驰离去。
铁手和冷血看到这一则,不禁互望一眼,心里同时想起江湖上,武林中的一个代号“十二单衣剑”!
还有一宗案件,十分古怪:两河一带有一个地方叫做“大蚊里”,人家不多,但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年来村民逐渐远离该地,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经过“大蚊里”之后。不知怎的,回去就神智不清,一口咬死了他的父亲,又咬死了他的夫人,街坊生怕这人危害大家,便伙众要把他杀掉,却给他逃遁了,不知躲到哪里去。
铁手和冷血,看到这宗案子,都生起了浓厚的兴趣来。大蚊里的蚊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年轻人又究竟是怎么口事?他躲到哪里去了?
可是这宗案子,乍看跟郭伤熊被杀案也没什么关联。
从郭伤熊未死之前一手处理十四宗案件这事看来,就可以知道郭伤熊在衙捕里地位有多重要,同时也可以了解他有多忙碌,以致常常夜深不能归……同样也可以了解到衙府里多么缺乏人手。
要是穷侈极奢的朝廷肯多拨一些银子来加强礼义律法的维持,也一定更为成功,铁手和冷血不禁打从心里有着这样的感叹。
“这几宗案子,凡有可疑处,我都着人或亲自查过了。”谢自居苦恼他说,显然他是为了这件案子花了不少努力的。
两人再把资料档案,从头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奇怪的是,两人心头一起浮起了一个迷惑,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是缺乏了一些东西,但两人又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也研究过郭拍头是不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而致死的事,”谢自居补充道:“但是,郭捕头为人的小心审慎,可谓令人震惊……”
他苦笑又道:“郭捕头就算在俞镇澜俞大人家中吃酒,也一样手指缝夹着银针,先试过有没有毒再吃喝。”
铁手和冷血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佩服起谢自居查案的精细:为一个已死去且无亲无故的人查案子,他也一视同仁,连知府俞镇澜也一样生了怀疑,可见出他办案之精细。
铁手也苦笑道:“也就是说,谁想毒死郭捕头,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谢自居沉重地点头。
冷血道:“但根据剖尸,郭捕头的确是被毒死的,是不是?”
谢自居苦笑一下,再点头。
冷血问:“那你有没有验过,究竟是什么毒药?”
谢自居叹道:“我也未曾见过那么厉害的毒药,待进了胃部,然后才发作,一旦发作起来,胃焦肺烈,但药物全不留点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药。”
铁手忽道:“会不会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郭捕头根本不是给人毒死的呢?”
谢自居瞠目道:“如果不是毒药给郭捕头吞下,又为何他身上无其他伤痕的呢?”
铁手道:“这才难说,譬方说,对方拿醮有剧毒的针,刺入一些不显眼的地方,如手指甲之内,或眼皮内,口腔内便可以将毒输入体内。”
谢自居即道:“如果毒针是刺人体内,郭捕头不会身上并无其他部位中毒而只是食道由喉至胃焦烂的。”
铁手道:“如果对方是把针刺入他的喉管里……极微小的一个针孔,只要不注意,是很难发现到的。”
谢自居很肯定地道:“我已亲自验尸三次,连个针孔都没有。”
冷血忽道:“郭捕头以前有没有受伤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道:“一个这么有名的捕头,不可能没受过伤。”
冷血道:“这就是了,他虽没有新的伤口,但有没有旧伤?”
谢自居道:“有。”
冷血道:“如果他旧伤结了血块,而针头只要自旧伤再刺了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假使这伤处又刚好在食道喉管胃囊或唇舌之间的话……”
谢自居立时跳了起来,大声吩咐下去:“快,叫仵作来,我们还要验尸……”四
这世界上的人,虽然一半以上是看过尸首,但绝大部分都没有看过验尸。
验尸是什么?
只要你把一只青蛙从肚子剖开,把它的五脏肠子全都掏挖了出来,流了一地,你就能想像挖开一个人的身体,那是什么滋味。
谢自居、铁手、冷血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仵工剖尸,虽然三个人,一个擦着汗,一个皱着眉,一个还是忍不住要握紧了拳头。
至于习玫红,早已被“请”到密室上面休息去了,否则她要是看了,只怕跟大多数的仵工一样,都不敢再吃动物的肠肚脏肾。
剖解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伤口,也没有这样的针孔。
铁手忽下令:“剃光死者的头发!”
如果针孔在脑盖上,如刺在百会穴等,也能起影响肠胃的作用。如果针孔在密发之间,任谁也查不出来的,除非将头发剃光。
发已剃光。
并无针孔。
铁手苦着脸,走到郭伤熊尸首眼前,肃然道:“郭捕头,我们为了查明案子,为你复仇,而数次惊动你的遗骸,请你原宥。我们一定会缉拿凶手,使你瞑目于九泉之下的。五
跟谢自居一起用饭之际,铁手、冷血和谢自居都并不怎么开胃,只有习玫红是例外,她吃得非常开心。
谢自居眼边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
:“看来,郭捕头真的是食物中毒而致死的了。”
冷血想了想道:“食物?郭捕头的胃部似乎没有其他的食物。”
这点铁手深不以为然。“毒力既可把他肠胃全部焦烂,也当然可以把食物全部化掉。”
谢自居鬓边的几根白发特别显眼。
“那么,是谁可以毒得倒以小心慎重称著的郭捕头呢?”
冷血目光闪动说道:“会不会郭捕头所中的毒,根本是失去抵抗力之后被人硬灌进去的呢?”
铁手道:“这也有可能。”
谢自居道:“不过,有谁可以抓得住郭捕头呢?他的外号叫‘一阵风’,打不过可以逃啊。”
铁手道:“这也很难说,就以暗算过我们的‘十二单衣剑”来说,要是他们十二人一起出手,郭捕头轻功再高,也不易逃逸。”
冷血补充道:“就算是他轻功再高,有时也很难说,他侄儿外号‘白云飞’的郭秋锋,轻功也是不亚于其叔之下,但也许为了某些原故,不愿逃离,只好战死了。”
谢自居道:“看来要破郭捕头的案,还得先擒下‘十二单衣剑’……这十二剑武功高得出奇,若只是我手边的兵力,对他们仍是一筹莫展的……”
铁手道:“自居兄当官以来,以廉介不苟取令江湖人称羡,别说我们职责所在,单是这一点上我们也愿与谢大人共同进退……只是,单衣十二剑尚不足畏,那暗中出袭的人才可畏……”
谢自居沉吟道:“奇怪,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
铁手忽然问道:“谢兄没几天好睡了吧?”
谢自居一晒而笑道:“敢情是我满脸倦容了?”
铁手笑道:“案子只要楔而不舍,绝不放弃,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谢兄还是不要太过伤神的好。”
谢自居苦笑道:“只怕我这尚剩的几天不多伤一点神,以后……以后连伤神的机会也没有了。”
铁手、冷血齐道:“此话怎说?”
谢自居淡谈地笑了一下,道:“吴大人很关切此事,他只给我十天时限,必要破案,否则……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
铁手,冷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头颇觉沉重。
谢自居又振起强颜笑道,“下官个人荣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来了,下官已略感宽怀,——这案子,迟早得破,只是看迟或早而已!”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君楚,那我算是来迟,还是来早了?”
“君楚”正是谢自居的号,而来者清癯雅优,脸带正气,五绺长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仪,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大步行入厅来。六
吴铁翼哈哈笑道:“君楚,我这仓促进来,你不见怪吧?家丁本要通报,但我一听铁兄冷兄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们免了俗礼,闯了进来……怎样了我没成了不速之客吧?
铁手、冷血、谢自居三人一起站了起来,习玫红好不兴高采烈的夹到一块爆獐腿肉,正想好好咀嚼,吴铁翼就来了,习玫红只好不情不愿的勉强站了起来。
谢自居作揖道:“吴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吴铁翼一皱眉,大笑道:“只要三位无见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们各有位份,在这里,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说话间五络黑髯飘扬,顾盼自豪,十分洒落,极有威仪。
三人点头称是,谢自居自让首席给吴铁翼坐下,并命人多备筷著。
若论官衔,吴铁翼自然比谢自居和俞镇澜要高得多了,比起铁手和冷血,虽管辖权限不同,铁、冷二人可以说得上是京城里派出来的特使,但吴铁翼乃是朝廷指派的地方父母官,也比铁、冷二人只高不低,惟铁手、冷血二人份位直属于紫禁城内诸葛先生指挥,形同拥有“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是以有一种任何高官都不敢忽视的声势。
吴铁翼一旦坐下,他身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伴着他坐下,另外一个,很快的经过了大厅,像飘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处,倚着柱子站着,不发一言。
谢自居一怔道:“那位是谁,怎不过来一起……”
吴铁翼哈哈笑道:“那是我的朋友。”他拍拍身边那位面白无髯的中年文士道:“这是我的师爷,人称‘黄蜂针’的霍大先生霍煮泉。”
铁手拱手说道:“原来是霍先生,听说吴大人手下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霍先生……”
霍煮泉笑态可掬,一一与人招呼过后,笑道:“全仗吴大人栽培,我只会作几首歪诗,写几个墨字,别无所长,诸位见笑了。”
铁手的眼光,仍向那暗中的人望去,那人上半身全没入帷幔的暗影中,但铁手目光仍如触冷电,几乎要打一个寒噤。
吴铁翼笑道:“我座下一文一武,文是霍先生,武是那位朋友,我有他们二人,等于千军万马,足可傲视公侯!”他一面说一面大力拍在霍煮泉肩上。
冷血忽然道:“那位朋友,是吴大人的武将,不知高姓大名,过来一叙吧。”
那人丝毫不动。
吴铁翼笑道:“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喜欢独来独往,武功却很高,他怕我有危险,硬要保护我来,他素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想透露姓名,我们就别管他吧。”
冷血、铁手都笑了一笑,铁手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朋友了,却仍是如此生疏。”
吴铁翼剔了剔眉:“哦?你们在哪里见过?”
冷血道:“俞大人府中。”
只见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静然端坐,腋下夹了一把油纸伞,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边厢的对话。
冷血冷冷道:“吴大人,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他都是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他一眼。
但他觉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热,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种感觉,冷血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的眼神竟会这般厉烈,铁手也有同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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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中的错误
一
吴铁翼的话已回到正题上来了:“君楚,你负责的案子,可有什么眉目?”
谢自居惭然道:“禀报大人……”想站起来,吴铁翼制止道:“今晚是我私下问你,不是公事,不要顾这虚礼!”
谢自居苦笑道:“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
吴铁翼脸色沉了沉,隔了一会才叹道:“君楚,这案子上头追得紧,今回咱们哥儿只叙义气,当然不打紧……但你破案期限只剩两天了,到时候我只怕也担待不起。”
谢自居爽然道:“吴大人,到时候请秉公行事,谢某决无怨言,不必为难。”
吴铁翼听得一拍桌子,震得席上酒菜砰地一跃,道:“好,如此说来,还是我死样活气的在作小人了!”
谢自居惶恐地道:“大人言重。”
吴铁翼哈哈一笑,随问冷血、铁手:“二位既已来了,对此事必不作壁上观了?”
铁手却一直以眼尾扫瞄那人的腰下,似没听到,冷血答:“尽力而为。”
“那我就放心了!”吴铁翼又问:“不知三位下一步骤打算如何进行?”
冷血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到出事地‘大伯公坟场’看看。”
谢自居道:“该处我已查过七八次了,都没有收获。”
冷血问:“可有新翻掘过的墓冢?”
谢自居道:“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翻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冷血道:“哦。”
铁手这才回过头来,道:“也许,该查一查墓碑。——郭捕头是抱着块墓碑死的。”
吴铁翼想了想,道:“一切都要靠你们了,如果要用到人,尽管吩咐一声。”
铁手笑道:“大人手握兵符,不请大人又请谁?”
吴铁翼哈哈一笑,举杯大声道:“今宵酒菜香浓,谈这些扫兴的话作甚?来来来,咱们吃喝再说!”
众人纷陪而举杯。习玫红鼓着腮帮子却道:“又是你先谈起的,有菜有肉,不据案大嚼,来论公事,现在要人不要谈,都是你!”
冷血低叱一声:“三小姐,不可无礼。”但神情并不凶恶。
铁手笑笑,却不出声。
吴铁翼愕了愕,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铁手笑道:“习家庄习三姑娘。”
吴铁翼毕竟是豪爽之人,呵呵笑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扰搅了三姑娘的清兴,这一杯我敬你,当是我的赔札。”
习玫红眼睛滴溜溜地摇了摇头。
吴铁翼怔然道:“怎么了?”
习玫红道:“我不会喝酒。”
吴铁翼以手拍额,作恍然状,笑道:“我这是老糊涂了,怎么逼迫起姑娘家喝起酒来呢!真是!”
霍煮泉立即笑道:“这样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晚难得群英并集,不如即景作一诗词,谁输谁罚酒,如何?”
吴铁翼抚掌道:“好极。”他拍着霍煮泉的肩膀道:“我这位文胆,精诗擅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唷!”
霍煮泉骨溜着眼睛斜包了习玫红一眼,向大家笑道:“如何?就这样吧。听说铁兄博学多文,文武双全,在下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铁兄纠正。”忽又想起还有一个冷血,忙道:“当然,冷兄年纪轻轻,文才也好,不得了,大难得了。”
冷血淡淡他说道:“我从来没作过诗词。”
霍煮泉道:“冷兄太客气了,依我看……谢大人文名叮当,不如先来即兴一首吧?”
谢自居欠身说道:“我吧有霍先生之才?信心姿肆,贻笑天下,献丑不如藏拙,还是应该先请才大如海的霍先生引个头吧。”
霍煮泉哈哈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不住往习玫红身上打量,道:“那我就抛砖引玉,就正于方家大雅了……”
复又摇头摆脑吟道:“灯明酒如镜,弄蟾光作影,影下芙蓉脸,含颦解罗裙……”他一面吟诵,一面斜睨习玫红,脸泛微红,似未饮自醉。
吴铁翼拍桌大笑道:“好!好诗,好诗……”
习玫红忽道:“霍先生。”
霍煮泉凑近了脑袋,陶陶然地笑着,问:“什么事?”声音甚是温柔。
习玫红道:“你刚才搓手顿足,长吁短叹,神憎哀切的,在做什么呀?”
霍煮泉一愕,答:“我……我是在作诗。”
习玫红故作不解道:“诗?就是那些明明是爱是恨却偏要拐个弯儿说了一大堆风花雪月无聊话的句子啊?那算是什么玩意?”
霍煮泉紫涨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血道:“刚才霍先生吟的倒不是缠绵爱恨的情诗,而是骚媚入骨的艳词。”
霍煮泉连忙否认,分辩道:“我这哪里是艳词……”
习玫红却有理没理的裁断他的活,嗔叱:“霍先生,你这样实在有失斯文,还敢贼忒嘻嘻的往我瞧,我看你挺不顺眼的,信不信我老大耳括子打你?”
说着扬起了手,霍煮泉忙不迭地一缩头,习玫红噗嗤地笑出了声,又把嘴儿一噘,道:“算了,本姑娘也不与你这种人计较。”说着,手指在脸上一刮,加了一句:“看你羞也不羞?”
这一番闹下来,众人也再无心机吟诗作对了。霍煮泉诗酒风流半生,没想到这次给一个小丫头唇枪舌剑丢了眼,失了面子,气得再也不能言笑自若了。
吴铁翼却哈哈豪笑道:“好,好,小姑娘莺啼燕叱,挫了我这个自负才调的军师,俏皮可喜,来,让我敬你一杯——你不必喝,我干就好!”
众人见吴铁翼气度甚宽,手下军师被人诘难,却全不放在心上,不觉心下憬然。铁手也举杯说道:“在下陪大人尽这一杯。”
谢自居也道:“我也敬大人。”
铁手一杯干尽,即道:“我们还有事待办,就此告辞了。”
吴铁翼也不多留,说道:“好,二位任事不懈,不预繁剧的无谓酬酢,可居天下楷模,去吧。”
铁手、冷血、习玫红向吴铁翼、谢自居告辞,霍煮泉正要客套回几句,挽回颜面,习玫红却柳眉双竖,凶狠狠的跟他说一句:“以后别再作那些拐弯抹角不痛不快但又出口无状的诗呀词呀的了。”
霍煮泉不敢跟她放对,只好去跟铁手招呼。
铁手的注意力仍在帷幔暗影后那人的下盘。
那人仍渊停岳峙,端然未动。
冷血突然生起一种感觉,这样的一个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知在哪一世代结下了冤仇,要在今天今世来结算。
一步出都督府,冷血和铁手都感觉到犹如卸下背负千钧重担,但是心里同时又肯定,在未来的日子里,难免还是要跟那个挟伞在暗影中的人对决。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铁手和冷血也答不上来。
“好,下一个地方我们要去哪里?”习玫红一副要随他们闯荡千里的神情问。
铁手摇头。
“我们去,你不要去。”
“不,你们要去哪里,那我就跟去那里。”
“那地方你去不得的。”冷血很认真地道。
习玫红当然不服气:“天下有什么地方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的?”
其实,“天下间”这种“地方”多的是,不过她这个问题铁手和冷血都答不上来。
“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吗?”铁手问她。
“什么地方?”
“墓场。”
习玫红悄悄地看了看附近漆黑的夜色,声音有点发涩道:“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你一定要一起去哦。”铁手一副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到那地方去,用十只手指,把乱冢里的黄土一把一把的挖上来。(习玫红这时正在看她春葱也似的十指),然后把黑乌乌裹给野狼拖出来嚼啃的尸体一脚踢到旁边去,(习玫红这时正在看她的裤袄青鞋和鞋头上扎的一只小小海棠花),再有双臂把棺材盖用力掀卜夹——、”
习玫红这时“呀”了一声。
铁手问:“你怎么了?”
习玫红抚额道:“我吃得大多了,有点儿不舒服,本来我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只好让你们先去吧。”
铁手问:“你会不会跟着来?”
习玫红道:“只要我头痛一好,一定会来的……我大多数会跟去的。”
铁手道:“所以只有少数不跟去?”
习玫红心里还在发毛:“嗯。”
铁手向冷血道:“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去了。”
冷血摇了摇头,向习玫红道:“那你呢?”
习玫红忙不迭地道:“我暂时不去了,我不去了。”
冷血道:“那我们先送你回庄。”
习玫红想了一想,道:“去了冢场……那里后,你们会不会回庄?”
冷血望向铁手,铁手道:“不会,吴知州事给谢大人没多少期限,我想我们查案的情形还是不要影响你二哥的情绪较好——他现在的情绪极不安定(习家庄现任庄主习秋崖因被逼弑兄而致精神恍惚,详情见《碎梦刀》一文)——我们还是不要打拢他的好。”
习玫红眨动着长长的睫毛道:“你们会到哪里去?”
铁手道:“郭竹瘦的家。我想查看郭捕头的遗物。”
习玫红道:“那我会在那儿等你们。”冷血刚想说话,习玫红斜掠云鬓,坚决地道:“我在那里等你们回来。”
冷血把要说的话,化为一声轻叹。
“那我们先送你过去。”
他望向铁手,像等待他的同意。铁手笑了:“我不送,你送。”
月黑风高之夜,却是意短情长之时。
铁手不仅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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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
一
冷血经过有凄凉美丽渔火寂寞簧火的河岸,迎着风,送习玫红到郭竹瘦的住所,把打着呵欠惺忪中的郭竹瘦摇醒了之后,他才离开。
在他而言,一生人中,这一次“轻功”最轻,也最得意。
因为他几乎是“乘风而来,御风而去”的,整个人都似浮在风中。
风中有习玫红云鬓的谈淡香气,风中有习玫红亮若晨星的眸光,风中有习玫红灿若花开的笑靥……
风中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他!
虽然他其实完全没有施展过轻功。
把习玫红送到郭竹瘦家里,他自然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郭竹瘦傻戆戆的,只怕不会招呼这位三小姐。
但他也不敢多留。
他身上还有责任未了。
铁手还在等他。
他当然知道铁手会等下去,但冷血从不让兄弟朋友等他,这一次已经是例外。
所以不让铁手多等。
当他离开郭家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他以为那是依依之情,便长吸一口气,昂然走了开去。
——大事未了,不能被情牵绊。
故此他没有多耽,在习玫红痴痴的眸光中远会。
可是这次他错了,他在回头迎风远去的时候已经犯上了一个无可补救的大错。
铁手和冷血在冢堆里足足搜了两个时辰,除了死尸,还有一些空棺,什么也没发现。
天已经开始亮了。
他们心里的疑惑却看不见一点微光。
郭伤熊究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难道就是发现了这些空棺?棺材本是停放死人的,但只有棺材,没有死人,是不是有些不寻常?
死人去了哪里?
墓场里到处都有死人。有些是因为日晒雨淋,棺材爆裂,使尸骸露了出来;有些是因为水冲土蚀,泥层浮起,以致肢体映现了出来;有些更因为是野狼丧犬挖掘啃尸,骸首被拖了出来;有些甚至是因为盗墓者挖坟,暴尸于野外……种种式式都有,这些空的棺材,会不会本来就是停放那些尸首的?
冷血和铁手都不知道。
或者说,郭伤熊在发现秘密的夜晚,这些空棺并非空棺,而是藏了些特别的事物,
棺材里什么痕迹都没有遗留,除了黄土、臭气、白骨、有时还有一些衣帛和尸水。
究竟曾置放过什么东西?
铁手和冷血更答不出来。
难道秘密不在这些已经被掘出来的棺材中,而是在还被埋着的棺材里?
想到这里,冷血和铁手只有苦笑,这冢场至少埋有一万个从古到今的棺枢尸首,有些因泥层变陷之故,早已崩裂出外或深入上层里,要叫他们一具一具的去发掘,只怕非要一两年的时间逗留在这坟地不可。就算真的发坟开棺查明真相,乡民又怎会任人动祖坟?
铁手和冷血自然是无法解决。
但他们肯定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了一些重要或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那么在这乱葬岗里,埋的人也不是辨认得出来,除非是在一些特别易认的地方,或在埋藏处做了记号。
真正高明的人不会把重要事物藏在特别隐蔽或特殊的地方,这正如一个聪明人不会把珍珠宝贝藏在床底柜内一般。
而最容易辨认,又不怕混淆,更不易被人发觉的坟堆中的记号只有一个。
墓碑。
人死了都有墓碑,正如人活着都有名字一般。
当然也有人活着连名字都没有,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没有墓碑。
有些人死了,冢园要做得特别华丽,占地极阔,雄踞峰头,面山临海,墓志铭密密麻麻,大表其人生前功德(当然为求隐恶扬善之故,有过失而不能书),死了还要做鬼霸王。其实,经过若干年后,他的尸首早从地底下流到那一处无名无姓的荒坟下也难逆料。
很少人会有余暇去逐座的读人墓碑,而今冷血和铁手却连墓志铭都不放过。
因为他们还听郭秋锋说过,郭伤熊死前那一晚的转述中显示,除了他发现棺材的秘密外,他跟三名剑手格斗之后,还似乎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墓碑的秘密。四
墓碑是有秘密的。
可是铁手冷血发现不出来。
其时天已大亮。
铁手冷血不仅注意碑文、墓穴、冢彤,甚至也留意碑上的石质——郭伤熊抱无名碑而死,那块石碑上嵌有叫做“闪山云”的一种玉石。
他们更注意到有没有不久前曾抽拔起来过的碑穴,即是查看郭伤熊所抱的石碑是不是来自此地?
结果是:没有这种玉石,而因盗掘、水冲、泥陷等种种原因,留下的碑穴极多,不知新旧,也无法辨识。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为何谢自居所说:“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稽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有多大的懊丧和多深的失望。
冷血和铁手忙了大半夜,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们真想大声呼喝,把地底里的死人都唤上来为他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他们当然不会真的这样喊出声来。
但的确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
“铁二爷!”
“冷四爷!”五
叫他们的人喘气咻咻,显然是长途跋涉来找他们的。
来找他们的人是习获。
习获是习家庄的一名精强的壮丁,当日在铁手、冷血第一回初到“习家庄”的时候,就是习获率众阻搁不给他们俩进去的人。
习获一向都是“习家庄”中精明而又忠心的手下。
“习家庄”离“大伯公家场”并不太远、以习获的武功,当然不至如此喘气如牛,除非是遇上相当紧急的事,习获是全力奔驰而来的。
铁手冷血一念及此,立刻迎了上去。
习获牛喘着,从气缝里挤出声音来:“……不不不……不好了……有采花盗……偷偷入……偷入习家庄……掳了小珍姑娘……”
他下面一个“娘”字未说出口,铁手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问:“小珍姑娘怎样了?”
习获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好痛啊!”这三个字倒是喊得一气呵成。
铁手这才恍然醒觉放了手,迫急地问:“快说!”
习获结结巴巴地道:“采采……采花盗进……进了来,抓抓了小珍姑姑姑——娘,但是给给给……”
“给什么鬼?”铁手急得似被薪火煎熬一般。
习获一急起来,搔耳摸头,才说得出话来:“给给给……给庄主发觉了,缠……缠住那采采采花盗,在国安阁打打打,不,对……对峙了起起起……”
“现在怎样了?”铁手一喝。
习获给这一喝,倒是说出了一句完整的。
“还在庄里僵持着。”
习家庄自从“碎梦刀”事件后,四大高手包括庄主习笑风,大总管唐失惊,二管家习英鸣,三管事习良晤全死了,“习家庄”人材凋零,习玫红偏又不在,只有一个神志恍惚的习秋崖主持大局,若有高手趁隙而入,习家庄确难抵挡的。
习获兀自道:“二位……快快去,迟了就……就完蛋大吉了。”但是他在艰辛他说着这段话的时候,铁手和冷血,早已不见了。六
铁手和冷血是冲入习家庄的。
习家庄在门外的护卫,只来得及看到两团龙卷风也似的魅影,连喝问也来不及,人影已掠入庄内。
亦因这一点,铁手和冷血心里倍感习家庄己没有人材,连防守的力量都不足以应付。
——小珍怎么了?
就在他俩这么想的时候,恰好有人在厉声呼道:“淫贼,滚下来!你放下小珍,我不为难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声音如此凄厉,仿佛有人要割他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来一般。
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回道:“你家有钱,钱我可见得多了,谁稀罕?这样美得似揉出水来的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叫你那干庸材退出去吧,我只要用一会儿,就还给你,保管死不了!”
反听那厉呼声吼道:“霍玉匙,你这个万恶淫贼,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那轻薄的声音却怪笑道:“人人都是这样骂我,也不想点新鲜点子,我说哪,习少庄主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何尝不图沾染?又何必如此假正经,做戏罢啦!”
只听一声厉啸,这声音愤怒已极。
那轻浮的声音突然一紧。
“你再行前一步,这滴水也似的人儿!就是死美人了。”
习少庄主会不会甘冒奇险走上前走,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因为一只有力的手已搭住了他的肩膊。
“二公子,让我们来。”
那是冷血的手。
习秋崖几乎哭出声来,他一直支撑到现在,各种情切与心焦,几乎已使他崩溃了。七
习二庄主习秋崖和一群习家子弟,全在正厅后长巷对开的屋檐,窗根,走道上伏围着,对面阁楼亮窗上有一个人,正探头下来望。
这个人脸白得像涂了一层粉,鼻梁歪斜露骨,刀眉俊秀,满脸笑容。
以情势看来,习家庄的人正与那采花盗在阁楼上下对峙,看情形小珍仍在他手上。
铁手疾快地低声问了一句:“这狗贼叫什么名字?”
习秋崖近乎呻吟地道:“‘千花蝴蝶,霍玉匙。”
铁手仰首揭声叫道:“霍玉匙。”
那白面人笑嘻嘻他说道:“我看见你们又增援二人了,哦,看来还是捕头老大哩。”
铁手大声道:“我们习家庄奈不了你何,你走吧,我们不拦阻你。”
霍玉匙倒是一怔,随即怪笑道:“你们倒算知机,但是,这美人儿我要带走,用过了就还,你叫你家庄主看开点吧。”
习秋崖怒吼道:“狗贼——!”
铁手截道:“好,女的你带走,我们不追究!”他一开口说话,习秋崖只觉一股声浪逼来,使他下面已经启口的话,竞发不出声音来。
霍玉匙又呆了一呆,陡地笑了起来:“有这样好的交易么?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从衙里来的——”
他轻笑两声又道:“我走也可以,但你们要先退开,我可居高临下,望得一清二楚,骗不了的。”
铁手沉声道:“退开也行,但有两个条件。”
霍玉匙笑莱起来:“果然是有条件的,我少爷在顾此地,这彩头是拔定了,有什么条件快说吧,免得少爷我心痒骨软,就地解决!”
习秋崖厉叱道:“你这个猪狗不如——”下面的话又给铁手迫了回去。
“第一,你出去后,此事为习家庄声誉,不能外传。”
霍玉匙愣了一愣,笑着说:“习家庄若成全我这一件美事,叫我做奴做仆三年五载也愿意,这姑娘实在太美了,我明知习家庄龙潭虎穴也来了,本就没有活出去的心,要我不张扬,容易至极,你放心,这决不会有损习家清誉。”
他随后又补充一句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闲话一句。”
此人在此情此景,居然自诩豪气,以大丈夫自居,也算罕见罕闻。
霍玉匙又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显然是见习家庄有意放人,态度也不那么嚣狂了。
铁手忽骂道:“霍玉匙,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霍玉匙倒是给他骂得愣了一愣,道:“什么懂不懂?”
铁手冷笑道:“在你还是出来江湖上混的,你要给就给,大爷我可不贪图,夜长梦多算你自己晦气!”
霍玉匙恍然道:“你是要钱。”
铁手绷着脸回答道:“有钱能使鬼推车。”
霍玉匙忙道:“我给,我给……我还以为是什么,要钱,霍少爷我有的是。”
铁手冷冷道:“多说无益,拿来!”
霍玉匙问:“多少?”
铁手道:“我手足要花要用,要他们喝掩嘴酒,少说要两百两银子。”
霍玉匙道:“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但脸有难色,道:“我手上没有现银。先赊着,我回去保管一两少不了,还多你五十两。”
铁手瞪目道:“姓霍的,你当大爷我是三岁小孩,任你指点?”
霍玉匙怒道:“我霍大少是宝贵王孙,怎会食言而肥,自堕威名?”
铁手板起了脸孔道:“你这种瞎充字号的也谈威名,好吧,不给,拉倒!伙计们----”
霍玉匙急道:“好,好,我给,我现在就给……大同府银票你要不要,我有几张……凑合起来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如果我身上携着银子出来飞檐走壁的,我早就不是采花来着而是侠盗赈济贫民了!”
铁手稍微沉吟了一下,道:“也罢,少一点儿,算我倒贴,银票你扔不过来的,我上来拿吧!”
霍玉匙喜道:“老哥你就将就将就,日后忘不了你的好处……只要请你那干弟兄行个方便退远点儿,少爷我身边摆着个小美人儿,实在心痒难搔,一分一刻无法延挨……”
铁手冷笑一声,正欲掠上。
霍玉匙突喝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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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
一
铁手陡然顿住,心中不禁发出一声暗叹:“又怎么?”
霍玉匙道:“你若过来,摹然出手,我怎么论?”
铁手怔了一怔,冷笑道:“采花盗就是采花盗,忒煞没胆?还大刺刺的充什么狗熊!”
霍玉匙也不生气:“你还是别过来,我扔给你。”
铁手即道:“要是银两,你还扔得过来,银票不受力,你抛不过来的。”
霍玉匙嘻嘻一笑:“我自有办法。”只见他把头缩进去,悉索一阵,这一阵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铁手已有七次想不顾一切,冲入阁楼去营救小珍,但他终没有那么做。
那是因为如果他真的冲进去,小珍的生死,仍捏在那人的手中,对小珍的安危来说,只有百般的不利。
铁手强忍了下来,由于他心里已焦切到了沸点,所以他要抓紧了拳头,不住的用拳头拳击自己的腿骨才按捺得住。
临危处险,若不能镇定如恒,情形只有更糟。
不一会,霍玉匙又笑嘻嘻的探出头来,一扬手,边叫:“接着!”
一道尖啸,急打铁手左肩。
铁手也不回避,一扬手,就把那事物接住,那是一、片没羽飞蝗石,石上卷包了几张银票,铁手一张一张的扬开来,端详半天。
银票纸薄不受力,霍玉匙是采花贼,采花贼多半精于用毒,轻功和暗器,弱于内力、定力与拳脚,这也是他们个性所致,擅于暗算但不肯下苦功练武之故,霍玉匙将几张银票系卷在飞蝗石,自然能射远了
霍玉匙笑嘻嘻地道:“怎样?总共有一百六十几两哩……便宜你们了!”
铁手猛抬头,怒叱:“你奶奶的,骗起老子来了。”
霍玉匙一愕,道:“什么?”
铁手一扬手中六张银票,怒骂:“不成器的家伙,以你道行,想骗我还差得远哩!五张是真的,有一张联号不清,印符也不对鉴!”
霍玉匙怔怔地道:“怎会?不会的,不会的……”
铁手冷哼一声道:“偏是这张值八十两银子……你要不信,自己拿去瞧瞧!”
霍玉匙呆了一呆,道:“好。”
铁手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银票卷在那块没羽飞蝗石上,抛了回去。
那片飞蝗石的速度,却并不太快,所以霍玉匙一面扬手去接,一面还来得及说:“不可能的,我霍大少的银票,没有不能会钞的。”他下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不能说下去。
因为他已接着了那片卷裹着银票的飞蝗石。
铁手扔出来的飞蝗石!二
那片飞蝗石,没有夹带着呼啸,甚至没有什么风声,而且去势甚缓。
但霍玉匙接在手上,犹如一百个人一齐拿着一根大棍子击在他手心之中一般,他怪叫一声,向后跌飞了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原本搭在小珍肩上的手,也紧了一紧。
可是这下突如其来,霍玉匙全无准备,身形己被那股无形大力懂得翻跌出去,他的五指只来得及“嘶”地一声,撕下了小珍身上一片衣服!
他大叫向后跌去。
他落地时即听到他接飞石的手臂发出的骨折声。
他尖呼着滚了起来。
他毕竟是一个极端聪明的人,虽然还未弄清楚发生的是什么一回事,但他知道他应该立刻挟持小珍!
他向小珍滚了过去。
他的滚势快极,如果不是那人早已抢到梯间,一个箭步窜上来,挡在他和小珍之间的话,任何人都来不及在他重新抓住小珍之前靠近他。
可是那个人已经拦在小珍身前。
霍玉匙尖啸一声,冲天拔起,正图破瓦而出!
“挣”地一声,他的头顶就要撞中瓦面之际,一柄剑尖,已点在他的眉心间!
霍玉匙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的寒气。
霍玉匙心沉人沉,人也向下疾沉了下去!
只是人沉剑沉,霍玉匙足尖甫沾阁楼地板,剑尖又到了他的眉心穴上!
霍玉匙只觉眉心的毛孔全都因剑光寒意沁得倒竖了起来。
霍玉匙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人却丝毫未停,向后疾冲而出。
他的轻功可谓极高,脚尖甫沾地而脚跟未落实,即飞退七尺,但他退得快,剑光却追得更快!
他七尺一挪而过,正想换一口气,但那柄剑尖已抵在他眉心之间上!
霍玉匙呆了一呆,他此际的惊愕,尤甚于一切,他还未曾想到自己的处境,但却震愕于对手的武功!
这如蛆附骨的剑影!
附上飞石上的可怕内力!
这两人究竟是谁?三
“我叫冷血!”那个剑尖顶着他眉问的青年冷冷他说道:“刚才跟你讨价还价的那个人,叫做铁手,你被捕了,逃不掉的。”
霍玉匙如一只被戳穿的气袋,张大了口却泄尽了气。铁手和冷血,竟是这两个煞星!
自己竟会惹上了这两个黑道上人人无不头痛避之不迭的二大名捕。
铁手这时已解去小珍的穴道。
他以浑厚的内力,蕴于石片上,震倒了霍玉匙,而正在他与霍玉匙对话之际,冷血已偷偷掩至阁楼上,只是霍玉匙一直贴近小珍,冷血苦无出手之机罢了!
铁手很放心。
因为冷血的快剑从不会令朋友失望。
铁手看见小珍清秀的脸庞垂下了几丝发,云鬓有些凌乱,脸色苍白,徐徐站了起来,铁手不由得一股怒气上冲,恨不得揪住霍玉匙揍上十拳八拳才能甘心。
铁手任捕快十数年,对付过无数大好大恶之徒,却从未似今天生了动私刑之恨意。
铁手强忍心中怒气,柔声向小珍道:“你受惊了。”
小珍匆匆望了他一眼,在这匆匆一眼里,铁手瞥见她星眸含泪。
铁手不禁一阵心痛,好像一股麻索,不住的在他心里搓绞似的。
小珍只瞥了他一眼,就恨恨的看向霍玉匙:“那个贼子,那个贼子……”一面说一面移步过去,看样子是想到霍玉匙身前去骂他。
但这样是极危险的。
铁手本可以制止的,他的手甫伸出去,还没有搭到小珍的肩头,他心里忽然想至这样岂不是等于抓住小珍,这样子是极不好的。他旋又想到他与小珍初识的时候,小珍当时被习笑风迫得褫衣落江,小珍皎洁匀美的身子……
他一念及此,手是伸出来了,却没敢扣下去。
冷血生恐小珍接近霍玉匙会为其所趁,同时也没想到铁手会不去制止小珍,他及时回剑一拦。
他这一拦,是把小珍拦住了,但铁手乍见小珍的身子被剑身挡住,他心里一下子有一个冲动:不能让兵器冒渎了小珍,他立即闪电般伸手,握住了剑身。
铁手可以说是江湖上翻过大风历过大浪的人物,本来不致于生出这种连以兵器相拦阻也觉冒渎的感觉,可是在这一刹,他却忍不住,生怕小珍真的撞上去为剑所伤,所以他抢先去用手握住剑身。
他号称“铁手”,握住了一把利剑,虽然是冷血的快剑,自然也不会有碍的。
这一来,铁手,小珍,冷血三人一起被卡在这关口儿上。
霍玉匙是极端机伶的人,他翻身跃起,左手打出十五点星光,右手掣起一柄寒匕,左打冷血,右刃夺路而出!
冷血用空着的左手,接下十五道暗器,但已来不及拦阻霍玉匙。
霍玉匙刚跃起破根,忽见阳光中五彩缤纷,幻成飞花无数,降洒下来:
霍玉匙此惊非同小可,勉力以刃一格,“当”地一声,刃断为二。
幻彩中又敛定为一张晶光灿然的刀。这正是“习家庄”的“碎梦刀”。
持刀的人便是怒忿中的习秋崖。四
习秋崖可谓怒极恨极,一刀不中,又劈一刀。
霍玉匙在地上打滚,一滚十尺,才躲过这一刀。
习秋崖可以说是恨绝了他,又一刀砍下,霍玉匙杀猪一般的大叫起来,左股已中了一刀。
习秋崖抡刀骂道:“你这百死不足以赎其辜的家伙!我要把你斩成九十九截——”一刀又劈了下来!
习秋崖的“碎梦刀”凌厉无比,冷血也不敢以剑去格,铁手一个箭步,扣住了习秋崖胳臂,疾道:“二公子,这种淫贼,罪不致死,还是交回给衙里发落!”
习秋崖忿忿地道:“这种人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枉杀了多少人命?真该把他给天雷劈顶,万箭钻身,叫他拼凑也还原不了!”习秋崖原本文质彬彬,忽然骂起这般恶毒的话来,可见心中有多憎恨。
习秋崖徐徐收刀,仍不甘心地骂道:“你把这种忒煞狡猾的家伙往牢里送,不消几日他自然又出来作怪,哼!”冷血、铁手听了,不觉一愕。
习秋崖行近小珍,双手搭在她肩上,这时,他整个语气才柔缓了下来:“小珍,你受苦了,那家伙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
小珍尽是摇头,也不答他。
习秋崖双手搭在小珍肩上,一直很关怀的看着她,像要从她脸上看出她遭受到什么损伤来。
冷血见了,忙跟铁手道:“这淫贼,我们把他送衙了吧。”
铁手道:“嗯。”
忽听一人道:“不用了。”
铁手冷血看去,只见来人是面白无须,满脸笑容的霍煮泉。
铁手一怔,说道:“原来是霍先生驾到。”
霍煮泉道:“我以知州事大人辖下天雄府都部署的名义,把此人逮了归案。”
铁手道:“哦?”
霍煮泉一笑道:“因为这淫贼,在这一带附近不知做了多少采花案,官府早已把他绘形缉拿多时了,这次全仗铁兄习庄主把他拿下这兔崽子结案。”
铁手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就交给霍先生了……却不知霍先生如何得知这贼子在此处?”
霍煮泉道:“习获先生找谢大人,才知悉你们在大伯公墓园研结案情,才赶过去通知你们的。”
铁手又问道:“所以谢大人也通知了你?”
霍煮泉道:“铁二爷想问的是擒拿区区一个采花盗,谢自居为何不派属下前来,而要小题大做,通知了我?”
铁手道:“在下确实不解。”
霍煮泉大笑道:“原因很简单,”他指着匐伏在地的霍玉匙道:“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就是我儿子。”
铁手和冷血俱颇为错愕。
霍煮泉道:“因为我是他老子,所以发生了这样的丑事,我还是一定要来,把这个早已被我斥逐出门的孽畜,亲自拿押牢去!”
他又哈哈笑道:“你们见我满脸笑容,又焉知我心中羞无地容,愁无人诉!”
铁手忙道:“常言道,世上不如意事,在所多有,令郎如此……不堪,知子莫若父,除秉公施以刑诫外,还望霍先生于以私下开导,诱至善道。”
霍煮泉叹道:“这都是我教诲无方,这畜牲顽冥不灵,教也枉然,我得先把他下到牢里,要他尝尝个十年八载铁窗滋味,再来教他好了!”
习秋崖却在一旁冷哼一声。
霍煮泉叹道:“今次的事,所幸小珍姑娘无恙,未致酿成大孽……我会把这孽子前案一并处治,就此告辞了。”
铁手、冷血知他毕竟敌犊情深,心里悲苦,亦不多作挽留。
这时,小珍轻轻的转身过去,脱离了习秋崖搭住她肩膀上的手,向冷血走过去,问:“玫红姐姐呢?”
冷血道:“她在郭捕头以前居处。”
小珍一怔:“她在那儿做什么呢?”
冷血苦笑道:“她本来是要等我们泵场办查案件回来的……但是我们却来了这里。”
小珍“哦”了一声道:“难怪她不在了。”
她偏头想想,又道:“要是她在,一定要打这……这贼人好几巴掌!”
冷血心里暗笑:若那三小姐在,何止掴那淫贼耳光而已?……却听习秋崖仍忿然道:“那种下三滥的淫贼……也不知光嚷着要缉拿,连榜文都出了,听说也曾把他下过牢,现在不也是一样出来作恶!”
冷血听在心里,暮然一震:“他坐过牢?”
习秋崖一呆,道:“千花蝴蝶是这一带有名的淫盗,听说曾被六扇门中的高手擒获过,这种人逮了不关到牢里去难道还厚加抚恤不成?”
冷血忽转脸向铁手,道:“霍玉匙不像坐过牢的样子。”
铁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霍玉匙年纪轻轻,犯案累累,如果被擒下狱,非十年光景不能出牢,而牢狱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加上牢头狱卒的恣意欺凌拷打,说什么霍玉匙都不可能还保有今天哥儿的样貌与举止!
但是当冷血转过脸去看铁手的时候,铁手的神态的确让他吃了一惊。
铁手沉起了脸,神情完全掉入了沉思里。
然后他隔了良久,才问了一句话:“他叫霍玉匙?”
冷血乍听这句话,摹地心头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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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墓碑上的名字
一
冷血几乎跳起来道:“霍玉匙?”
铁手沉声道:“是,我们曾见过此人的名字。”
冷血大声道:“是在大伯公家场?”
铁手点道:“墓碑上的名字。”二
大伯公家场。
冷血和铁手,在救小珍逃出魔掌之际,没有去想“霍玉匙”这个名字。
只是等到小珍,已获救后,由于习秋崖的说话里发现了破绽,铁手和冷血才对“霍玉匙”这名字留意了起来。
他们在冢场里看过这名字。他们在一夜之间,看过的碑文铭刻,不止一千八百,但这两大名捕还是能想出这名字的来源!
那是很简单的“爱子霍玉匙之家”!
墓家全无可疑,那是东列第十八座墓碑。
铁手、冷血立即动手挖掘。
棺枢极大,十分华贵,是上好的柳州棺木,很是沉重。
铁手冷血决定开棺。
棺开。
棺里没有任何宝贵的事物,也没有任何神秘的东西。棺里只有一具死尸。
只有一具腐烂了的死尸。三
铁手和冷血两人在下午的阳光下淌着汗,汗水像千百道小河般淌下颈项,流落襟内。
铁手道:“这不是霍玉匙的尸首。”
冷血说道:“但碑上却刻着霍玉匙的名字。”
铁手道:“这人是个胖子,而且牙齿早已腐脱多枚,发色灰白,这人的身段年龄,跟霍玉匙皆不吻合。”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是用来告诉人们:霍玉匙已经死了。”
铁手道:“可是霍玉匙又出现了。”
冷血道:“所以这一座墓所掩饰的事实已不能掩饰。”
铁手道:“问题是:谁替他掩饰?为什么要替他掩饰,说他死了?”
冷血道:“听习庄主说,这淫贼曾被下过牢,如果确曾,这贼子恶名昭彰,一定是押在大牢里。”
铁手霍然道:“所以,我们到大牢去查,一定可以得到消息。”四
以铁手和冷血的身份,要使大牢的狱官恭恭敬敬把犯人名册拿出来审查,是件易事。狱官也断不敢拒却这诸葛先生手下的两大红人的。
经过冷血和铁手的细察与详询,霍王匙的确是曾下此牢。
而霍玉匙的案子,十分骇人,他十岁开始就犯调戏罪,十三岁以后,就强奸婢仆,至十六岁,就有了逼好不遂而杀人的纪录。
往后五年内,他犯下的奸淫罪名,至少有七十多宗,其中有十一宗弄出人命,当然,这还不包括没有投报的或被杀人灭口而致没有留下佐证痕迹的案子。
直至三年之前,官府才画形通缉霍玉匙。
铁手和冷血查到这里,不禁各自发出一声轻叹:这人犯案十三年,才开始通缉,实在已经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玷辱了多少女子的清白了。
霍玉匙却是经过两年后,才给擒获的,当时的判决是:斩立决。
也就是说,在一年前,霍玉匙就已经恶贯满盈死了的。
可是今日铁手和冷血,却亲眼见他犯罪,并且亲手擒住了他。
霍玉匙并没有死。
是谁救他的?
救他的人不仅使他恢复自由,而且还企图替他掩饰。
那么在冢场里的死尸,到底又是谁人呢?
冷血铁手打听之下,知道此事的人都说霍玉匙的确已被处斩,尸首也被收殓。
押霍玉匙出去处斩的牢头,已经在半年前暴毙,其余并没有什么人认得霍玉匙的。
冷血铁手查至此处,已昭然欲揭了。
他们却再翻查存案,发现负责治狱这件案子的人,正是谢自居!五
铁手和冷血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去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牢狱一遍。
然后他们直接去都督府。
吴铁翼正在午寐。
这知州事的脾气是人所共知的,为人十分豪迈,但午寝时是不容人骚扰的,一旦惊醒了他,以他火性儿骂起人来可是骂狗一样,就算杀人也半点不奇。
铁手和冷血这次来,正好在他午睡时候,所以没有人敢去通报。
铁手一再地道:“我们身上的是要事,无论如何,请禀吴大人知。”但谁也不敢负起这责任来,不敢请两人进入都督府邸。
就在这时,铁手和冷血忽然感觉到背后又有了那种“芒刺”的感觉。
冷血霍然回首。
铁手却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久经作战,已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若有劲敌在后,不回身,自是险,但若返身的刹那时对方出手,更是大险。
所以他们一个疾然回身,一个连头也不回。身后果然有一个人,在一棵枣树下。那人身着长袍,看不清楚脸孔,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低低的遮着他的头。
那人高、瘦、沉默、无声,看不清楚脸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背后。
没有回过身来的铁手,感觉到背后似有一条野狼的窥视,回过身去的冷血,却感觉到面对一头猛虎的伺伏。
那人已不是第一次与冷血铁手相遇。
那人便是吴铁翼口中的“朋友”。六
没有回头的铁手却深吸了一口气,道:“朋友。”
那伞下的人一动也不动。
铁手道:“我们要求见吴大人。”
纸伞下的人似乎在垂下头来看着他伞下的影子。
铁手皱了皱眉。
伞下的人仍旧没有回应。
冷血一字一顿他说道:“我们一定要见。”
伞下的人似乎把脸抬了抬,两人只觉二道寒光逼射过来。
铁手就在此际霍然一回身。
伞下的人却动了。
他向都督府的大门走进去。
铁手和冷血互觑一眼,心里同时有一个陡生的感觉。
他们和那伞下人仿佛相遇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上,除非有一方退却,否则,就得有人被逼落洪流里去。
谁退?
不一会,有人出来,迎入铁手冷血,他们方才坐下,吴铁翼就已经黑着锅底一般的脸孔,走了出来,而背后十尺之外是那个无声无息的持伞人。
纵是室内,那持伞的人依然没有收伞,所以仍然看不清楚他的脸目。
吴铁翼沉着脸也沉着嗓子道:“两位,这样急着找我,有何贵干?”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铁手只说了一句:“这件事,事关吴大人手上两大红人之一,我们是来请示大人,否则的话,就先拿了人再说了。”
吴铁翼一听,就知道事态严重,专注的把事情听完,脸色一阵黄,一阵绿,铁手后又补充道:“我们把霍玉匙交给霍先生,但已在大大小小牢狱详查过,霍先生并没有把霍王匙收押,以霍玉匙这等下流胚子,怎可不经审判即行释放?这件事无论怎样霍先生都一定得给交待。
吴铁翼脸上阴晴不定顷刻,终于一掌拍在桌上,怒骂:“我吴某聘贤选佐,霍二竟背着我作出这等公私不分的事件来!要不是二位治事精密,明察秋毫,我倒真给这厮瞒骗过去了!”
只听他怒叫道:“来人!速把霍二请出来!”
随后对铁手冷血道:“二位苦心密意,顾全吴某面子,但吴某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决不狗私。”
半晌霍煮泉果然匆匆步出,他的眼光一瞥见铁手冷血二人也在场,不禁怔了一怔。
吴铁翼劈头第一句就问他:“你儿子呢?”
霍煮泉脸上呈露惶恐之色,“大人……知道我那孽障的事了?”
吴铁翼怒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霍煮泉惶然道:“属下已将犬子下在狱中了。”
吴铁翼冷笑道:“哪一座狱?”
霍煮泉似没料吴铁翼有此一同,愣了一下,即答:“府狱。”
吴铁翼转头望铁手,铁手长身而道:“霍先生,这儿大大小小的牢狱都查过了,并无霍玉匙其人。”
霍煮泉脸如土色,喃喃地道:“奇怪?难道又越狱了?”
吴铁翼大声喝道:“煮泉,你别装蒜了!”
霍煮泉的身子籁籁地颤抖了起来:“大人……”
铁手忽道:“霍先生,一年前令郎被逮,下在大牢,坐罪问斩,为何如今还活着,是不是你玩弄权谋,救了令郎斩了另一个狱中的无辜?”
霍煮泉愕然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铁翼摇头长叹,说道:“煮泉,我待你不薄,你也敢欺蒙我?是欺我老朽昏庸么?”
霍煮泉惴惴然道:“他……他是我的儿子啊!”
吴铁翼头发猬张,怒道:“你儿子又怎样?把大事小事混淆一起,要大伙儿都祸亡无日么?”
霍煮泉听了,骤然一震,这时望回吴铁翼的眼神,是十分骇怖的。
吴铁翼冷冷地加了一句:“霍煮泉,是你不知自爱,怨不得我!”
霍煮泉听了这句话,忽然全身震颤了起来,并向铁手冷血这边看来,紫涨了面皮,嘴唇一直在抖着,看似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急风,倏忽抢到!
霍煮泉武功也颇为不弱,怪叫一声,斜飞七尺,定睛一看,登时睚眦欲裂!
向他飞扑过来的确是一个人。
但那个人扑了一个空,立即直挺挺趴在地上。
霍煮泉大叫一声,其声凄厉,奔窜了过去,翻过那人一看,赫然就是其子霍玉匙。
霍玉匙的额骨全碎,似被重物夹破所致。
霍煮泉本把霍玉匙藏在都督府那里,本来也惟有此处才是最安全的,无人胆敢搜索,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铁手向吴铁翼陈明真相而再向霍煮泉逼问之际,那伞下人已经不见了。
他再出现大厅的时候,是霍玉匙抛出来之后。
这人直似幽魂一般,毫无半点声息。七
霍煮泉哀呼欲绝。
铁手道:“这……”他本想说就算霍王匙罪当问斩,似也不该就地诛杀,但他遂即想到,江湖上动起手来,有个什么差池,哪还顾得了生不生擒,自己等办案时也常无法活捉对方,有时只好杀了再说,何况,霍玉匙也确是恶贯满盈之辈。
就算他本来想把话说下去,但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因为霍煮泉就在此时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的同时,霍煮泉十指箕张,陡地飞身扑起,插向吴铁翼的门顶与咽喉!
看他脸上抽搐的肌肉,活像要把吴铁翼撕成碎片才能甘心一般的。
吴铁翼并没有退避。
他望向霍煮泉的神情,就像一个人在他老友灵枢前上香一般惜哀之意。
就在霍煮泉双爪离吴铁翼要害仅有一尺的刹那,铁手冷血,忽觉耳际生风。
当他们感觉到风声飒然的瞬间,人影已自他们的身边闪了出去,一把雨伞,罩住了霍煮泉。
只听霍煮泉发出了一声彻骨蚀心的惨叫。
伞影褪去。
霍煮泉捂着心口,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心仆倒,一命归西。
在伞影罩着霍煮泉的刹那,铁手冷血看见了那个人。
但那个人头顶上仍戴着竹笠,竹笠低垂,只略可瞥见他尖削苍黄的下颚,却看不见那人的面目。八
吴铁翼叹了一口气,问:“死了?”
那人竹笠微微一沉,算是点头,“霍”地一声,又把油纸伞遮撑了起来,人又回到暗影之中。
吴铁翼唱叹了一声,向铁手冷血苦笑道:“我重聘霍先生回来,没想到他多行不义,致令我不得不……我心情不好,这件案子也总算了结,你们去吧。”
铁手和冷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妥的感觉,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为什么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铁手冷血惟有告退。
告退的时候,冷血瞪着雨伞黯影下的人影,他腰畔的剑尖,也发出一种蚊翼颤动般的微响。
冷血每一次与人交手,大都是用剑,他的剑成为他精神气魄,所以半他遇到大敌时,剑尖会发出一种自然但低微的翕动声来,仿佛告诉他:他迟早免不了会与那伞下人一战似的。
可是那伞下的人,好像陶瓷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冷血深吸了一口气,敛定精神,正欲告退,却瞥见铁手也正注视着那伞下人,而且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伞下人的脚。
脚有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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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谁下的毒手?
一
冷血和铁手离开都督府的时候,有一段长长的路,一直没有交谈。
然后,冷血忽然道:“采花大盗霍玉匙死了。”
铁手好像了解他还要接下去道:“纵容霍玉匙杀人顶罪的霍煮泉也死了。”
冷血道:“这件案看来已结束了。”
铁手道:“但郭捕头的案子仍没有着落。”
冷血眼睛闪着亮光:“有。”
铁手道:“你说。”
冷血道:“郭秋锋曾告诉过我们,在郭捕头转述当时情景时,一共有两个发现,一个是发现棺中的秘密……”
铁手接道:“一个是墓碑的秘密。”
冷血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
铁手道:“你是不是想假设郭捕头发现的第二项‘秘密’,就是那块霍玉匙的墓碑?”
冷血呆了一呆,道:“是。”
铁手说了下去:“如果郭捕头会认为发现霍玉匙的墓碑是一项秘密,那么郭捕头多多少少跟霍玉匙的案子有关系。”
冷血道:“但是,我们查过郭捕头手中承办的十四宗案件中,并没有霍玉匙这一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铁手几乎跳起来说道:“四师弟,你记得张大树曾说了一句什么话?”
冷血怔了一怔,铁手大声道:“张大树曾经说过,郭捕头手上接办的案子就他记忆中有:逆儿弑父案,拐带少女案,连环奸杀案,强盗杀人案!”
冷血眼睛也亮了:“但是,我们在谢自居所存的档案里,并没有发现连环奸杀案这一宗!”
铁手说道:“除非是张大树记错,否则——”
冷血的眼睛更亮了,“断不可能也绝不可能,因为张大树是常酗酒的人,而且办案积年,早已麻木,如果不是特别骇人的案子,他是不可能记住的。”
铁手颔首道:“以张大树的为人,既没理由撤谎,更不可能多记这一宗。”
冷血兴奋地道:“所以谢自居给我们详细的档案,是经过抽掉的,对案情全然一无所用的。”
铁手道:“对方能抽掉一件档案,当然也能抽掉第二件,我们原本一开始就着手调查郭捕头所承办的案件,方向是正确的,但却走了冤枉路。”
冷血忍不住道:“而谢自居是审判霍玉匙案的人。”
铁手道:“没有了档案,我们可到衙役扣押犯人名册里查,总会有结果的。”
是有结果。
霍玉匙的确被人逮捕归案时,曾在此画押签符。
逮捕他的人正是“一阵风”郭伤熊大捕头!二
郭伤熊曾经把极难对付而且也无人敢对付的“千花蝴蝶”霍玉匙逮获,下到牢里,被谢自居决狱后处斩。
只是霍煮泉位居显要,播弄权谋,处斩的是别人,擅放的是他的儿子。
可是霍玉匙出来之后,只销声匿迹了一小段时候,又出来作案,郭伤熊曾亲手逮捕过这人,自然对他作案手法念如指掌,心中对霍玉匙之死早生怀疑,等到在墓场中乍见霍玉匙墓碑,更使他联想起霍玉匙得脱是霍煮泉的安排掩饰,是以他本是要采取行动首告霍煮泉。
可惜他却不幸被杀。
若霍玉匙没有再出来作案,而且竟拣上习家庄劫持小珍,也不会惹得铁手冷血习秋崖把他擒下,此案也不致被破获了。
墓碑的秘密如果是这样,那么,棺中的秘密又如何?
铁手和冷血立刻有了决定,去问谢自居——那些错误的档案,都是谢自居给他们的!三
铁手和冷血赶到巡府,但却不见谢自居。
铁手即刻抓了一个人来问——这个人是个役总,姓辅,人人叫他做“老辅”,统七八十个衙役,平日威风凛凛,但一见铁手同冷血,立刻满脸堆笑——以“四大名捕”的威望,无论什么人都要忌惮三分的。
老辅道:“谢大人怒气冲冲的骑马一个人走了。”
铁手问:“去哪里?”
老辅道:“大概到衙府去了。”
他补充又道:“大人生那么大的脾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铁手诧问:“你可知谢大人因何事气愤?”
老辅搔搔后脑勺子,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从白沙镇绿水坊回来禀报大人那消息后,他就铁青着脸,问我知不知道俞大人在不在衙府,我说今午要升堂审案,九成在的,谢大人摇手截断我的话,吩咐我备马,这就……”
铁手即问:“你向谢大人禀告了什么消息。”
老辅愕然了一下,道:“是‘富贵之家’一门之十二口血案的事呀!”
铁手一怔道:“‘富贵之家’?”
“富贵之家”是佟豪富裕的世家,人传富可敌国,但这一家人大多是练家子,其中有十数人在武林中还享有盛名,如今忽然教人铲平,不由得令铁手和冷血心里微微一愕,心中忽然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老辅见二人微有错愕之色,便问道:“二位大爷不知‘富贵之家’的血案么?这血案在半个月前发生,‘富贵之家’无一生还,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人盗个精光,惨的是‘富贵之家’介于两州之陲,这血案既未曾发到我们手里办理,连聆州一样没有着手,拖啊拖啊的拖了十几天,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谢大人便着我去查看是否确有此事……好惨啊!杀了人抢了银子还不算,放一把火把华宅烧成败瓦,人都死光了,哪有不事实!”
老辅继续道:“我回报谢大人,他听了,便走了……”
他不禁炫耀起来:“我呀,耳边沾风的,最能打听,腿儿快便,就算知州事吴大人,也一样着我来唤使,谢和俞两位大人更是识重我……”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没有了听众。
眼前没有了人影,铁手和冷血已经走了。
老辅摇摇头皮,哺哺自语道:“奇怪?今天怎么人人都是绷着嘴脸,匆匆来匆匆去的呢?”
当然,他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四
铁手和冷血进入府衙,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从屋顶上翻进去的。
他们的进入当然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们到的刚是时候。
俞镇澜和谢自居都在内堂。
他们正在剧烈的冲突着。
只听谢自居正说道:“……你把这件事情按住不告诉我,又把旧档卷宗抽离,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尖锐而微颤,分明是全力抑制着心中的震怒。”
俞镇澜冷笑道:“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好端端地,谢大人何必紧张!”
谢自居踏前一步,铁青着脸色,厉声道:“你当然是好端端的不急,但吴大人给我的破案限期,只剩下一天,你却把重要档案毁去,害我过去九天时间全白费了,你!”
俞镇澜冷笑道:“郭捕头捉拿了一个采花大盗,有什么稀奇?”
谢自居恚怒无比:“那是霍煮泉叫你毁掉档案的了?嘿,今天忽然送来了霍玉匙的死尸,说他已伏诛,我一查问,才知道这淫贼不久前才给郭捕头逮过,但档案上没有这件卷宗,因而使我想到你给我的档案既毁得一件,必定能毁二件,遣人至‘宫贵之家’一查,果有其事。”
俞镇澜冷笑道:“那又怎样?”
谢自居说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上头早发下来要办理这件血案,并交给了郭捕头,敢情他已发现了什么,而遭杀害,你索性把他办案的卷宗也毁灭了。”
俞镇澜脸色阵青阵白:“这样对我又有何益?”
谢自居冷笑道:“苦已利人的事,你才不沾,‘富贵之家’血案,一定与你有关,那些财物都让你中饱私囊了。”
俞镇澜嘿嘿干笑了两声:“你忒瞧得起我!我凭的是什么居然可以血洗‘富贵之家勺’?‘富贵之家’大当家席秋野的习锤金钵,我可敌得过?”
谢自居呆了一呆,说道:“你还有同谋?”
俞镇澜忽叹了一声,语气也较和缓了起来:“岂止是同谋,我也只是为人驱使,不得不干。”
谢自居忽“啊”了一声,半晌才能说得出话来:“难怪……难怪……”就在这时,伏在瓦面聆听的冷血与铁手,遽然听见“砰”的一响。
这一响突如其来,而且不是堂内响起,而是在墙壁响了起来。
铁手在声响起之刹那间,双掌击下,瓦面碎裂,冷血翻身落下。
冷血在掠落的瞬间,只见一物已在一个墙壁的破洞里迅速收了回去,而谢自居的身形晃了几晃,满嘴都是血,张开了口,似想叫出什么声音来,但“咿咿胡胡”的什么都叫不出。
俞镇澜向墙外陡叫道:“你来了——”声音如见救星的喜悦之情。
就在这时候,一人无声无息,已掠了进来,同时间冷血已经扑下,扶住谢自居。
俞镇澜却叫道:“唐兄!”猝然之间,那人快得似一支脱弦的箭,已逼近俞镇澜。
俞镇澜呆了一呆,他这下稍微一呆的时间,只是眨眼的时间,但闻“砰”地一响,他的五官即时成了一团肉酱。
冷血没料到那人竟连俞镇澜也杀,来不及出手阻挡,但铁手已陡然发出一声大喝,由上而下,罩了下来。
那人冷哼一声,雨伞急旋而出,铁手双掌拍在急转的伞面上,所蕴的掌力尽皆被卸去!。
那人一面以伞架住了铁手的双掌,一面又迅疾无伦地往后飞退,要自门口退出去!
冷血出剑!
冷血拔剑的时候,那人正在疾退。
冷血剑刺出去的时候,那人正掠过冷血身侧!
冷血的剑直划了出去,“波”地一声,那人已在门口闪了出去,一物跌在地上。
竹笠!
冷血的剑划下那伞下人头顶一直戴着的竹笠。
那人瞬刻不停,抢出中门,突破大门,直掠了出去,衙里的差役,只觉得一阵风,连人影也来不及看到,更别说是抓人了。
但是那人掠出石阶的时候,乍觉阳光下多了一条影子,自飞檐上直掠了下来。
铁手!
铁手击破了瓦面,与那人的雨伞对了一招,复又穿出屋顶,居高临下,全力追赶那伞下的人!
同时间,冷血也自衙里疾射了出来。
他慢了只不过弹指功夫,因为他看到怀里的谢自居已经死了。
他放下谢自居的尸体就飞窜出去,这只不过是俄顷之差,铁手和那伞下的人,已在伞上交手七招之后,一前一后,向外逸去,冷血始终离他们七丈之遥,而铁手亦离那人保持七尺距离。
三人一直疾走奔驰,由于太急太快,又运尽全力,但见两旁景物急啸转换,目不暇给,都无法提气说话。
三人这一阵急奔,至已奔行了七八里,那人这然止步!
那人陡地停步,身已霍然回转,他身形之急,几乎足不沾地,在他止步之际,身形已在空中回转!
所以他一停下来,已面向铁手,手上的雨伞,依然遮得很低。
他猛然止住,铁手也说停就停,就在那人遽停的刹那,铁手整个人像一口钉子,一下子被钉在地上,再也不移动分毫。
铁手离那人始终七尺。
那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好功夫。”
这是铁手第一次听到那人说话。
隔着油纸伞,铁手依然感觉到那人的眼光,似地狱里的炼火一般凌厉而又森寒澈骨。
那人只说了三个字,冷血已到。
冷血与铁手并肩而立。
他们这时才看清楚,他们所处的地方,前面是一座果园,橘子青涩,但已又大又圆,远处林木映掩间,有急湍之声,有一条细窄的吊桥,飞跨山洞。五
那人站在短橘林的前面,伞仍低垂,脚步不丁不八,冷血和铁手历过不少大小阵仗,向未有惧畏过,而今却打从背脊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人背后,还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青衣人,都是着密扣劲装,十二双眼睛犹似什四点寒火,七人右手持剑,五人左手执剑。
冷血和铁手认得这十二人。
他们曾经交过手。
十二单衣剑!
十二单衣剑身后,在橘林间,有人影闪动,有些隐在树后,有些匿在橘叶间,有些执着兵器索性站了出来。
这些人,铁手和冷血,有一小半是认得的。
有些是差役,有些是军士,有些是侍卫,也有些是捕快、戍卒……就算有大部分是铁手冷血所不认识的人,但从他们穿着的衣饰上也可以肯定一点:——
这些人都是公门中的人!
十二单衣剑之后,那些隐伏的公差之前,一个人,施施然的行了出来。
这人五络长髯及胸而飘,相貌堂堂,严然一股豪态,一股官威,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六
吴铁翼笑了笑说道:“你们,终于来了。”
铁手也缓缓的道:“你久候了。”
冷血忽问:“郭伤熊发现了什么?”
吴铁翼道:“金银珠宝,我命单衣十二剑埋的足可建三座城的金银珠宝。”
冷血道:“那些金银珠宝,本是‘富贵之家’的,是不是?”
吴铁翼道:“也是两河八门的,习家庄的习笑风以为杀了唐失惊大总管,就可以起回富可敌国的财富,但其实财宝不藏在习家庄内,而只有他和我知道这些珍珠宝贝在哪里。”
“他”系指那伞下人。
吴铁翼笑了笑又道:“习秋崖永远也找不到那财库。”
冷血冷冷地道:“但你们埋宝时却让郭捕头偶然瞧见了。”
吴铁翼大笑道:“所以我们也换过了藏宝的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
铁手接道:“你派谢自居来勘查这件案子,限他十日破案,一方面令俞镇澜毁去一切跟案件有关的佐证与档案,谢自居十天破不了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除去了他。”
吴铁翼道:“本来是的……”
铁手接道:“但你把任务交予手下霍煮泉去做,他却假公济私,顺此救了他的儿子,也毁去了那一部分卷宗。”
吴铁翼叹道:“偏是霍玉匙不争气,又来犯事,而且千不拣,万不拣,拣到了习家庄,惹着了你们,才致生出这等大祸来!”
铁手冷笑道:“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吴铁翼笑道:“眼下情景,究竟谁死谁活,凭老天爷的慈悲了。”
冷血再问:“你杀谢自居,早有预谋,却为何连俞镇澜也不放过?”
吴铁翼反问道:“他已无利用价值,留着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不杀,是要待他来告发自己吗?”
他笑笑又道:“自从你们发现霍玉匙未死后,一定会追查档案何以毁失的事来,迟早必定会查到俞镇澜身上来,最后难免知道是我,老辅告诉你们,同时也告诉了我,所以,我一早准备好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扯出你们来,要是知道,我是不愿惹的,宁可等你们走后再干。”
冷血又问:“那么郭捕头是你们毒死的?”
吴铁翼大笑:“他走报俞镇澜说发现了两河八门与‘富贵之家’的失银,俞镇澜立刻告诉了我,我只有找个人去毒死他了。”
冷血再问:“谁下的手?”
吴铁翼呵呵笑道:“郭伤熊不是狗熊,他精得很,我们要毒死他,却没一人是他信任的,可惜他有个信任的人,为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就六亲不认,……倒是把他毒死后,让他揽着块墓碑,是我的意思,横竖藏宝地点已移,让你们疑心到冢场里瞎耗光阴,也属快事,却没料霍煮泉如此大意,种下祸根!”
铁手禁不住问:“那穷竟是谁毒死郭捕头?”
吴铁翼笑而不答,铁手和冷血二人,只觉一道寒意自脚下升起,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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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伞下的黄脸高手
一
习玫红在郭竹瘦乱糟糟的家里,只耽了片刻就困了,伏在桌上有梦没梦的睡了几个时辰,一觉醒来,日影西斜,习玫红只觉一天做不了几件事,她简直可以说一整天都没有做到半件事,只觉索然无味,一点人生乐趣也没了。
但她嗅觉还有趣有味的,而且还是颇敏锐的------好香啊。
她侧头看去,那痴肥肿臃的懒惰虫郭竹瘦还在那儿瞌睡着,日近黄昏,厨房里灶口正烧着旺火,连油锅味都出奇的香。
习玫红的肚子开始微微咕咕了两声,习玫红肚子一饿,她的人生乐趣又来了。
她看到柴火映在砖墙上的纤小人影,就知道谁来了。
习玫红兴高采烈的走到厨房门口:“嗳”了一声。
小珍也不回头,双颊给炉火映得红通通的,手里熟练灵巧的在炒菜,含笑瞧了她一眼:“怎样呢?三小姐可梦醒啦?”
习玫红过去双指拎了一块菊花兔丝,吃得津律有味,还猛吮手指:“哎嗳我的好小嫂子,替小姑做菜,可做到这儿来了。要不是你烧的菜香,可能我还在睡梦中哩。”
小珍啐了她一口,一面撷菜拣青绿的往锅里丢;锅里发出滋滋的烟气:“没正经的,你少口里卖乖,想我炒好吃一些。”她在小罐子里舀了一舀,只舀到一些微的碎未,就向习玫红道:“好三小姐,替我找一些盐来。”
习玫红笑着走开去,笑道:“有得吃,莫不从命。”可是她在厨房里东翻西找,就是找不到盐。
小珍催促道:“快些,不然就要焦锅了。”
习玫红心想:锅焦了可不好吃。情急起来,手里猛用力,把碗柜的木格“啪”地扯了下来,是有一小包东西,白生生,细粒颗儿的,端近鼻尖一嗅,以为是盐,便往厨房拿了过去,边叫道:“嗳,我找到了。”
她却没注意到厨房门口,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在火光掩映下,那人一张痴肥而木然的脸孔,犹似涂上一层金色的粉未,但仔细看去,他脸肌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着,喉核也上下移动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习玫红手上撮着的“盐”。
习玫红笑着拿了一撮盐,侧首问:“要下多少?”
小珍说:“一点就够了。”
习玫红一面洒盐一面侧首问:“你怎么来了这里?”
小珍低着头说:“你出来之后,我在庄里出了点事,一个采花盗闯了进来,挟持了我,但后来给冷四爷、铁二爷、习庄主制住了……”
习玫红“哎呀”一声道:“铁手冷血回过庄了?我还呆在这里等候他们哩。”
小珍偏着巧颔道:“不过他们又出去办案了……我是听冷四爷说你在这儿等待他们的,所以……所以我也来了。”
铁手冷血说过会回来这里,就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小珍也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却在这时,“哄”地一声,锅子里陡炸起火焰三尺,锅底也发出奇异的滋滋声响,一股焦辣剧烈的味道刺鼻而至!
怎么会这样?
习玫红只不过是在锅里撤下一把盐而已!
习玫红拉着小珍退开,只见锅里火冒五尺高,烈焰作青蓝,火光映掩里,两人心里纳闷:怎么会这样?
她们却没注意到背后。
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一张胖脸。
胖脸上在火光映动中,汗水犹似千百条小虫,淌了下来。
郭竹瘦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二
就在锅里火焰冲起之际,另一处地方的冷血,“挣”地拔出了腰畔的剑,夕阳映照下,剑身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吴铁翼笑了:“我请人引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一场无以避免的决战。”
冷血道:“就凭你,伞下人,十二单衣剑,还有三十八个狙击手?”
冷血此语一出,吴铁翼也微微一震,道:“我的三十八名近身侍卫,并没有现身,你一语道出数目,实在可以担得起我布下的阵战!”
冷血虽然表现得凛然不惧,但一颗心正往下沉。
在河边他和铁手曾和十二单衣剑一战,伞下人并没有真正出手,但已令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事后铁手和冷血判断,若伞下人与十二单衣剑合击,二人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算。
何况还有三十八名狙击手?
况且还有吴铁翼?
更何况冷血心里惦记着习玫红,他从吴铁翼的话里测出下毒手的人是谁了,而习玫红,因为要等待自己,还在虎穴之中,懵然不觉!
冷血心急如焚。
他一急,定力就不足。
而这是一场凶险至极、分毫疏失不得的恶斗!三
铁手蓦然上前一步。
他只低声对冷血耳边说了一句话:“要救三小姐首先要除这一干人,要除害则要全神贯注!”
他说得很快,他目的是要让冷血敛定心神,全力以赴。
幸而他不知道小珍也去了找习玫红和等候他回来,否则,他还能不能比冷血镇定?
吴铁翼抚髯道:“我们的事,必须要此时此地料理清楚,否则,你们告上去,我自有上头罩住,未必告得倒我,但我不会让你们有告我的机会。”
铁手冷笑道:“因为我们一旦揭发你的阴谋,就算告不倒你,你也已行迹败露,暂时无法耍弄权谋了。”
吴铁翼微微笑道:“所以今日,我非除你们不可。”
铁手道:“我们也不要告你,告上去,你自有贪官护着,我们今日也要夺你的首级。”他说完,缓缓的除下了翎帽、腰牌,冷血也是一样。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表示这是一场江湖中的决斗,生死由命,井非代表官府的行为。
当律法不能妥善公平执行的时候,他们将不借运用本身的智慧和武功,来寻求合理的裁决。
为执行正义,死生俱不足惜。
吴铁翼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今日参战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只要杀了铁手冷血,这事就了结,吴铁翼也可了后顾之忧。
冷血一字一顿地道:“那晚在河边,暗算了我一记的人,是不是你?”
冷血是向伞下人发问。
伞下人犹如暮色一般阴、沉、冷、静,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冷血一共见过这人出手三趟,第一趟在黑夜河边,一击而中,令自己背部受创。第二趟在都督府,先杀霍玉匙,再杀霍煮泉,也是一击得手。第三趟是在衙府里,连续击杀谢自居和俞镇澜,亦是一击格杀。
此人总共出手三趟五次,共杀了四人伤一人,全是一击命中,从不用出手第二次。
他的武器,似乎是一条线索,索上系有一物,似暗器而又非暗器,出手五次,却令人看不清楚,也无从捉摸。
冷血问:“我们将要一决生死了,是不是?”
那人不答。
冷血道:“在未决胜负前,我要知道你是谁!”
那人静了一会,徐徐地,把雨伞倾斜,斜阳以微斜的角度照在他的脸上,一分一分地,一寸一寸地,终于现出了这人的本来面目。
这人的脸色跟泥土一般黄,脸上似打了一层蜡般的,毫无表情,像一个已失去表情的人似的。
冷血和铁手,从没有见过此人。
他们见伞下人一直没有露脸,总以为是个熟人,但这人他们并不熟稔,却令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人,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
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顾虑,也没有留恋……这样的杀手,往往可以杀掉武功比他更高的对手,何况这人的武功已高得出奇!
只听吴铁翼笑道:“其实,我也不是主谋,他才是。你们可知他是谁?”
冷血铁手默然。
吴铁翼道:“你们一定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唐铁萧。”
铁手、冷血一听这名字,脸色倏然一变、四
唐铁萧!
唐门数度意图称霸江湖、独步天下,屡次都功亏一篑,功败垂成,最近一次,本已主掌江湖之安危气运,但终为大侠萧秋水所破,以致只得将野心暂时压下。
“习家庄”血案及八门惨祸,就是唐失惊一手策划的!
可惜唐失惊的计划与梦想,终为冷血铁手所粉碎,而唐失惊也为习笑风所杀,除了一大祸害!
蜀中唐门要君临天下,所派出来招兵买马,建立实力,铲除异己,自然不止一人,唐失惊只是其中之一。
蜀中唐门所派出来要掀起武林一番血腥风暴,改朝换代的组织,叫做“小唐门”。唐失惊不过是“小唐门”座下九大堂主之一,还不是创立“小唐门”七大高手中任一人。
这建立“小唐门”的七名高手,自称“七大恨”唐铁萧,便是其中一个。
“小唐门”里“七大恨人”,每人各有不同的恨事,唐铁萧的恨事却是:他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以一个唐家子弟的身份,杀了萧秋水、铁星月(详见神州奇侠故事)这一干人!
故此,他以唐姓压住铁、萧二姓,以示他对所恨未见之人的鄙贱。
胆敢痛恨萧秋水等而以之名的人,实在大少,其实只有他一个。
这样的人,只要武功稍为不济,早就给钦服萧秋水为人的江湖子弟放倒了,但唐铁萧丝毫不惧。
江湖上很少人知道唐铁萧的武功,因为跟他交过手的人,没有活着的。
武林中也绝少人见过唐铁萧的脸孔。
铁手和冷血而今却见到了这个伞下的黄脸高手,而且,即要与之决一死战。五
吴铁翼道:“而今唐门的实力,已沛莫可御,其实比我更高的官,也一样被唐门的人挟持或收买,这局势如江河直下,你们以靖蜒撼石柱,阻挠不来的。”
铁手冷血听了不觉动容:唐门的人如水银钻地无孔不入,到处招揽权实财库,图的岂止是武林霸业而已?
铁手说道:“那你是被挟持,还是收买?”
吴铁翼笑道:“单只‘富贵之家’和八门惨祸遗留下来的银子,已足够叫我做什么都无怨怼了。”
冷血道:“原来有唐门的高手在,难怪可以毒死郭捕头了。”
唐门的暗器与毒,称绝江湖。
唐铁萧忽然说道:“那还得靠下毒的人。”他说这句话,就像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他这句话是要挑起冷血的慌惑不安。
冷血却不得不心急。
——习玫红究竟怎么了。六
习玫红拉着小珍,往后一直退:生怕给火焰炙及,却倒撞在一个人身上。
习玫红尖叫一声,惹得小珍吃了一惊,也叫了一声。
习玫红回头看去,见是郭竹瘦,才定下心,跺足啐道:“你躲在我们后面干吗?真吓死人了!”
郭竹瘦没有作声。习玫红指着那锅头道:“奇怪?怎么无端端炸起了火?”这时火焰已渐黯淡下去了。
小珍蹙着秀眉道:“那是盐吗?”她过去把那包给习玫红翻挖出来的“盐”拿在手里,很仔细的看着。
郭竹瘦忽道:“给我!”
习玫红诧问:“给你什么?”
郭竹瘦忽然伸手,把小珍手中的“盐包”抢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
习玫红又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那是什么?”
郭竹瘦吃力地道:“盐……”
习玫红笑啐道:“当然是盐,奇怪,火焰烧出来青青绿绿的,放下去一会儿才见古怪,可也稀奇!待会儿铁手冷血回来找,找他们问去。”
郭竹瘦大汗渗渗而下。
小珍笑说:“算了,我已炒好两碟菜,烧好了饭,三小姐就省吃一道,将就将就吧。”
习玫红忙不迭道:“好,好,我已馋涎三寸,再不吃,你三小姐我,可要垂涎三尺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把碗筷摆好,将炒好了的一碟鸳鸯煎牛筋,一道花炊鹌子,端了上来,盛好了饭,习玫红早捺不住口腹之欲,心无旁骛地大嚼起来。
小珍抬眸叫道:“郭捕头,你也来一道吃吧。”
郭竹瘦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习玫红骂道:“小郭,你也别白腻了,要吃,就过来吃嘛,四肢百骸,要不吃饭,无所着力的唷!”
郭竹瘦又应了一声,却拿了一坛酒,三个小杯子,酒已盛满了,端到习玫红和小珍面前,直愣地道:“我——我敬二位姑娘一杯。”
这时天际的晚霞,翻涌层层,凄艳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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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阵
一
天边的晚霞像刚咯过了一阵凄艳的血,被夕阳镀上一层层金烫卷边,像有许多璀璨的神祗,曾在逢古之初,在那儿作过铁骑突出、银瓶乍破的古战场。
冷血向唐铁萧沉声道:“拔出你的兵器。”
唐铁萧冷冷的盯着冷血,像锤子一般沉烈的眼睛盯住冷血的剑:“你跟我?”
冷血点头,他的剑已扬起。
唐铁萧道:“好,不过不在这里。”返身行去。
冷血正欲跟上,铁手忽抢先一步,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铁手抢上前去之际,冷血脸上现出了强烈的不同意之神情,但等到铁手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冷血才站住了脚步,两人的心都在道:
——珍重。
无论哪一方的战阵,都是那么难有取胜之机,又不能互为援奥,这一别,除了珍重,能否再见,
铁手究竟在冷血耳边说的是什么话,能令冷手放弃选择唐铁萧为对手?二
唐铁萧在前面疾行,走入青橘林中。
铁手紧蹑,离唐铁萧九尺之遥,这距离始终未曾变过。
当唐铁萧走人橘林密处时,他的脚步踏在地上枯叶那沙沙的声响陡然而止。
铁手也在同时间停步。
唐铁萧问:“来的是你?”他的声音在橘林阴暗处听来像在深洞中传来,但并没有回头。
铁手反问了一句:“哪里?”
唐铁萧也没有回答他,又重新往前行去。
铁手跟着。
两人一先一后,行出橘林,就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
唐铁萧继续前行,流水转急急湍,终至激湍,一条五十丈长,二尺宽,弓起了的苍龙,一半没在暮雾中的吊桥,出现在眼前。
桥下激湍,如雪冰花,在夕照下幻成一道蒙蒙彩丽的虹。
激流飞瀑下,怪石嵯峨,壑深百丈,谷中传来瀑布回声轰隆。
唐铁萧走到桥头,勒然而止。
桥墩上有三个笔走龙蛇的字:
“飞来桥”。三
桥因瀑溅而湿漉布苔,吊索也古旧残剥,桥隐伏在山雾间,又在中段弓起,像一道倒悬的天梯,窄而险峻,确似凭空飞来,无可引渡。
唐铁萧冷冷地道:“我们就在这里决一死战。”
他说完了,就掠上了桥。
那桥己破旧像容纳不下一只小狗的重量,但唐铁萧掠上去就像夕阳里面卷了一片残叶落在桥上一般轻。
一阵晚风徐来,吊桥一阵轧轧之响,摆荡不已,像随时都会断落往百丈深潭去一般。
就在这时,橘林外传来第一道惨叫。
惨叫声在黄昏骤然而起,骤然而竭。
铁手知道,冷血已经动上手了!
铁手长吸一口气,走上吊桥。
吊桥已经年久,十分残破、而且因经年的雨瀑沾洒而十分湿滑,长满了深黛的绿苔,麻索间隔十分之宽,而桥身窄仅容人,两人在桥上决战犹似在悬崖边缘上赌生死一般,一失足,即成千古之恨。
铁手登上吊桥,就听到唐铁萧金石交击一般的声音道:“在此决生死,生死都快意。”
铁手默然,左足后退一步,架势已立,他播起长衣,把袍摆折在腰际,然后向对方一拱手。
这一拱手间,唐铁萧看去,铁手虽立于吊桥首部低拱处,但气势已然挑起得整座长天飞来的纤龙。
铁手的拱手,十分恭敬,他不只是对敌手之敬,同时也是对天敬,对地敬,对自己敬,对武功的一种尊敬。
唐铁萧也肃然起敬。
他解下了腰系的绳缒,绳未上有一个弯月型的两角弧型,弯口利可吹毛而断的物体,交在右手,左手执着雨伞,伞尖“登”地弹出一口尖刀。
他道:“我用的是飞铊,以伞刃为辅,你的兵器呢?”
唐铁萧在唐门暗器里只选择了飞铊来练。飞铊是一门极难习,而且从没有一流高手是用这种暗器式的兵器。但他选了,而且苦修,他的飞铊,没有对同一个人出击过两次。
因为从不需要。
他问铁手,是他尊重敌手,更尊敬铁手。
铁手摇首,却抬起了手。
他的兵器就是他的一双手。
就在这时,橘林里紧接两声惨呼声。
铁手可以感觉到橘林里外的战斗有多惨烈:以冷血的狠命杀法,居然在这么长的时间才响起三次惨呼,而且,第一次尚在林外,第二、三次已在林里,可知战阵之转移,甚至没有兵器交击以及对敌喝叱之声,只有濒死的惨嚎,而且,到了第二、第三次,是同时响起的,可见不伤则已,一死二人齐亡。
所幸惨呼里并无冷血的声音。
不过,铁手了解冷血,就算他战死,也不哼一声,除了斗志极盛时如张弓射矢的厉啸!四
橘林里,冷血低低呻吟了一声。
十二单衣剑已给他杀了一个,冲进橘林,中伏,他反身杀了两个狙击手。
但他后腰已中了一刀。
那受伤的热辣辣,刺刺痛的感觉,冷血在每一次战场里几乎都可以承受到,所以每次冷血在击败敌人赢得胜利后,那感觉就像蛹化成蝶在彩衣缤华里犹可忆及挣扎脱茧的遍体鳞伤。
可是这次不然,他心头沉重。
刀光映闪,到处是夕照反射强刃的厉光。
敌人太多,隐伏林间,单衣剑作正面攻击,狙击手暗里偷袭,他已失去破茧化碟一般的反击契机。
他闯入橘林里,密叶隙缝都是闪动的敌影。
他腕沉于膝,剑尖斜指正面,往后急退。
乌黑的人也在他四周迫进。
他陡然静止。
他静止的刹那,一人掩扑而至,两道飞血溅出,将青涩的橘子染成鲜红。
前扑的一人倒下,后面潜来的另一人只见白光一闪,他亲眼看见自己咽喉里喷出一道泉!
血泉!
他发出阉猪一般的低鸣,仆倒下去。
冷血额角渗出汗水,他剑高举于左,右手亦辅左手托着剑柄,左足微屈,右足赂趾,全身重心九成交于左腿之上。
他全身被强烈的斗志焚烧。
他全身的肌肉神经一触即发。
陡地,他所站立处地底里倏忽伸出一柄钢叉来!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声,冲天而起,腿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地底下的人震开泥地碎叶而出,出得来时已身首异处。
冷血拔在半空,杀了暗算的人,但有七件兵器同时向他攻到!
他斜飞而起,落在一棵矮橘树上,忽觉背后刀风破背而来!
他的剑在刀及背项之前,已刺杀了对方。
橘树坍倒,下面的人已经砍断了这棵倒。
冷血人也落下。
十七八件兵器在下面等着他。
他落下的时候,手足疾扬,十七八颗青橘向这些人飞打过去。
攻击者急退,怒喝:“有暗器……”
一面用武器格开,待发现是橘子时,冷血又杀了三个对手。
他的姿势仍是剑举左上,以左足为轴,但因腿伤而显得有些微晃!
围攻的敌人闪动,兵器在夕阳映出邪芒,但谁都没有抢先发动攻击。
因为那一柄剑不带一丝血迹,却是森寒得令人心胆俱丧的诛邪剑。
围攻者散开,那十一单衣剑又告出现了。
十一人身影疾闪,卷起一道旋风,碎叶飞起,青橘狂摇,十一剑在风中叶里像十一条飞蛇,噬向冷血!
冷血大叫一声,衣服盖在其中一单衣剑头上,赤着上身,在十一剑破漏处像一头猛豹般窜出。
其余单衣十剑扶起那被衣衫罩在头上的兄弟,发现衣衫已被鲜血染红,像洒在水上的血花渐渐扩散开来。
夕阳赭如血。五
残阳如血。
瀑珠幻成彩虹,架在吊桥下。
铁手双目平视在离他十一尺外的唐铁萧。
唐铁萧将手上的飞索,高举过顶,旋动了起来,飞索上级系着铁铊,每旋过一圈,就挟着刺耳的尖啸声。
飞铊旋在吊桥麻索之上。
飞铊愈旋愈急,暮色愈来愈浓。
飞铊旋得大疾,已看不见飞铊的影子,只听见飞箭如雨般密集的急啸声。
暮色中,唐铁萧手中旋舞的飞铊,像是鬼魅的影子,没有踪迹可寻。
无形的飞铊,自己躲不躲得过?
夜色将临,夜幕中的飞铊,自己更是无从闪躲。
铁手在这俄顷之间,决定要冒险去抢攻。
可是唐铁萧另一只手,徐徐张开了伞,伞覆住了身子,伞尖如一头露出白牙的野兽,在暮色中等待血浴。
飞铊仍旧飞旋在半空之中。
人在吊桥上。
吊桥在半空之间。
铁手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这条吊桥,被残破的麻索,悬在半空,随时掉落,粉身碎骨。
这两尺的桥面,更没有闪躲的余地——
惟有后退。
但是退后在两个实力相当高手生死一决之际,是极失斗志的事,何况,在这滑漉窄桥上的急退,又哪能快得过巨人之臂般的长索飞铊?
既不能闪,也不能躲,又不能进,更不能退,铁手蓦然明白唐铁萧引他在飞来桥上一决生死的意义。
在生与死之间,必须有一人选择死,亦可能两人的结果都是死,像这哗然的瀑布倾落百丈,溅出水珠化为深潭的壮烈前,仍串成一道梦幻的彩虹。
山风呼呼地吹送过来,吹过平原,吹过橘林,吹得吊桥摇晃如山涧上的纸鸢。
山风吹过橘林的时候,铁手听见橘林里传来密集的四声惨呼,跟着是冷血的第三声大喝,以及又一声哀号。
铁手打从心里盘算一下,冷血身上着了至少有三道重创,而敌人至少去了十三人。
那么,十二单衣剑连同三十八狙击手,剩下的敌手至少还有三十六人。三十六人,受伤的冷血可还能打熬得住。
他忽然心头一震,因为他接触到唐铁萧那双犹如地狱里寒火的眼睛。
那眼睛本来是无情的、萧杀的、冷毒的,但此刻有了一丝讥笑与同情。
因为对方看出他的分神。
这种生死决定于俄顷之间仍为其他的事而分心,除死无他。
铁手憬然一觉后,立即敛定心神。
那双眼睛立即又变回冷毒、肃杀、无情。
山风吹到飞铊的圈影里,立即被绞碎,发出如受伤般更剧厉的尖啸声。
冷血此际在橘林中厮拼,像一头在冲右突的猛虎,要铲平张牙舞爪于左右的獒犬。
铁手这边的战局却不动。
不动则已,一动则判生死。
两边的局势,系一动一静,全然不同的,但却同样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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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阵战
一
雨声长号之后,又三声长嗥。
——第十八个了!
冷血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眉字间的杀气在四周惊恐的眼神与凌厉的兵器中巡造,冷血的身形也展动着。
十名单衣剑又逼了上来。
冷血并没有正面交锋,却掉头就跑。
他一面跑,挥剑杀了两人,在呼喝及追市声中,他在橘林里穿插,忽如夕照映在叶上的光彩一般消失了。
“在那里!”
“追!”
“不,在这里!”
一条人影在另一个方向疾闪。
“杀!”
“到底在哪里?”
“不要让他跑了!”
“哇!”一声惨叫,一名单衣剑攒入原来地底埋伏处,忽被一道剑光开了膛。
另二名狙击手返身欲救,忽背后一道急风,两人未及回首,已血涌如泉。
待大家围拢掩至时,敌人已消失了踪影。
“哗!”又一声惨叫,远处一名负责截断橘林边缘的单衣剑捂胸倒下。
当众人冲杀而至时,另三名狙击手相继倒地,一条灰朴朴的人影疾闪不见,在杀气腾腾血腥风暴的橘林中,人就像被踩踏过多汁的青橘,毫无价值。
一名单衣剑大叫道:“不要让他逃出林去——”他仗剑冲出,只见茫茫平野,日已西沉,暮际掠起一阵不祥的阴影,却毫无敌人落荒而逃的踪影。
这时“刷”地一剑,自树上疾插下来,没入他的头顶。
两名狙击手高跃扑击,但却在半空才落下来,咽喉各射一道血泉。
人影似大鸟一般掠起,但一名单衣剑手剑上已沾了血迹。
人影在暮色中一沉一伏,灰狐般的在郁郁林间忽再消失。
众人又过去搜索,那名剑上沾血的单衣剑手却汗涔涔下,大叫了一声:“大家靠在一起,别分散!”
这些都是在沙场中久经阵战的好手,立时布成了局势,往橘林中间退守并肩,一个退得稍迟的狙击手,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背后脊椎给刺了一个洞,血汩汩流出。
暮色更浓了,橘林里没有鸟叫,没有虫呜,只有搏斗的汗水,血液的腥风,拼死的杀气。
他们得知自己布下的阵势,已给冷血冲散。
现在橘林变成了他们的陷饼与埋伏,冷血反过来在暗处。
他们必须要结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样无常的敌人逐个搏杀。
他们暗底里点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单衣剑,二十一名狙击手,几乎已死伤近半。
暮色渐织着紫色的梦衣,四周的视物已渐不清,只有黑暗的轮廓,则是如何应付那神出鬼没的仗剑的敌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还会远么?
“点火!”发号施令的单衣剑手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平首次领略被狙袭滋味的惶怖。
夜色随血味而深浓,麈战未休。二
小珍眺望着即将来临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天穹近山处,有一颗发亮的星子,不知为什么的亮着。
习玫红向郭竹瘦笑骂道:“你怎生得这愣性儿,哪有敬女儿家喝酒的?我们不喜欢喝酒,要敬嘛,就敬茶来。”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来。”说着走到后头去。
小珍横了习玫红一眼,没好气道:“哪用喝什么的?你把他使来使会,可没顿饭好吃。’
习玫红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晚霞,夕照像一个岁月不饶人的多****子,迟暮得如许艳丽。
习玫红用筷子敲一敲菜盘,发出“叮叮”二响。“喂,我未来的小嫂子,你又发什么痴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听。”
凤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气薄凉得像可以敲出脆音来。
习玫红皱眉听了一会儿,说:“是风声。”
小珍痴痴地道:“还有。”
习玫红又倾聆一阵:“没有了。”
小珍水灵似的眸子又投向远方:“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习玫红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这时郭竹瘦已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一杯给小珍,一杯给习玫红,他自己却拿了原来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举杯道:“我敬……”
习玫红笑啐道:“怎么那般多礼?喝就喝嘛,有什么好敬的!”
说着,仰着脖子,便要一口尽了杯中茶。
——第三十四个了!三
冷血的心里默算着,他估计敌人只剩下单衣剑五名,狙击手十七名。
死亡的痛楚令他哑嘶半声,但死亡的恐惧令他另半声已发不出声音来。
冷血拔剑,剑尖等于从他两个人的体内抽拔出来。
却在这时,火初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围。
三个单衣剑手,左手火把,右手剑,六只瞳子发出仇恨的异芒。
十六名狙击手,杀气腾腾的封住了他一切进、退,任何可作移动的方位。
他在橘林外开战,杀入橘林找掩护,但中伏受伤,后易明为暗,在黑黝中伏杀了不少对手,却在此刻,他又陷入敌人的正面包围中。
这种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战阵,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阵。
冷血握剑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脸四处伤口的血,已染湿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四
夜色沉沉。
飞铊仍在飞旋着,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各种不同的尖嘶,黑鸦枯枝般的分裂着铁手的神经。
铁手站在桥上,宛似一座山,轻似一片羽毛。
他们已僵持了好一段时候。
——最终总是要出手的。
铁手望定唐铁萧双眼中的鬼火,脚下的雾寒越来越浓重。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唐铁萧瞥见铁手眼神忽扫向自己的下盘。
他的飞铊立时飞袭出去!
往铁手的上盘飞击过去!
这破空的飞铊,少林不忍大师曾用“金刚不坏神功”掺“大袍袖”卷住,但飞铊裂袖而出击毙不忍大师。天山义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挡住飞铊一击,但飞铊裂盾而出击杀义老人。大内带刀侍卫统领娄鹰野以“少阳重金刚手”的功力运千斤杆杖砸开飞铊,但仍给飞铊断杵而去击死娄鹰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义烈金刀魂”之称的大侠庄复谐能以“神州旗”卷住飞铊,但飞铊仍破旗而出,击倒庄复谐,庄复谐亦从此一战不起。
而今这一记飞铊,破空、裂风、碎夜,斩脸而至,飞击铁手。
铁手如何?五
一道石桨,劈击冷血颈部,击了个空,那膂力甚钜的狙击手,尚未来得及第二击,使已给刺了一剑!
只要刺中一剑,不必再刺第二剑,这是冷血的剑法。
因为太少人中了他一剑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记蜈蚣钩,伤势相当不轻。
连那使石桨的在内,地上又多了五具狙击手的尸体。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扑击那三名单衣剑手中的火炬!
只要灭了火,对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占了便宜。
只是这三名单衣剑手不但武功高,剑法也好,而且人也极为机警,他们闪动着,避开冷血锋锐,仅在冷血忙于应敌对,他们才乘机刺他冷剑。
冷血冲前,疾刺那名首先扬声要大家靠拢上来的单衣剑手。他出剑时披发而起,汗水滴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犹似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狂。
那单衣剑手架了一剑,迅速没入己方的人丛中,冷血追击,杀了一个狙击手,正想逼进忽觉眼前一阵泛白,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跄踉,几乎跌倒,及时以剑插地,支撑着几已将生命之火都拼耗而尽的身体。
他宛似一头受伤的兽,在火光的嘲笑中挣扎求生、
人影晃动,火光中不住有兵器击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骤然拔剑冲起。
剑猛拔而起,泥块猛罩射其中一根闪动的火炬,火炬顿灭。
冷血如冲天而起的披发神祗,剑往下割,“噗”地一声,一支火把被削断落地。
众人怒吼惊呼,一个单衣剑手提着最后一根火把,叫道:“护着……”
他刚叫了两个字,冷血的剑已刺入他的嘴里,同时间,有七八名狙击手已掩至冷血后方。
这时那单衣剑手嘴里喷出来的鲜血,已淋灭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这一暗使得掩杀而来的狙击手心里一寒,有两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开去。
他们甫一退开,惨呼迭起,剩下的五个狙击手中只有二个跄踉而退,其余三人己在这刹那问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剑绽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击手,两名单衣剑手,都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炽,原来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烧着枯叶,火势很迅速的蔓延开来,未几整座橘园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对手,仍在对峙之中。六
飞铊遽打而至!
铁手的眼睛没有看飞铊,但他用耳朵听。
在夜色里飞铊虽没有形迹可寻,用耳辨识反而清楚!
飞铊直取铁手脸门!
铁手右手凭空一抓,捉住飞铊!
飞铊没入铁手手中。
但飞铊虽在铁手手里,飞铊的力道只给铁手的手劲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破膛裂肺!
就在这生死一发问,铁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飞铊的巨力本将铁手右手反挫,回击自己前胸,但铁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稳住了飞铊后挫之力。
飞铊只有一个。
铁手却有两只铁一般的手。
铁手已捉住飞铊、等于稳住了大局。
却就在这瞬息间,唐铁萧像黑魔一般冲了过来,雨伞一招,伞尖“夺”地刺进铁手的小腹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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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阵亡
一
铁手双手按住飞铊,无及招架,伞刃已插入腹腔。
铁手就在这时,发出一声铺天卷地沛莫可御的大喝。
伞刃刺入肉三分,铁手全身真气凝聚,尖刃几乎已无法再刺进去,仅再推进了五分,也就是说,伞尖已刺入铁手腹中五分!
同时间铁手那一声巨喝,劈人唐铁萧耳际,刹那间,宛如晴天霹雳,令唐铁萧一时之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铁手双手仍不能放开飞铊但他扫出了一脚。
他扫出那一脚是在巨喝的同时。
唐铁萧离他极近,骤听一声大喝,失心丧魂,铁手那一脚,勾中他前脚,他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音来,身形往左侧翻落。
其实这局面是铁手用双手制住飞铊,但唐铁萧已重创铁手,唐铁萧只中了铁手一绊,按照情理看来,唐铁萧是大大占了上风。
但是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唐铁萧右足一空,即向左侧陡跌下去。
因为铁手代冷血应战唐铁萧时,曾在冷血耳际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到冷血改变了找唐铁萧为敌手的决定。
“我找到了他的破绽。”
这是铁手当时对冷血所说的一句话。
自从唐铁萧首次出现在俞镇澜府邪,铁手就注意着他的下盘,第二次在谢自居行居处过见唐铁萧,铁手仍留意他的双腿,甚至到了吊桥决战之前,铁手仍将注意力放在对方一双脚上。
因为对方行动虽然快捷,但在沉稳方面,不能算是无隙可袭。
铁手在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唐铁萧的左足鞋是与常人一样,但从趾型凸露看来,唐铁萧左脚有四只脚趾是对趾的。
正如川中较偏僻的地域,有一小撮的徭族、摆夷族人生来就有对趾、蹼膜特殊肢体,而唐铁萧就是这样,左脚尾趾与四趾,中趾与次趾,是分不开来的。
也就是说,唐铁萧的左足仅有三只脚趾!
这在平时,以唐铁萧这样的一个高手,丝毫不构成障碍。
可是此刻却决战在这样的一条飞来桥上。
“飞来桥”的险峻,令铁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在桥上硬接飞铊,尽受飞铊的牵制。
“飞来桥”却也使唐铁萧自己一失足,便往深渊里像梦魇一般掉落。
唐铁萧向左侧了一侧,左足在湿漉的窄桥上已滑出桥板,往下翻了下去,唐铁萧这刹那间已明白了怎么一固事,张大了嘴,仍叫不出声音来。
铁手这时放开了手——不是他故意要放的手,而是飞铊的旋力虽然已经消去,但他十指被飞铊的震力激得又麻又痛,恰似十枚钉锤进指节里去一般。
是以他再也握不住飞铊,放开了手,而唐铁萧就带着飞铊,沉了下去。
这电光火石之瞬间,唐铁萧的身体突在半空顿住。
铁手以双腕挟住了飞铊。
飞铊的缒索,仍缠在唐铁萧手上。
所以唐铁萧没有摔下去。
铁手运力一抽,唐铁萧藉力而起,落回桥上。
然而那桥索不堪这数下震荡,麻索嘞嘞断裂,桥身倾斜而坍倒。
铁手正欲往桥首掠去,但腹部一阵剧痛,踣倒于地。
桥身断裂,往百丈深潭掉落。
唐铁萧却早先一步,挟着铁手,掠回平地。
桥索掉落在无底的漆黑之中,那里只有瀑布陡成粉身的地方。
长空里空荡荡,谁也不知那儿曾有一道飞桥,一番恶斗。
唐铁萧放下铁手,在黑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形像。
铁手长吸一口气,强忍腹中剧痛,道:“你救了我一命。”
唐铁萧道:“你也救了我一命。”
铁手笑道:“我们两不相欠。”
唐铁萧冷冷地道:“不!你救我在先,你胜了。我们是在对阵决战,谁输,谁就该阵亡。”
铁手忙道:“我们可以再决阵一次……”他话未说完,忽觉有异,唐铁萧如鬼火一般的眼睛望定着他,哑着声音道:“这就是吴铁翼要我交给郭竹瘦去毒死郭伤熊的唐门‘火盐’,我死也要死在唐门的毒药下,多蒙你成全。”
说到“全”字,他伸直了喉咙,张大了嘴,仰天喷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散时,他失去生命的身躯翻落深崖。
唐门的人,不能战败。“小唐门”的好手,更不能承受战败的屈辱。
在他们而言,败就是死。
唐铁萧宁死在唐门的毒下,所以他死而无怨,甚至觉得死得其所。
然而铁手亲眼看见唐门“火盐”之毒,吞下肚子,还是正常,然后遽然发作,竟口可喷火!
若这一口火是乍然喷向自己,自己也未必躲得过去。
唐铁萧却没有这么做。
铁手从黑漆漆如雷音的瀑潭望下去,只觉一阵昏眩,不知是悼念唐铁萧不屈之死,还是腹部失血过多,或是因急起习玫红可能在郭竹瘦家中服了这曾炙焦郭伤熊及唐铁萧肺腑的“火盐”!
无论如何,经此一战之后,“飞来桥”己凭空飞去,永无踪迹。
远处火光冲天,照亮了晚天。
冷血仍在火光中厮拼。二
他又搏杀了四名狙击手。
火焰熊熊地焚烧着,橘林中的树木干枝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焦倒下来。
人影在火光中厮杀。
冷血避过三名狙击手的缠战,鼓起了一口气,向那名提议用火把的单衣剑手疾攻。
那人剑手挡了一剑,退了一步,再架一剑,又退了一步,此际他惊恐地发出尖呼。冷血又刺一剑,逼得他再退了一步。
这时三名狙击手已向冷血攻到,冷血反身迎战,那剑手这才缓过一口气,已吓得魂不附体,正欲走避,倏地冷血又刺了一剑过来!
那剑法也十分高强,仍及时封了一剑,“叮”地一声,再被迫退一步,忽然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原来他背后就是火海,背上衣服已沾了火。
他怪叫着扑了出来,冷血的长剑迎战三名狙击手,自后却飞起一脚,把慌乱中的单衣剑手踢了回去。
那单衣剑手在火海中仍想挣扎要出来,但全身着火,苦痛万分,手足挥动之下,一株被焚毁了的橘树带着火团往他罩下,他的惨号久久不绝于耳。
冷血这时又杀了一名狙击手。
但他后心兀然一辣,已被一剑刺人。
他陡地一翻身,剑疾刺而出!
刺中他的是最后一名单衣剑手,他罔顾同伴之死,无声无息地潜至冷血背后,果然一击得手!
可是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剑明明已刺到冷血后心,惟剑尖仅入肉三分,冷血一翻身,剑尖在他后胁划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却没有深刺入背!
这名剑手也是十分精警之高手,在这瞬息间,他明白了为何冷血身着六道伤口而仍能作战,自己这一干人只挨他一剑便丢了性命,那是因为每次敌手的兵器伏击得手,触在冷血的躯体尚未入肉之际,冷血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总能及时朝着兵器来势后仰和前趋,致使兵器人肉不深,或在兵器切肉的刹那间,横移和翻侧,甚至高跃和伏低,以至兵器所造成的伤口,虽然大,流血也多,但不能深入肌理,切断筋脉。
这名剑手在刹那之间明白了冷血的自保之法,这顿悟足以使这名剑手加以苦练后能避过多场凶险,在恶斗中扬名。
但他却无法避过眼前这场劫杀。
就在这顿悟的刹那,尚未挥出第二剑,冷血已一剑刺中了他的咽喉。
冷血剑拨出,三名狙击手又已扑近,一人以朴子刀,砍中了他的左肩。
冷血没有还手,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三人怔住,火势越来越大,一人只见同伴一一倒下,成为焦尸,心越来越虚。
冷血一字一句地道:“单衣十二剑尽亡,你们只剩下三人,吴铁翼根本不敢迎战,你们在这里讨死是不是?”
三人相顾之下,现出一种极茫然的神色来,终于后退,疾退,飞退,返身夺路便走。
他们一走,冷血已支持不住,手一抖,剑一曲,支撑不住身体,“啪”地倒在地面上。
要不是一双温厚的大手把他扶起,挟到凉风送爽的地方,只怕冷血已没有能力走出战场,要丧命在火海中了。三
铁手在替冷血止血,冷血也在替铁手包裹伤口,在江湖上的凶险战役里,他们四个师兄弟不知道多少次为对方止血裹伤了。
冷血对铁手道:“你果然击败了唐铁萧。”
铁手道:“那的确是难对付的敌手,我能赢他除了幸运,是因为我比他更早出手。”
唐铁萧虽然在对峙时引铁手身处无可闪躲的险地以及旋舞飞铊待机出袭,但是铁手远早在俞镇澜府邪见面时已窥测出唐铁萧的弱点,在决战中他就抓住这个破绽来攻击。
火势已近尾声。
他们需要的是一匹快马。以他们的伤势,难以赶路,必须以马代步。
就算没有马,他们也必须赶去。
两人互扶持着,吃力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遽的蹄声,急驰而至。
控辔疾驰而来的人,身子几与马背平贴在一起,马鬃遮掩了他的脸目。
铁手和冷血互望一眼,铁手速然跃了出来,出手一抓,抓住辔缰,发力一勒,奔马陡然被生生勒止。
马举前蹄,嘶鸣人立,马上的人咕碌一声摔了下来。
铁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来人,原来是衙役老辅。
老辅慌惑的正要拔刀,见是铁手,满脸诧色问:“怎么是……铁二爷?吓吓死我了……”
铁手问:“老辅,怎会来这里?”
老辅道:“是吴大人吩咐的呀,叫我来这里,要是见到唐大侠他们,就说是大人早料到他们会胜,他先走一步。如果见是铁二爷和冷四爷,就说……”
冷血问:“就说什么?”
老辅说:“就说……多谢二位替他除掉分财宝的人,他先行一步了。……我……也不知道吴大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老辅望着铁手和冷血自嘲苦笑的脸色,又问:“铁爷,冷爷,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啊?这么大的一场火……”
这刹那问,铁手和冷血全然明白过来了。
吴铁翼指使唐铁萧和参与计划的十二单衣剑与三十八狙击手,在橘园、吊桥跟铁手、冷血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乘机悄悄溜走。这一战不管伤亡在哪一边,他都准备弃官不做,独吞那批他一生也挥霍不尽的宝物金银。
他们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拚斗,变成只是受野心家利用操纵的鹬蚌相争!
迄此,铁手和冷血除了相对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老辅看来除快嘴快舌外,也不像知道内情的人,其实,如果老辅清楚个中情形,吴铁翼又怎会派他前来说那一番话呢!
故此,对老辅的问题,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铁手只有拍拍老辅的肩道:“我们借你的坐骑用一用。”
说罢翻身上马,一手拉起冷血驮在后面,一声吆喝,疾骋而去。
夜风不住迎脸刮在两人的脸上,刮得伤口热辣辣地痛,但他们同时有一个念头,在心坎里热烈焦切的呼唤:
习玫红怎么了?
习玫红怎么了?
心头和夜色,都像凝结了的墨砚,尽管马快如风中的狂草。四
小屋的油灯一点,但是黑夜里格外凄楚。
马仍急奔,冷血铁手已分左右跃下,扑近门边,却见屋内有一小女孩喜奔出来,夜色把她匀静的轮廓映得分外清楚。
小珍!
铁手诧道:“小珍,你怎么在这里!”他情不自禁握住小珍的手,小珍指尖冰凉。
冷血急忙问道:“玫红姑娘怎么了,她——”
一面说着,不待小珍回答,已抢入屋内。
屋内小灯如豆。
冷血一眼就看见习玫红。习玫红伏在桌上。
冷血怆心呼了一声:“玫红——”忽见习玫红伏着的乌发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惺忪着令人动心的媚目:“谁叫我——?我又睡着了?”
冷血愣在那里,虽然高兴,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铁手顿觉放下心中的千钧重担,问那喜悦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铁手和冷血望去,只见角落处倒了一个人,嘴张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铁手不解:“怎么?”
小珍笑的时候两道秀眉扬得采飞:“我炒菜的时候,发现那些盐有点古怪,正待细察,却给郭……捕头劈手抢去了,然后,他先敬我们酒,我们不喝,他又敬茶,我觉得有些可疑,便趁他返身过去的时候,用他给我们酒杯掉换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来敬我们喝茶的时候……”
“哗!”习玫红拍拍心口叫道:“吓死我了,我刚要喝,他便惨叫了起来,滚来滚去的不一会嘴里还喷出火来,喷火哩!后来便……”说着用手指着郭竹瘦的尸体:“便这样子了。”
说着又伸了伸舌头:“谁还敢去喝那茶!”
铁手向小珍笑道:“好聪明。”眼睛里有比灯火还温暖比夜色还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红上耳根了。
习玫红笑嘻嘻的问:“我呢?”
“你?”铁手笑道:“你幸运。”
“这就好了,”习玫红十分安乐地舒了一口气,“我最怕用脑,一动脑筋呀,头就疼死了,就想睡觉,只要幸运,那就够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说:“聪明,给你!”她指指自己的翘鼻子又道:“幸运,给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习玫红转首问问冷血:“怎么啦?你们的案子结了?”
冷血苦笑摇头:“算是结了。”
习玫红睁大眼睛问:“结了就结了,怎说就算?”
冷血哑然。铁手代答:“案子是解决了,但主要元凶之一逃了。”
习玫红皱起了柳眉:“所以你们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语音很是寥落。
冷血摇首:“迫不上了。”
习玫红喜道:“对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铁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们要追缉,实没有多大把握。有一个人到了附近,我们飞鸽传书,请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们的本领还大?”
铁手笑道:“他的追踪术与腿法,本就天下无双。”
他望向冷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使仅有的一盏小灯的木屋更洋溢着炉火一般的温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师兄。”
冷血的三师兄,即是铁手的二师弟,同时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们四师兄弟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炉火里的一堆热炭一般亲。
追命近日因为要办案,也进入两河一带。
习玫红闻言拍手喜道:“好啊,你们可以不必办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儿、捉蟋蟀——”
铁手向冷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办。”
冷血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策马赶来之际,那河上的渔火和岸上的青火对闪,一光一暗,一明一灭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么勾当进行,我去查查看。”
习玫红眨着眼睛说:“你去好了,”转着问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里。”
“大蚊里?”习玫红奇道:“难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脸正经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大蚊里出现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谢自居所提供郭伤熊承办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种相当令人诡奇的案件,在当时就引起冷血强烈的兴趣。
“咬死人的蚊子?”习玫红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灵灵巧巧的问:“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吗?”
习玫红向她眨了眨娇媚的风目,反问:“难道你不怕吹海风?”
两个小女孩都用秀气的手,掩着沾花问露汁般的红唇,开心地笑了,颊靥飞起了令人动心的少女的绊红。
铁手与冷血又对望一眼,彼此望见眼瞳里的两点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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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道夫到打更佬
我以前的武侠小说“几乎”没有女主角。中国武侠电影大师张彻,他的作品里有一种别人无法模拟的阳刚之气,女主角往往是“点缀”或“陪衬”。也许少年时看他的片子较多,受了他的潜移默化。但在我新近的作品里,不能免俗的也不想免俗地有了女角,而且常常不只一个。常常写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拿给楚蝉衣看,问她对这个人物的印象如何,听了她的看法,再写下去,虽然,她比较唯美,很多意见我不一定同意,但对我下笔有一定的影响。
武侠小说喜欢塑造英雄美人,因为他们的生活多采多姿,而且性格往往极端化,遭遇也十分奇特,事实上,捕役衙差在江湖里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一个英雄可以暂时不作英雄,但一个捕头不能不管“闲事”,因为那就是他们的“正事”──当然,也有比强盗还不如的捕役官差,这也是小说里的好材料──而且在黑白正邪间选择,也比任何“武林中人”更尖锐逼切。
除了“四大名捕”,最近我也写了各类不同层次人物的故事,譬如相士李布衣、医师赖药儿、贫贱子弟关贫贱、游侠纳兰、白衣方振眉、七大寇的首脑沈虎禅、内厂高手、朝廷高官、东瀛武士、世家公子等。
英雄侠士、武林豪杰的故事太多,其实,江湖的运作还是清道夫到打更佬维持的。
当然,在古代很多东西都不是书里所写的情形,他们不是这样的谈话,不是这样的恋爱,思想方式也不是这样子的。如果撰写历史的时候犯这种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但写小说却不需要如此严格的限制。现在读者读武侠小说,不一定为了重温古典的气息,可能更重视的是传统里如何注入了现代的精神,古代的人失恋会很伤心,现代的人也是,虽然失恋的方式、表达、反应都不甚相同。从前的人恨一个人想杀了他,现代的人恨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也这种想法,不过,幸好人有理智,知道这样做无补于事,社会上有法律保障,有警察维持治安。古代捕快也站在这同样微妙的位置上。冷静而聪明的读者都知道,武侠小说常是假借法理来不法。侠士替天行道,其实他也无权杀人,而在小说里的办案过程中,捕快在执行任务时造成的杀伤与破坏,往往是逾越了他们的职权,甚至是不合法纪,相当个人英雄作的。
这是一种讽刺,对作者和读者都是一样。“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在武侠小说里,这两件事合起来变成同一件事。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五日:新加坡新明日报汇来“神州奇侠”稿酬。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八日至廿三日;七返马照料母病危侍疾(3rd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日:濠江小挫,康凌重归,我派壮大,趁机戒赌,秣马厉兵,徐图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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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中怪客
一
“轰隆”一声,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了绵密劲急的雨幕,乍亮了起来。照得药铺上的横匾“人和堂”三个字,一齐亮了一亮。
就在这时,雨中的男子正好抬头,对匾牌看了一眼,黑云层里的电光,透过雨障,也在他脸上映亮了一一下。
这是一个落拓汉子,下腮长满了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字间有一种深心的寂寥感觉,可是他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年青的,充满笑意和善意的,还有那种教美丽少女怦然动心的多情深情。
那汉子在闪电的一刹那,抬头疾看了街角药铺的招牌一眼,这一刹那的神情,却是深思的。
只见他嘴唇,微微动了三下,像把那药材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后他低头疾行入药铺。
就在他快靠近药铺阶前屋檐之时,鼻际已可以嗅到一种强烈的煎药香味,他可以看到密帘雨后药店里的人。
一共是四个人。
在密密麻麻,一个方格又一个方格,方格上嵌有斑剥小巧的铜锁环扣的药柜前,是穿葛布长衫的老掌柜。
坐在方柜台侧,一面捣杵盅药一面打着呵欠的是布履草鞋的药铺伙计。
在一方小几前瞑目煎药,不时轻咳几声,在怀里掏出一白绢中揩拭嘴边的是大夫,而在他身边操刀切药材的是衣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的药僮。
一切都很正常。自这家药铺开张以来,一直是这四个人维持。穿葛布长衫的老板开药铺,请来一个懒伙计炼药,一个大夫替人诊视即时配药,还有一个小厮帮些薪火煮熬的活计。
药铺没有不妥,这四人也很正当,不妥的是将要来这药铺的人。
汉子似乎微微咽息了半声,正要举步往药铺走去,忽然,有三个人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压得虽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射的厉目,蓑衣里一律玄青劲装,鱼皮密扣,海碗口粗的拳头,拳眼上长满了厚茧,拳背上贲布了筋骨。
三人步调一致,一到药铺之前,一个人往内走到柜台前,沉声说:“白蒺藜、黑芝麻、女贞子、沙苑子各五钱。”
掌柜笑道:“敢情府上有人患了恶疮么?不如多加三钱拘杞子、赤芍白芍、覆盆子和川芎,以水煎服,滋肝补肾,必见神效。”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另外两人,一个已走到煎药处烤火,另一个则在阶前坐了下来,似是避雨。
大汉一看,知道三人一前一后一中锋,把药铺三大活路堵死,略一踌躇,掌柜见有人在门外淋雨,便扬声叫道:“那位过路的大爷,不买药不打紧,进来焙火躲雨吧,省得凉着了感冒伤风。”
汉子应了一声,那阶前的蓑衣雨笠人迅速的抬头,两道冷电也似的眼光,望了他一眼一只望了他一眼,便又笠垂额眉,不再看他。
汉子正待往药铺行去,忽听一阵玎啷清响,街口处转出一顶轿子,抬轿的两个人一沉一伏,走得极快,足履上溅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药铺前。
轿旁的一位丫环打扮的女子,吩咐一声,轿子便择阶前较干处放了下来。汉子看见那丫鬟着水绿色的衣衫,皓腕纤手上戴着一金一翠玉的铜子,翻动着玎然清响,很是好听。
只见丫鬟“霍”地撑起了伞,在绵亘哀愁的雨中看来,那丫鬟十五六岁年纪,但是秀丽清甜,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一张瓜子瓣儿脸芙蓉也似的,教苦愁的人看了如饮冰糖,哀伤的人看了开心起来,孤独的人看了好像有了个乖巧柔顺的女儿在身边。
汉子却看见轿子里,有一抹绯红色的衣摆,伸了一角出来,丫鬟一手撑伞,一手掀开绣着仙云掩遮神蝠翩翔的轿帘。
轿里先缓缓递出一只粉红色的绣鞋,那动作是那么幽雅轻柔,使得疾雨也变成雨粉似的,柔和了起来,接着,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搭在轿前。
那只手纤巧秀气,五只修长的指甲,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这手的主人敢情是娇慷无力,所以要搭着轿前的横木,才能走出来,单止这轻柔的动作,使得药铺里的每一个人,都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来的感觉。
只听轿里的人说:“小去,到了么?”这声音清脆坚定,带三分英气,像一口绚丽夺目的宝剑冲着涧溪一洗,更是金英纷坠,映日生辉。这声音可以勾勒出成熟女子而带娇憨的轮廓来。
丫鬟腮边曳着浅浅的笑容:“小姐,到了。”
这时“人和堂”药铺的老板叫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迎将过去:“离离姑娘来了,离离姑娘来了,离离真是风雨无阻……阿又、十六,还不奉茶出来!”
煎药僮子应了一声,到后堂倒茶去了,伙计也勤快地用毛帚子在已经磨得乌亮的老旧紫檀木椅上揩来揩去。
汉子却和刚从轿子里俯身出来,钻到青衫丫鬟小去撑起的油纸伞下的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阴霾雨氛中,伞影下一张芙蓉般姣好的脸,纤巧的身腰,绊色盘云罗衫衬紫黛褶,腰间束着黑缎镶着滚金围腰的扣子,纤腰堪一握,女子娇慵无力的挨在青衣婢身边,眉字间又有一种娇气和骄气,混和一起,使得她艳,使得她美丽,像红烛在暗房里一放,照亮而柔和,并不逼人,但吸引人。
女子也仿佛瞥见汉子。低低跟小去说了一句什么话似的,两人衣裙袅动,步履不溅水花地进入了药铺。
汉子呆得一呆,抓了腰畔的葫芦,骨碌碌地喝了几啖酒,然后大步走入药铺。
药铺老板这时正在躬诚招待那叫“离离”的小姐,看情形不但是大客户,也是老主顾,她桌上正端上一杯清茶,几片带绿意的茶叶,浮在茶面,茶杯清气袅袅几抹,更显得外面寒、里面暖。
汉子一进药铺,伙计懒洋洋的问:“客官有什么指教?”
“借地方躲雨。”
“客人来躲雨,还是客人,阿又,快拿凳子给人坐。”老板在忙中不忘如此吩咐。
汉子在竹凳子上坐了下来,煎药的文士只望了他一眼,就揭开药盖子,一股强烈带凉涩的药味扑到鼻端,文士喃喃地向僮子说:“好药。”
僮子面无表情,就像阴涩的天气一般懒闲,随口应道:“药快好了。”
汉子又拔开葫塞,喝了一大口酒,辛烈烈的酒暖和了胃,身上的湿衣近着炉火一烘,微微透出水气来。灶里的火烧在溢泻出来的药泡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灶火映在女子侧颊,酡红如一朵晚开的玫瑰。
女子却始终没有再回头望汉子一眼。
就在这雨下得寂寞,炉火烧得单调,药味浓郁四周,令人心头生起了一种江湖上哀凉的感受之际,一阵快马蹄声,像密集长戈戳地,飞卷而来,惊破了一切寂寥。二
来了!
汉子把葫芦重系腰间,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长蹄轧然而止,随着一声长鸣。
三个玄青密扣蓑衣雨笠的人,不约而同,在里、中、外三个方面,一起震了一震。
药铺收卷两边的具串珠帘,簌地荡起,一人大步踏入,铁脸正气,眉清神癯,五络长髯齐胸而止,面带笑意,却似乎执令旗挥动千军的威仪。
那人一入药铺,脱下藏青色大袄挂袍,笑道:“余老板,今儿个药可办来了未?”
药铺老板慌忙走出药柜,打躬作揖地一叠声道:“吴大爷,要您亲自莅驾,真不好意思,我原本已遣伙计送去,适逢这场雨……”
那人截道:“不要紧,药赶用,我来拿也一样。”
余老板忙道:“不一样的……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笑道:“余老板,你是开药局的,要是人人都要劳您的大驾把药送去,那你这药局不如可改开为送货行!我来买药你把上好药材拿出来,便两无亏欠了。”
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冷沉沉地道:“吴大人,你跟我们,可绝非两无亏欠。”
说话的是在药柜前的竹笠低垂的人,他一双厉电也似的眼神,像笠影下两道寒芒。
那铁面长须人双眉一整,背后又有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是你欠我们,欠我们命,欠我们钱!”
铁面长须人目亮如星,笑道:“玄老大?放老三?”
适才发话的在药炉畔焙火的竹笠雨蓑客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雨笠沿上,道:“吴铁翼吴大人,你还没忘记咱们哥儿俩。”
被称为“吴铁翼吴大人”的铁面长须人依然笑态可掬:“没忘记,也不敢忘记。”
“哦?”
“玄老大和放老三二位,曾为吴某屡建殊功,舍身护战,吴某怎敢相忘?”
“是么?”第一个发言的蓑衣客伸手入蓑衣内,沉沉地道:“难得吴大人还没忘记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另外一个蓑衣客也托笠逼近,变成一个从正面、一个从侧西缓缓行向吴铁翼。
“只怕吴大人不是记着小人的好处,而是害怕小人来向吴大人讨好处吧?”
药铺收卷两边的具串珠帘,籁地荡起,一人大步踏入、铁脸正气,眉清神癯,五绺长髯齐胸而止,面带笑意,却似乎执令旗挥动千军的威仪。
那人一入药铺,脱下藏青色大袄挂袍,笑道:“余老板,今儿个药可办来了未?”
药铺老板慌忙走出药柜,打躬作揖地一叠声道:“吴大爷,要您亲自莅驾,真不好意思,我原本已遣伙计送去,适逢这场雨……”
那人截道:“不要紧,药赶用,我来拿也一样。”
余老板忙道:“不一样的……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笑道:“余老板,你是开药局的,要是人人都要劳您的大驾把药送去,那你这药局不如可改开为送货行!我来买药你把上好药材拿出来,便两无亏欠了。”
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冷沉沉地道:“吴大人,你跟我们,可绝非两无亏欠。”
说话的是在药柜前的竹笠低垂的人,他一双厉电也似的眼神,像笠影下两道寒芒。
那铁面长须人双眉一整,背后又有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是你欠我们,欠我们命,欠我们钱!”
铁面长须人目亮如星,笑道:“玄老大?放老三?”
适才发话的在药炉畔焙火的竹笠雨蓑容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雨笠沿上,道:“吴铁翼吴大人,你还没忘记咱们哥儿俩。”
被称为“吴铁翼吴大人”的铁面长须人依然笑态可掬:“没忘记,也不敢忘记。”
“哦?”
“玄老大和放老三二位,曾为吴某屡建殊功,舍身护战,吴某怎敢相忘?”
“是么?”第一个发言的蓑衣客伸手入蓑衣内,沉沉地道:“难得吴大人还没忘记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另外一个蓑衣客也托笠逼近,变成一个从正面。一个从侧面缓缓行向吴铁翼。
“只怕吴大人不是记着小人的好处,而是害怕小人来向吴大人讨好处吧?”
吴铁翼似无所觉,只说:“放老三,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放老三仰天打了个哈哈,猝然转为激烈而凄厉的语调。
“我们为你吴大人效死命,洗劫了‘富贵之家’,造成了八门惨祸,毒杀郭捕头,夺权习家庄,为的就是你的承诺,事成之后,唐门得权,你纵控实力,我们得银子!就是为了这点,唐失惊唐大总管的命才断送在‘习家庄’的!”
“但是你唆使我们在‘飞来桥’前橘林中,跟四大名捕冷血铁手火拼血斗,自己却卷走财宝,远走高飞!”玄老大恨声接道。
“但你意想不到,唐铁萧唐先生死了,俞镇澜俞二老爷也完了,可是我们五十人中,还会剩下了我们!”
“我们天涯海角,都要追到你,索回那笔钱,偿还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命!”
吴铁翼眉一扬,须也跟着扬,豪笑道:“哦?杀了我,怎么取回金钱珠宝?”
玄老大怒道:“说出藏宝处,可饶你不死!”
“我想问你一句话。”吴铁翼忽尔反问。
玄老大一怔,咆哮道:“有屁快放!”
吴铁翼笑道:“放?别忘了你的兄弟才姓放。”
放老三厉吼一声,“铮”地自笠沿里抽出一方日月轮来。玄老大忙以手制止,咬牙切齿地道:“你要问什么?”
吴铁翼笑嘻嘻地道:“你心里是不是在盘算:你先不仁,我才不义,诱说出钱藏何处,才一剑杀了灭口,是也不是?”
玄老大也按捺不住,刷地自蓑衣内拔出一柄蓝湛湛的缅剑,剑尖似蓝蛇干颤,指向吴铁翼,厉声道:“姓吴的,你说是好死,不说是惨死,我刺你一百剑叫你九十九剑断了气就不是人!”
吴铁翼忽然叹了一口气。
玄老大冷笑道:“你怕了?”
吴铁翼道:“可惜。”
玄老大一愣:“什么?”
“可惜冷血不知为什么把你们饶了不杀;”吴铁翼脸带惋惜之色:
“而你们到头还是送上来把命送掉。”
吴铁翼确是不知道冷血为何要把这两个狙击手放走,他们是“化血飞身卅八狙击手”,跟“单衣十二剑”,力敌冷血,当其时唐铁萧缠战铁手。后来冷血尽诛单衣十二剑,格毙三十八狙击手中之三十五人而力尽,藉语言惊退其余三人,方免于难,这是吴铁翼趁混战中逃逸,是故不知内情。(这段大决战及八门惨祸、习家庄巨变、富贵之家劫难,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大阵仗》二文。)
此际玄老大一听,想起数十兄弟就为此人在送性命于冷血剑下,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我斫你的狗头浸烧酒!”
那抖动的剑尖,骤然间化成百点寒芒,好像有七八十把剑一齐刺向吴铁翼的脸门。
吴铁翼长髯掠起,袍影扬逸,退向堂内,
忽又一道白芒幻起,亮若白日,夹着呜鸣急风,飞切吴铁翼后颈大动脉!
放老三也出了手!
吴铁翼神色优雅,侧走之势倏止,就像一个宰相在书房里看完了一页书再翻至另一页一般雍容、自然,足翘蹲沉,脚踏七星,已向药铺门口倒掠了出去!
只可惜看来他不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
门槛上还有一个蓑衣人。
蓑衣人已从小腿内侧拔出寒匕,铺里的两个蓑衣人,也挥舞日月轮和缅剑,追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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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雷、雨、电
一
铮的一声,寒芒乍现,门外蓑衣人已经出手!
这一下兵刃之声后,一切声响陡然寂止,这是这场伏袭的最后一下兵器的声音,然后便是漫漫寂寥的雨叩屋檐之声。
过了半晌,只听吴铁翼淡淡地道:“对不起,既然萧老八也躲在这儿,三个人,都齐了,教我没有再放了你们的理由。”
“砰”地一响,放老三手捂胸膛,倒在石槛上,直往石阶下滚去,把每一块灰白的石阶染了一道淡淡的血河,又教雨水迅即冲去。
萧老八喉间发出一阵格格声响,他想说话,但血液不断的自他喉头的一个血洞里翻涌出来,使他只能仇恨骇毒的盯着吴铁翼,身子挨着木柱,滑踣于地,在灰褐的木柱上拖下一道血痕。
吴铁翼手上拎着一把剑。
缅剑。
这缅剑正是从玄老大手上夺来的。
他在掠出门口的刹那,夺了玄老大手上的剑,刺中玄老大的小腹,再刺入放老三心口,然后又刺穿萧老八的咽喉。
所以玄老大没有立即死去。
小腹不似心口和喉咙那么重要,而且,吴铁翼在他手上夺剑然后再刺倒他,远比刺杀其他二人困难。
玄老大痛苦地哀号道:“吴铁翼……老匹夫!你杀……杀得掉我们……可是我们已通知了方……方觉晓……”
吴铁翼本来一直是微笑着的。
可是他一听到方觉晓,脸色立即像上了弦的铁弓,而神情像给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
他闪电般揉身揪住玄老大的衣襟,眼神闪着豺狼负隅困战时龀露白齿的寒芒,厉声疾问:“是‘大梦方觉晓’的方觉晓?!”
玄老大嘴里不断的溢着血。在血声与血腥中吞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是……大梦……方觉晓。”话至此便咽了气,吴铁翼犹手执住他衣衽,脸色铁灰。
吴铁翼缓缓放松了紧执的手,让玄老大的尸体砰然仆倒,定了一会儿神,一跺足,喃喃地道:“方觉晓!方觉晓!大梦方觉晓!叫他给晓得了,可就麻烦十倍百倍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人说‘大梦’方觉晓,凡是有不平事,他都喜欢插手,不依常规行事,但照常理做事:杀不义人,管不义事,取不义财,留不义名。惹上他的人,比樵夫在深山里踩到老虎尾巴还头大。”
说话的是那腰系葫芦的汉子。
吴铁翼的脸色变了变。
但脸色一变不过是刹那的功夫,他脸色又回复一片镇静和祥。
“惹上大梦方觉晓,我以为已经够头痛了,没想到四大名捕的追命三爷也在这里,看来我是倒媚到家门口了。”
汉子亮着眼睛笑道:“我比方觉晓还难惹么?”
吴铁翼也微笑道:“大梦方觉晓至少还有些臭规矩碍了他自己。”
追命笑道:“哦?”
吴铁翼道:“方觉晓杀人的时候,只要对方能够在他的攻击下,直至他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十二个字说完而不败,就会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当是一场梦,重新洗心革面做人。”
追命道:“可惜以方觉晓的武功,甚少人能在他说完这十二个字仍不倒。”
吴铁翼笑道:“他说话并不太慢。”
追命道:“他的‘大梦神功’也很快。”
吴铁翼道:“我的武功也不慢。”
追命道:“他的出手更不慢。”
吴铁翼呵呵笑道:“可惜你的追踪术更快,给你钉梢上的人,甩也甩不掉。”
追命笑着道:“也许,就像龟鳖咬着人一样。”
吴铁翼看看滂沱大雨,忽道:“听说打雷闪电的时候,王八就会松口。,
追命笑着直脖子灌了一口酒,报舐沾酒的唇,道:“就算松了口,也不缩回手脚。”
吴铁翼肃然道:“我倒忘了,追命兄是以腿术闻名天下的。”
追命淡淡笑道:“所以如果论一张口,我骗人就骗不过吴大人。”
吴铁翼道:“追命兄,如果我现刻就带你去藏宝之所在,分三成给你,包教你今生今世吃花不完,你是不是可以信我?”
追命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答应你。”
吴铁翼双目望定追命道:“追命兄,当捕快的,无论怎么当红,还是得刀口上敌血过日子,连官儿都不算,你眼看光领功不作事,乌纱玉带大小官儿逐步递升,你还在衙房里受阴寒、在街角受风冷,就毫不动心吗?”
追命冷冷地道:“吴大人,你别说服我了,你追求的是名利权位,我不是。”
吴铁翼冷笑道:“你比我还会骗人。”
追命淡淡地道:“你别奇怪我不为利诱所动,我也是人,何尝不贪图逸乐?但是就是因为看到多少人贪图自己的利益,而使到苍生涂炭的时候,自己的快乐又从何而来?故此,打击用卑鄙手段获取私利的人,才是我的快乐。”
他笑笑又道:“抓你,就是我的快乐;你试图用利来使我放弃快乐,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吴铁翼沉吟了一一阵,叹道:“看来,你非抓我不可了?”
追命摇摇头。
吴铁翼喜形于色:“难道还可以商量不成?”
追命道:“非也。我不一定要生擒你归案,因你犯事大重,上头已有命令,如果拒捕,杀了也不足惜。”
吴铁翼脸色一沉。外面一记闪电,照得瞬间通街亮白,雨丝像一条条粗蛛丝,织满了凄冷的街头。
吴铁翼皮笑肉不笑的说:“追命兄,不给点情面么?”
追命道:“办案的人太讲情面,所以才给无告百姓众多苦辛。”
吴铁翼冷笑道:“办案子的不讲人情面子,只怕难告终老。”
追命道:“就算讲情面,也要看人:”他冷沉的看着吴铁翼:“你己恶贯满盈,刚刚还手刃三个曾为你效命的部下,实罪无可道。”
吴铁翼忽仰天长笑,震起五络长髯:“这世间一向小人当道豺狼称心,你要伏魔,今晚不要给我这魔伏了你才好!”
他全身突然鼓胀了起来,像一面吃饱了风的帆,全身的衣衫都鼓满了气,手上的剑也发出一阵嗡嗡的轻响。
追命静静的看着,以一种肃穆的神情道:“人说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文武双全,最强的武功叫做‘刘借荆’,取‘刘备借荆州’之意,以他的武功兵器借力打力反挫对方,适才玄、放、萧三人便在一招间死于自己兵器之下。”
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我倒要看看吴大人怎么借我这一双长在我自己身上的脚作兵器!”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山雨欲来一般的厉啸声已到了巅峰,倏然之间,背后有急风袭到!
吴铁翼是在他身前。
追命面对吴铁翼施展“刘备借荆州”神功之际,正全神以待。
背后偷袭却迅逾电闪!
“霍、霍”二声,左右二腿脚踝处,已被两件长衫卷住,“镗、镗”两声,一支铁凿一柄铜锤,同时敲在他左膝右胫上!
“啪”地连响,铜锤铁凿,同时被震得往上一荡,几欲脱手飞去:长衫倒卷,想扯倒追命,但却发出一阵裂帛的撕声。
追命腰马分毫未动。
惊光一闪,如飞星坠流,直刺追命面门。
追命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柱酒泉,冲开剑锋。
吴铁翼一刺不中,眼前人影交错,原来煎药的白衣文士一扬手,药盅里墨般稠浓的药汁,溅射向追命脸门!
追命猛一个铁板桥,后脑触地,腰间葫芦淬然飞荡而中,“砰”地打在文士胸膛!
文士胸口如遭金刚捣重击,捂胸闷哼,屈曲如蚓,抽退丈外。
药汁猛然打空,便降洒下去!
追命铁桥贴地,长袍下摆掩遮脸门,有三数滴药汁溅及,发出滋滋声响,掠起袅袅灰烟,生起辛辛刺鼻的焦味。
那在背后以两截长衫卷住追命双腿的药铺掌柜和用锤凿敲钻追命双脚的伙计,生怕给药汁溅及,忙抽身疾退。
他们一退,追命一个鲤鱼打挺,旱地拔葱,抽掠而起。
半空忽掠起星掣电闪般的金光,直射追命!
追命半空出脚,踢在金光上,金光“噗”地往上冲,破顶而出,良久才听“噗噗噗噗噗”地连响五声,屋顶上露出五截金色剑身。敢情这一剑给追命一脚踢上半空,裂开五截,才落到屋顶,破顶而嵌。二
射出这一道金光的是煎药小僮。
追命在半空一脚撑在梁上。
“格勒勒”一根木闳,直落了下来,吴铁翼自后飞来的一剑,“笃”地刺入梁中。
吴铁翼即刻弃剑,飞退。
剑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不必为了抽剑冒险。
追命却靠这一阻之势,借力扑到煎药僮子身前。
这下疾若垦飞,小僮应变无及,追命横空一脚飞来,小僮只好沉腰一格,“砰”地一声,小僮破壁而出,飞落雨中。
追命猛吸一口气,身形疾向下沉,但脚未落地,已遭两面大旗卷住。
那掌柜已弃破裂的长衫,换了两面大旗,反卷逆袭,又缠住追命双腿。
这刹那间伙计挥舞利凿锐锤,又向他钻骨穿心的扑来,这次不钉他双腿,却凿向他的左右太阳穴!
但追命这时的身形,忽尔化成一颗弹九般急弹射去!
这下令那伙计始料未及!
药铺掌柜更意料不到。
他本全力拉扯迫命双腿,想把他双脚牵制住,他适才以长衫卷扯追命下盘,追命不但纹风不动还反而扯裂布帛,已知追命下盘根基之稳,故全力以控纵,不料一扯之下,追命如弦发矢飞,反弹了回来!
追命半空出腿,电射星飞间,伙计无及闪躲,强以凿锤一架,“崩”地一声,倒飞店内,破灶碎炭,沾得一身是火,痛得在地上杀猪般叫嚎!
追命余势未尽,直向掌柜射倒!
掌柜魂飞魄散,“呱”地一声,身上长袍倏地倒卷,裹住了自身,追命一脚踢去,只觉脚心被一股大力吸住,两人“砰砰”破墙而出,落入雨中!
追命一到外面,在地上一个翻滚,霍然立起,掌柜揭开长袍,咯了一口血,大雨把血在他长衫上染了一朵大红玫瑰花似的。
就在这时,吴铁翼猛喝一声:“你?!”
只见柜台上乍起一道金虹,瞬即如彩虹际天,里面裹着那女子纤巧婉细的身子,一面旋转一面闪着万朵金星,云褶卷着舞姿一般的剑花,在雨中向吴铁翼卷去!
还夹着一声清叱:“还我爹爹命来!”
吴铁翼一面闪躲,身上长衫,又澎湃激荡起来。
追命知吴铁翼适才运“刘备借荆州”神功扑击自己未竟,二度压下,而今那姑娘惹他,一定难逃他全力出手,正欲赶援,只见药铺破壁里,步出文士与伙计,雨中,小僮与掌柜也缓缓站起。
四人又包围了他。
他掉头一看,雨雾漫漫中仍有一纤巧身影,夹着金光漠漠,如神龙舒卷,围着吴铁翼如铁风帆中妖矫飞舞,心知那姑娘武功着实不俗,才较放了心。
那四人走出雨地,把他四面包围住。
掌柜胸前染了一大滩泼墨般的血。
伙计身上被烧的多数,甚是狼狈。
小僮额角撞破,双手颤抖,显然跌得不轻。
文士手后胸际,眉字间似仍在强忍痛楚。
四人偷施暗袭,趁追命聚精会神与吴铁翼对决前暗算,但一招之下,四人俱伤。
而且都伤得不轻。
追命望着他们,又像在望着天地问无边无际的雨,缓缓道:“风、雷、雨、电?”
四人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追命的眼神亮了亮,朝伙计手上的武器道:“你便是‘五雷轰顶’于七十了吧?可惜那两记没轰掉我一对脚。”
伙计闷哼一声:“下次我轰你头。”
追命却向掌柜笑道:“好个‘大旗卷风’!想阁下当必是余求病了,在下一脚,恐怕还算称了阁下求病之愿吧?”
掌柜冷笑道:“小恙而已,你却将病人膏肓了。”
追命转而向小僮道:“小兄弟应当是姓唐的吧?唐门‘紫电穿云’唐又的暗器,我今日是见识过了。”
小僮冷哼道:“还有得你见识的。”
追命最后向文士叹道:“不过,还是‘雨打荷花’文震旦文先生的药汁取命,令我叹为观止。”
文士沉哼一声,没有回答。
追命道:“我听闻吴大人手下有‘风、雷、雨、电’四大将,没想到吴铁翼沉沦魔障,四位不惜乔装打扮,仍旧依随。”
药店老板打扮的“大旗卷风”余求病道:“能跟吴大人走,是我们的福气。”
追命即道:“他见利忘义,杀弃旧部,难保一日他对你们莫不如是。”
文士乔扮的“雨打荷花”文震旦冷笑道:“我们又怎么相同?单衣十二剑和卅八狙击手不过是在吴大人身在高位才趋炎附势之辈,早该死了,我们是吴大人当年闯荡江湖的手足兄弟,福共享,难同当,当然不一样!”
追命反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杀得单衣十二剑,就杀得卅八狙击手,你们……”
小僮装扮的“紫电穿云”唐又怒叱道:“你少来挑拨离间!”
追命神目如电,盯着他道:“怎么每件大案,总有你们唐门的人在?”
乔装伙计的“五雷轰顶”于七十怒道:“妄想套问诱供!”
追命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要阻挡我抓拿吴铁翼之前要先想清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们四个人,合起来仍不是我的敌手。”
四人互望一眼,在大雨中摆出架式,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一拼同归于尽的架式。
追命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吴铁翼当真有服人之能,只惜反白断送了这许多江湖好汉!
就在这时,耳际传来一声惊叱。
那以贴身金剑旋舞的女子,忽被一股大力震飞,吴铁翼如怒鹰掠起,飞攫而至,只见米线一般的雨中,一道活巧的啡影金光,恰如飞星过渡,电闪穿云,但尾随一股旋风黑影,危机顷刻。
追命大喝一声,双脚一顿,斜冲而起,接住女子退势,那女子退力已竭,哀呼半声,倒入他怀里,而青衣婢女及两名轿夫,拔出武器,在雨中斜截扑来的吴铁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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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离离
一
追命扶住怀里的女子,那女子敢情是与吴铁翼一番激战,真力为吴铁翼“刘备借荆州”神功借势所挫,元气大伤,倒在追命怀里一时无法挣起。
追命只觉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袭入鼻端,那女子软若无骨,因为雨透湿了两人衣襟,贴肌的衣饰一触之下,追命只觉所触处一阵炙热,心神一荡,但身子往后一缩。
他往后一缩的当儿,双手已扶住了那女子,那女子星眸半闭,她嫣红的衣衫湿黏在美丽的胴躯上,胸脯急促起伏着。
追命闯荡江湖,纵横四方,历劫过关,不可胜数,但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娇弱到这样,可以艳丽到这样,又可以倦慵到这样的。
以致雨打在她身上也令人生起一种落瓣的凄楚感觉。
追命稍微定了一定神,三声惊呼,只见两名轿夫和青衣小婢,一齐被震散开来,飞跌至雨中泥地上。
再看时吴铁翼已不见。
雨中传来吴铁翼的狂笑:“追命,你别白费心机了。就算大梦方觉晓来,我也有神剑萧亮挡着,别忘了,大梦方觉晓的克星就是神剑萧亮,而且,冷血和铁手都拿不住我,你也休想逮得住我!”
声音犹在街角响起,追命却知吴铁翼已去远。
他顿也不顿,返身向“风、雷、雨、电”四人掠去!
只要能捉住这四人,或许还能逼出吴铁翼的去向下落。这是追命在这瞬间的想法。
离离姑娘力衰而退,追命破围护住,轿夫和小去上前夹击旋被击飞,都是兔起鹘落,眨眼功夫的事儿,吴铁翼已消失不见,文震旦、于七十、唐又、余求病四人,也已退入药铺之中。
——药铺后一定有退路!
追命双腿一弹,全力纵起,掠向药铺!
——决不能让他们退入药铺!
就在他纵起之际,“雷”于七十与“风”余求病已一个翻身,没入地上,就在追命扑入药局之时,唐又和文震旦向墙壁左右,齐齐一拍。
只见药铺两壁数百格药柜,一起凸抽出来,一时弓弩之声连响不绝,抽屉里的“药材”,密似激雨一般向追命飞射了过来!
追命长吸一口气,猝然急升,破瓦而出,到了屋顶。
“药材”打空,全落到地上。
在“药材”迸射的刹那,追命必须要决定一件事:他本可以凭一双旋风也似百毒不侵的神腿直闯入暗器阵内,留住断后的“电”唐又和“雨”文震旦,但是他怀里还有一个人!
就算他避间过这雨点般的暗器,她也不会避得过去。
所以他只有先行退避。
不过他也情知这一退避之下,这“风、雨、雷、电”四人,是再也抓不住了。
事实果然。
文震旦和唐又也在暗器密雨中消失了。地下有雨道,直通街口,待追命钻入时,南道早无四人踪影。二
追命心中微叹一口气,自屋顶上落了下来,这时药铺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但雨势也渐渐止了。
街角黝黯,倒是药铺的灯影下照出一片氖氛湿雾水气。
怀里的女子似微恢复了知觉,蓦然一惊,双手往他身上一撑,藉力而起,往前奔出三四步,便又一阵昏眩,两颊也现出一种令人目为之夺的绯红之色。
追命长吸一口气,唤:“姑娘……”
那女子静了下来,没有回头,良久以一种轻微如雨丝的声音问:“吴铁翼……”
追命道:“给他溜了。”
那女子幽幽道:“你,救了我?”
追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是他走遍天下大江大湖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子问了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而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没听他回答,便说:“是我碍了你,才没把吴铁翼擒住……”
追命舐了舐干唇,忙道:“不是……”又觉不妥,改道:“反正凶徒迟早有授首的一日。”
女子默默地道:“还是我阻挠了你。”
追命望着女子背后黑发腰身,腰细可握,绝代娉婷,觉得外面风细雨斜,女子如弱花不堪风雨,娇楚依人,怎会来到此地?
便问:“姑娘……”
“我叫离离。”
“离离姑娘……”
“叫我离离……”
“离离……”追命顿了一顿,觉得也应自报姓名:“我叫崔略商……”
我知道,你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名捕‘追命’。”
说着,女子回过了身来,嫣然一笑,福了半礼。
这一笑,把烛光如豆的药铺,添上清光如画般的色彩。只见离离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玉腮含春,有一种娇情的随便,越发明艳绰约,仪态万方。
追命看着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离离看他有些发痴的模样,不觉玉颊飞红,以纤指掩唇笑道:“你……你叫我做什么呀?”
追命一怔,仍未回过神来:“我,我没叫你呀!”
离离终于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追命这才省起,暗骂了自己一声:真驴!“我,我是想问离离姑娘……怎么会来了此处?要杀吴铁翼?”
“一旦言语演绎推究参详起来,追命的思路立时变得清晰多了。
“你武功这么好,使的是不是‘蝶衣剑法,?为谁人所传?跟吴铁翼有何仇恨?”
离离抿嘴一笑,发上凤钗,叮当一声:“果不愧为神捕。我使的是‘蝶衣剑法”系‘蝉翼剑派,创始人方兰君所传,家父是朝廷清官,为吴铁翼、俞镇澜等诬奏,而遭冤狱,鸩死牢里,我恨不得把吴铁翼千刀万剐,以雪父仇!”
追命道:“哦,原来是这样的。”
随后又说:“方兰君所创‘蝉蝶二衣剑在意先’剑法,在姑娘手中,可似天仙一样。”
离离玉颊微微一红:“家师使的时候,才是真美哩。”
这时两名轿夫和青衣女婢小去,已相扶步入,显然都挨了不轻的内创。
“姑娘……”
离离截道:“别说了,你们已尽力,给他逃了,不是你们的错。”
又向追命道:“她是我贴身丫鬓小去,这二位可是决阵取战沙场名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都是以前爹爹的老部属。”
追命拱手道:“原来是呼延、呼年二位前辈!”
呼延五十,豹头环眼,很是威武,道:“三爷,万万不能,前辈二字,可折煞呼延!”
呼年也则狸鼻阔口,呵呵笑道:“不敢,不敢,神捕追命崔三爷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
小去却说:“这次给吴铁翼溜走了,不知要上哪儿去找?”
离离略一沉吟,秀眉轻蹙。追命看着便说:“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总有追查之处。”
离离眼神一亮,似笑非笑的道:“曾闻追命追踪之术,天下无双,不知如何可以追拿吴铁翼?”
追命道:“吴铁翼至少留下两个线索,和一个去处。”
离离诧然道:“怎么说?”
追命道:“第一,吴铁翼留下了一句话:说是以神剑萧亮制大梦方觉晓。神剑萧亮此人剑法出神入化,人也古怪透顶,介于正邪之间,只要找到‘神剑’,就可以找到‘大梦’,而‘大梦方觉晓’这人,追踪术绝对在我之上,他要追蹑吴铁翼,吴铁翼就有翼也飞不掉。”
追命笑笑叉道:“还有,吴铁翼最近常到各地较大药局收购一些特别的药材,他买这些大量的药草作甚?我们不知道。但他既要到药店,便是一个较易控制的去处——我便是因此而在此处守株待兔的,没料他似早料敌机先,整个‘人和堂’的人,都换成了他的部下!”
离离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这时穿在她身上的湿衣,也快干了,只有一小部分的衣衫未曾干透,贴在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消瘦。
但在她沉思之际,有一股动人的艳色,是追命所见过任何女子所没有的。
“此外,便是他的去处……离离姑娘可曾听过‘大蚊里’的故事?”
离离没料追命忽来这一问。小去却乖巧的抢答了。
“大蚊里吗?……我们都听说过了,传闻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有个过路的秀才,在那里被蚊子叮了一口,回到省城便发狂了,咬啮着家人,而且唾液有毒,一家人全都死光了……呜哇,好惨啊——”
小去越说越同情,几乎要哭出来。追命忙道:“后来,大蚊里的村民全搬迁了,那本来是靠近济南城的一个小村落,三面环山,地理环境特殊……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吴铁翼又出现在附近,说不定会有些关联?”
离离微微咬着红唇,抬头看了追命一眼,眼眸里有敬佩之色,在她抬头时又发现追命正好深深地望着她,那种眼神令她忙垂首看自己的裙裾足尖。
追命终于问:“姑娘……可是要去?”
离离一直抿着唇,迄此又忍不住粲然一笑。追命见她圆卵般的玉腮一展,心中也有些尴尬,但又移不开视线,知道失礼,也怕她瞧破,心里一情急,便说:“那我先走一步了。”一拱手,脚步却寸步未移。
离离乍听追命这样说,心里一阵怅然,轻轻问道:“三爷先去哪里?”
追命不知为什么,也很想告诉她自己何往,便答:“我先赴济南城。”
呼延五十问:“三爷是觉得吴铁翼多在济南了?”
追命道:“他还要买药,济南城有的是上等好药材!而且……”
他望向街上一片迷雨,道:“济南城的药材大王,全控在一人手里,他是王孙公子,也是城里巨富,而且,这个人,自称有五十四个师父,神剑萧亮,也是他知交——”
呼年也一震道:“三爷是说——”
追命望着雨转为雾弥漫的街上,颔首一字一句地道:“正是他。济南赵公子,五十四个师父的赵燕侠。”
众人都静了下来。
石板地上,铺了一地药材,夹杂着精光闪亮的暗器。
雨在檐前,淅沥淅沥的,滴在阶上。
追命忽然想起如果有一个家……他马上不想下去。江湖上的浪子,时常在跋涉江湖的风尘岁月里,忽尔生起家的温暖,家的念头。追命这刻的感觉,却非常深刻,也非常熟稔。
可是他说:“诸位后会有期。”
返身大步往迷雨深处走去。
刚才那阵风卷残云的暴雨已去,只剩下鹅毛羽丝般的微雨,像一贴贴冰凉的小手温柔的往没有衣服遮掩的脸上脖里钻,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碾坊里把面粉撒得一天地都是,然后仰着脸待它飘飘落下来。
追命走到檐前,忽听离离叫他:“三爷。”
追命立即止步,回首。
离离递来一把伞,说:“我有轿子,你用伞。”
追命默然接过了伞。离离又幽幽的说:“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
追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谢谢。接过了伞,走到阶下,撑开了伞,他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听雨的细脚叩响伞面的声音。他一起步心里就在强烈的怀念离离,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头,没有再回首的就走出了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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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化蝶
一
济南是大城,大城里五花八门,各样各式的玩乐都有,自然要比小村庄小市集繁华百倍千倍。
今天城里最隆重的一个节目是:赵公子来到城南“化蝶楼”看鹤舞。
所谓“化蝶楼”,其实是最高尚的青楼,里面大部分女子,都是卖艺不卖笑,献色不献身的,这是高级的销金窟,也是附庸风雅的胜地。
别的不说,单止“花蝶楼”闻名的一场“化蝶舞”,活色生香,温柔美丽女子,多如花间彩蝶,偏又诸多禁例,可观不可触,更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一掷千金,看了一次又一次,百看而不厌。
这日“化蝶楼”来了一对白鹤,长颈细腿,红喙碧目,翩翩达达,舞之不去,徘徊松石之间,蔚为奇观。
这件事,惊动了城南赵燕侠。
赵燕侠使带着他五十四个师父,去看鹤舞。
醉翁之意不在酒,赵公子之意也不在鹤,而是在舞。
“化蝶舞”。二
其实赵公子之意亦不在“舞”,而是在“蝶”。
——听说来了一只艳蝶,有绝代的容颜,把众多佳丽比落了颜色。
所以赵燕侠一定要去看看。他这种想法和做法,跟大部分的公子哥儿有钱没处花、有时间没处去没什么两样。
故此那两只鹤舞不舞,跟他毫不相干;当他看到那两只鹤又高又细竹竿似的长茧的腿,想起绿珠红杏浑圆匀美的一对腿子,真恨不得遣人一箭射死两只鹤。
但他不会这样做。
他笑着看鹤舞。看完了还作了一首诗,题在墙上,人人呼拥观赏,赞美不绝。
“好诗,好诗!”
“真是惊世骇俗,惊才羡艳!”
“赵公子文武双全,不由得我不从心里写个服字。”
赵燕侠微笑着,呷着醇酒。他知道这些人看诗不用眼,而是用嘴巴。他也只要知道人人都说赵公子是为“鹤舞”而来就够了。这时他听到一阵丝竹清越的音韵,眼神像醮了酒意般地亮了起来,他知道他所期待的“蝶舞”快来了。
他眯着好看的眼睛,品着酒,自己对自己说:济南赵公子,要看蝴蝶之舞了。
不料蝶未翩翔而出,倒来了一个人。
这人方脸大耳,长髯宽袍,一面正气,脸带微笑,却不是吴铁翼是谁,
他只好起身。
他身边五十四个奇形怪状,有的束发露腰,有的胸肌贲张,有的猿背蜂腰,有的形神疲顿的师父们,也慌忙站起。
“化蝶楼”的小管事大管家老鸨姆嬷,全都起座恭迎。
一个“化蝶楼”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忍不住“哈啾!哈啾”地打了两个大喷嚏。三
这个喷嚏,可把“化蝶楼”几个文的武的管事、龟奴、老鸨的一颗心,几乎没从口腔里喷了出去。
一个小龟奴没头没脑就给小厮几个巴掌子,打得他后脑勺子卜卜地响,一面骂道:“死东西,死东西,赵公子在吴大人来,你也敢打喷嚏……”
话未说完,一个老龟奴啦地也给他脑袋瓜子一记巴掌:“吴大人刚刚驾临,你死呀死呀死个什么……”
小龟奴张开了口,本来想说:“你现在不也说了三个死字,比我还多!”但摸着后脑短发还热呼呼的痛着,便没敢作声。
却在这时,有人打了个呵欠。
这个呵欠暖洋洋的、漫呼呼的,在座诸人,包括张公子、李公子、陈公子还有赵公子本身,都从来没有见人打过那么长又那么懒洋洋的一个呵欠。
打呵欠的人仿佛已睡了五百年,微微睁开了眼睛,睡犀一般望了一望,眼皮子又像千斤铅重般的合了下去,看他样子,仿佛还要再睡五百年。
龟奴却不敢打他。
在这种场合里,能叫龟奴们不敢发作的人只有一种。
客人。
这懒洋洋的公子好歹也是个客人。
来观“化蝶”一舞的,至少要十五两银子——当然,在赵公子的出手而言,十五两银子只是赏给龟奴的一点小零头——但能花得起十五两银子观一场舞的,在“化蝶楼”的大龟奴小龟奴而言,则是宁可回去得罪自己老子也不去开罪他。
所以这懒公于打了个呵欠,照睡不误,没有人敢去赏他耳括了。
吴铁翼的到来,即将翩翩的蝶舞,在他而言,不如一场春梦。
但吴铁翼是地方大官,他劫财杀人的事,迄今尚未正式揭露,所以在座的公子才子,都趋向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惟望能引起吴铁翼对他们稍加注意,成为日后平步青云的好掖力。
吴铁翼微笑着,一一点头示意,却走近赵燕侠身前,两人哈哈一笑,抱作一团,各自在对方背上,用力拍了拍,表示亲昵。
“赵公子!”
“吴大人!”
这时倾羡之声浮着谀媚之词四起:“赵公子和吴大人,一文一武,风流倜傥,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三人了!”“胡说,吴大人也文采风流,赵公子更武艺超群,岂止一文一武而已?”“是啊,简直是文武双全,富贵一身,还是国家栋梁呢!”
“了不起,了不起!”
“太好了,太好了。”
在大家簇拥奉承之际,一个稍带落拓神情但目朗若星的汉子,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葫芦酒,骨咯咯的喝了几口,用他新买绉绸袍子揩了揩湿唇,再把酒壶揣回袖里去。
众人在忙着媚谀之中,都没有注意到汉子这个动作。
也没有注意到吴铁翼在赵燕侠耳边低低说了一声:“我的情形不大方便露面太久,还是先去吧?”
赵燕侠依旧保持温文的微笑,却低低说了一句:“看完舞后再走未迟,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你,以后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你放心好了。”
吴铁翼没有再说什么。
丝竹韵乐奏起,八音齐鸣,萧韶怕耳,先是细吹细打,转而黄钟大吕,龙吟虎啸犹如钩天广乐,至此韵律忽然一柔,一场绝世之舞,便开始了。
众人纷纷就座。
那汉子却已在这片刻间越过十七八个人,自斜里方向,离吴铁翼不及十一尺之距离。
他准备只要再靠近三尺,他就要出手。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教他逃脱的了。
他心里暗忖:这次要是再给他逃逸,那未,就再也不易梢着他的行踪了!所以他准备挨到了近处,出手万无一失之际,才猝然出手,手到擒来!
由于舞娘的姿彩翩然,人人都挤拥争着,夹在人潮中,他是很容易逐渐地逼近目标的!
他心中一直告诫自己:小心、谨慎、镇定,追命啊追命,这次你可不能让这老狐狸再溜掉了!
所以他实地里向目的趋近,脸上神情似还是陶醉在歌舞之中。
就在他又逼近了四尺,正欲动手之际,音乐声大作,似驾凤和鸣,铿铿娱耳,有说不出甜柔,靡靡之意,一个纤巧的身影如蝶之翩翩,旋舞而来。
这女子美目流盼,玉颊生春,柔若无骨,但艳冶尽压群芳,她舞起来的时候,一盈步一扭腰肢,令人油然生起趋前要扶她的冲动。却见她随风柳絮般又盈巧地稳住了身子,旋舞起来,只见她一面转着,身上的絮带、裙榴、衣袂都飘了起来,舞到疾处,好像一朵花蕾越绽越盛,人儿双颊也像天上的彩霞一般,流动出英姿飒爽的娇弱。
直了眼看忘了形的公子哥儿,直至旋舞渐止,缓如轻云出岫之时,才如雷地喝起彩来。
彩声方起,那女子又旋舞起来,开始旋时环佩丁冬,煞是好听,舞到淋漓时,像地心穿了一个洞冒出了烟霞,天仙在雾纱冰纨中曼妙旋出一般。舞到极处,猝然,化作一道彩光夺目,直射吴铁翼!
这一场“化蝶”之舞,化蝶之时,就是一场刺杀!四
那女子随着音乐一旦出现,追命就怔住,完全怔住。
因为那女子就是离离。
离离来了这里。
离离为什么会来了“化蝶楼”?
——离离当然不可能是“化蝶楼”里的风尘女子,她来这里,无疑是别有用意。
等一个人。
一个杀父仇人!
而现在吴铁翼来了!
吴铁翼来了,离离就一定会动手!
最佳的动手时候,无疑就是这一场“化蝶舞”尽致之时。
追命一想到这点的时候,离离就已经出手了!
追命甚至来不及抢先动手,也赶不及预先喝止——离离已化作一道精厉的剑光,直取吴铁翼的心口。
吴铁翼显然也意料不到。他是在雨中见过离离,但在舞中的离离,比那晚在雨中的离离,一个像在阳光下的玫瑰一个像在雨里的芙蓉,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
众人来不及一声惊呼,金虹破空一弓,已近吴铁翼心房!五
眼看精虹就要射入吴铁翼胸际,人群倏然乍起一道白光,后发而先至,“格”地一声,一道金虹,射入屋顶,彩衣倒曳,落在丈外。
离离落地,脸色煞白,手上金剑,只剩一截。
在吴铁翼身前站了一个人。
那个原来看去傻头呆脑的小厮。
现在看来那小厮已完全不一样,站在那儿,神情有一种极端的落寞,像一片白羽,高洁而冷漠。
他手上有剑。
只剩一尺七寸般长的断剑。
追命的瞳孔收缩: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个因打了个喷嚏就给人刮了两记耳光的小厮,就是“神剑”萧亮。
萧亮手上拿的虽是一柄折剑,但这柄折剑却是曾力挫九大名剑的:“折剑”就算是一把破铜烂铁,能力败九大名剑,也足以成为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何况萧亮手上的一把折剑,是“折剑门”中最名动江湖的一把,所以,也有人称萧亮手上的断剑为“折剑先师”。
萧亮的剑法是不是那么高?追命不知道,但他目睹萧亮一剑击落了离离。
他虎地跳出去,护在离离身前。
他跃将出去的同时,吴铁翼与赵燕侠已有警觉:既然有一个狙击者,难保没有第二个暗算的人!
追命一扑将出来,吴铁翼和赵燕侠对望一眼,冲天而起,破瓦而出!
追命想追,但他不能留离离一个人在这里:他要保护离离!
只是他若要卫护离离,就来不及追截吴铁翼了!
在这电光石火间,追命转念千百,赵燕侠的五十四个师父,至少有三十二个向他包拢过来!
神剑萧亮一抬头,目光向着他。
追命只觉双目抵受厉光,如交击了一剑似的!
就在这时,一人大步跨出来,拦在他身前。
这人本来是跟一个纤秀背影一齐越众而出的,但他一出现,就推开了同伴,跟那伙伴低声疾说了一句:“你去!这里由我来!”
这句话只有追命听到。
他见着这个人的背影,就几乎大叫出声,听到这人的声音,就越发肯定了,所以他叫了出来:“四师弟!”
这人虎背熊腰,隆鼻丰额,秀眉虎目,回头笑唤了一声:“三师兄,是我!”
只听他道:“我是练剑的,萧亮交给我!”
追命略一迟疑,他又说:“追踪我不如你,由你负责!”
追命双眉一皱再舒,疾道:“请护离离!”再也不多说一句,自吴铁翼、赵燕侠所冲破之屋顶破洞中,疾冲了出去!
十几个赵燕侠的师父,也怒叱着跟将出去,要把追命留下:留在“化蝶楼”的年青人却很放心,因为他知道他的三师兄的轻功,除了大师兄,谁也追不上,截他不着,只要他能稳住神剑萧亮。
虽然他知道此地只有他一个人,孤军作战;可是他不怕。
他一点儿也不怕。
因为他是冷血。
“四大名捕”中的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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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剑萧亮
一
其实冷血会在此时此境出现,说起来一点也不偶然,因为在冷血和铁手办了“大阵仗”一案后,铁手和小珍准备去查看河上渔火及岸上篝火对打暗号的异事,而冷血和习玫红,却对“大蚊里”蚊子咬得人丧心病狂的事有兴趣。
所以冷血相偕习玫红,来到了大蚊里。
在大蚊里,早已搬迁一空,遍地荒凉,冷血也查不到。
冷血和习玫红男女有别,在大蚊里过宿,自然不大方便,所以便到最靠近大蚊里的大城——济南来了。
来到了济南,习三小姐想到的古怪花样可多的是,弄得冷血这憨男子很多时候都啼笑皆非,其中一项,便是习玫红从未上过青楼妓院,她一定要“见识、见识”青楼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青楼”里实在不是“东西”,更有许多难以为人所道的“东西”,冷血当然不想让习玫红去。
可是却给习玫红数落了一顿。
“为什么男人能去,女的就不能去?我偏要去瞧瞧!你不陪我去,我自己去!”
结果冷血只有陪她去了。
“化蝶楼”是冷血选的,困为“化蝶楼”毕竟是比较高级一些,虽然也是容污纳秽的所在,但比起有些一进去比屠宰场刮猪剜油皮还恶心的地方总是好多了。
习玫红不相信。
习玫红不单不相信,她还怀疑。
她还怀疑冷血怎么会知道那未多这些东西,所以她推论出来,冷血一定到过那些地方,而且一定常常去!
时常去!这使她一路上跟冷血赌着气不讲话。
冷血当然没有她的办法,也不知跟她如何解释是好;其实这种事,凡男人都知道,女人知道的也不少,不过习三小姐既然不知道,要解释也解释不了。
其实习玫红也并非完全不知晓。
她也隐隐约约,知道了那么一点:那是下流地方,有教养的人不去之所在。她娘生前就不曾去过那些地方,但她时常酗酒的爹爹去过了——这还是有一一次在她年纪小的时候,听娘骂得凶虎虎要把花盆向爹爹丢甩过去的时候,忽然爆出来的话。
她很想听下去,可是爹和娘发现她在,讪讪然的放下了要扔的花盆,过来哄她出去。待她出得了门房,门里乒哩乓哪的甩碎声才告响起。
习玫红心里就想:爹也去那些地方,爹是坏蛋!爹爹既然是坏蛋,娘也去给爹看嘛!要不,就不公平!而且,娘不是常对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吗?既然出嫁从夫,爹去,妈就更该去了!
所以,冷血去过,她也一定要去。
而且,她立定心意:冷血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比比看谁坏!
故此,她随冷血来到了“化蝶楼”。
她看也没什么,只是一大群男子在看人跳舞,她虽不会跳舞,在庄里第一次学舞蹈就打破了三只花瓶三个古董和三十粒鸡蛋以及扭破了一条心爱的裙子,所以爹爹绝望地摇头改教她习武,她还是很清楚地知道,女孩子跳舞不是件坏事。
——那为什么娘叫这些所在做“坏地方”?
就在这时,她看到冷血眼里发着光。
她开始以为冷血在看她,所以有点羞涩的低了头,望自己还穿不大习惯的布鞋。后来才发现冷血不是望向她。
——难道是望那些跳舞的女子?
习玫红正无名火起,她稍稍知道这里为何是“坏地方”了,可是,她又发现冷血不是望向那些女子。
冷血望的是男子。
原来是吴铁翼!
所以习玫红追出去的时候,她已恍然大悟:原来青楼妓院之所以是个“坏地方”,因为有坏人在那儿,而且是坏男子!二
习玫红现在在想些什么和怎么想,冷血是当然不知道,他为安全计,先遣走习玫红去追吴铁翼,又替追命断后,他自己要独力面对这眼前的大敌——神剑萧亮!
他问萧亮:“我不明白。”
萧亮微微笑着,眉字间有一股淡淡的倦意:“在你的剑或我的剑染红之前,不明白的都可以问。”
冷血就问:“以你在武林的盛名,可在江湖上大展拳脚,为何要替吴铁翼卖命?”
萧亮笑了:“我没有替吴铁翼卖命。”
冷血眼光闪亮着:“哦?”
萧亮接道:“我是替赵燕侠卖命,他叫我保护吴铁翼,我只好留着他的狗命。”
冷血不解:“难道赵燕侠就值得你去为他拼命?”
萧亮忽然说:“你的剑法很好,我知道。”
冷血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改换了话题,但答道:“其实我没有剑法。”
萧亮肃然道:“我知道,你只有四十九剑,剑剑皆在取人性命,所以是剑,不是剑法。但在我眼中,用剑取人性命的方法,就是剑法。”
冷血颔首道:“所以,我注重剑,你着重的是剑法。”
萧亮却道:“我也不很注重剑法,我比较重视剑意和剑势。”
冷血重复了一句:“剑意和剑势?”
“是。”萧亮凝视着手上折剑,目光映着剑光的森寒:“我剑势如果取胜,就能令对方败,我剑意要是发挥,就能使对手死。”
冷血冷冷地道:“我还未败,也还未死。”
萧亮却说下去:“人人都知道你剑使得好,却不知道是要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才能御剑的,否则,只能被剑所御,成为剑奴。”
这个道理冷血自然明白。每天的苦练,血和汗,加起来可以盈满浇菜园的大缸。清晨像虫承都未曾叫之前就练剑,直练得剑刺下了蝇翼而不伤其毫;到了半夜,梦中乍醒,陡然出剑,为的是考验自己猝遭暗算时发剑是不是仍一样快准狠!
所以冷血很同意萧亮这句话。
“我们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武功的;”萧亮补充道:“在武功未练成之前,有很多死去的机会——”
冷血截道:“练成后更多。”
“但毕竟练成了;”萧亮的笑意有一股讥俏的况味,“我未练成之前,忍饿受寒,若不是赵燕侠接济,我早就死了。”
冷血望定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为了这点而帮他?”
萧亮笑了,笑容更寂寞:“这还不够成为理由吗?”他看着手中折剑,垂目凝注,好一会才接道:“那时,还有我那患病的老母……”
语言一顿,反问冷血:“你知道对一个未成名但有志气的人正身陷劣境,在他一事无成退无死所、身负囹圄时受到人雪中送炭接济时的感激吗?”
冷血无言,他想起诸葛先生。
萧亮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苦涩,他一面看着折剑,一面笑:“所以说,如果你要帮一个人,就应该趁他落难的时候。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人困苦的时候,任何一点关怀都胜过成功后千次锦上添花,是不是?”
冷血仍然想着诸葛先生,诸葛先生虽在他们孤苦无告时收留了他们且将一身绝艺相传,但除了公事诸葛先生绝少要求过他们为他做些什么。
萧亮最后一笑道:“我们还是交手吧!如果你还是要抓吴铁翼,而赵公子还是要留他一条命的话。”
冷血长叹道:“可是这件事,由始至终,本都跟你无关的呀!”
萧亮淡淡地道:“两个国家的君王要开战,死的还不尽是些无辜的军民么?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冷血着实佩服追命,因为追命除了一双神腿、一口烧酒和追踪术冠绝天下外,他的一张口,每次能在危难中把敌人诱得倒戈相向,跟二师兄铁手能把敌人劝服化戾气为平和的口才,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可不行。他现在就劝不服萧亮。
只听萧亮道:“你出手吧,不然的话,别人还说,什么武林高手,交手前必罗哩罗嗦的一大番口水,也不知是用剑刺还是用牙齿咬的!”
冷血想笑,可是笑不出。
这时旁边的围观者叫嚣起来了。
“宰了他!”
“他妈的这小子扰人清梦!”
“怎么嘞?不敢动手是不是?!怕了吧!”
“杀!给我狠狠地杀!光说话怎行,谁赢了我赏钱!”
这些人大半是公子哥儿,过惯了富豪的生活,有家底照住,平时也杀了一两个人过了杀人痛,杀人对他们来说,是教血液加速的刺激玩意。
何况他们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冷血。神捕冷血。
他们只知趋炎附势,见神剑萧亮出手救吴铁翼,便以为萧亮必定能赢,就算那持折剑的人胜不了,赵公子还有三十多个师父留在这里,打不死他压也压死他了。
所以这干“败家子”更加得意忘形,甚至以一赔十豪赌起来,打赌萧亮和冷血的胜负。
那三十几个赵燕侠的师父,只远远的围着,并不作声,他们的任务是不能给冷血活着,但最好不必他们亲自来动手。
他们也想看这一战,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那神情坚忍猿背蜂腰的青年剑手是谁!
离离脸色苍白,依柱而靠,小去、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都不在她的身边。
萧亮却在此时忽道:“我们不在这里打。”
冷血本来扬起了剑,听到这句话,剑尖垂地,道:“哦?”
萧亮道:“因为我们不是鸡、也不是马,更不是狗在互相咬噬,我们不给任何人押赌注。”
他冷冷地加了一句:“他们不配。”
六七个豪门公子和近身家丁一听之下,勃然大怒,纷纷抢骂:“嘿!敢拐着弯儿骂起大爷来了!”“这小子敢情是活不耐烦了!”“去你的——”
暮然剑光一闪。
人都止了声。
那几个出口恶署的人,也没看到什么,同时都只见剑光一闪,耀目生花,头上一阵辣势,伸手一摸,刮沙沙的很不自在,彼此一望,差些儿没叫出来。
——原来额顶都光了一大片,帽子方中,飘冉落地。
萧亮折剑一划,毫毛籁籁而落。
那些贵介公子,可都没有人敢再作声。
这时有两个人说话了。
一个脸大如盆,凹鼻掀天的老者吆喝道:“呔!姓萧的!你敢窝里反不成!好好敌人不杀,倒反过来算什么玩意!”
另一个是大眼深陷,黄发阔口的挽髻道人,骂道:“咄!赵公子命你杀人,不是要你赖着聊天的!”
这两人都是赵燕侠的两名师父。
能够做赵燕侠的师父,手上当然有点硬功夫!
在他们说话之时,他们已有了准备,说罢都留心提防,不仅他们如是,其他三十个在场的“师父”,也是同样:大家同在一处讨饭吃,总要顾全彼此的饭碗。
没料萧亮只是淡淡的向冷血道:“我们出手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
冷血道:“不能。”
萧亮道:“为什么?”
冷血道:“刚才三师兄托我照顾那位姑娘;我跟你出去交手,就不能顾及她。”
萧亮笑道:“那你跟她一道来。”
冷血也笑了:“那你不怕我二对一攻击你?”
萧亮哈哈笑道:“我怕么?冷血是这种人吗?”
冷血大笑道:“好!能与你一战,痛快!”
围观的人蓦听那人是神捕冷血,都为之一愣。冷血和萧亮排众人而出,忽尔西下疾逾闪电的光芒一绕,那两名老师父慌忙后退,只觉脸上一凉,却并无异状,心道好险,幸而自己退得快。却听萧亮道:“我与冷兄决一死战,除那位姑娘外,谁跟来,谁就是与我为敌。”说着刷地收了剑,大步行出“化蝶楼”。
冷血也收了剑。适才的两道剑光,一道是他发的,另一道发自萧亮。他很清楚萧亮的剑法,也很明白此行之凶险。
他向离离示意,离离随在他身后,跟了出去。
直至三人消失之后,“化蝶楼”才从鸦雀无声中回转到像一壶开沸了的壶水。那两个黄发阔口和凹鼻掀天的师父正想为自己能及时避过剑光的事夸耀一番之际,忽觉眼前似洒了一阵黑雨,在众人讪笑声中,始知二人的四道眉毛,都给人剃掉了,迄今才削落下来。
——可是,两道剑光,怎能剃掉四道眉毛?
这样的剑法,教他们想也想不出来。三
但此际的萧亮与冷血,不单要想得出对方的剑法,而且还要破对方的剑法。
如果冷血的剑不是无鞘剑,萧亮还有一个办法可破去他的剑法。
那就是在冷血未出剑之前先刺杀他。
只是冷血的剑是无鞘的,也就是说,根本不用拔剑出鞘,而且,萧亮也不愿意在一个剑手未拔剑前下杀手。
那样等于污辱了自己的剑。
冷血也有一个办法可破掉萧亮的剑法。
萧亮曾出手三次,一次击退离离,一次吓阻那干跟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的少爷们,一次则是给赵燕侠其中二个师父小小“教训”。
三次冷血都瞧得很清楚。
所以他肯定萧亮的剑只有一个破法。
避开他的攻击,欺上前去,与之拼命。
可是冷血也立即否决了自己的决策。
第一,他不想要萧亮的性命。
第二,就算他想要萧亮的命,也未必躲得过他的攻击。
第三,如果萧亮所用的不是一柄折剑,那自己的方法,或许还有望奏效。
但萧亮用的是一把折剑。
已折的剑,可作短兵器用,冷血冲上去拼命,却正好是对方剑法的发挥,这样子的拼命,很容易便会拼掉自己的一条命。
冷血从来没有遇过一个使剑的敌人能像萧亮一般无懈可击;正好萧亮也是这般想法。
可惜他们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谁的剑锋染上了对方的血,谁便可以活着回去。
萧亮还说是为了报赵燕侠之恩而与冷血决斗,但冷血呢?
——他又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正义,那未,正义又何曾为他做了什么?如果说是为了江湖,那么,江湖又何尝给他些什么?
或许,有些人活着,挫折、煎熬、打击、污诬,都不能使他改变初衷,也不能使他有负初衷。
萧亮暮然站住。
柔和平静的青色山峦,在平野外悠然的起伏着,远处有炊烟淡淡,眼前一片菜花,在平野问点缀着鲜黄与嫩绿。
黄和绿,那么鲜亮的颜色,衬和着喜蝶翩达其间,洋溢着人间多少烟火炊食的人情物意。畴野寂寂,菜花间有一颗枯木,枯木上生长个一株绿似杨柳生气勃勃的嫩树。
冷血深深吸一口气,那黄绿鲜亮间像在沁凉空气里加添了颜彩的喜气。
——好美的平野!
——好美的菜花!
萧亮缓缓回身:“我们就在这里决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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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决战于黄花绿叶之上
一
这个平野菜圃,绿叶黄花,花茎细细高挑,娇嫩清秀,使得四周的风都清甜了起来。
微风大概是自远山那个方面吹来的。
那些山峦山势轮廓,柔和的起伏着,透过一点点的阳光照在泥土上散发的水雾中,山竟是淡淡的,那或许是因为太远之故。
阳光像一层金纱,轻柔的洒在花上。
远处农寮边,有个佝偻的农人在挥锄。
看到了这么美丽的地方,离离不禁要羡呼——但是她随即想到,两个惊世骇俗的剑手,要在此地作一场生死斗。
一阵和风吹来,小黄花摇呀摆的,像给人吱嗝得笑起来,磨擦着茎上的小片绿叶,发出轻微的声音。
微风里还夹杂着农人铁锄落地的声音,还有一只田鼠,正从地洞上悄悄探出头来,眼珠儿骨溜溜转了一转,又折了个弯钻了回去,尾巴还露出一小截在土洞外。
和风也吹动了萧亮和冷血的衣襟。
就像田畴的微风拂动菜花一般自然,冷血拔出了剑。二
冷血的剑一亮出来,神剑萧亮就往后退去。
冷血像一头豹子,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燃烧着斗志,他像铁矢一般弹了出去,可是萧亮却像凌波仙子,凭虚御风,像风不经意吹落了一朵落瓣,他飘上了本来齐胸高低密集散布的菜花顶上。
但一片花瓣都没有踩落。
他像一片轻绢,飘过花上,有时只在细细花茎上轻轻一沾。
冷血挺剑逼进,上身如破弦之矢,下盘却如履薄冰,同样不踏折一枝花茎。
神剑萧亮退。
冷血急进。
两人一进一退,已到了那棵枯木嫩枝前。
萧亮已退无可退,忽有剑光亮了一亮。
冷血低叱了一声:“着!”剑陡地递刺出去。
萧亮的身形,忽似娇柔的黄花遭风吹时跟邻近的别茎花叶绞在一起,但一弹就松开了,重新伸展娇笑招手一般,萧亮已到冷血的背后,就像菜花随风解了围一样轻巧自如。
冷血剑刺空。
原来萧亮所在,成了枯树。
冷血的剑正要刺入枯树之际,蓦然剑尖借力,在枯树头上点了一点。
这一点之力,使他的剑陡地反震,向后倒飞出去。
而他也倏地松手,再握时,握住了剑尖。
剑锷已倒撞在背后的人的身上。
背后的人是萧亮。
剑锷就抵在萧亮的胸口上。
萧亮原已贴近冷血背后,但冷血向前的剑尖刺击忽借力转成自后倒击,如果不是剑锷,早已刺入萧亮胸膛。
就算是剑锷,冷血如果发力,萧亮不死也得重伤。三
萧亮笑了。
和风吹来,花茎就像展开千百朵笑容曳手招摇。
他说:“好剑法。你四十九剑里没这一招。”说罢他迎风打了两个哈啾,嘴里哼了一首歌,飘然而去。
冷血不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歌,但那歌调就像这平野一般亲切,但又有几分江湖人落魄的哀凉。
他缓缓收了剑。
这时候,微风徐来,“格勒”一声,背后那一株嫩树,折倒下来。
冷血返身,看出折口处齐平,是一剑削断。
他低首把剑插回腰带,束了束腰带,迎着风低声说了一句话:“神剑萧亮,愿你开心。”
他望向一览无尽的菜花平野,那是多少农人的辛勤工作,汗水洒在泥上上的成长。只有辛劳者才有收获,他练剑的路途上也是一样。
所不同的只是,他练剑、杀人、除奸,农人耕耘、成长、收获;但也有例外的,像他遇着萧亮,不是他不杀萧亮,而是萧亮不杀他。
在他的剑尖藉力倒刺萧亮之前,萧亮已出剑。
剑越过他,劈倒了枯树里的绿树。
剑劈小树,杀意已尽,萧亮没有杀冷血。
他本来就不想杀冷血。
他只想唱一首歌,享受在微风里打喷嚏的快乐,踏步离开这美丽的田畴。
冷血知道这些,他为这萧然一剑但仍为无形情义所牵制的年轻人痛惜,愿他快乐;但就连离离,也没能看出这一战胜负如何。
最莫名其妙的是那农夫。
他在耕作的时候,忽然听到树折的声音,看到一个男子,冷然御风般自花上踏去;又看到一对天仙化人似的男女,在菜花上飘了出去。
他用染泥的袖子抹去沾在眼皮上的汗滴,心想:今年菜花开得太盛了,敢情开出了神仙来了。四
当冷血与萧亮在“化蝶楼”对峙之际,吴铁翼和赵燕侠已破瓦而出,在栉比鳞次的屋檐上飞掠纵伏,不一会,到了街角最后一进屋子檐前,赵燕侠比手示意,两人往静荡荡的巷子飞降下去了。
赵燕侠飘然落地,唿哨一声。
吴铁翼疾道:“我都说过,我已出事,不宜再露面。”
赵燕侠回道:“却不知那些鬼捕头会快到这个地步的?”
两人才对了一句话,一栋大宅子的木门猝然打开,随着马嘶之声一部马车奔了出来。
马车在两人所立足处骤停了下来,只停一下,即刻又听皮鞭卷击之声,马车疾驶而去!
马车驶向哪里,不得而知。
但赵燕侠和吴铁翼并没有上马车。
就在马车停顿的片刻,两人已藉马车遮挡掠入大宅。
二人一进宅里,门立即关上。
宅院看去并不阔大,但又深又长,吴铁翼和赵燕侠掠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长巷,每到一个转折处,必先有人抢先开了门。
开到最后一道门,人声喧嚣,原来外面就是闹市。
而隔壁是盗房,正在把二十口大盗缸,运到城北去。
二十口大缸分开五部驴车载,其中一部,走到落凤岗的岔道上弯了进去,接上一个送殡的行列。
缸里的人就一个躺在棺村里一个变成了孝子,婉蜒走到十字坡,只见叱喝清道、大旗飘扬,一家写着“申”字镖局的缥车队恰恰经过。
吴铁翼和赵燕侠变成睡在镖车里四十八口大箱子的其中两个,一直走到白犀潭附近,一部封逢马车,疾驰而来。
马车没有停,但吴铁翼和赵燕侠已掠入马车之中。
吴铁翼入了马车,只见车内十分宽敞,而且温香扑鼻,桌上摆了山珍海味,至此吴铁翼才向赵燕侠叹道:“原来公子有了这等准备,我服了你了。”
赵燕侠哈哈笑道:“我有五十四个师父,其中两三个,别的本领没有,奇门遁甲,逃亡接送的法子,倒是一流。”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万未料到,这句话还有第三者听到。
不止还有第三者,而且还有第四者。
第三者是伏在车底,紧紧扣住车辕,耳朵贴在车底。
这人当然就是追命。
至于第四者,自然就是习玫红。
当然习玫红是给追命捂住嘴“挟”了过来的,要不然,习玫红到现在可能还是在苦追那第一部马车、一直追到洛阳去。
而这部马车是往大蚊里驶去的。五
车子在山谷里停了下来,已经过了八个哨卡,不过谁也没有来检查这部车。
因为马车里载的就是赵燕侠,赵燕侠就是这一干人的主子。
谁也不敢来检查自己主人的车子,就算是为了安全,但谁也不会那么笨为了主人的安全而先令自己极度不安全。
车子一停,马上微微一沉,又向上一腾,两个人已下了马车,追命目送二人步履远去。
两人蜷在马车底下灰尘扑得一头一脸,但却在此际吸到一股甜香,鼻子里都十分受用,忍不住多吸几口。
习玫红这一吸,吸进了一些砂尘,想要打喷嚏,刚张开了口,追命忙在她肩上一拍,一股潜力倒冲,把她要打的喷嚏逼了回去。
习玫红想打喷嚏没有打成,气得瞪了他一眼,觉得一路上人家坐马车好舒服,而她钻车底扮哭丧的好难受,她平时可是在家出门也坐轿子的,稍想埋怨几句,又给追命噤声,要不是看在他是冷血三师兄的份上,她早就甩头不理他了。
这时她只觉冷血的师兄们里,要算这个酒鬼最讨人厌。
她心里觉得委屈,人还没走远,便双手一松,想坠下地来爬出去活动筋络,谁知背心给人一手托住,并不往下坠,她可是女儿家,一时粉腮通红,要不是脸上沾满了尘,绝瞒不过人。
她当即想骂:“干什么啊你——”谁知这句话还没骂出来,就给人家用手指放唇边“嘘”了一声。
她兀自为打不出喷嚏,落不着地,又说不出话而生闷气。
直至吴、赵二人远去,马车又动了,追命才低低疾道:“现在!”
手一松,落到地去。
习玫红不及应变,“砰”地背脊撞地,虽不及天高,泥土也很软沃,并不怎么痛,但也把她气得想赖着不动,追命见势不妙,马车一驶开去两人岂不原形毕露?便扯着习玫红,滚到一座小丘之后。
习玫红一到土丘,一掌拍开了他的手,叱道:“想死啦你——”“啪”地一声,追命一呆,忙缩了手。
习玫红还想骂下去,追命又“嘘”了一声。习玫红只得把话都吞了回去,很不痛快。
追命探首出上岗,探看有没被人发现,谁知头才一伸出去,脖子像哽住了似的,缩不回来。
习玫红自然好奇,也伸长玉脖子,在追命背上探出去,一看,“哗——”的半声,另外半声,是给追命捂住了口才没叫下去。
要不是这时吴铁翼和赵燕侠离二人藏身处极远,而且山风劲急的话,两人早就给人发现了。
隔了老半晌,追命责备似的看着习玫红,心里正在想:怎么四师弟弄来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女子……?细看去这女子凤目蛾眉,没有沾着泥尘之处雪也似的白,文士帽沿近耳处垂了凡络乌发,竟是异常秀丽,又玉雪可爱,追命一瞥,觉得男女有别,忙放了手。
岂知追命手才一松,习玫红凤眼圆睁,还是把未完的惊叹叫下去:“好美啊——”
追命急得脸肌抽挛:“求求你,小姑娘,不要叫好不好一一”
习玫红因看到生平未见之美景,也忘了跟他计较,忽想起自己明明是女扮男装,还跟他在车底挤在一起,可不能泄露了身份让他耻笑,忙正色瞪住追命道:“什么姑娘,我是江湖上闻名的大侠——”
忽想起追命用那只泥手捂过自己的口,忙用袖子揩拭,一面骂道:“死手、臭手、衰手!……”
追命近乎哀求地道:“是了是了,小大侠,下次最多我捂你的口时先洗手,这里是龙潭虎穴,你不要吵好不好?”
“还有下一次?”习玫红忙掩住自己的嘴;凑过去低声道:“下次告诉我,我自己捂好了。”
追命忙不迭点头:“好,好,不过这里是险地,小姑娘……小大侠最好还是不要叫的好。”
习玫红闻言一笑,齿如编贝:“你怕了么?嘿,不怕,有我在……”
追命只觉自己的头有栲栳般大,忙道:“是,是,是,不过……”
谁知习玫红以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这次把追命未完的话截下,她觉得报了仇占回了上风,又兴高采烈的用肘支在追命背部上挺过去探头偷看谷口的情景。
她虽然已是第二次再看,但几乎没又叫出声音来。
——实在太美了。六
幽谷里山风劲急,隐带摩空之音。
山谷里淡淡烟岚,随风飘浮,这谷地里一片平壤,便是给五座上丰下锐嵯峨峻峭的山势合抱,十分幽僻。
这千亩大的平地里,却是一阵令人触目惊心的花海!
那花是金灿的颜色,叶子却是翠绿,高如葵花,花似通暮,叶往左右撑开,叶茴上细茎却呈一条条金色小蛇一般,又薄如蝉翼。难得的是花朵大小相同,叶子长短近似,连枝干高低亦整齐有致,分排并布,层次井然。这千百朵金花,每朵映日生辉,发出一种令人犹豫在世的绚丽色彩。
而这黄金丽褥,衬着翠玉的绿叶,风吹来时如千顷金波涌起,做湘波光令人惊天地间造物神奇,但风静时空山寂寂,如碧纹无垠,金花点点,如画中千里金莲,令人襟怀大畅!
习玫红从未见过这种花,她也从未见过有那么多花!
而且这些花都是一模一样,高低大小完全不差!
她不知道这些花叫做什么名字,但在惊羡的她,毕竟也浮起一个疑问:
——吴铁翼和赵燕侠,老远跑来难道就为了种花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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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霸王花
一
吴铁翼与赵燕侠的对话,随山风飘送过来,隐约可以听闻得到。
赵说:“你叫我培植的花,全培植好了,你看怎样?”
吴说:“太好了,比我想像中还要好,要不是公子的人手实力,有谁可以培植到如此壮观!”
赵说:“这霸王花已种好了,药也可以提炼了,现在下一步之需,要看吴大人的了。”
吴说:“这个当然。不过,一切还需公子大力支持才能进行。”
赵大笑道:“这事情本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押了注,本下得大,不能输的,人手我有的是,至于赌注,则要吴大人替我加码了。”
吴也笑道;“我们要是赌赢了这一局,赢的不只是钱财富贵,普天之下,都是我们的了。”
追命听到此处,震了一震。
从赵燕侠和吴铁翼的对话中,追命知道了几件事:一,吴铁翼和赵燕侠合作,种了这些花;二,吴铁翼要利用赵燕侠的人手,而赵燕侠要利用吴铁翼那批不义之财;三,这些花是赵燕侠、吴铁翼夺取“天下”的必备之物;四,这些花叫做“霸王花”。
——可是这些花怎么可能“夺取天下”?
正在追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习玫红又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清脆喜悦:“你看,你看,好美,好——”
追命虽然不忍使这清甜悦耳的声音止住,但他还是随翻手腕,不过,习玫红也及时发觉不妥,想起追命的泥手,忙自动住了口,只伸了伸舌头。
——好险,差些没给他捂着!
原来习玫红一直都在看花,完全没听到那番对话。
这时夕阳西下,晚照余霞,映得四外清明,这幽谷上空倦鸟飞还,四处峰峦插云,峭壁参天,山环水抱,严壑幽奇,最美的是远处一处飞瀑,霞蔚云蒸,隐隐冒出烟气,竟是雪玉无声的,敢情是高山上的冰至此融化成瀑,所以特别亲近。
只见残霞映在花上,一片金海,加上蝉呜和了,鸟声调啾,令人意远神游。
却在这时,那朵朵金花,犹似小童手臂一般,花瓣俱往内卷收了回去,由于花向蕾里收的过程相当的快,肉眼居然可以亲见这些花一齐收成了蕾,又像一同凋谢了一般。
这花开时美得不可逼观,一齐盛放,绚烂至极,谢时却同时调收,仿佛可以听到残花泣泪之声。
习玫红是因这美景而失声叫了起来的。
幸而赵燕侠与吴铁翼也为这情景所迷,没有留意其他声音。
习玫红心中暗怨:真倒媚!怎么跟一个这么没有情趣的人在一个仙境也似的地方,要是冷血在就好了……想到冷血,心里甜滋滋的,既忘了身处险境之中,也浑忘了冷血平时也给她埋怨千百次不懂情趣。
习玫红想到那些花,就为那些花可怜:才开了一下子,怎么就要谢了呀……那些人叫它做“霸王花”,它哪有霸王气焰啊,应该叫做
“对,开谢花!”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肯定地喃喃的说。
“就叫开谢花!”
追命莫名其妙。二
赵燕侠和吴铁翼还在说话。
赵燕侠的声音在晚风里听来有几分诡异的得意:“吴大人,你看,这花依时候开,依时候谢,培植完全成功。”
吴铁翼也发出一声赞叹:“好,好,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只不知它的功效,赵公子有无验过?”
赵燕侠道:“绝无问题。它的花汁,绝对可以使人丧失神志,只要一滴花汁,便可以使饮用一口井水的所有人中毒……而只要搽上用霸王花翠叶熬成的汁,涂在身上,自然有一股香味,中毒的人就会迷迷痴痴,全听有香味者的指令吩咐,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抗命。”
吴铁翼大笑起来,一面问:“那么花茎和花根……”
赵燕侠道:“老样子,花茎毒死人,花根是解药。”
吴铁翼道:“看来余求病所研究出来的药方果然神妙……也幸有赵公子在天竺求得了霸王花种籽。”
赵燕侠道:“不过这花种也难以再获……这些花易调难长,这些已是我们七年心血。”
吴铁翼笑叹道:“要不然,我好好的大官不做,尽做些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做什么?……可笑的是唐门还想利用我谋夺江湖大权。我好好的刀柄不拿,跟他抢刀锋干啥来着?!哈……”
赵燕侠也笑道:“其实花收割后,熬成各种药汁,那时候,吴大人只要控制得了食水溪流,就连蜀中唐门,也不是一样的瓮中鳖!”
两人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但是两人又同时生起了一个念头:要是对方也正在准备把熬出来的毒汁先控制自己,那就糟了。两人又为不期然地猜出对方也正是那未想着而有些不自然起来。
两人都把视线转移别处。
吴铁翼道:“煎药的副药,我也收购了不少,应该够用了。”
赵燕侠接道:“炼药窟也掘成了,炼花炼叶,熬根煎茎的石掘,都在不同地方,有十几个,大概暂时算是充足。”
吴铁翼游目看去,只见山壁上确有一个个人工掘成的石崛,约有丈来高低,张臂宽阔,总共有十余个,看去相当幽深,只听赵燕侠问道:“却不知吴大人的金银珠宝,何时才到?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少了这件东西,在药未炼就前,是行不得的。”
“何况,”赵燕侠继续道:“我们炼药的器皿,仍然未够……”
吴铁翼却打断反问:“公子叫人来掘这些土洞,培植这些奇花,所费必钜,但如今掘洞植花的人何去?”
赵燕侠目光闪动:“吴大人说呢?”
吴铁翼长吟道:“有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赵燕侠笑道:“所以我已把他们给藏了,”指指地下,“烹了。”用手在颈项作一拭状。
吴铁翼哈哈笑道:“正合我意,赵公子做事,绝不拖泥带水,爽快爽快。”
赵燕侠的手也搭搂在吴铁翼肩膊,笑道:“大家都一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不能拘泥小节。”
追命一一听在耳里,已明白了大致情形七八分,看来他目前的任务,不只是要缉拿吴铁翼归案,而且还要摧毁这些毒花及炼药的器具,还要把赵燕侠一并拿下。
可是赵燕侠的武功如何,他虽未能测出,但与之朋党为奸的吴铁翼,已相当难惹,一身“刘备借荆州”的功力,十分阴狠毒辣,而赵燕侠的五十四个师父及吴铁翼手下“风雷雨电”加起来更声势浩大,以自己一人之力,决挑不起。
他心中盘算之际,忽听身边的小女孩骂道:“死了!要死了!”
追命吃了一惊,只见习玫红皱着两道秀眉,不住伸手往后颈扒搔,只听她骂道:“死蚊子、臭蚊子,敢来咬我……干
追命猛想起离这里大概不过十数里之遥就是大蚊里,而大蚊里曾出现过骇人听闻的咬得人疯狂的故事,心头一慌,忙道:“别抓,别抓,让我看看。”
习玫红痒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图舒适,微扒开衣领,指着后头一直说:“这里,这里,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这里……”
追命凑首过去,只见后颈沾了点泥尘,便呵一口气吹去,尘埃拂去,玉肌上有一个小肿块,红彤彤的,衬在玉颈上,很是鲜明;追命一看颜色,便知道没毒,顿放下心头大石,低声笑道:“没事的,是蚊子咬了一口罢了……”忽然住了声。
追命忽尔停声,不是为了什么,而是这时余霞晚点,映在习玫红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欺霜胜雪,近发尾疏处还生有一颗小黑痣,剔透可爱,而颈尾几络发丝微卷,随秋风一送,微微扬了起来,并自衣襟里发出一种处子的芬香,饶是见过世面澄神过虑颇有定力的追命,也难免一阵心荡神摇。
但他毕竟潜神内照,返光内莹,立即心性明定,向后仰了一仰。在他仰了一仰的时候,习玫红却天真浪漫,全不知在男子心中起了什么激荡,犹自怨道:“当然是蚊子叮的,死蚊子……要是蛇咬的,那不得了——”
说着,摹然止住。
习玫红一直待在习家庄,甚少出来闯荡,虽颇有豪情,但什么纯真未泯。她在家里,凡有什么委屈,必与家人撒娇倾吐,纵是踩死一只蛤蟆,也要难过老半天,如果给毛虫沾了一下,更向她大哥习笑风二哥习秋崖嗲一会才甘心。而今遇着追命,当定冷血的三师兄也是自己人,便向他撒娇起来,浑不知男女之防。
追命心里不禁暗下叹息:四师弟血气方刚,这小姑娘未免有些心放形散,二人久聚一起,只怕免不了……
他却不知习玫红为何忽然住了嘴。
习玫红停了声,是忽然听到蚊子的低声呜呜飞过,她决定不动声色,俟蚊子落定,要再吸她的血时,才一掌拍下,报一口之仇。
——谁叫你吸我的血?!
追命的注意力又集中回赵燕侠和吴铁翼的对话中,两人的对话,恰好谈到大蚊里的事件。
吴铁翼:“听说这些附近的大蚊里,曾发生了一连串的毒蚊事件,不知是不是公子的妙计安排?”
赵燕侠:“大蚊里的村民,离这儿较近,而此地是巍然独峙的世外之地,十分适合种植霸王花,舍此之外恐再难见这样完美的所在,偏是那些农夫猎户,有时瞎摸到此处来,我不略施小计,把他们唬走,只怕日后多事。”
吴铁翼:“乡野草民,自然笃信神鬼之说,造场奇异瘟疫,不愁他们不走。”
赵燕侠:“正是,我把霸王花蕾足致令人疯狂的毒液,给蚊子吸了,放出去,咬了几个人,全村人立刻都搬得一干二净。”
吴铁翼:“这儿蚊子如许之多,你不怕那有毒的蚊子反咬了自己人么?”
赵燕侠:“那有毒的蚊子是我们强使蚊子吸取毒液的,平时,它们虽喜栖止在霸王花叶下,但却不会吸取毒液。”
吴铁翼:“哦?蚊子吸了毒液,反而不死,倒是人……”
赵燕侠:“这花就有那未怪。”
吴铁翼:“奇怪的倒是蚊子,竟可抗拒如此厉毒。”
赵燕侠说:“这倒不稀奇,譬如人看不到的东西,狗可以看到;人感觉不到的预兆,蚂蚁可以预知;毒蛇有剧毒,它把毒藏在身上一点事也没有;黄蜂有尖刺,却不会刺到自己。像这些花也有剧毒,但开得如此美艳,旁人见了若不详察究里又怎悉晓?”
吴铁翼说:“那么那三只蚊子……?”
赵燕侠笑道:“吴大人怕它们咬了自己?”
吴铁翼道:“倒要防范。”
赵燕侠大笑道:“天下那么大,谁知道三只小小的蚊子,飞到大蚊里后,又会飞到哪里:何况蚊子有多少天的寿命?天下那么多,吴大人空担心些什么?”
吴铁翼尴尬地笑笑,却谁也没料到,这时,乍响起“啪”地一声清啊。
这一声清响,不是什么声音,而是习玫红终于等到了那只蚊子,嗡嗡呜呜的,盘旋又盘旋,飞翔又飞翔,终于而最后,在她的手背上落定。
习玫红就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声,习玫红心里正喜得叫了出来:——哈!这次你还不死?!
她却万未料到,这一下,“死”的不是蚊子,而是她自己。
巴掌一响,不单追命怔住,而吴铁翼及赵燕侠,也一齐有所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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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梦方觉晓
一
吴铁翼倏卷起一声大喝:“谁?!”
追命在习玫红耳边疾道:“你快走,我断后!”
——吴铁翼、赵燕侠还有五十四个师父及“风雷雨电”等一千手下,自己恐不是敌手!
——不管如何,先让这小姑娘逃生,才算对得起四师弟冷血!
谁知道习玫红柳眉倒竖,杏目圆睁道:“我不走!”
追命急道:“小姑娘,你去,搬援兵来这里救我。”
习玫红仍是拧头:“那你去搬援兵,我来救你。”
这时吴铁翼又厉声喝道:“朋友老不出来,我只好动手相请了!”
追命转念如电射星飞:“冷血在化蝶楼跟神剑萧亮搏战可能遇险,只有你才可以有能力救他,而且救了他再带他来此地救我,你就一连救了两条人命了,好不?”
习玫红听得高兴起来,想到每次都是冷血出风头,这可给她威风一次了,便道:“好!”
追命迅道:“好还不快去?!”
伸手一推,把习玫红推向斜里窜出去,习玫红十分机伶,趁着天色昏暗,借地势土岗起伏掠去。
但习玫红一动,吴铁翼已怒啸攫来!
追命正欲挺身而出,使吴铁翼转移目标,俾使习玫红间隙冲出。
不料头顶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吴老,你尽管天上飞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摔下来,是怎么一个样子?”
吴铁翼一听,人像被一口凿子钉入了地里,立时僵住,动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土岗之上。
土岗之下的追命,也正仰脖子往上望。
一轮皎洁明月正升空。二
只见一条人影,缓慢地、懒洋洋的,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长长的呵欠,正是那在化碟楼打呵欠的公子。
在暮色中吴铁翼两只深邃的眼珠像两点碧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方觉晓?”
土岗上的人又打了个呵欠:“人生不如一梦啊。吴老,你梦见我,财宝就要飞了,是噩梦啊。我梦见你,钱财就塞到手心了,是好梦啊。究竟是你梦见我?还是我梦见你呢?”
吴铁翼的长髯,无风自动,显然是极力竭抑着自己内心中的愤怒。“方觉晓,你是怎么来的?!”
追命听得心里一动,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谁知方晓觉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时,人就在此荒山,对此良辰,赏此奇花,休此皎月,见到你这样的恶人了。”
吴铁翼连长衫也鼓卜了起来:“你放屁!”
方觉晓说:“梦中无这一句。”
吴铁翼怒道:“去你的春秋大梦!”
方觉晓叹道:“对,对!孺子可教,春秋战国,都不过是一场南柯梦。”
展铁翼恨声叱道:“今日我教你活着做梦来,死了归上去!”
方觉晓悠然道:“是那,非那?化成蝴蝶!梦醒了无痕,更无去来。”
吴铁翼气歪了下已:“你……!”
赵燕侠忽道:“方公子……”
方觉晓道:“吾非公子,公子非吾。”
赵燕侠改口道:“方侠士……”
方觉晓截道:“梦里人无分善恶,何能行侠?”
赵燕侠也不生气:“方先生……”
方觉晓仍打岔道:“先生先死,方生方死,何分彼此。”
赵燕侠微微一笑,毫不气馁:“大梦方觉晓……”
方觉晓这才稽首:“正合我脾胃,省了称呼,多做些梦,最好。”
赵燕侠笑道:“方觉晓做梦,何以做到了敝处?”
方觉晓道:“我的梦是在你们车篷顶上做的。”
追命听了心中一震。他扶持习玫红躲在车底下匿进来,却没料到还有一个方觉晓在车篷上混了进来,而且一直在自己藏身的土岗之上,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且不论方觉晓有没有发现他,这份功力都可算非同凡响。
赵燕侠笑道:“方大梦做梦,可是做对了地方了!’’
方觉晓笑问:“哦?”
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的举世功业,正万求不得大梦方觉晓的臂助,若蒙相允,咱们视先生为供奉,如获神助。”
方觉晓摇头摆脑,居然在月光下踱着方步,反复思哦。
追命却听得手心一紧,握紧了拳头。
——如果方觉晓肯加入这干邪魔歪道,吴铁翼加赵燕侠加上方觉晓还有神剑萧亮,这样子的阵容,就算“四大名捕”一起出手,也未必挑得了!
方觉晓笑了:“大梦方觉晓。”
赵燕侠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以不解的神情望着他。
方觉晓摇头摆脑他说:“我已经是大梦方觉晓了,你们又以梦来诱我,其实成败利钝,不过都是一场大梦,我既有梦,你们的梦,我敬谢不敏。”
吴铁翼怒笑道:“方觉晓,你这是好梦不做做噩梦!”
方觉晓悠然叹道:“谁教江湖人中相传吴铁翼遇上了方觉晓便等于命里逢着了克星,这噩梦敢情是你前世欠我的。”
吴铁翼也不答话,只叱喝一声:“风、雨、雷、电!”
只见暗暗青穹中人影倏现,雳嘞嘞一阵连响,隐有殷殷雷电,挟空劈来,追命眼快;瞥见四人各在土岗之上,居高临下,准备扑击方觉晓。
这四人就是日前所见的唐又、于七十、文震旦、余求病四大高手!
追命知道四人决不易斗,想扬声警告方觉晓,却听方觉晓道:“你知道江湖人为什么传我‘管不义事,劫不义财,杀不义人,留不义名’么?”
他仿佛完全不觉察四人的存在:“我既管不义之事,取不义之财,诛不义之人,又为何留的是不义之名?”
方觉晓倒是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方式,太过令人深恶痛绝。”
他笑笑又道:“我是用对方武功极纤微的懈隙之处,加以利用而杀之,江猢上人人危惧,怕我有日也用这种有无相循、虚实相应、由静生动、以动灭静的伎俩来对付他们的绝艺,所以都说我不学无术,雕虫小技,打胜了是侥幸落得个不义之名。”
他笑着反问:“你说,江湖人好不好玩?”他问这一句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瞟向追命。
追命不禁苦笑。
武林中人气量狭仄,跟文人可以并齐,远超乎一般人想像,当然也有气态豁达者,但就一般而言,攫权夺利,逞强好胜,明争暗斗,好名贪欲,在所多有,以致武林常起血腥风暴。武林亦不免党同伐异,手段之毒,难以想像。大梦方觉晓有才无权,又孑立不群,人畏他武功深不可测,又知他独来独往,纵行侠仗义于世,不免视之为邪魔外道,加诸于不义之名,方免其坐大了。
这是江湖人的悲哀。
方觉晓神情洒脱,孤傲自洁,但他问了这句话,即是说他仍不能超尘梦中,仍是介怀于这句话。
但是江湖上有的是流言蜚语。若然介耿于心,又有何安宁之日?
就连“四大名捕”,不一样被一些人恶意中伤为朝廷爪牙、宦官走狗之辈?追命等对此,只能充作不闻,否则早就挂冠忿然而去了。
但闻方觉晓又道:“所以我出手,狠出了名,最好,不要逼我动手,否则,一场大梦,醒时十里荒冢自凄寒了。”
赵燕侠道:“方觉晓,本来你可以走的,可惜你却来了这里!”
方觉晓淡淡地道:“来了这里,就算你不杀我,也怕秘密外泄,是不是?”
赵燕侠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你想不死,只有一法。”
方觉晓笑道:“为你所用?你不怕我谋叛作反?”
赵燕侠道:“饮下花汁,就不怕了。”
方觉晓道:“那我岂不等于行尸走肉?还是死了好了。”
赵燕侠长叹道:“你既求死,只好死了。”
他的话才说完,迎空下了一阵骤雨!
这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一点残霞,血一般的坠在碧绿的崖前,映得那无声滚涌的雪瀑隐透红光,阴凉深寒。
那一阵密雨,像一盆水般却只向方觉晓一人泼落。
那不是雨。
那是暗器。
文震旦的暗器。三
方觉晓本来还在谈着笑着,忽然之间,身形慢动,已脱下两只布鞋,扬晃一兜,数十点密雨似的银光,全收入了布鞋之内。
但唐又已经出手。
他一扬手,火星滚滚,烈焰飞扬,火龙似的卷向方觉晓。
方觉晓身形一晃,已没入花丛之中。
花海平垠,恍似碧波无纹。
吴铁翼春雷似的喝了一声:“别烧了花——”
唐又自然吃了一惊,但“雷火”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只怕焚及花海,急忙向余求病求救,“大旗卷风”余求病忙用“都天烈火旗”一罩,把火焰尽灭。
余求病正扑灭火焰之际,“飕”地一声,一人冲天而起。
余求病是“风、雷、雨、电”中的风,轻功最高,而且正居高临下,但正在他弯身灭火之际,不意白影一闪,破空而起,犹在自己之上。
余求病大惊,大旗急卷,只见方觉晓犹似夜鸟在月光下飞翔起来,冰飞雪舞般地卷入了大旗所发的罡飚怒号之中。
于七十见余求病有危,也和身扑来,雷电锤凿,一起向方觉晓背后劈到!
只听一阵摧断散裂之声,雷鸣风怒,轧然而绝,于七十的锤凿,打入了余求病身体之内,几乎将余求病身躯震炸得血肉横飞!
而余求病的大旗,却不知怎地,缠勒上了于七十的脖子,于七十裂目伸舌,足有半尺来长,脸色涨紫,扎手扎脚落了下来,僵在地上,己然气绝。
才一个照面,方觉晓已毙“风”余求病、“雷”于七十两人!
同时间,唐又的暗器已发了出去。
方觉晓居高临下,利弊悬殊,钳制余求病,又引动余求病与于七十互刺而殁,但他力已尽余势已衰,唐又的暗器,正打在他背上。
这风吹电逝的光景,文震旦也抢身扑至,倏然之间,脸上忽给人打了一把暗器。
这暗器正是他腰间镖囊中的毒砂。
在星飞电掣的瞬间,敌人已在他镖囊掏出了毒砂杀掉了他。
唐又也同一刹那,发现暗器所中,只是仿佛幻影,而自己胸膛,也突然像给一口沾满了千百把利刃的钉板拍入一般,原来自己所发的暗器,全在龙飞电掣瞬息之间,被方觉晓以袖一挽,引得倒飞了回来,射了个满膛满腹。
唐又和文震旦倒下去的时候,离于七十及余求病之死,不到弹指功夫。
吴铁翼座下四大高手,一齐毙命。
“风、雷、雨、电”要动手的时候,追命正想出去助方觉晓一臂之力,可是,他现在已打消了主意。
连吴铁翼也改变了念头。
原本在余求病、文震旦、于七十、唐又出手围攻的时候,吴铁翼正想趁隙偷施暗袭。
但他现在也看得出来,不但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也来不及了。
只闻方觉晓拍了拍手,又打了个呵欠,漫声道:“我看,赵公子的五十四个师父,也不必出来冒这趟浑水了吧?”四
一阵稀落掌声传来。
“好功夫!”
拍掌的人居然是赵燕侠。
“刚才方兄所表演的就是江湖上只闻名了五百年,却不见有人会使的‘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厂?”
方觉晓微微笑道:“名字长死了,就叫‘大梦神功’不好吗?”
赵燕侠笑道:“好个‘大梦神功’,跟吴大人‘刘备借荆州’的‘借力神功’,可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觉晓不以为然:“曲是异曲,我的洪正,他的萎靡。”
吴铁翼眼见方觉晓武功着实非同小可,不怒反笑:“方兄和我,不如合作,正好如虎添翼,各得其利!”
方觉晓道:“奇怪?”
吴铁翼问:“方兄有何纳闷之处?”
方觉晓道:“我不知何时与你称兄道弟来着?”
吴铁翼脸色一沉,强自压制。赵燕侠却道:“阁下却不知道一件事。”
方觉晓也不相询,微微笑着看他。
伸知道赵燕侠既然问得出口,就一定会说下去。
赵燕侠果然说了下去:“阁下不知道‘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最忌的是‘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
方觉晓微微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正如‘大梦神功’怕醒一样。”
他笑了笑又道:“可惜,你所说的那种阵法,迄今已无一人能使。”
赵燕侠笑说:“非也。”
这回到方觉晓忍不住要问:“难道……”
赵燕侠截道:“天下确然无一人能催动这‘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但却有五十四人能同时合力施展。”
方觉晓一晒道:“阁下的五十四位师父?”
赵燕侠一笑道:“在下的五十四位师尊,武功虽然不济,但奇门杂学,无不精博,方公子可小觑了。”
说罢,赵燕侠拍了拍手掌。
五十四个人,鱼贯而出,各依方位站好。
追命一见,心中一阵忧急,看来赵燕侠五十四个师父皆已返回,化蝶楼事衅已休,却不知冷血如何了?
方觉晓脸色较为凝重,道:“这阵既已摆下,我只好破阵了。”
赵燕侠扬手道:“方公子自管请便。”
赵燕侠扬手之际,五十四人立即发动阵势,这阵势其实不离“生死幻灭晦明之门两仪四象”的生克变化,窍妙玄奥,但是走易变位之际,五十四人为奥援,等于是一个人,倏忽间有了五十四双手臂,五十四对眼睛,而且还身兼五十四人的功力,这就如同风雷杀伐、山崩海啸,有飚轮电转之巨力。
方觉晓善施借力打力、着力化力,但五十四人贱轮霞转消长不休之力,却非他一人所能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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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阵
一
五十四人所施动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将方觉晓困住。
方觉晓在阵中只觉耳鸣心怖,头昏目眩,阵内尘霾障目,腾挪卷舞,如处身洪涛万里,无可落脚之处,每发出去的功力,被此东彼西,此南彼北的虚实相生,有无相应的九宫反克五行牵制,无法发挥,一时如孤军危域,田横绝岛,俱受束缚,又如强仇压境,矢尽粮空,以致退无死所。
方觉晓的“大梦神功”,实则“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演绎而来的,搏弄阴阳生克五行,倒转八卦,将发力者还于其身,但五十四人所催发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亦是参天象地,应物比事,暗合易理,借力反挫,方觉晓的功力无可宣泄,以一人力敌五十四,实非易事。
他陷入阵中,只见刀光剑影,一脱乱闪,稍一不慎,即为所伤,却又无法脱身。虽闻衣袂之声就在近处,但上天入地,横冲直撞,俱被挡回。
只要被困在阵中的人稍一焦躁,即群相离呈,乘机潜袭,心里头只要一想到要不好,此心相即为对方所用,千虑百念,随相而生,直熬得人走火入魔为止!
方觉晓的“大梦神功”,还只是借人之外力克制对方,但五十四人之阵乃质定形虚,借对方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的现诸恐怖、瞬思电变来痛击对方,诸如恐怖焦急,远近富贵贫贱忧乐苦厄鬼怪神仙佛、七情六欲、恐怖焦急、无量杂想,稍一着相,便不战自败,死在阵中。
方觉晓神明朗澈,心灵湛定,但也只能固守,而无反攻之力。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五十四人所卷起如石障围压、阴灵鬼怪的大阵中,蓦然有了一道缺口。
缺口一破,随着一声悲喊,一人扑倒地上;方觉晓拔出对方腰间的剑,劈倒了他,又揉身抢了一把银乾,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阵既破,局面大变。
方觉晓像一阵风似的飞起,一列花梗,倒了下去,三个高手,齐腰斩断,三件躯体落地之际,一个人要掏出雷火弹,手臂被反折,竟把雷火弹倒吞人口,在他腹内爆炸开来。
另外两名高手的大环刀与大朴刀,一起斫回自己的脖子上。
当倒下去的敌人数到了十二,方觉晓才停了手,负手于后,走一阵中。月光下,他出水芙蓉般清奇秀气,但倦意更浓。
“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已破。
剩下的四十二人,绝对无法也无力再组此阵。
但方觉晓内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要不是五十四人其中一人忽然仆倒,这阵他绝对破不了。
他明白这人的仆倒是因为土岗后的追命。
除了他自己了解,追命心知之外,其实还有一人知晓。
这是五十四人中的一名“师父”,长得一双黄眼,生在额上,鼻耸朝天,一张大阔口,样貌甚是古怪。
其实他不只模样古怪,武功也古怪得很。所以他心里一清二楚,自己是给人绊倒的。
可是他却不敢声张。
因为这大阵被攻破,全因自己一仆之故,在行施阵法时,谁也来不及理会谁,只顾全力以赴,若他自己不提,无人会知是他闯的祸:如果他自供出来,这一阵之败,可全揽在他的身上了。
他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最懂得如何“独善其身”。
何况在赵公子麾下,好听的是当个“师父”,但要面对那么多“同行”,竞争之大、压力之重,也是奇钜,这位“师父”还不会傻到自绝门户。
故此他也绝口不提。
所以在阵势发动狂飚卷旋之际,谁也不会留意那倏伸出来又收回去的一条腿。
也没有发现追命就在那里。二
方觉晓的倦意愈来愈盛,他对吴铁翼说:“该我们了;”又转首向赵燕侠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赵燕侠似未料到方觉晓能破“大须弥阵”,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吴铁翼见势不妙,忙道:“赵公子,对付这等妖贼,不必顾及江湖道义,我们合力把他除去。”
方觉晓淡淡地道:“何须多言,你们早已五十四敌一,何必惺惺作态呢!”
吴铁翼怒叱:“你少卖狂——”
方觉晓却已吟道:“世——事——”
吴铁翼一震,倏然出手!
他再也无法延挨即刻出手之故,是因为他听传闻中方觉晓的习性。
——方觉晓“杀不义人”之前的习性是:通常给对方一个机会,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一十二个字念完,若对方逃得了,或在方觉晓吟罢二句尚未被击倒,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也就是说,方觉晓一旦吟起这两句诗,就是把对方当作头号大敌,而且已准备动手了。
——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吴铁翼既不能逃———旦逃遁,就算成功,这“霸王花”的计划岂不霸业图空!
他一动手,全身衣衫,像狂飚怒涛般地但无声无息的涌卷过去,只要对方一半抗力,他便以“刘备借荆州”的怪功倒移过去,反挫对方,把对方格毙当堂!
追命望去,只见暮夜的空间,月色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影子缠着影子,飞跃对着飞跃,肉体追击着肉体,一切都静悄悄的,反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方觉晓却像忽然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肉体。
吴铁翼的武功,可谓极高,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面对一个不带一丝杀气、静若湖水的人,不但毫无懈障,连一丝气魄气势都无。
吴铁翼的武功再高,至此也毫无用处。
而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已然运气,并且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对方无懈可击,又无力可借。
对方就像一棵树,一块巨石,更像一片飘浮的羽毛。
他想借对方的斗志来反挫之,但对方似根本无意要赢,这种不以打败敌人为胜,又不以被敌人打败为赢的气态,使吴铁翼面对溃败。
——如果把力道发出来,迎虚而击,万一被对方以实反乘必死无疑!
对方淡若飘鸿的肉体中,虚无定向,只漫吟下去:“—————场——大——梦——”
吴铁翼本来巴不得对方赶快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吟完,因为愈快吟完,自己就至少可保不死。
——方觉晓以吟十二字杀人,若二句吟完人不死,当不再杀,以方觉晓闻名,决不致反悔吧!
但方觉晓才吟完了第一句,吴铁翼已觉不支。
他既不敢把巨力发出去,罡风兀自在身上各处穴道流窜,十分辛苦,他惟有把身上所蕴之巨劲偷偷化去。
却没料他心念才动,正要化去内力,方觉晓已然反守为攻,易客为主,转虚为实,发动了攻势。
那时他才念到第二句第一个字:“人——”
“生”字未出,吴铁翼已仰天喷出一口血箭,倒飞三丈,噗地坐跌地上!三
月光下,方觉晓冷冷地望着吴铁翼,道:“还有五个字,可由你来说,你说得怎么快都好,因为——”
他淡淡一笑继续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句话了。”
追命目睹方觉晓飞龙天矫般击杀“风、雷、雨、电”四大高手,知他身怀绝技,虽曾助他破“大须弥阵”,见他银流飞泻一瞥而逝地搏杀十二敌手,已心中钦佩,及此眼看他在七个字间击败吴铁翼,其中两个字还是先说出口才动手的,心里称奇欣羡,已知其人功力,非自己所能及。
吴铁翼喘息急促了起来:“我……我的宝藏,你还未知,你,你不能杀我……!”
方觉晓摇首道:“我要杀你,是因为听闻你旧部说起你的劣迹,实令人齿冷,至于财宝,有没有都是一场浮云梦,我不稀罕……所以,我没什么不能杀你的理由!”
吴铁翼返首向赵燕侠哀告道:“赵公子……”
方觉晓对赵燕侠冷冷地道:“趁我还未对你动杀机,你滚吧!”
赵燕侠望了望地上的吴铁翼,悠悠地道:“难怪江湖上传闻:方觉晓是吴铁翼的克星,而今一见,方才知道传言非妄。”
他笑了笑又道:“吴大人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刁钻古怪,气态沉雄,但遇上大梦方兄的‘大梦神功’,一一化解于无形,不由得我不佩服。”
他叹了一声又说:“本来,方兄留我不杀,有心保存,我也该知趣走了,只惜……”
他双眉一振接道:“江湖上又传有:大梦方觉晓的克星是神剑萧亮……而神剑萧亮,偏偏又在此际及时赶到,使我就算想走,也不忍错过这一场精彩格斗。”
大梦方觉晓的脸上陡似涂了一层白霜。
月色皎洁,花海静眠。
大梦方觉晓霍然转身,就看见一个神情落寞的青年。
方觉晓眼眸里蒙上了一层特殊的感情。
“你来了。”
神剑萧亮来了。四
萧亮一来,还未说话,先打了一个喷嚏,方觉晓却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萧亮稍一稽首,道:“师兄。”
方觉晓也唤了一声:“师弟。”
萧亮道:“师兄的老毛病,好像还未痊愈?”
方觉晓笑道:“大概天下间病者最不想治好的病,就是懒病;我一天打三百多个呵欠,等于是享受,这病还是不要去掉的好。”
语音一顿,反问萧亮:“师弟的鼻病,好像也没好全?”
萧亮笑了一笑,道:“人生里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没有鼻病,又焉知没有其他疾害缠身?有了鼻病,倒是可以提醒自己身子健朗的好处。何况,一天打他百来个喷嚏,让气通一通,实在是好事。”
说着,又打了一个哈啾,掏出雪白的中帕,揩抹了鼻子一下。
方觉晓答了,有说不出的倦情之意。“咱们师兄弟的毛病,只怕都改不了。”
萧亮也笑了,笑意里有说不尽的寂寞,“所以师父说过,哈啾对呵欠,难免一场战,看来,真是无可避免了。”
方觉晓道:“我们师兄弟,入门、学艺,都不同时,只见过三次面,这是第四次,没想到第四次见面就……”
萧亮道:“你学了师父的‘大梦’,我学了师父的‘神剑’,只怕这一战,早已注定。”
方觉晓摇首道:“我还是不明白。”
萧亮道:“你不明白什么?”
方觉晓道:“你跟赵燕侠、吴铁翼,绝非一路,何苦要为他们而战?”
萧亮长叹了一声,语音寂寞无奈。“我不是为他们而战,我实是为自己的承诺、报恩、不再受人羁制而战。”
方觉晓道:“哦?”
追命也在留神聆听。他乍见神剑萧亮出现之际,便联想到冷血可能在“化蝶楼”出事了,否则,神剑萧亮又焉能好端端的出现此处?萧亮在武林中,形踪飘忽,行事诡奇,一向行事,虽嫌过火,但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何致甘为赵燕侠等所用?
只听萧亮道:“你因质禀聪奇,被恩师收录为徒,但你家底丰存,除了闲懒,就是习武,可以不顾及其他。”
他嘴角下拗,现出了一个微带凄凉的微笑:“而我呢?”
方觉晓悠悠叹道:“我知道师弟家境不好……不过,我当时却连师弟你也没见过,又如何得知此事?”
萧亮道:“这事与人无尤,师兄不必歉疚。只是我艺成之前,贫无立锥之地,家慈饥寒,全仗赵公子之父大力接济,才令我母度过饥贫。及至我练成剑法……”
方觉晓失声道:“是赵一之?”
赵一之就是赵燕决的父亲,以修桥整路,多行善事名扬于世。
萧亮点头。
方觉晓沉吟后毅然道:“我不杀赵燕侠,你不必跟我动手。”
萧亮摇头。“没有用。赵大善人不要我回报,只要我答应他的孩子,出手三次。”
他无奈又带讥诮地一笑道:“也许,赵大善人是看出他的儿子多行不义,将来必有劫难临头,想借我这柄仰仗他的善心才能练我的剑,来替他后嫡化解这一劫。”
方觉晓道:“所以,化蝶楼上,你替他敌住冷血。”
萧亮道:“那是第一次。”
方觉晓道:“那么跟我这一场,是第二次了?”
萧亮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也是第三次。”
方觉晓微诧道:“怎么说?”
萧亮目露厉芒,向赵燕侠投去:“我说过的话,决不食言。为他出手三次,我当履行,不过其中若有朋友兄弟在,则一回出手当二次算计,这一次,亦即是我最后为他出手的一次。”
他回头凝视方觉晓:“不管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我自当全力施为,不过不管死的是你是我,余下一人,都可杀了他替对方报仇!”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听得连赵燕侠都为之一震。
方觉晓唉了一声,道:“萧师弟,大丈大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自当如此,但这样作法,不是害人误己,徒结怨仇,于己不利么?”
萧亮惨笑道:“我又不能不履行诺言,丈夫在世,理应惜言如金,既已答允,就算悖犯天条亦在所不惜,练剑的人,本就要摒除佛魔,只要在修剑道上障碍,不管是天地君亲师,兄弟妻儿友,一概尽除。”
方觉晓只冷冷地待他说完之后才反问一句:“要成剑道,须得六亲不认,无私无欲也无情,方得成道。问题是:纵能成道,这样的断绝情缘,你做不做得到?”
萧亮沉声道:“你我师出同门,这一战,便是离经叛道。”
方觉晓道:“若真能以无反顾、无死所、无所畏来修剑道,你又何必重然诺一至于斯?”
萧亮无言,良久,才目瞳炯炯,向赵燕侠厉视道:“要化解这一场灾劫,只有在他。”
方觉晓向赵燕侠望去。
赵燕侠悠哉游哉的负手而立,幽然道:“久闻前代大侠‘大梦神剑’顾夕朝武功出神入化,而今他的两位嫡传徒弟要一决雌雄,这样的对决,纵拼上一死,也非看不可。”他这样说来,仿佛萧亮与方觉晓之战,与他全然无关似的,他只是为观战而来一般。
但这一句话,无疑是坚持要萧亮非与方觉晓一战不可。
萧亮长吸了一口气向赵燕侠一字一句地道:“赵燕侠,这一战之后,若我没死,下一战就是你。”
方觉晓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眯着精光炯炯的小眼睛向赵燕侠道:“若活下来的是我,我也要杀你。”
赵燕侠却毫不在意地笑道:“是啊,不过,神剑萧亮和大梦方觉晓,却难免先要决一生死不可。”
他说完了这句话,场面都静了下来。
场中仿佛只剩下了方觉晓、萧亮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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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梦神剑
一
花静如海,冰轮皎空。
方觉晓与萧亮遥向对应,彼此身上,不带一丝杀气。
萧亮苦笑道:“我不能败。”
方觉晓明白。神剑萧亮的剑,在于决胜负,若不能赢,就只有输,每胜一次,剑气更炽,剑锋每饮一滴敌人血,剑芒更盛!
但只要败一次,便永无胜机,就像一个永远只有前进而无法后退的战神,败等于死。
何况萧亮剑是折剑,一柄折剑仍当剑使,是表示了不能再折的决心。
可是方觉晓也不能败。
世事本是一场大梦,成败本不应放在心上,但是方觉晓却知道,他可以坚持这种不以胜为胜以败为输的态度去对付任何挑战,却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应付神剑萧亮。
因为神剑萧亮的剑法是“以威压敌,以势胜之”。
这种方法是取自兵法上:“威,临节不变。”而这又以“不动制敌,谓之威;既动制敌,谓之势。威以静是千变,势以动应万化”。
最可怕的是萧亮的剑法,在颠微毫未之间,生出电掣星飞的变化,在静之威中生动之势,而动势递转而为静,凭虚搏敌,无有不应。
方觉晓的“大梦神功”是借对方之法而反挫,但面对萧亮若仍持无可不可之态度,则不及自静以观变,相机处置萧亮由威势动静中所生之攻击。
除非方觉晓一反常态,先以必胜之心,运“大梦神功”,罩住对方“,一触即发,先行反扑,才有胜望。
否则必败无疑。
所以方觉晓也微微一叹:“我也不能败。”
两个只能胜,不能败的同门决战,结果往往是一方胜,一方败,或两败俱伤。
可惜他们都没有另一条可选之路。二
方觉晓诛杀“风、雷、雨、电”四大高手,再破“大须弥障”杀十二人,挫败吴铁翼,他都没有亮出武器。
此刻他终于亮出了兵器。
他的兵器原来是一面镜子。
宽一尺,高三尺,厚约半寸的一面琉璃大镜。
他这项武器,轻若水晶,也不知是什么制的,自怀中取出时只不过一个方盒大小,打开来却迅即长大,光可鉴人,须眉纤毫,无不毕现。
晶镜在月光下荧荧浮亮。
众人连追命在内,都不知他此刻取出面镜子有何用途,只晓得方觉晓适在难中,仍不肯用这面镜子,此际方才使用,必是杀手铜。
只见萧亮剑眉一竖,双目焰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吴天镜?!”三
方觉晓微嗤一声,似对自己自嘲:“天镜,师父所传,师父所授,师父所赠,没想到……”
萧亮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这个喷嚏一打,即时发披于肩,厉瞳若电,威棱四射,缓缓提起了折剑:“没想到……吴天镜有一天对上了神折剑!”
这是决斗前的最后一句话。
萧亮的心胸被斗志所烧痛,但他尚未出手,发现方觉晓有着同样的杀气如山涌来。
当两人气势盛极又完全一样时,就像两把剑尖相抵,因而发出的烈的火花:萧亮发现自己的杀气愈大,对方的杀气也反迫了过来,他只有渺乾坤看一粟,缩万类看方飓,只酌斟眼前一步,只专注手下一剑。
由于他并不一味猛进,反而定静待机,风拂过,对方人影一闪。
——是对方先沉不住气?!
萧亮已无暇多想,光霞做能的剑芒,发出了飚飞电驶的一刺!
他这一剑,果然命中。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晶镜四裂,碎片逆溅,他刺中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这刹那间,他所有的杀气锐气,全发了出去,刺在虚无的自己之中。
方觉晓已滑到了他的背后。
他虽无法把萧亮一剑反击回去,但已用“吴天镜”行起“大梦神功”,将萧亮的“神折剑”消饵于无形。
此刻他要做的是先封住萧亮的穴道,然后搏杀吴铁翼,再解萧亮穴道。
他以“吴天镜”及“大梦神功”破萧亮一剑,已十分吃力,却没料在这电掣星飞的刹那之间,一股巨力,斜里涌至!
这时他的掌已贴到萧亮背心“背心穴”上,他本来只想以潜力暂封萧亮穴道,那股怪劲一到,如异地风雷,方觉晓应变奇速,身如浮沙薄云,毫不着力,只要对方一掌击空,立刻将对方击虚之力壅堵反击,挫伤对方!
却不料对方掌力从冲涛裂浪般的功力,骤然反诸空虚,变成以虚击虚,反得其实,说时迟,那时快,“砰”地击中方觉晓!
这一击之力,足以使山石崩裂,树折木断,飚轮电旋间击在方觉晓身上,方觉晓一时不备,只觉浑身血脉飞激怒涌,一股大力,透过体内,在掌心直传出去。
这一下,不啻是等于在萧亮背心要害上施一重击。
萧亮本在半招之间,误我为敌,而被方觉晓所败。
但他万未料到方觉晓会重创他。
方觉晓全神御虚击败萧亮,但一失神间为敌所趁,不但身受内伤,也被神剑萧亮击得重创。
萧亮踣地。
方觉晓也倒下。
出手偷袭的人拍拍手掌,像拍掉一些尘埃,笑着说:“神剑萧亮,剑法如神,名不虚传;大梦方觉晓,迎虚挫敌,更是令人钦服……只惜,危机相间何啻一发之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兄萧兄,世之奇侠,都没想到会为在下所趁吧。”
赵燕侠非常快乐,非常安详地这样说。四
赵燕侠的出手,疾如电卷涛飞,连在暗处观战的追命也来不及出手阻挡。
惊人的是:赵燕侠这一出手间所显示的武功,绝对在吴铁翼之上。
萧亮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又吐了一口血,已经吐了七八口血了,可是他觉得体内血脉激荡,仿佛还有无数口血要吐,他已失去再作战的能力,向方觉晓喘息道:“师兄……这次咱们……可是鹬蚌之争了……”
方觉晓也肺腑皆伤,一面吐血一面说话:“是我……累了你……我不打你那一掌……又怎会给这小人……这小人用‘移山换岳’的功力……引接到你身上去……”
萧亮惨笑道:“若不是我……你……你也无须打这一场……冤枉战……”
赵燕侠笑道:“你们也不必你推我让了,我也不杀你们……待花熬成药后,你们服了便听我遣唤,自是难能可贵的强助!”
方觉晓变色,面如白灰:“你还是杀了我们吧……”
萧亮怒道:“我们宁死……也不为贼子所用……”
赵燕侠轻笑了一声:“求死么,只怕没那么容易。”
吴铁翼走近一步,从他眼中已有惧色里可以知道,他也从不知晓赵燕侠的武功是如斯之高,“移山换岳”的功力自一个数十年来已销声匿迹的怪杰赵哀伤使过力败六大派掌门外,从未闻有人用过,而赵燕侠适才偷袭方觉晓那一下,确是这种不世奇功。
“赵公子,夜长梦多,还是早日除根的好!”吴铁翼因吃过方觉晓大亏,恨不得立刻将之铲除方才干休。
赵燕侠道:“我这一掌打下去,只怕有人不肯。”
吴铁翼道:“谁?”
赵燕侠微笑道:“土岗下的朋友。”
只听他扬声道:“土岗下的朋友,请出来吧,否则……”
他说着的时候,双掌早已蓄“移山换岳”之力,只要对方一有异动,立刻发动,决不让方觉晓与萧亮被人救走。
但他断未料到话口未完,巨劲来自背后的花海之中,一左一右,逝如电逝,游龙夭矫,事出仓卒,赵燕侠怪叫一声,御虚龙行,滑飞三丈,躲过一击!
吴铁翼惊觉已迟,只好硬接一击!
仓皇间他不及运“刘备借荆州”神功,只好全力一格,“嘞”地一声,左手腕臼为大力震脱,右手筋脉全麻,却藉势倒飞,落于丈外。追命双腿飞击,连退二人,即疾落了下来,守护萧亮、方觉晓二人。
赵燕侠乍然遇袭,占了钳制二人的有利地位,他和方觉晓都没有料到本来躲在土岗下的追命,不知何时,已移到霸王花海之中匿伏,以致差点令赵燕侠也着了道儿。
吴铁翼怒叱道:“你怎么来的?!还有多少人?!”
吴铁翼乍见追命,怕的是追命己纠集官兵前来围剿,追命本来也想延挨时间,等习玫红率冷血等赶至方才动手,但此时为了救护萧亮及方觉晓,也理会不得那么多了。
赵燕侠冷笑道:“就他一个人。”
追命因为情知会有人来,便故意道:“赵公子好耳力。”
赵燕侠道:“阁下就是名捕追命了?”
追命笑道:“这次倒要赵公子饶命的。”
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本就没有杀你之意。”
追命也笑着以眼睛向地上两人一横:“公子所饶之命,不是我,而是大梦、神剑二位。”
赵燕侠长叹一声,语音萧索:“这又何必呢?”他顿了顿,又说:“你的要求,反而要我杀三个不可了。”
追命问:“没有别的方法么?”
赵燕侠反问:“追命三爷倒可说说还有什么方法?”说着望定追命。“譬如邀你加入我们,你会应承吗?”
追命摇首:“不会。”
赵燕侠笑了:“就算是会,也没有用,围为,我怕你使拖刀之计,虚与委蛇,那时,我又成为三爷所破的各案中一名就法者了。”
追命想了想,笑道:“看来,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
赵燕侠长了长身,把伸入袖子里的手,缩了出来,淡淡地道:“那么,请了。”
这时月移中天,犹似一盘明镜,清辉如画,洒在花海上,宛如新沐,赵燕侠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出奇的眉目奇朗,也特别神采奕奕,仿佛冰轮乍涌、银轮四射的明月,使他动了诗兴,正在寻章问句一般。
但追命却知道,这是一个前所未遇、莫测高深的大敌。
他一方面全神备战,另一方面也想尽可能延挨时间,希望冷血等人能率众赶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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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十四位师父的赵燕侠
一
正在追命苦等救兵之际,习玫红才刚刚从“化蝶楼”找到冷血。
她能够找到冷血,实在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从那种“霸王花”的山谷中潜逃至大蚊里,可以说是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那段路途全是荒山峻岭,悬壑峭壁。习玫红一面要躲过山头哨棚的发现,这条山路本就曲折迷玄,又渐从日落至近黑,习玫红最怕的是蚊子,偏偏这里蚊子又特别多,每叮她一口,她就拍一下,一时间“必必啪啪”的响,没给守哨的戍卒发现,也算是她的幸运像髻簪上的明珠一般跟随。
蚊子越来越多,左叮一口,右叮一口,叮到后来,习玫红脸上、手上,浮起好多小肿块,红通通的不消,习玫红想起这些叮她的蚊子说不定其中一只有毒,心里就更怕。
可是她最怕的不是蚊子,而是鬼。
荒山寂寂,明月当空,份外清冷,狼曝遥闻——不是鬼出现的最好的时节么?
习玫红心里不知慌忽忽的骂了几回追命;早知道,她就留守山谷,对付敌人,由得追命来遇鬼好了。
她这一慌惶,就迷了路。
不过,要不是她迷了路,只怕她一辈子难以跑出这山谷。
因为习三小姐向来迷迷糊糊,不会认路,她曾在习家庄大花园也迷失过,只是她不给找到她回去吃晚饭的老奶妈说出去罢了。
追命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化蝶楼”——因为能摸回去的可能性太小了。
可惜追命不知道。
所以习玫红迷路了。
因为她迷途,所以一面躲蚊子,一面乱闯路,总算幸运常笼罩习三姑娘,居然给她一面咒骂头上嗡嗡乱飞的蚊子,一面逃回了大蚊里。
只要到得了大蚊里,路就好找多了。
因为只有一条路,直通济南的路。二
只剩下一条路的话,习玫红没有理由会回不去济南城的。
但习玫红就是回不去。
因为没有马车经过。
习玫红是跟追命躲在标车、柩车、马车下来这里的,那是一段不短的路途,如果要习三小姐走回去,那实在是一件苦到不得了的事。
别说习三姑娘从来没有在荒山野岭这般“走”回去,就连坐车,她也不用赶马,通常是在车篷的软垫上吃糖果,还嫌车慢不够凉快,所以在她而言,躲在车底下混进来已经是一件相当委屈的事了。
没想到而今更委屈。
——这么远的路,黑忽忽的,一个伴儿也没有,竟要独自一个人“走”回去!
“大蚊里”的村民早已搬得一干二净,自然也不会剩下一驴一马,习玫红也不想多待在这黑沉沉的村子里,只好启程“走”回去。
何况,她也可以隐隐感觉得出,追命一个人在山谷里维持大局,是件情急的事,虽然追命有百般不是,但他毕竟仍是冷血的师兄啊。
一想到冷血,习玫红不禁有些羞赧,微微地笑开了。
只有荒山和月亮才知道,习玫红偷笑脸红的时候有多么美丽。
习玫红好像发觉月亮在偷窥她,抬起脸儿说:“我才不想他呢,那坏东西!”
当骂冷血是“坏东西”的时候,她真的想到许多“坏”事情上去了:那冷血一定还在“化蝶楼”里,吃着很多好吃的东西,睡在好舒服的软床上,还有那些妖女……
一想到那些“妖女”,她就心里气炸炸的:那些女子,个个腰身,都像水蛇一样,不断的在抛着媚眼,仿佛那种眼色很有风情,使得男孩子都像小兔子一般赶回她们设的笼子里去!
她想到这点,偏又饥肠辆轭,气起来一脚踢石子,岂料那块石头,埋在土里还有一大截,虽给她一脚踢飞,但也震得她脚趾隐隐生痛。
她只好坐下来唉声叹气,又发现靴子里有几粒小石子梗在那里很不舒服,她只好在清白如画的月光下,捡块出石坐下来,脱掉靴子倒掉小石块。
这时候她就听到一种声音。
车轮辗在干瘪地上的声音。
还有马嘶。三
习玫红的运气,已不能说是不好了。
“大蚊里”虽因瘟疾盛传,所有村民匆匆搬走,只余一片荒凉,但是大蚊里衔接官道的路上,还是有车辆行来的。
不过在这入夜时分,行人绝迹,连马匹也尽量避免经过这阴森森的地方。
可是有一一些车辆就避免不了。
像这一部是一辆运载活鱼到市肆,赶晚市下秤的运鱼车,为了多赚几文钱,这晚上的赶集是少不免的。
但运鱼的几个人看到大蚊里的荒道上居然有个脱了一只靴子,半男半女装束,披着长发扬着靴子叫停车的标致大姑娘的时候,都几以为是见到艳鬼了。
不过有这样美丽的鬼,他们仍是心甘情愿的停了车。
习玫红也终于到了济南城。
不过她努着嘴儿觉得很委屈。
以那样的眼色看她,她当时真想用一盆清水来洗去给那些男子看过的地方。
可惜车上的水又腥又臭,还有半死不活的凸眼睛的鱼、翻了肚皮的鱼。
有个男子居然还笑嘻嘻的问她:“暖,你在那儿做了多久?怎么还又白又嫩一挤可以挤出水来呀?”然后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要不是当时习三姑娘就露了一手武功——铮地拔剑削掉那家伙一小片耳尖,恐怕往后的话会越难听。
也幸亏是这样,习玫红才回到了“化蝶楼”。
她一下车,还是听到车上掩抑不住的嗤笑声。
她的肚子正咕咕叫了一声,想起冷血还在歌笙轻柔温褥厚枕的地方舒服的时候、更觉得受了侮辱,一气之下,噙了两泡眼泪,因为倔强之故,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就冲上了化蝶楼。
化蝶楼的老鸨、妓女、客人,都以为她是愤然来找纵情声色中的丈夫的女人。这种女子,通常连龟奴都不大敢惹。
习玫红是个敏感的女子,偏教她看出别人的感觉,所以她就更生气。
她一面心里骂着:死冷血、臭冷血……一面走上楼去,一面掀帘子。
掀帘子的结果,是里面男女惊呼各一声,习玫红两颊红似火的退了出来,气得无可再气,想想更气,铮地又拔出剑来,大声叱道:“死冷血,你在哪里!”
幸运的是,冷血即刻出了来。
冷血也是平生首次给人叫“死冷血”就应声而出的。
他虽被叫“死冷血”,但心里头着实狂喜:因为他知道一定是习玫红回来了。
他幸亏早跳出来一步,不然的话,习玫红就要大闹化蝶楼,搞不好要跟青楼恶奴们大打出手了。四
冷血与习玫红终于见了面。
习玫红一见冷血,就想到在他怀里大哭一番哭得淋漓尽致再说。
但她瞥见帘子一晃,另一人也掠了出来,心里头就凉了半截。
出来的人是个女子。
一个纤弱得倍添韵味的女子。
习玫红认得她:这正是那个在化蝶楼舞姿纤巧、柔若无骨、眼睛会说动人的话的那个女子!
——这女子后来曾御剑飞袭吴铁翼!
习玫红一想到刚才掀开帘子所看到那一男一女的情景,心里刚凉下去的部分又似烘炉般焚烧了起来。
她立即寒了脸,像没见到冷血一样。
“谁叫你呀?”
拙于言词的冷血怔住:“我……”
“不要脸!”
习玫红霍地转身,迅速地让眼泪流下来,借旋身之际用袖子揩干,但这一切,都没瞒得过从帘子里掠出来的离离。
离离栅栅行前,说:“习姑娘。”
习玫红故作大方回首笑道:“有何指教?”
离离柔柔一笑:“冷四爷一直在等你和三爷回来吃饭哩,他一直坐立不安,很担心……”
习玫红心里忖:这用你来说!少假惺惺了!却在脸上笑道:“是么?”
也不知怎的,她每看见离离,心里就浮现起自己小时候学舞不成摔破了东西,还有踩死了一只豢养的小蛤蟆而伤心落泪的情形;只觉得自己面对这风情万种的柔弱女于,自己很不像个女孩子。
其实习玫红的声音甫起,冷血就掠了出来,他乍见习玫红,万千情意,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表达。
他看见习玫红有些风尘仆仆,花容樵悴的样子,心里爱惜得微疼了起来,想用手拨去习玫红发上一张小枯叶。
但习玫红不知怎的,忽对他冷了脸,他的手只好隔空僵在那里,好一会才讪讪然缩了回来。
这些离离都看在眼里。
她和冷血谈过了一席话,自然了解这大男孩子的心里感受,便向习玫红笑着说:“冷四爷一直在我面前,尽是说你。”
习玫红呢声道:“说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冷血这时禁不住问:“三师兄他……”他本有千言万语,蜜语转怜,想对习玫红说的,在她去后音讯全无的时分,他才知有多挂怀,但在此刻,他还是要先追问三师兄的下落。
这一来气恼了习玫红,冷笑道:“你就只记得三师兄!”
离离暗喟了一声,本来想说:你怎么这样不了解四爷……后来转念一想,这种情形,不是外人参说得了的,自己最好还是离开的好,便婉然一笑:“我有事,先走了。”
冷血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说是好。
离离对他一笑,走过习玫红身畔之际,只低声说了一句:“习姑娘,他对你,是真的好,这几生修来的福气,不要给脾气坏了。对男人,自然太驯不好,但温柔还是切要切要的。”
她笑了笑又道:“我真羡慕你们。”
说罢便姗姗而去。
她离去之后,习玫红的气平了,离离的话,倒逐渐在她心里生了效。
剩下冷血和习玫红,谁都不知如何开口。
习玫红本来先要求大吃一顿的,但有些赧然不好提起。
她只好先告诉冷血遭遇的事情。
冷血一听,从习玫红充满乐观、自大、加油添醋、传奇故事一般的转述中,分析到追命的处境危殆,当下沉声问:“如果要你再回霸王花山谷,你可认得路?”
习玫红气得凤目睁了一睁,扬扬秀眉道:“当然认得。”
又补了一句理直气壮的话:“可是,我还未吃东西呀。”
冷血疾道:“我先去布置,你可以在这里先吃,弄好了回头我来叫你。”
习玫红从冷血的脸色里知道事态严重,便乖乖的点了头。
冷血是去调集衙房的人手,围剿赵燕侠这一干人,要一网打尽,必须要冷静充分,行动奇速——冷血虽然刚烈,但决不鲁莽。
他的身份和职责,也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鲁莽疏忽。
冷血即时出去调集人手,习玫红饿不过,叫了些好吃菜肴大吃一番,吃着吃着,良心有些不安起来,留下了几块肉、一些佐料,又托小厮买了几粒蛋和几株蔬菜,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连手指都冰凉了起来,脑里还盘算着一些主意。五
追命与赵燕侠已经交手七次。
在这七次交手里,追命从赵燕侠手上第一柄武器跨虎篮,至第十一件武器月牙刀,足足踢飞震落了赵燕侠手上十一件兵器。
但赵燕侠旋即亮出第十二件奇门兵器:吴钩剑!
赵燕侠一面打一面从容地笑道:“三爷,莫忘记我有五十四个师父啊。”
追命了解他话里的意思。
赵燕侠的五十四个师父,武功都不怎么高,可是,赵燕侠的武功,却学尽五十四个师父所能,五十四个师父的武功聚集起来,足以把赵燕侠造成一个在武林中出类拔革的一流高手。
虽然他运腿如风,数度踢掉对方的兵刃,但是,赵燕侠随手接过一把新的怪异兵器,又使出另一种崭新的打法。
由于每一种兵器的用法招式,迎然不同,追命久战之下,只觉目眩心惊,难以应对,但对方招式变化,却层出不穷。
“卜”地一声,赵燕侠手上的吴钩剑,刺在追命腿上,反而折断。
赵燕侠微晒,又亮出一条十七节三拨钢鞭,虎虎地舞动了起来,全身化为罡风鞭影,向追命罩来。
追命猛喝一声,一口酒箭,化作千点瑞彩缤纷,冲赵燕侠面门猛射而出!
赵燕侠此刻使的是鞭。
鞭影再密,也罩不住追命的酒光万道!
可是赵燕侠空着的左手一抖,凭空抓住一面藤牌,往脸门一格,一阵“必噗”连响,酒箭射在藤牌上,如密雷攻打一般。
赵燕侠藉势退了七八步,笑道:“三爷的喷酒功夫,确名不虚传,却不知我这藤牌鞭法如何?”
说着飞龙矢矫的鞭影,腾挪卷舞,但人在藤牌之后,电转星驰,倏忽来去,令人无隙可袭。
追命只好一面应敌,一面伺隙观变。
赵燕侠的铜鞭,忽然一沉,拖去卷来!
——追命最可怕的是一双脚,惟有先把他的腿功毁去,才能取胜。
追命忽然弹起,鞭击空,正欲迎空卷击,追命忽然身形似被巨石压下一般疾沉,踩住钢鞭。
钢鞭在地上溅迸火花,但力抽不动。
赵燕侠随即放弃钢鞭,改用大皓钩,急扣追命双胛。
追命“咄”地一声大喝,向土岗掠去。
赵燕侠身形如燕子般掠出,追袭追命!
他早已防备追命在不能取胜的情形下极可能只求速退再说。
如果要退走,必须要掠出山谷。
——但是山谷隘口他早已令剩下的“师父”埋伏,追命想必也看得出来,他要杀出谷口,徒招致背腹受敌而已。
因此追命若要退走,必须先掠上土岗。
——居高临下,杀退追敌,然后攀壁逃逸。
赵燕侠的杀着早已伏好,就待追命这一逃!
就在追命起念要掠上土岗之际,赵燕侠已猛然截击——制敌机先,这“先”字是对敌时决定胜负的因素。
在对方动念之前抢得先手,或在对方动手之前抢得先机,抑或在对方夺得先势之时先破其势,都是“先”之诀门。
赵燕侠已夺得先手。
可惜追命并没有踏上土岗,所以赵燕侠并没有取得先机。
他这一下跃出只是诱敌之计。
——诱赵燕侠去截击他。
他用的正是在对方抢得先势时破其先机,他的身形在半空猛然一顿。
在半空急弹的身形怎能陡然顿住呢?这情形就像箭矢在飞行半空中倏止一般不可能。但追命做得到。
他骤然顿住。
脚张成一字,如风车轮一般,向赵燕侠倒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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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蚊里
一
追命用这种策略来夺得先机,主要原因是他知道赵燕侠的武功极高,各种兵器都趁手,尤其现在他手上的太皓钩。
这太皓钩给他使来,有时变成狂风扫落叶的棒子,有时候变成精光熠熠黄龙天飞的长剑,有时候却成为三节棍、缅刀、九节鞭、双铜一般的用途。
这样打下去,自己腿法不变,但对方的杀手铜“移山换岳”神功一直未施展,只有必败无疑。
何况,还有吴铁翼在一旁正运聚“刘备借荆州”功力虎视眈眈?
他决定要速战速决,先行诱杀赵燕侠。
一个人能从五十四个完全不像样的窝囊师父中学得一身本领,这份聪颖的天资,决不能等闲视之。
追命这一击留了余地。
他也没有把握一击能奏效。
万一失败,要防对方反击!
追命这一下飞袭,令赵燕侠失措。
这刹那间,赵燕侠骤然扔开武器,“移山换岳”神功,激荡全身!
这一下原是拼个玉石俱焚的打法:不管追命击他有多重,他先卸掉一半劲道,再把另一半劲力反袭对方。
追命却更令他意想不到。
追命像把半空飞旗掠上土岗的身子遽然顿止一般神奇,倏地改变了方向,迅速掠去,左手右手,各抱起萧亮、方觉晓,夺路而出!
赵燕侠的“移山换岳”神功鼓荡,正待应付追命飞踢,却不料追命并没有发出他应发的攻击。
这下如电掣星飞,兔起鹘落,追命已抓起萧、方二人,如果不是有吴铁翼的话,追命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但暗中早准备停当的吴铁翼,悄没声息地欺至,两掌一先一后,击在追命背门上!
追命被先一掌击个正中,但第二掌却身子藉力倏向前一扑,让了开去!
吴铁翼的掌劲,要藉力才能发挥,他第一掌无借力处,第二掌又击了个空,算起来,也只有吴铁翼平时的三成劲道击在追命背上。
但这也使追命负了大创。
他向前一倾,藉后劲推势前窜而出,血脉翻腾,“哇”地一声,一口血箭,疾喷了出去!
这时赵燕侠正腾身过来阻挡。
这一口血,喷时全无征兆,精细如赵燕侠,也一时不备,半数以袖子挡,但半数打在脸上。
赵燕侠登时觉得脸上一阵辣痛,眼前一片血光,不知所受何创,不能恋战,急向后翻出。
这一下,追命藉吴铁翼一击之力,运劲喷血伤了赵燕侠,但亦因本身猝不及防之下无法运起本身功夫,所以赵燕侠也伤得不重,只是他此际满脸血污,所以看起来似伤得极为可怕的样子。
追命挨了一掌,情知闯不出去,念随意起,转扑向一个山壁炼药用的洞穴里去!
吴铁翼一掌命中,一掌击空,料定追命闯谷口而出,便急拦住谷口。
赵燕侠正心生惧畏,双掌翻飞,护住全身,未及应敌。
追命揽住两人,一面疾闯,双脚连踢,已喘飞六名“师父”,窜入洞中!
追命一入得洞里,鼻际闻到一种浓烈的药香味,眼前视线,都暗了下来,但在追命眼前,却仿佛见到万点金蝇,在旋飞倒转。
追命放下二人,扶住山壁,才喘了一口气。
只听地上的萧亮叹息道:“其实你只要不理我们二人,刚才已夺得先机,大有机会逃得出去。”
追命笑道:“我只习惯追人,不习惯逃。”
话未说完,一阵急风,陡然响起,要抢入洞口。
追命怒叱一声,双腿急喘,只听“砰、砰”二声,又一个“师父”毙了命,像木头一般被踢了出去。
紧接着三次抢攻,但因洞口狭隘,追命坚守,以他凌厉的腿功,不容人越雷池一步。
就算是赵燕侠和吴铁翼,也无法同时攻入,因为洞口太狭仄了,追命只要守住洞口,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御。
方觉晓在黑暗里喘息道:“我们……连累了你。”
追命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一语未毕,只觉一阵金星直冒,忙扶壁才能立稳,差点没晕眩过去。
原来他挨了吴铁翼一掌,伤得也相当不轻,连连运劲拒数下,几乎晕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用功力逼住内创,只听赵燕侠在外面笑道:“三爷、二位大侠,洞里有耗子,三位不好在里面撒赖不出来吧?”
赵燕侠已知脸上仅是轻微之伤,但脸上肌肤被射得腥红点点,像个麻子一般,三五个月只怕难以见人,心中极为懊怒,恨不得把追命拖出来碎尸万段方才甘心。
追命向萧亮、方觉晓苦笑一下,并不回话。
洞口人声喧杂,人影晃动,追命心知闯不出去,但洞外的人只略作一二次试探,都给追命踢了出去,也闯不进来。
两方僵持了大半夜。
萧亮和方觉晓各自运玄功调息,已复元了一些微,这时月光西斜,清辉流射,映在追命长满胡碴子的脸上,微带忧悒,方觉晓叹了一口气道:“三爷受累了。”
追命微微一震,才道:“我在想……他们会不会用火攻?”
话才说毕,忽然一股焦味袭鼻而至,跟着洞口冒起浓烟,直卷洞中。
追命跺足道:“我本以为他们惧于波及花树,不致用火……但他们用烟熏,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不得已,只好冲出去一战了。”
萧亮道:“只是他们既用湿柴烟熏,必定在洞外布下极大埋伏,我们这一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追命苦笑道:“就算全无埋伏陷阱,我们三个伤重的人,只怕也难闯这一关。”
这时候,黑烟浓密,激雾蒸腾,烟气环绕,火舌微吐,三人估量这洞穴深约十尺,高及二人,但四处都是坚硬石壁,洞里除一些炼药器具外,无路可出,情知只有冒险闯火海烟林,与敌一拼外,别无他途了。二
按照常理,这时候,冷血率七十四匹快马,其中包括六名捕头二十六名弓箭手十四名刀手,应该已突破大蚊里,踏入霸王花山谷了。
这也正是此刻危殆中的追命所盼待的。
可惜情形却不是这样:冷血和济南城的捕快差役们,仍逗留在大蚊里打转。
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习玫红不认得路。
她的路只认到大蚊里为止,其余荒山漠漠,峻岭丝错,习玫红一面打蚊子一面慌慌忙忙夺路而出,根本就无法找出哪一条路是重返霸王花山谷的。
她现在也正在打着蚊子。
她是一个出奇的怕虫豸蚊蝇的小女孩子,冷血一向冷静沉着,但此际不由急得像被人挟住翔翼的晴蜒,跃高又落下,四下去寻觅路径。
他看见习玫红还是打蚊子,一面咕噜着、骂着,他看到蚊子在她俏皮可喜的脸上叮了几个红通通的小点子,经她一扒搔,红痕斜飞在玉颊上,他想大声斥责她,但又不忍心骂出口来。
可是他知道三师兄追命迄今尚未出现,一定陷于险境,亟需要救援——但习玫红除了认出这里是大蚊里之外,其余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冷血也没有了办法。
因为他所不知道的,也正是大蚊里去霸王花山谷的路,如果是大蚊里就是目的地,那么就根本不需要习玫红引领就可以找得到。
大蚊里虽是荒僻村落,但毕竟是坐落在官道旁的乡镇。
他只有气得顿着脚、握着手,不断把目光投向习玫红,期盼她突然灵机一触,想得出来。
习玫红自己也希望如此。
所以她蹙着秀眉、咬着红唇,一直要寻思:但她不想则已,一思索就更零乱,再想下去,脑里就像一百个绒球的线全串乱一起,而且已经开始头痛了……她只好不想了,并且立即为自己找到了停止苦思的理由。
——谁叫这里那么多蚊子,防碍她的思索!
她刚好找到充分理由可以不想那么辛苦的时候,就发现冷血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眼色来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习玫红忽然说。
但冷血却不防习玫红突有此一说。“……”
习玫红道:“你心里在骂着我,骂我很笨,是不是?”
冷血又怔了一怔,这倒没有想过。
“我其实不笨;”习玫红见冷血没答话,以为他真的如此想,越发愤怒:“你日后会知道我很聪明,一定会觉得我聪明——比你聪明一百倍!”
“你不信?”她又问。
冷血不得不说话:“只要你现在想得出来,是从哪里到霸王花山谷去的,你已经比我聪明一百倍了。”
“我在想:”习玫红的懊恼,出现在她的俏脸上,“我是在想嘛……”
“谁叫这里那未多鬼蚊子,打扰我的思绪……不然,我早就想到了。”三
可惜习玫红还是没有想到。
她试了几条路,但都没有成功,半途折回,或者才走上几步,又忽然灵机一触,改变了方向去试另一条山径。
就算冷血还未绝望,其他剑拔弩张飞骑赶来的捕快衙役们,可不再敢对她寄存希望。
众人早已发散出去,各自三五人一小组,去寻找贼巢。
冷血先把习玫红安置在一栋较崭新的木屋里,点着油灯,也加入搜索行列。
冷血再回到木屋里来的时候,两道剑眉几乎边在一起,额上发丝也因汗水也黏在天庭之际,他方正、俊朗的脸上,有着坚忍的倦色与失望。
东方渐白,月黯星残。
一夜穷搜细寻,徒然无功。
冷血并不心急于无法向省城交代,而是憔悴于忧心追命的安危。
冷血一回来,看见习玫红支颐在桌前,向着灯光,在晨曦与微灯中挑出俊佻的背影,似乎已经入睡。
厨房里似有一些微暖气,冒着细细的白烟,使疲惫了一夜的冷血在开门掠起的晨风里感觉到分外的轻寒。
冷血一皱眉头,禁不住问:“你想出来了没有?”
这声音带着些微压抑不住的粗暴与焦躁,习玫红显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是冷血,在慌惶中忍不住要哭。
冷血却看见她脸上的两行泪痕。
他的心立刻强烈的后悔着:自己不该惊吓了她,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哭泣……
——她为什么独自哭泣呢?
习玫红匆忙抹掉了泪,尽可能不让冷血看见的走进了厨房,匆匆抛下了一句话:“你坐。”
冷血在晨意中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迷惘,但这迷惘如一个浪子返家般的亲切,而且熟悉,这时候晨光渐渐亮开了,他就用两只有力的手指捏熄了油灯。
正好习玫红捧着蒸笼竹格子出来,寒晨的冷意中只见她窈窕的情影袅动,手上捧着冒着暖烟的食物。
蒸笼里有鸡、有菜、也有肉,令人有一种还未下咽但已生起一种喜悦的温暖。
这些食物是习玫红在化蝶楼狼吞虎咽时,想起冷血为等她回来一夜没有进食,而又顾虑到是夜要找霸王花山谷能充饥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才悉心弄来的。
这山野木屋里,可能由于屋主的匆忙撤走,厨具及柴薪仍相当齐全。
但这是习玫红生平第一次下厨,往日她从不会为她父亲甚或自己而从事炊煮。
冷血看着眼前的食物,喉胃间一阵暖意,为了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觉,他珍惜地一口一口的吃着。
这清寞的晨光里,两人相对桌前,却没有说话。
习玫红微微地,自唇边有了一绽极甜蜜的笑意,不容易让人发现,她在想:“离离姐姐,我已经听了你的话。”离离在要离开化蝶楼的时候,曾经劝过她一番话,最后还说:“但温柔还是切要切要的。”
一生在血雨刀光剑影危机中度过的冷血,从来不知道家的感觉是怎样奇妙的,他也从没有享受过女子烹煮的机会,而今,这种感觉都一起涌上心头。
这感动使他吃不知味,更忘了赞美。
他瞥见习玫红坐在背向晨曦的微芒里,这里屋里远是灰蒙黯淡的,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容,只隐约挑出了她生平仅见的柔静轮廓,像一朵经过夜露要毅然迎接晨光的细柔的花。
冷血心里浮现一片痛惜之情。
——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把她拦在桌上的柔荑握住。
可是她突然叫了一声。
冷血吓了一大跳,他以为他的手已摸在她手上了,定一定神,才知道还没有。
只听习玫红亮着眼睛说:“不对,不对!这厨房里怎么什么都齐备,却连一点灰尘也没有的呢?屋主不是早逃瘟疫去了吗?既是穷苦人家,才会住在这种地方,又怎会连这么多完好的家具全搁在这儿?”
这一连串的话,把冷血怔住了。
从他带习玫红入屋,到他再次疲惫而返之时,两次他眼里只有习玫红,没有顾及其他。
——可是照习玫红如此说来,这屋子只怕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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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花
一
烟火弥漫,黑氛浓雾,呛咳熏泪,追命、萧亮、方觉晓四寻洞壁里并无出路,只有冒死冲出一途了。
正在这时,洞腹山壁,轧然而开。
追命只听一个娇柔但是熟捻声音轻道:“三爷,三爷。”
追命精神一振,见山壁已打开了一道窄门,藉着向洞里吐的些微火舌,映见离离惶急的美脸。
“三爷,快跟我来。”
追命也不打话,左右手挟了萧亮、方觉晓,往窄甭道走去。
这甬道十分黑暗,也十分窄仄,离离身形飘忽,疾行于前,阵阵香风犹传入鼻,追命一手挟住二人,又受了内伤,走得可没那未轻松了。
甬道很长,又深又黑,走了一回,已闻不到什么烟火味道,追命正待发问,这时甬道形势忽然一变,比先前宽敞二倍有余,忽见前面隐有人影一晃。
一轻清叱:“谁?!”
离离即唤:“小去。”
那清音即喜呼:“小姐。”
离离回过身来,说:“三爷,也走累了,先歇歇吧。”
追命知道就算他不需休息但身负重伤的萧亮和方觉晓也务必要歇口气不可,便道:“离离姑娘……”
离离即道:“三爷一定奇怪我们怎么会及时赶到,而且还懂得这山穴秘道的了?”
小去插口道:“小姐本就想跟冷四爷一道赶来的了,但习姑娘似乎不愿,小姐和我,只好悄悄尾随而来……”
追命一听,便知习玫红已返化蝶楼,并与冷血碰上了,顿放下心头大石,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去又道:“若不是小姐关心三爷,我们才不来受这种闲气哪……”语音似有无限委屈。
“小去!”离离轻声叱止。
追命却明白。他在江湖上久历浪荡,对人情物意十分理解,使他了解习玫红对冷血的心意也明白离离对自己又是如何的好。
“因为习姑娘逃出来时太匆忙,似乎把路忘掉了,所以冷四爷一直找不到入口;”离离喝止了小去之后,幽幽接了下去:“我们居高一望,看到东南飘着烟气,知道有人,便循着方向来找,呼延、呼年前辈又善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一下子便发现了谷口另有隧道,便潜了进来,不意恰巧出口处在山穴,遇到三爷……”
方觉晓笑着接道:“也恰巧救了我们。”
萧亮笑道:“我们沾三爷的光了。”
两人哈哈大笑,一个打了个喷嚏,一个打了个呵欠。
追命更明嘹他们的意思。
这两个昨夜还在生死搏战现今同病相怜的游侠,笑意里充满了友善的期许,对同是江湖落拓人的善意期许。
因为两人都明白这笑声的鼓舞,追命和离离在阴黯的甬道中俱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追命才找出话题来:“我们先找路出去,会合四师弟再说。”
他们继续往前行去,甬道渐宽,主道支径与踪错复杂,潮湿阴暗,行了一会,离离的身子突然僵住。
她低声道:“有人来了。”
追命也听到了。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为首二人,脚步十分轻盈,从这点可以知道其人武功相当不俗。
——赵燕侠和吴铁翼已发现三人逃逸,竟从前面截回来了?
追命向离离低声问:“会不会是呼延、呼年二位?”
离离摇首。小去说:“他们不会来的。”
追命这时正跟四人贴近甬道弯角处,因趋近低声问话,是以脸靠近离离鬓边,只觉香馥的气息,令追命一阵迷醉。
这时来人已走近甬道折弯处,显得小心翼翼,十分谨慎。
追命屏息以待。
壁上出现了火光,既而是人影。
人已转入弯角。
追命隐约听到细细的对话之声,仿佛有个女子声音,但已无暇细想,猛喝一声,一腿踢出!
细语声变成了一声惊呼。二
一个女子的惊呼!追命万未料到,他踢的人是冷血。
冷血听了习玫红的话,仔细的遍搜木屋,果然发现灶下柴薪底里有甬道。
——找到人口了!
——虽然不是习玫红逃出来时候的路径,但定必跟霸王花山谷有关。
习玫红这时,脸上像旭日一般发着光,眸于也闪着亮。
——该知道我的聪明了吧?
习玫红是这样想。冷血立即召集了十几名捕房好手,与她潜入雨道,在阴森的甬道中匿行了好久,正感觉到甬道愈来愈浅隘之际,忽然,乍听一声大喝!三
要不是有习玫红猝然遇袭禁不住的一声惊呼,这悲剧难免发生。
习玫红这糊涂姑娘素来运气都很好,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人也分享了些运道——看来似乎真的是这样的巧妙。
习玫红的惊呼,在一刹那间传入追命耳里。
追命认出了是习玫红的声音。
他那一脚,半空忽然顿住。
但其力道余风仍扫跌了冷血。
冷血那全力发出的一剑,也及时偏了一偏。
那是因为他及时认出了那一声大喝是发自他的三师兄追命的咀里。
如果是真正的偷袭,发招之前理应不出声响,追命此际虽情知以一受伤之躯须维护二重伤者及二弱女子的生命,他自度也非吴铁翼、赵燕侠二人联手之敌,但叫他像一头躲在阴暗处出奇不意噬人要害的狗,追命仍是不愿意的。
就算是暗算,他也不忘了先发出一声大喝,以作儆示。
这种光明磊落的作风,挽救了彼此。
冷血已偏剑锋,所以只在他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可是师兄弟二人见面之喜悦,远比所受的微伤激烈得多了。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久追命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我们杀回去,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冷血没有答话。
他只是传下了手令。
一百零三个衙里的高手,立即以一种极之迅疾的行动,组织起来,随着冷血、追命之后,向甬道推进。四
追命带人重返山穴的时候,吴铁翼和赵燕侠以为三人已在山穴里熏得晕死过去了,便遣人扒开着火的事物,带人窜进去细察。
不意追命、冷血等人一齐涌现,杀了过来。
吴铁翼只来得及大叫一声,目毗尽裂的叱道:“你——”
究竟“你”之后是什么话语,已无容他说下去,他发现跟在身边的手下纷纷跪地,追命已缠住他暴退的身形。
带进洞里的“师父”,总共十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被擒或伤亡,只有赵燕侠一人衣袂带着急风,倒后如矢,飞弹出洞。
看来他倒退得比前路更快。
无论他怎么快速,一个看来拼起来随时可以不要命的青年,剑锋一直不离他身前一尺之遥。
他一面取出“太乙五烟罗”罩住冷血的攻势,一面发出长啸,希望他的部下与“师父”听到召唤,能过来敌住这不要命的青年,让他缓得一缓。
只要让他缓得一口气,他就可以逃逸而去。
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是难以讨好的了,就算把这些人全部杀干净,只怕也难免被人发现,事到如今,只有全身以退,以待日后报仇。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这“霸王花”虽曾令赵燕侠寄于最大的心机,但情形不妙,他也决不留恋,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燕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孤注一掷的背水战、困兽斗!
但是谁都没有来让这聪明人缓一缓。
因为谁都没有机会为自己缓一口气。
冷血带来的高手,已全杀入山谷。
追命在山洞内与吴铁翼一面交手,一面还下了一道命令:“放火,烧!”
这一个“烧”字,像灼炭一般炙了吴铁翼的心口一记。
吴铁翼可不似赵燕侠这般洒脱。
他弃了官,不惜众叛亲离,舍弃了功名,残杀了旧部,策划了八门血案、习家夺权、富贵之家劫杀、飞来桥恶斗,为的是吞卷一笔骇人见闻的财富,来与赵燕侠培植霸王庄,一旦得成,可控天下。
这跟他所抛弃的小功名富贵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但如今一烧,大半生心血就白费了!
吴铁翼怒吼,情急,洞外映现的火花,映红了他的眼珠,那灿烂绚丽的翠叶金花,熊熊地烧了起来,成为一片火海,火星子和着焦味,漫天卷起,灰烬发出啪啪的声响,在吴铁翼耳中听来,每一声响俱似他心折的声音。
在又急又怒之下,他像狮子一般,不断的发出怒号,本来洒逸的长髯,此际也像狮鬃一般猬张抖颤了起来。
洞外花海,烧成了大海。
吴铁翼内心也五脏俱焚。
一个愤怒的人,除非他的武功是在愤懑中更能发挥的神技,否则,就难免增多了漏洞与疏失。
吴铁翼的“刘备借荆州”神功本来就是一种很冷静、很深沉,甚至相当可怕的武术。
这种武功在忧急中大打折扣。
追命因为受伤,功力也大为减弱。
只是吴铁翼急,他不急,终于吴铁翼为求扑出山洞,指挥部下救火,胸际吃了他一下膝撞。
吴铁翼掠出了山洞,但发现已无人可以指使:人人都在浴血苦斗中,为他自己的生存而挣扎。
他挨了一记膝撞,再与追命相搏,便已落尽下风了。
在这场风头火势中,花林尽成火海的景况里,晨曦也不知在何时淡去,乌云低布,一片灰蒙,只有习玫红得暇痴痴的望着火中的花,带着七分惋惜二分哀怜一分好玩的道:“唉,开谢花,开谢花,开了匆匆就谢了,而且还烧成了灰飞烟灭。”
“唉,开谢花。”
她不知道这花原名叫霸王花。就算她知道,她还是坚持她所取的名字。这样娇柔绚丽的花,原是罕有的,也是无辜的,怎能叫做霸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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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喷嚏与呵欠
一
赵燕侠情知无人来援,他只有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他稍一分神间,“太乙五烟罗”突被冷血无坚不摧的剑光所绞碎!
冷血一招得利,剑势立时长驱直入。
就在这时,他只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力,要把他掌中剑震脱而飞。
冷血的武功全在他的剑上。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的剑飞出,但并未脱手,他的人竟似比剑还轻,随着剑势斜飞出去。
赵燕侠迎空追击,两人在半空相搏七十二招,冷血掌中剑第二度被打飞。
冷血只觉得自己出手愈快、愈狠、愈强,回击的力量就越大、越疾、越劲!
他不知道这就是赵燕侠的“移山换岳”神功!
他第二度随剑势飞飘,长剑依然并不脱手。
赵燕侠的“移山换岳”借对方剑气反攻,二度震飞长剑,但震开的仅是人已跟剑合一的躯体。
赵燕侠第三度发出“移山换岳”神功,同时,回手抽出一支一十七节三棱钢鞭,一鞭横扫冷血!
冷血飞跃闪躲,已不及迁就剑势,眼见剑就要被自身之剑势带飞,冷血闷哼一声,“崩”地一响,剑自首端七寸处折断。
剑自崩折,赵燕侠的内劲“移山换岳”全宣泄在断折的剑尖上,“哧”地那一截剑尖迸射三丈,直入巨石之中,多年后,有矿工采石时无意间发现剑尖在石心之内,苦思不出有何力量能致石中生剑的奇事。
但剑的另一端,已刺在赵燕侠身上。
断剑本就是冷血的剑招。
可是冷血刺中对方左胸一剑,右胸也犹似着了对方一击,力道与自己所发完全相同。
他虽然伤了赵燕侠,但“移山换岳”功把其剑身蕴含的巨劲全击在他的身上。
一刹那间,两败俱伤。
赵燕侠不敢恋战,纵身飞遁。
两人虽同时受伤,赵燕侠溅血,冷血内创,但以冷血之坚忍耐力竟仍不如赵燕侠恢复得快。
就在这疾如电掣的瞬息间,两道人影飞起,一左一右,夹击赵燕侠。
三人空中交手,一起一伏,又一纵一伏,再一跃一沉,总共三起三落,三个人,就像履半空为平地一般,也像是三个知交,在并肩踏步,但冷血却瞧出三人在阴霾密布的晨色空中已交手九十三招,是这全场厮杀里最险的恶斗。
左边出手的是神剑萧亮。
右边出手的是大梦方觉晓。
要不是这两人的袭击,赵燕侠早就逃逸而去了。
三起三伏后,三人同时往地面一沉,他们沉伏得快,窜起也极之迅疾。
但是在三人第三度落下之势,三人之膝俱为之一蹲,却陡然顿住,没有马上弹起来。
然后是“咕咚”一声,一人仆地。
仆倒的是方觉晓。
余下二人,稍稍一顿,即刻像在劲簧上的弹九般跃起。
冷血清清楚楚的目睹空中惨烈的战况:萧亮一剑抵住赵燕侠的咽喉,但没有刺下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就在电光石火间,赵燕侠的十七节三棱钢颔,已劈击在萧亮门顶上。
萧亮闷哼一声,出剑。
剑并不刺向赵燕侠咽喉,只刺穿他的左眼,即是因为萧亮在刺出之际把剑锋陡然一沉之故。
萧亮落下,鲜血已遍洒他的脸孔。
赵燕侠落地,但因腿伤无法再跃起。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在自己脸颊上,拍地打了一掌,原来有一只蚊子,竟在这个时候,叮了他一口。
他开始还不觉什么,但这一叮之痛,非比寻常,整张脸都火辣辣像焚烧起来一般!
赵燕侠此惊非同小可,想勉力起身应敌,忽觉脸上像浸在熔岩里搅和一般,全身血液都变成了熔浆,他狂呼道:“蚊子,那蚊子——!”
螫他一口的蚊子,当然就是那三只放出来吓走大蚊里的三只有毒蚊子之一。
这只蚊子已被他一掌打死了,可是赵燕侠现在的情形,只怕比死更惨。
冷血微叹,出手结束了半疯狂状态的赵燕侠之生命。二
大梦方觉晓除了口边又添了两缕血迹外,耳孔也正淌着血,但他完全忘了自己曾受伤,只呆呆怔怔看着神剑萧亮掀起的额骨和脸上的血。
萧亮喘息笑道:“我……我赢了他,但我……我不能杀他,他……”
方觉晓的声音里有一种出奇的悲哀:“因为他的上一代,曾对你有过微薄的恩情。”
萧亮正喘着气,点头。
方觉晓恨声道:“但他却对你下了毒手!”
萧亮只反问了一句:“他……他逃走了没有?”
方觉晓道:“逃走了。”
萧亮没有神采的眼珠翻了翻,似有所安慰:“总……总不能……因我而死……”
方觉晓咬了咬牙,大声道:“他已经逃走了,是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你,你放心吧!”
萧亮的五官似乎因感觉到澈骨的疼痛而痉挛在一起:“我看……我的梦……要醒了。”
方觉晓哀痛地道:“不,你才刚刚入睡,刚刚要入睡……你的伤根本不重要。”
萧亮苦笑道:“怕真的是睡了,没有……梦了……”
方觉晓忽道:“你骗了我。”
萧亮因痛楚刺戳着他的神经,没能说出话来。
方觉晓道:“你的武功,明明在我之上,但你跟我决斗时,假装输了给我,才致受伤……刚才我们两人一起截击赵燕侠,你伤得比我重,但还是你才能截得住他。”
萧亮微微张着眼,苦笑着,他一张开口,血水就淌入他嘴里,但他还是说:“你……你也骗了我。”
方觉晓问:“我骗你什么?”
萧亮露出了更多的一点笑意:“你也留了手。”
忽然,他握住方觉晓的手指,紧了一紧,“哈啾”地一声,仰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令他脸上的血水,都喷溅了开来,有些还喷到方觉晓的身上,以致方觉晓白衫上有个腥红点点,这一下喷嚏之后,萧亮再也没有动过,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握着方觉晓的手,并没有松开来。
这时候,一阵稀疏的晨雨,大点大点的滴了下来。
方觉晓俯视着他,良久,发出一种低沉沉的悲鸣,由于声音冗长悲哀,恰似一个夏夜里的呵欠,充满了人生的无奈与寂寞。三
神剑萧亮死了。
萧亮的枉死令冷血的斗志像燃烧的花海,烧痛了他的意志肌骨!
冷血的武功,练的就是愈在愤怒中出手越如神助的剑意。
他过去夹击吴铁翼。
吴铁翼又挨了追命一记扫腿,折了足踝,跌倒在地。
吴铁翼大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藏宝只我一个人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际“轰”地起了一个雷响。
追命道:“我们不杀你,但要抓你归案——”
话未讲完,忽听离离尖声道:“我要杀你——”
绊影一闪,纤巧的身影亮着金剑,就要窜去刺杀吴铁翼,追命忙一把手挽住,道:“你听我说,离离——”
突然之间,眼前金光一寒,短剑已交叉抵住自己的咽喉。
这下变生时腋,追命完全怔住。
连冷血也呆注。
同时间,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只见习玫红也自后被一柄蓝殷殷的匕首横贴在雪白的脖于上。
这刹那之间,追命、习玫红同时受制。
出手的人分别是离离和小去。
这时大局本已定:花海成灰烬,只余下劈劈啪啪坍倒的焚枝与火星,赵燕侠和吴铁翼的部下,伏诛的伏诛,负伤的负伤,活着的全部投降。
只听马嘶震起,四匹快马,驰入谷中,四匹马上只有两匹马有人,马上的人各骑一马牵另一马渐渐驰近。
马上的两人,正是呼延五十和呼年也两个武将。
雨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四
吴铁翼绝处逢生,跳了起来,咆哮道:“杀,杀,给我杀——”
离离的脸色带有惶惑与哀愁,她紧持双剑,大声道:“爹爹,不要再作孽了,我求你,不要再作孽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
吴铁翼听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仿佛要与天下人为敌的狠毒表情来。他只冷冷地道:“好,好——”
冷血在这局势急速直下之际,虽未弄清楚救三师兄的女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祸患,但他已跨前一步,拦住吴铁翼,钳制他的猝起发难。
其实身受方觉晓一击及追命二度力创的吴铁翼,也深知自己失去了发难的能力。
如果此刻的他还萌生希望,希望仅是建立在离离与小去的刀剑之下。
所以他的身形凝住。
他以一双极度渴求希翼的眼神望着离离。五
追命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明白了。”
他已经完全明白。
离离的剑抖着,声音也像寒风里的花,抖索着:“我本姓吴。”
离离,本来就是吴离离。
吴离离就是吴铁翼的独生女儿。
吴铁翼中年丧偶,只得一个女儿,十分溺爱,所谓虎毒不伤儿,吴铁翼能放弃功名高位,但仍带了他的女儿一起。
他要离离假装成仇敌,有不共戴天之仇,其实,只是布下了一粒过河卒子,以待日后有变。
所以,在“人和堂”药铺的时候,离离能得知吴铁翼会来,特意守候,发现追命,而又知道合众人之力俱未必能敌得过他,便以己身诱追命分心,以致该役追命徒劳无功。
至于“化蝶楼”之役,便是离离探听到追命将在那里伏捕其父,她便以报父仇姿态抢先突袭——当然是不会得手的刺杀,目的只在惊走吴铁翼。
却未料到追命因为冷血断后,能够及时追蹑赵燕侠和吴铁翼入山谷来,而且因为多了个习玫红,以致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通知了赵燕侠,使追命现身,但却不防习玫红回到化蝶楼通知了冷血。
故此,离离偕小去、呼延、呼年也赶返山谷。
他们本就是一伙人,所以深谙山腹甬道,并不稀奇,而且眼见冷血、习玫红找不到入口,以为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不太着急通知吴铁翼撤退——况且,他们也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要一个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的人把他一生寄望与事业撒手不理,是何其不易的一件事!
离离等显然没有料到习玫红会发现了柴篱下的隧道。
小去是离离的贴身婢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是吴铁翼从前的老部将。
追命至此己一切明白,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在山穴里,自己和方觉晓、萧亮快被熏死的时候,离离为什么要救他,逃入甬道。
他想起了自己等人再从山壁跃出反扑敌方之时,吴铁翼曾目眦欲裂的乾指道:“你……”即“你”字想来是指离离。
……离离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离离的眼睛。
她眼睛里情急的泪光。
这时候,冷血冷冷地问:“你想怎样?”
离离道:“两条命,两件事情。”
冷血道:“你说。”
离离道:“第一件,放爹爹和我们离开,我们放了三爷。”
冷血道:“第二件呢?”
离离道:“两个时辰之内,你和你的人马,不能追赶我们,我们再放了习姑娘。”
冷血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离离兵刃一紧,道:“那我们就只好杀人。”她的衣发均已被雨打湿。
冷血忽然道:“离离姑娘。”
离离道:“请说。”
冷血深深的看着离离,又望了望三师兄脸上从没有的一种神情,道:“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姑娘会忍心下得手。”
离离禁不住从心里一阵呻吟,但脸上却竭力装出一种决绝冷漠的表情来:“你……你不信就尽管试试!”
冷血冷笑道:“杀了人,你和吴大人,也一样逃不出去,于你何益?”
离离强忍着,抑制着自己不掉泪,忽然瞥见追命关怀的眼色,心中一慌,几乎握不住剑,吴铁翼上前一步,大喝:“离离——”冷血的断剑却陡地遥指着他。
吴铁翼的动作也陡然顿住,豆大的雨珠在铁额上淌下。
吴铁翼的一声大喝,使得离离的剑,又挺了挺,两剑交架之处,迸出了星花。
冷血唉了一口气,道:“可惜。”
“可惜我却不敢与你赌这一点。”
离离禁不住喜道:“你答应了。”
追命想呼:“四师弟,万万不可。”但张开嘴,却见离离喜抑不住而掉下的两行泪,渗着颊上的雨珠,流落下去。
冷血道:“但要先放人,再给你们走,两个时辰内不追赶。”
离离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好。”
冷血反问道:“你不怕我们食言反悔吗?”
离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是不守信诺的人,尽管反悔吧。”
吴铁翼大喝道:“离离,不可——”但离离倏收双剑,已放了追命,
小去看见离离的手势,也缓缓收回了匕首。
冷血喝道:“好!今日就放你们一马,不过,这件案子,天涯海角,我都会缉拿吴铁翼归案的,否则,愿代受刑!”他这句话,是向众多部属交待的。
追命也道:“十天之内,崔略商若不能捉吴铁翼归案,当自绝于市。”向离离道:“你们去吧!”
离离等人也被这等重语震住。吴铁翼气急败坏,掠上一匹空驮的马,大喝道:“我们走!”
小去过来拉离离的手,离离匆促中回头望了追命一眼,那眼色的凄婉令追命心里一疼,两个轻灵巧的身影,同登上另一匹马,雨中,四马五人的驰出了山谷。
只听一声长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方觉晓横抱神剑萧亮的遗骸,在晨雨寒风中孤伶伶的走出了山谷。
追命痴立在雨中,仿佛眼前浮现的是那弱不胜衣的纤影,那凄怨的美眸,以及微泛红潮的容姿。仿佛又听她幽幽地道:“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然后纤手递过来一把伞。
然而真有一把伞替他挡住了雨水,追命回首看去,见是冷血与习玫红,眼神盈着了解与温暖。
三人同在一把伞里。追命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前路还有很多风雨哩。”细雨细敲在伞上,语音倍觉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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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之外
我有一个嗜好,就是游山玩水。曾有一段时候,一个月至少有十天以上在翻山越岭遨游,台湾的风景绝色,十之七八都去遍,户外生活杂志出版的东、南、中、北台湾最佳去处及离岛、名山、温泉系列,给我翻了又翻,拿着它去找柳暗花明的地方,去过的地方打个小勾,两年后翻来一看,似乎很少地方没打上勾勾的,倒在目录之后增添了不少我附加的去处。
由于我喜欢风景(清静的世外桃源和喧嚣繁华闹市都喜欢),所以在我的作品里,忍不住会有较多的风景描写。有次在游艇上,金庸劝我说:“写风景不必只写风景,可以写书中人物所见的风景,在情节里引入,这样会自然一些。”我想,他是很客气的指出我一些早期的小说一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有一篇小说叫做“结局”(这篇武侠小说一开头就是结局),写到一个非常精彩杀手──唐斩──出场的时候,不知怎地竟写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去了,而且在校对时粗心大意的居然没发觉,金庸看到那段落,用蓝笔非常用力地写了“唐斩”两个字。这两个字是那么的有力,在六张稿纸之后仍留有痕印。
金庸把“结局”交回给我的时候,曾经表示:小说很好,他喜欢,最好能修改一下,但如果不改,明报也会照用。离开了听涛馆,我竟把稿子遗留在餐厅里,在我发现的同时侍者已追了出来把稿子还给了我,金庸替我给了小费那侍者,这可以说是“结局”的第一笔“稿酬”。后来,我抱着我的稿,上了倪匡的车子,倪匡说:“作品要有自己的风格,不一定要改。”我知倪匡都很怕改自己的作品。
“结局”始终没有改,也没有再交回明报,我会在另一段时期对我的作品改正修定,但不是现在。要是现在写了的马上可以改,那只表示我没有用心写,或者写的时候没有尽力。何况现下的错不一定是往后的不对,目前的坏也未必就是永远的不好,现在知道的错误,只要在下一部作品里避免,才是重要。
金庸有次对我说,我小说里的人物太多,而且死得太快,读者才刚刚对那人有印象,但在书里已经结束了生命,有时候他也为之惋惜。我想他说的很对。在新近的作品里,这种情形会少见一些,以后会更少,主要是因为我已不是龙哭千里时候的年少,在忧欢的岁月里,我的杀气逐渐平和。长久存在的事物总是较平和的,人们虽然可能喜欢看变乱的故事,但是绝大部份的人还是平静安定的生活着。
我也是。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九日:收到多年旧友悄凌来信。
校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廿三日至四月十九日:七返马侍母疾(4th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至五月:尝二败即全身而退;调养身心,神州事宁,再展雄风;遇周璇、刘剑、黄芳,欣欣然也;二赴珠海,欢欢然也;与余铭交往,陶陶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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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惊天动地的寂寞着
太白山为秦岭最高峰,摩云插天,冰雪不消,像一个亘古的巨人,顶天立地,皓首做立于天地间。
寂天寞地,而且还惊天动地的寂寞着,这是铁手一进入武功县遥见太白山的感觉。
铁手经过吁陌地之时,金风细细,田间掠起了一阵曲折的稻浪,比海绿,更比浪柔。
铁手因为这人间栽种出来的美,而怔住了一阵子。
三五成群的小孩,拍手唱歌,有的手里捏着只正吱吱叫鸣的蝉,有的用绳于套住只会咽咽鸣响的青蛙,还有的瘪闹地赶着头眸畔呻吟炭色的大水牛,欢呼而热闹地走过。
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人间的景象要比画中的仙境更美。
仙境只是画者的梦,人间却是梦者的画。
铁手忽然把视线移到远处,原来那山还是在山外山处,远远的白着头,俯视着大地,既高做而深寒,但又与天地连为一体。
铁手看着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意念:
——那山,真在召唤着他;且带着一股诡奇的杀意。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终会进入那座山去。
这时,一男一女迎面走来,有说有笑,正走过这段吁陌小径。
男的清俊随和,看去倒只有近三十岁吧,但从他眼神里流露的沧桑。表情间流露的倦意,还有双鬓间的微霜,便可知道,他实际上已四十余岁了,而且从他眉字问的起伏就让敏感的人觉得他是个不许自己变老的人。
铁手再去看那女子,第一个感觉是“小鸟依人”,第二个印象是“恬美”.但还未曾细看她的容貌之前,铁手突然觉得那男子似乎一震。
这一震,只是对方身体一种轻微但不寻常的震动,寻常人就算望定对方,甚至能触摸着对方的手,也未必能观察得到,但铁手却感觉出来了。
这使他改而去注意那个男子。
可是那对男女这时已经过了他的身侧。
铁手回头望的时候,那男子也正好回头。
然后那男子脸上,浮升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整个身上像被利针扎了一记似的,神色却像是一朵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了开来。
“是你!”
奇怪的是,一向沉着稳重的铁手,也似被感染,有了相近的表情。
“是你!”
两人一齐发出大呼。那男子忽然涨红了脸,冲近,一抬腿,就踢向铁手。
任何人——就算是武林高手——出腿攻击的时候,上身。尤其是双肩,总是要微微一晃,或稍稍一沉,但这人出腿,毫无征兆,当对方发现他出脚的时候,往往已被踢个正着。
铁手几乎也避不过。
他及时沉肘,双手一交,架对了对方一踢,闪电般变招,要抄住对方的脚。
但那男子已然收腿,就像压根几没有动过脚一般。
他一击不着,立即后退。
很快,可是铁手更快。
铁手的手已快按到他胸膛。
那男子忽然回身。
在这生死关头,他竟把背门卖给对方!
就在铁手的手快要拍中他的背部之际,他的腿像鬼影一般,已到了铁手的腹际!
那女子失惊而呼,“啊……”
可是铁手那一掌,并没有拍实下去。
那男子的一腿也没有真的撑出去。
两人都陡然顿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那女子兀自惊魂未定。
忽尔,两个男子大笑起来。
“是你。”
“是你。”
还是这两句一见面时爆出来的话。
两人兴高采烈的摇着对方的肩膀。
“好个庄怀飞!腿功煞是要得!”铁手衷心地道:“腿伤还没全好吧?”
我这路‘扫兴回风腿法’有瑕疵,还是瞒不了你!”男子笑着大力拍铁手宽厚的肩膊:“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四大名捕,中第一把硬汉子,也到这穷乡僻壤,上山下乡,吃蚁喂蚊来了!”
“快别说这些闲扯淡!你出脚前还是爱扬一扬眉毛,没变!”铁手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嘛;总不会老!你看我……”
“你怎样?”男子呵呵笑道:“我还是老样子,你却是名动八方,上达天听了!”
“怎么这么多混话!”铁手佯作不悦地道:“你在武功县任事……?”
“不比你老哥威风,但总算挣回个县行副总捕头当当。”
男子向他挤挤眼睛道:“我胆子小!但比你会计算,‘说句实在话,我虽然妒忌你,但要我像你这般为朝廷官衙拼老命,我可不干!”
“你知道,我这不是为官老爷……”铁手苦笑着分辩。
“我当然知道,你上有诸葛先生撑后台、而且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法纪,除暴安良。”男子半讽带笑的说:“咱们相交十几年、还有连这点都不知道的吗?堂堂大捕头这回驾临武功县,大概又是为了天大的公事了!”
“还不止我来呢,知审刑的杜渐。陕西总刑捕上风云都得往这里跑,没想到却在这儿让我碰到你,”铁手道,”我还要到楣县去呢。”
“劳动你老哥到这儿山野来,连‘铁面无私’的杜渐也惊动了,还会是小得了的事体么!”男子道:“总算,让咱们又会面了!”
“咱们又会上了!”铁手仍有点激动,不禁望向那女子。
“这位姑娘是你的……”
那女子目中还有一丝丝惧意。
很小家碧玉,也很娇柔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来是家世很好,娇生惯养,但又心地善良,并无小姐脾气的好女子。
“是谢姑娘,我叫她恋恋,”男子庄怀飞介绍身旁的女子的时候,有一种很满足,也很自豪的神情,“我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希望你迟点破案,就可以先喝我们这一杯再走。”
“不管破不破得了案;”铁手为朋友高兴,”我都吃定你们这一杯喜酒了。”
“好!”庄怀飞满怀喜悦忍不住要溢出来,对铁手道:
“她是邵知县谢梦山谢大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位很难得的女子……我真不知几生修来的福气。”
“你呀!”因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当面赞美,谢恋恋红着脸,她的声音听起来懦懦的,很好听,“一见面就打架,我给你们吓死了。”
------一个小捕头居然能得到知县大人的女儿的青睐,的确是不容易啊。
铁手这样想着,想到这叹别多年浪子般的好友,沧桑了半辈子之后,有了这么如意的红颜,心中也为他们祝福。
“确是很难得的了……”他感慨中却带了点罕有的神秘。
半笑着道:“原来是谢知县的千金……你放心,这回儿。大家往来机会可多着呢!”
两个人别重逢的男子叙着旧,话题特别来劲,但也没忽略中间那让人珍惜呵护的女子。他们一起在长长的路上走着,后来铁手要去城里报到,大家约了会晤时地,铁手就说我一定会来找你,庄怀飞也表示就等他来,两人暂且各自分手,各取其道。
庄怀飞和谢恋恋很亲密,也很恩爱地走着,他们一面走,一面有着幸福的憧憬。
在这条烟缘道上,他们一度几乎不能携手并行,因为知县谢梦山当然不赞成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随时都会“因公殉职”的捅头。
偏生谢梦山的权力,又大得刚好可以约束庄怀飞的举措。
直到庄怀飞逐渐有钱为止。
庄怀飞知道要娶谢恋恋,就必须要有钱,而且还得要非常有钱,有钱得可以不再吃捕役这一行饭,才不必受制于谢知县,如此才有望分庭抗礼,受到尊重。
庄怀飞在镇上开到第三家店铺和买了七块地皮之后,谢知县就对他完全变了态度。
尤其在知道他将要辞去衙捕班头的职位,他才放心让女儿跟庄怀飞一起赶街子、逛热闹,并表示庄怀飞是他的“得意门生”,他非常信任。
关于这一点,谢恋恋和庄怀飞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否则,庄怀飞就要劝谢恋恋跟他私奔,而谢恋恋也准备不顾一切地跟着庄怀飞,不管到天涯海角。
他们是真的相爱。
他们是真心相爱。
“他到底是谁?”谢恋恋对武林中事并不太懂。
“他是铁手,很有名气的捕头,列为‘大下四大名捕’之一;”庄怀飞答:“这小子实在要得!当日我们一起闯江湖,在六扇门闯出名堂来的,就数他最好汉!”
“铁手?”谢恋恋秀眉微皱,她想不通怎么有人会姓‘铁”名“手”,“四大名捕?”
“对。‘四大名捕’即是冷血。追命、铁手、无情;”庄怀飞解释,“他们原名是冷凌弃、崔略商、铁游夏、成崖余,可是他们的外号太有名了,使得知道他们原来姓名的人,反而不多,不过,这四个江湖中人给他们起的绰号,倒很合乎他们的性情武艺。”
谢恋恋偏着头说:“那么这位铁大哥一定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了?”
“才不是,”庄怀飞见她可爱,用手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这外号只是形容他那一双无坚不摧的手,和深厚无比的内力。他在‘四大名捕’里排行第二,江湖人多称他为二哥或二爷。”
谢恋恋笑得像一朵娇柔的花,“我明白了,正如大家都叫你做‘打神腿’一样。”
“聪明!”庄怀飞摸摸她的秀发。近的山,远的雪,稻麦青青,忽尔生起一种与伊生死相依的感觉,“那山真美。”
“我们改天到山上看看。”
“看......?”
“看花呀,蝴蝶呀,兔子呀,还有雪啊……”谢恋恋发现他似没有细聆,娇缜地道:“你在想什么啊,你?”
“我在想……”庄怀飞有点怔仲地道:“要不是大案子,他便不会来这儿……”
“可不是吧?他刚才还说,这儿他人生路不熟,还要你多多帮忙他呢厂谢恋恋依在他臂弯说,“可是,这又关你何事?”
“对,关我啥事!我一天当捕快,这儿的事就没少得了我的!”庄怀飞笑了起来,“不过,说实在的,这人追捕起犯人来,没有什么熟不熟的,总逃不出他的掌下……”
“他来了,”谢恋恋抬起美眸看他,看他英气的眉字。英伟的脸庞、英朗的鼻梁。英秀的唇。英挺的气概,“这不就省了你的事吗?”
“有他在,我可轻松了,”庄怀飞笑着说,眼里己流露出一种难为人所察觉的隐忧,“可是,我还是去见一见红猫他们的好。”
庄怀飞是经验丰富的捕头。
像他这种人,自然懂得把隐忧藏在心底最深处,就算做梦的时候,也不会触及。
庄怀飞尤其精于此点。
可是谢恋恋还是看得出来。
她没有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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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铁打荆州
她问的倒是他和铁手的交往。
——她看得出来:庄怀飞跟铁手是有着深厚的交情。
“你们是怎样相识的呢?”
一向在闺中,对刺绣。女红。厨艺、琴棋诗书画无有不相的谢恋恋,向往的却是江湖上的风云轶事。男儿汉义气相交的铁血传奇。
“我们?”庄怀飞倒是想起了往事,笑得也非常神思逸飞的,“我们真的是不打不相识!”
——其实,他和铁手,倒不算是深交,但却很有情义:
因为他们共过生死。
共过患难。
江湖上的男女。其实最注重也最微妙的感觉,就是注重这个:
共生死。
同患难。
——而且也共富贵,同进退。
这点很重要。
——只有共历过这些,大家才是一家子,不然,只是猪朋狗友,凑热闹的脚色而已,醒时共交欢,醉后各分散,吃吃喝喝的酒肉朋友罢了!
只有在有难时同当,有敌时联手,有事时不离不弃,不危时不舍不负,你遇上问题时他第一个赶到,他得到喜讯时第一个就是通知你,别人骂他你比他还生气,你失恋时他比你更不平,只剩一两银子他让你用一半,你有百万家财对不会忘了他,这才是江湖上真正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如果你已有这样的朋友,恭喜你,夫复何求?如果还没有,赶快去至少找一个,让自己无枉此生。
当然,庄怀飞跟铁手的交谊,还没那么深。
不过,他们也曾是患难之交,而且是化敌为友。
他们相识时正面对一大堆敌人。
分别时却只剩下了他俩是朋友。
那是发生在十二年前,荆州的落马地一带。
铁手在荆州遇上一场晚雪。
庄怀飞则在落马地赶上一场杀戮。
所以他们同在漫天风雪的“三周庄”中作出一场殊死战。
——铁打荆州,雷打不入三周。
“铁打荆州”,人所皆知,荆州天险地利,固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闻名天下,但所谓“雷打不入三周”,指的便是盘踞在荆州落马地一带的“周氏三兄弟”的“老巢”。
——“三周”便是”单手棍”周丙,“双手金镖”周旋,以及“三手大劈棺”周东得三兄弟。
这三兄弟因恃着是朝中当权得势的大官王翻的远亲,加上他们一身武功,呼啸劫掠于荆州一带,号召了四十四名荆州绿林好汉为他们卖命,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白道中人不敢惹他,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后来州里来了位知州大人轩辕一失,此人清正严明,“三周”的日子就过得没那么惬意了。
轩辕一失虽有意铲除这等巨恶狂寇,可是,苦无人可以制伏“三周”一党人马。就算有人手可用,周氏兄弟一见轩辕一斗有意严办他们,他们便暂敛猖狂,力避锋头,还以三周庄名义捐款赈灾,赊米行善,若没有真凭实据或在犯案时逮个正着,或在他们居所取得赃物劫款,轩辕大人是无法动用军令,处治这于匪人。
可是,就连进入“三周庄”搜查一事;因周氏兄弟背后靠山权倾朝野,也无人敢执行一——旦周氏三兄弟将劫来的财物珠宝藏得够机密,抓不到辫子,搞不好就给这三头豺狼倒打一耙,告上朝廷,触怒王椭,那时丢官事小,还吃不了兜着走,走不了横着躺了!
但轩辕一失还是处心积虑要为民除害,要“动”三周。
他一面请救兵于京里的请葛先生,一面借重两位由他物色过来的江湖人物:
一个是已半退隐江湖的捕房大老,人称“翻案十三妖”之一的”老虎狗”暴老跌。
这是一个怪人。所谓怪人,是指他脾气坏,也脾气怪,他行事风格怪异,上茅坑每一去一两个时辰,十分享受。喜欢与不善饮的人比喝酒,若是遇上能饮不醉者,他就比灌粥,要是对方比他能吃粥,他就比吞饭——总之,一定要赢。
此人擅于易容,亦善于替人翻案,而且,只要一进入搜索范围,不管物赃还是人质,都决逃不过他的法眼,一定给他翻查出来。
他为人行事作风虽然古怪,但极有才干,办事决不怯场,翻案不遗余力,作为“翻案十三妖”之一,他亦受之不疑,当之无愧。大家说他作风近似追命,他也很喜欢。
另一人便是庄怀飞。
庄怀飞那时仍未届中年。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的他,样子都十分年青俊朗。
他的腿法极佳,但脾气犟,从不屈附阿谏,办案办事勇。悍而精明,所以侦破的案子很多,但供职却不高,迁升得慢,,不过,却能得到知州吴大人的看重,把他保荐给轩辕一失,并且受到知材善任的轩辕一失之重视和起用。
当时的庄怀飞,外号“打神腿”,江湖中又号之为“神打无影脚”,他跟“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在武林并称为“六扇门中的四条名腿”,一时瑜亮。
轩辕一失当时的计划是:他想——清除地方上的恶霸,所以,得要铲除“三周庄”的恶势力。
但他的顾虑是:“三周”有高官撑腰,若无罪证,难以入罪,反易自招罪于朝廷,不得不慎。而且:“三周兄弟”虽然估恶不悔,但也时布施粮食,三兄弟至少其中有一个是乐善好施之上,甚得一般乡民好感,万一打草惊蛇,杀错良民,只怕除恶不成反为患。
所以他的方法是:希望内外呼应,先派入做卧底,在“三周庄”找出铁证,再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轩辕本意是派庄怀飞混进去,他一向精于寻物觅人,但暴老跌擅易睿术,结果还是他去了,暴老跌虽未马上得到周氏的量用,但还是当他是一个外围的强授,一直未能进入核正好,那时,周氏三雄终于沉不住气了,乘夜洗劫了“东方世家”。
“东方世家”富可敌国,而且炫财耀富,难免遭匪垂涎,难逃此劫。
可是,三周庄的凶徒也够心狠手辣,不但手起刀落,诛杀了“东方世家”男丁十六人,还掳劫了妇女八人,席卷返回“三周庄”。
轩辕一收到消息,立即怀疑是“三周庄”干的好事,马上派暴老跌去探个虚实。
也就是说,打铁趁热,只要暴老跌发现庄内有劫回来的金银珠宝和遭掳的妇女,或仅有其一,都可以发出讯号,轩辕便可以派兵直接围剿三周庄了。
暴老跌义不容辞,立马便赴三周庄。
他们约定了,暴老跌人庄一个时辰之内,一定发出旗花烟火讯号为记,他们就适时冲人庄内,人赃并获。
暴老跌还夸下海口,开了一个玩笑说:“这事易办,要是一个时辰内还没我的讯号,那我就是要先横着躺下了,要不然,就一手提三颗人头一手扛着赃款来见大人和飞老弟,大家坐地平分了吧!”
他的言下之意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时,也有“唾手可得”。“应付得了”的那种气概。
不过,轩辕还是有点担心,他一面派庄怀飞在三周庄外布防,但千叮万瞩著无号令,没足够把握找到凭证,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他飞马请人自州府找来了刚抵涉的名捕铁手。
铁手一得悉此紧急情况,即赶赴落马地。他已尽一切所能,飞快赶去,抵达时已逾一个时辰,三周庄的变故已生。
原来自暴老跌人庄后,足足一个时辰,完全没有讯息。
其时恰当有风雪。
风渐大。
且狂。
雪下了。
渐大。
庄怀飞和军士们在外面等得沉不住气了。士兵是困寒冻而憋不住气。庄怀飞则是急着要救人。
他向轩辕请示:要领队杀人庄去!
雪很白,他却看红了眼。
轩辕一失也急。
但不准妄动。
他怕万一失手,扑了个空,反让“三周”有口实向王脯诬告自己滥用兵权。另外.他也担心贸然闯庄,引致暴老跌置身险境,而人质也性命不保。
轩辕素有决断之能,可是值此风雪之中,一时也不知如何取决是好。
他年轻时曾在杭州任官,图有作为,有日得悉朱励父于以纳“花石纲”为张目.侵占劫掠商贾罗勃高之家,还强污罗妇,轩辕即率部众急援,因遭朱门羽翼之拒而起冲突,轩辕杀其爪牙而入,但罗勃高因受胁于朱耐,更恐招怨于删在朝廷的有力支持者蔡京,只好哑忍偷生,不敢揭发朱励父子的罪行。轩辕此举,反而遭祸,几乎抄家,幸得一手扶植他而又在皇上面前说得了几句话的哥舒懒残,为他开脱,他才得以侥悻,只流放在边远的僻壤任闲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度过一段漫长时日.屡立奇功,也无法升迁。
幸而他也藉此潜修了一身本领,交了不少朋友。
他曾有过这种经历,故尔在处事的时候,不免会有阴影。
现在他就是遇上踌躇的时候。
雪下得很大,情况也很急,不进攻就得撤兵,不然,纵不冻死人,亦己斗志全消,还会给三周庄的人耻笑。
——可是,如果撤兵,三周往内的暴老跌和八名妇女人质怎么办?
——如果强攻,三周庄如此有恃无恐,强攻进去会不会是一个陷饼?又是另一场的“杭州之失”?
雪大如毛。
白似鹅毛。
——但在轩辕眼中看来,连雪花也是灰色的。
他难以取决。
——不能取决就不能取信于部属,若迟下决断可能置自身与属下于万劫不复之地。
智者千虑,必有一矢;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他是轩辕一失。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官升要职,重获重任,他可不想失。
可是人生总是有得必有失的,而得也往往从失处来,正如取与舍一样,能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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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铁子斗三周
在轩辕委决难下之际,突然接到朱励逼使荆湖军监华德流下令要轩辕一失终止行动,撤兵回营。前后急令七道,传令者接踵于道。最后一道命令是由副监司雷俞亲自送达的。
轩辕不敢违抗军令。
庄怀飞可不管。
他只身闯入三周庄。
轩辕当然不忍见他孤身涉险。
“那你要眼白白的看着暴老跌孤立无援?”
轩辕道,“但你一个人人庄,形同自杀——个人牺牲总比两个人一齐死好。”
“我不一定死。”庄怀飞执意地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和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说罢,他不管轩辕一失是否准许,他已披风冒雨,独自打入三周庄。
是打进去。
真的“打进去”。
——打倒一个又一个阻拦者,一层又一层的“打”了进“有人闯庄。”三周一听,立即应变,”且下令制之,不惜格杀毋论。
所以,庄怀飞是击倒了十一名敌人,才进得了“三周序”的“庄周堂”。
但他身上也挂了六道彩。
他进得了大堂时,厅里己没有留下任何人证物证,让他得以制裁这穷凶极恶的三兄弟。
厅里只剩下他,还有厚厚的高墙、汹汹的人墙,暴老跌不在其间。
其中最温和的老大周丙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逮捕你们的。”庄怀飞理直气壮的说:“你们杀人放火,掳劫横行,我要将你们绳之于法。”
其中最阴险的老二周旋笑了,“那是妒嫉我们兄弟有钱有势的人所放的流言——你可有什么证据?当官的爱抓使抓,要杀便杀,那跟当强盗的有什么分别?”
庄怀飞一时语塞,只不过他的热血仍在流,体内身外皆如是。
其中最凶暴的周东得则狠狠的道:“好,我们且让你放肆,尽管在这儿里里外外好好的搜一搜,要是有唁凭证,咱兄弟任你缚绑回衙,要不然……我们将你就地碎尸万段,休想活出三周庄!”
庄怀飞的回答居然是。
“好!”
他这一声承诺,谁都以为他死定了,谁都知道他死定了。
因为他是死定了。
——别说没有证据,光是周丙的“单手棍”、周旋的“双手金镖”。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还加上二十多名荆州“杀马快斩手”,区区一个捕头领班庄怀飞,又岂是对手!?
何况他根本就找不到罪证。
——三周兄弟心里知道,罪证在,但却不可能结发现的!
而且,就算找到也没有用。
因为堂内都是“三周庄”的人,他们就算说过的话不算数,也谁都奈不了他们的何。
错。
错的原因是有一个人正大步而入。
这人方脸、额宽。态度谦冲。坚定而温和,但予人一体正直。敦厚。能负重责的感觉。
这人冒着大风大雪大寒和大险而来,但来得从容不迫。
说话也坚定有力。
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脸上逐渐融化,使他的眉目有点湿,却更见浓眉星目.担当有力。
他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击倒了七名守庄的高手而进入这里的。
——“山东响马,山西太平;荆州杀马,辰州鞭尸”,这号称“荆州杀马四十四”名刀口讯血的煞星,一上来,才一照面。已前后给庄怀飞和这汉子撂倒了十八人。
这人一到,信步走人剑拔音张。一触即发的“庄周堂”,好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自然,并且斩钉截铁的说:“你们最好不要食言。”
“为什么!?”
三周在讶异中怒笑了起来。
“因为我不准。”
“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那汉子道:“我姓铁,名游夏。”
大家这才静了下来。
——铁游夏就是名捕铁手。
铁手来了!
铁手赶到了。
轩辕一失依然很不放心,虽然领军撤返,但在路上截住了正赶赴的铁手,告诉他庄怀飞已独闯三周庄的事。
然后他问铁手怎么办?
铁手只道:“我赶去。”
——只两个人,行么!?
铁手淡淡地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是他就去了。
风大雪大。
他胆大。
他跟庄怀飞站在一道。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
在危机中见面。
——、面对的,全是敌人;只有他们两人并肩作战。
因为听说来的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周氏三兄弟的态度才有些慎重:
“你凭什么这样说话?”
“人人都应该言而有信,”铁手但然道:“何况我是捕头,这事我管定了。”
“你能拿得出证据?”
“我不能。”铁手摇摇头,望向庄怀飞,“可是他能。”
“你们是朋友,你这样为朋友也太冒险了吧?你的上司我认得,我们不如也交个朋友吧!我们保证让你得利可肥厚多了!”
“朋友?”铁手笑着看看庄怀飞:“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周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次见面你就为他冒这趟浑水!?”
“他能冒险救人。抓人,”铁手笑道:“我为什么不能?”
他笑笑又道:“何况,我相信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的庄神腿,没有他找不到的罪证!”
周旋怒叱道:“他没有罪证,却伤了我们的人;你为了他,也闯了进来,伤了我们的护院——你们若是不交代清楚,管你是谁,都休想活出庄门!”
“对,”铁手向庄怀飞问:“你手上可掌握了罪证?”
“现在还没有!”
“还没有?”铁手不禁皱起了眉头,嘟咬了一句:“现在?”
“待会儿可能就有了。”
庄怀飞补充了一句。
“待会?”铁手听不懂。
庄怀飞道:“等我借到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什么东西?”铁手问。
庄怀飞笑而不答。
“谁的东西?”铁手再问。
庄怀飞含笑看他。
“我的东西?”铁手又问,“什么东西?”
“你的手。”
庄怀飞说。
态度尊重。
铁手的手。
——他那一双名动天下称绝江湖贼人闻风丧胆恶人为之披靡的手!
铁手!
然后庄怀飞细声在铁手耳边说了一句话,铁手点了点头。
然后剧战几乎是突然的。突如其来、突兀且突变式的发生了:
铁手突然一出手。
墙就倒了。
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的确是铁手出手之后,墙才给击毁、倒塌。
只不过在这两件事的困果之间,还穿插了许多冲突、许多变化。
铁手听了庄怀飞的话之后便出手,他淬然发难,先震开了堵在墙前的七八名“荆州杀马”.但周东得、周丙,周旋立即向他围攻。庄怀飞也立即解围、反击。他把主要的攻击全硬接上了,为的是让铁手有机会震倒那栋墙。
墙是倒了。
——任何围墙,都会有倒塌的时候。
墙是种阻隔,一种划地自限、一种包围,也是一种安全的依靠。
至少,对“三周”而言,这墙使他们置身于安全之地。
而今墙倒了。
墙里的东西随着碎砖。裂垢,赫然呈露于大众面前。
骤然看到墙内的情境,连见惯血腥场面的铁手与庄怀飞,都倒吸了一口气。
墙塌了,在砖泥堆里,有一大堆的骷髅。白骨与死尸。
其中有七八名妇女,赤裸裸的给嵌埋于墙内,死状恐怖,死前大概都受到奸污。折磨,死去也不多时。
仅有一个男子,眶毗欲裂、张口欲呼的死在里面。
他就是暴老跌。
谁也没有想到“罪证”就在墙里边:
——至少,那都是杀人的证据。
“三周”已没有话可以辩说了。
周丙却问:“你是怎么知道有死人在里边的?”
铁游夏看着那些妇女和暴老跌的尸体,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我不知道,他叫我推墙,我想一定有道理,便出手了。”
周旋忍不住又问庄怀飞,“你从哪儿得知墙里边有死人?”
他总是觉得“卧底”不只是暴老跌一个。
——他们也是受到入的通凤报讯,才能及时除掉这奸细的。
庄怀飞道:“我也不知道。”
周旋更不解:“不知道你又叫他推墙?”
庄怀飞答:“我只是猜。”
“猜?”
“我鼻子好,闻到气味。那是死气。另外.墙有裂缝。
且黏土未干,我就想试一试。但凭一个人之力,对忖得你们,便推不倒墙——幸好你来得合时。”
最后一句话,庄怀飞是对铁手说的。
至于其他,已不用多说了。
要说,也是不用嘴巴说。
而是用拳头。
或腿。
铁手的话已不能用别的方式说了。
因为周丙、周东得和周旋一并找上了他,用他们的棍。
镖和大劈拴刀。
周丙的棍很可怕。
他的熟铜棍逾百斤重,但他发棍,只凭单手之力,另一只手,却随时出掌。出拳。出招,乃至发放暗器,这更教人防不胜防。
周旋的镖很可怖。
他不止是以一手放镖,甚至可以双手连放,一轮打完。
又发出另一轮,有时,他的镖可以连在一起,成了金鞭,时舒时卷,能放能收,更迅似游龙,疾如毒蛇,既是暗器,又是武器,能软能硬,可刚可柔,令人无法防范、但还是周东得的“三手大劈棺”最恐怖。
他用的是一柄大劈挂刀。
刀很薄,刀柄很长。
刀锋风快且利。
他每一刀发出,均用双手抱刀,外加一阵扫动刀杆子。
使得这轻薄快利的大刀,每一刀析出时,蕴发了极大极矩的力道,而又没有大刀的沉重。累赘、转动变招不易,叫人更无法招架。
铁手空手。
他没有兵器。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他以一双空手独战“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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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全不知死,永不言倦
庄怀飞这时候却冲进那“荆州杀马”二十六名绿林大盗中,跟他们作出殊死战。
这个时候的局面,就似是庄怀飞和铁游夏各自为政,一人专心做好一件事:
铁手负责打倒“三周”。
庄怀飞对付剩下来那二十六名剧盗和十三四名“三周庄”的家丁恶奴。
骤尔看来,两人各揽上一群人在恶斗,彼此并不相干。
其实不然。
庄怀飞看来拣多的,但其实反而不是强手,他要速速把敌人解决了之后,再来相帮铁手。
铁手也一样。
他选了几个恶啃的,但人数却少多了-----他想迅速解决这几个元凶,再全力助庄怀飞一臂之力。
不过事到头来,却是谁也不必助谁了。
原因?
因为当铁手一拳打死了周东得、一掌打烂了周旋,而周丙已趁乱逃了出去之时,庄怀飞已解决了。
解决了什么?
敌人都给他解决了。
-----二十几名“杀马客”,十三名爪牙,合共三十九人。
全丧命在他一双“打神飓”下!
所以推也不必帮谁。
看到这样的战力,铁手也不禁为之瞠目,震动。
庄怀飞也没想到铁手能那么快就收拾了这几名匪首——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料到,所以周丙逃遁时一度掠过他身边,他也未及阻止;他原以为能迅疾打杀得了周东得和周旋的铁手,一定也不会让周丙活出“三周庄”。
不过,事实上,“单手棍”周丙是逃得了活命。
把敌人都打垮了之后,铁手和庄怀飞这才互道招呼:
“你好。”
“你好。”
“素仰。”
“久仰。”
“听过你的大名,再想结识,苦无机缘。”铁手道,“没想到一见面就跟你一齐办案,一遇上就有丰目睹你一人面对众敌而不惧的英风。”
“我?我只是全不知死而已。”庄怀飞道:“‘四大名捕’为民除害,不看狗官脸色,不理朝廷包庇,不爱钱,不要权,百姓个个喝彩,我们同行的人人称羡,而今得见‘四大名捕’中最敢担当也最以温厚称道的铁二哥,这一趟三周之行真打死也不枉了!”
“我们只求尽力,永不言倦,庄兄过誉了。”铁手道:
“我们能办的事,庄兄一样可以办到,且能办得更出色,我们的二哥追命,对阁下‘打神腿法’,就推许得很。”
庄怀飞苦笑了一下:“我们毕竟不同,你们成就高,根基厚,名动天下,有大人物罩着,行事方便,办事便宜。我们?尽再大努力,也得看人嘴脸,过多则招怨,过甚易招怒,过度也会惹杀身之祸,只能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尽可能做些该做的事而已!像我这等性子,要不是有轩辕大人。
柔翅居士为我开脱、美言,这门公家饭早已啃不下去了。”
铁手击节地道:“能做些该做的事,减己是大丈夫所为矣!庄兄身在江湖,办案必受掣时,仍能坚持职志,为民请命,锄强扶弱,这才是披荆斩棘难能可贵之处,我们身在庙棠。看来当得了事,其实挤兑更大,招祸更易,动辄得咎,牵制极多,随时祸亡无日哩!惟与我兄共勉之,亦共挽之,日后相见,再数举平生快事了!”
庄怀飞也展颜笑道:“快事就是义所当为之事也!”
两人步出三周庄,风雪中,却见副监司“九索飞环”雷俞跟二十六刀枪手就守在庄外,一见二人步近,雷俞持索环迎出,问:
“元凶可都伏诛了?”
庄怀飞心知这些命官的把戏,跟凶徒搏战,必走开一边,隐身不见,俟打出了结果之后,这些人才会——现身领功,这是“例牌”举措,每次冲锋陷阵,平息匪党之后。
必有这种人来收拾场面。当丁就敷衍的遁。
“都解决了。”
雷俞义问:“赃物呢?”
“还没寻着。”庄怀飞答:“大概还在庄里,暴老跌他却……”
雷俞显然一点也不关心,责道,“没有赃物;算什么罪证!?”
铁手忍不住插口道:“他们杀厂不少人,都是无辜的,把尸体砌在墙内,给庄兄搜出来了。”
“哦,这样是吗……”雷俞见铁手也开了口,这才不想追究下去,只点头道:“两位过来有事待议。”
二人左右走近,雷俞亲切且神秘地道:“二位办这件案,都在州府里下令终止侵进三周庄,下了谕示要撤兵之后的事。两位如此冒进,未免也太令下官为难了吧………”
铁手和庄怀飞久在江湖,见惯这种朝廷命官嘴脸,便道:“哦,这桩案子,我们只在雷大人英明领导下才凑巧插上一手,这破案之功、当然与我等沾下上关系了……”
本来二人正要推功予雷俞,淬然,雷俞左手一翻,右手一抽,钦手只觉双腿一绊,已给铁索套住祉空;庄怀飞一失神间,即发现自己双手已给钢环扣住。
两人各自力挣,不脱。
雷俞哈哈大笑,抽身退开,道:“你们完蛋了,暴老跌给揭发身份,正是我告的密。三周庄每幼一笔财富,都定必往州监处纳交,你们这是绝我们财路。你们现在一给废了双手一被毁了双脚,看你们还能飞到哪里去?——给我杀!”
那三十六刀枪手立即一拥而上,要把庄怀飞与铁游夏乱刀急枪分尸,立毙当堂。
铁手见情急,勉力立起,对庄怀飞疾道:“看来,要借你的双脚了。”
庄怀飞也毫不犹豫的道:”没有你的手,今日我也得认栽。”
两人全力,协力并且猛烈的反击。
大风。
大雪。
铁手与庄怀飞在狂风舞雪中奋战。
雪花未飘落地之前还是白皑皑的雪花,待落到了地上,已成了血花。
风不再只是呼啸。
风在哀号。
雷俞一开始就成功了。
——旦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并不代表另一半也一定成功。
后半段对雷俞而言,非但不成功,简直是非常失败。
早知道是这样、会那样,雷俞动手暗算的时候,会先扣住铁手的一双手。庄怀飞的一对脚了!
他原以为铁手的手大过霸道,而庄怀飞的脚法神乎其技,他担心万一锁羁他们不住,自己得首当其冲。
他又不能一举格杀这两人——因为财物还未有下落,他怕万一人都死了,富可敌国的赃物却寻不回来,那就太遗憾他是想活捉铁手和庄怀飞。
但弄巧反拙。
——若果他先扣起铁手的手、庄怀飞的脚,是否就可以计划得逞呢?
这也很难说。
——要锁住庄怀飞的神腿。铁手的铁手,真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就是因为这疑虑,雷俞才致要舍难行易。
结果,铁手跟庄怀飞同心协力,庄怀飞借了铁手的手,替他出手御敌。
铁手奢了庄怀飞的脚,为他立稳步桩,反攻敌手。
两人同心拒敌,互为照应的结果是:他们比原来的一个铁手或庄怀飞更强大、武功更高、更难应付。
所以雷俞几乎立刻就后悔了。
而在雷俞还没来得及后悔之前,庄怀飞和铁手也几乎立刻就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
他们的问题就是他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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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遇险时请让我同行
“杀人是不是必要的?”
“不,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人。”
“杀人是不是一件乐事?”
“不。绝对不。”铁手痛苦的回答:“没有比杀人更讨厌的事了。”
《武林纪事》的作者温百闲曾经有问于铁游夏。
铁手曾作过以上的回答。
“杀人会不会成了习惯?”
“当然不会。每一次杀人,我都想起自己为人所杀的滋味。”
“杀人是否一件趣事?”
“怎么会!?”庄怀飞啼笑皆非的说:“杀人如杀己,自己给人杀戮的滋味怎会有趣!”
制作《武林纪事》的“知不足生”温百闲也曾走访过庄怀飞,庄怀飞亦作过如此回答。
不过,“知不足生”没有问过铁手或庄怀飞:杀死雷俞的滋味又是如何?
如果问了,回答便是。
“那是少见的愉快。”
或者:
“他是个该死的人。能由我杀他,简直是替天行道。”
“因为杀了他,我交了个好友,所以杀他成了一次愉快的回忆。”
雷俞死了。
风雪漫天,铁手替庄怀飞拗断了铜环,庄怀飞跟铁手踩断了铁索。两人一面应战,一面为对方解了围、脱了困。
俩人曾并肩作战。他曾作为对方的手,对方则成为他的脚。他们一起力抗强敌。
风雪漫天飞。
庄怀飞笑道:“和你并肩作战,真是件愉快的事。”
血在他们的身上、衣上,手上,腿上。
雪在融化。
血在凝结。
他们弹去身上的雪,拭抹身上的血,有时,也伸出手来,为对方挥揩去雪和血。
铁手也眼睛发亮,心头发热,“但愿能常常和你一齐应敌——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险,请让我与君同行。”
庄怀飞心中也一热,不知怎的,像一股烧刀于和着冰雪强吞入喉头里夫了。“江湖风险多,君子多珍重。”
铁手望着他,以一种男子汉的感情,大大夫的热血,说下一句。
“为国保重。”
也不知怎的,两人在这一次分手的时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却都有点异样的感觉:
——幸好是友,如果是敌,那就很遗憾,甚至极遗恨了......-----会不会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强仇,大家在拳脚上见真章呢?
为什么会生起这种想法?
不知道。
有时候,人会在高兴的时候想到快乐易逝,会在看到一条绳子的时候想起自己长了尾巴,会在跟心爱的人缠绵时想到野店里的老板娘,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到伺屎,会在大风中想到一个哑巴……
谁也不明白力何会忽然想起这些。
风雪风雪。
漫天漫地。
铁手跟庄怀飞分了手。
风风雪雪狂。
漫慢天地间。
日后。在江湖道上,铁手曾遇上过庄怀飞;在办案过程里,庄怀飞也遇上过铁手。
他们俩还是跟对方站在同一阵线上。
他们仍并肩与敌手作出殊死战,相互惜重,互为奥援,相交莫逆,而武林中对这一对名捕色常常相提并论,人称之为“佛手神腿,降魔伏妖”。
他们也日渐熟捻,见面时,有时也会突递出一掌,踹出一腿,跟对方开开小玩笑,也是双方相知愈深的一种亲切举措。
不过,铁手名声日噪,地位愈显,庄怀飞年岁渐大,又因为上司轩辕一失屡遭调度,在宦海上浮沉不已,而渐行渐远,两人因江湖路远,少在一起,渐渐也少见面,少信息,也渐无音书了。
而今,他们却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个梦。
山意有点寒。
所以梦也有点冷。
但他们的血仍是热的。
他们彼此仍有一股热诚和关爱,以致两人招呼过后各往前走,前行了许多路还回忆起过去一起杀敌、饮酒狂歌当哭。满怀理想的日子。
一时间,这情怀恍似走回当日行过的山道,寂径无人行,却越发令人想起昔日立愿要冬天上山巅的豪情和梦。
山梦。
庄怀飞一面追缅,一面断断续续择要的跟谢恋恋叙述了一些有关与铁手往日相交的事。
谢恋恋听得十分向往。
其实,那个纷争中的风雨江湖,跟恋恋在武功县里每天都过着平凡。平淡,安逸而安乐的日子,不啻有天渊之别。
所以恋恋很醉心于那种做剑狂歌、鲜衣怒马、快意恩仇。闯荡江湖的生活。
因此她很倾慕他爹手上的这号红人:庄怀飞。
因为他正代表了种种武林中波诡云橘的传奇,江湖上侠影萍踪的传说。他的过去是江湖的传说。他的背景是江湖的架构。他的说话是江湖的切口。他的眼色是江湖的沧桑。连他的伤痕也是可代表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以及它的波澜起伏也波澜壮阔。
所以他是她的江湖梦。江湖情。
很多人都嫌他年纪太大,而且官位不高,就连奶妈“姑姑”,还有手帕交沙浪诗也这么认为,还说他年纪己接近她爹爹了。
不过,她可不赞同,也不喜欢。
相反的,他如果宫位高显,那就一定像爹一样,身不由己,阿附权贵,任由朝廷摆布,一天到晚只能周旋于筵宴酬酥间,那多没趣啊!
他就是因为年纪大,所以才历尽江湖风霜,洞透世情,还保持了孩童的心,常逗她欢笑,让她了解许多她本来不解的世道人心。
——他才没老!
——他还精壮,体魄过人,那是一种成熟的赃力,她喜欢。
现在连沙浪诗和姑姑也不了解她,不再支持她了。
幸好,最近却来了一位稀客。
那是她最好的知交。
那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
在恋恋的心中,只怕没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可怜了。
但也没有人比她更冰雪聪明了。
她好喜欢她。
她一定会支持她的。
不过,她近日也有点担心。
因为庄怀飞老是神思恍椒,满怀心事似的。
她常听庄怀飞向红猫和何尔蒙打听:“他来了没有?“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红猫”摆明了是庄怀飞的“大跟班”,至于何尔蒙,外号“忍人磨子”,本来曾因盗窃、通奸,伤人、劫掠等不同罪状先后下过十次以上的牢狱,但都给庄怀飞保释开脱,得以全身,故对庄怀飞十分感激,留在他身边效忠心。
“他”或“她”还是“他们”,到底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恋恋担心的倒是前些时候几乎每年都来一两次的“贵宾”。
每一遭,庄怀飞都竭尽心力的接待他们。
那是一对父女。
——他们似乎有点神神秘秘,但举止间堂皇贵气,连爹看到他们也札仪有加。
她倒不担忧那当父亲的,他看来是个精明、有权威、但善于内敛的人。
她担心的却是那女子。
她那种美不是她可以拥有的。
那女子哪怕一次微笑带媚,也七情上面,不可方物,那一种郑重的惹火,足以慎重的勾引所有男人,甚至连女子也一样心动,但又不致惹火了正在妒忌她的人。
她的艳很宽容。
像一座山的梦。
梦中的山。
她看到那女子也觉神驰。
那女子姓吴。
她连媚也是单纯的。
她怕她的男人会把持不住。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不禁有点微徽的激越。
庄怀飞马上就感觉到了。
那仿佛是在他们红绵的时候,她那矜持的反应。
——尽管很欢快,但还是很含蓄。
所以他问:“怎么了?”
恋恋马上答:“没什么。”
庄怀飞因为在深思其他的问题。因而也就没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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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假如我是假的
铁手这回断金碎玉式的态度反令习玫红诧异不已,“你,你是说……”
“谢谢你教我,开导我。”铁手一诺千金地道:“别无事,我就卯足了,去追求她。”
有一天,他真的跑去放胆跟小珍“表”了“态”。
虽然,一向说话落地作金声,谈笑同足能面对千夫指。
面对于军万马而凛然不惧,隐有群龙之首、领袖群伦的他。
就这么样想跟小珍表示爱意的几句话,还真说得乱七八槽,头大舌大,几乎还嚼舌自尽、脸红红脸,脖子也粗了。
小珍抿嘴笑了。
她这笑也叫做犹怜。
至少,她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是芳心如鹿撞,且也惊喜、窃喜不已。
可是她忍不住幽幽的问:“二爷。”
遂欲言又止。
铁手几乎没把整个心、满怀热血。还有奇经百脉都灌注在小珍的话语里,没想到她只开了个头又不说下去,一下子,像上吊也像半天吊,急得只“嗯,嗯?嗯!?”了几声。
小珍悠悠他说:“也许,二爷只是说着玩的,逗小珍来的。”
铁手这回可急了。
要是极难办的案子,他会从头开始,每一条草根、每一片叶子。每一根头发。每一滴血的去搜寻线索和证据;如果是极可怕的对手,他会正面对敌,遇强愈强,遇敌破敌,有难克难,有险冒险,见招破招,见式拆式,没有他不敢或不能面对的事。
可是现在不同。
他不知如何表达他的诚意和心意是好。
他连舌头都大了。
“假如我是假的……”他激动地要指大发誓,“我,我,我就——”他一连“我我我我我”了几个“我”,小珍笑了,才不让他“我”下去,笑挽了他一下,呢目白了他一眼,“人家信了,信了就是了,才没要你去个破天大誓。”
这晚之后,小珍就叫铁手为“二哥”,不再唤作“二爷”这一次之后。铁手逢人都说习家小姐有脑袋。有计谋。
有胆略,由于习玫红从来都没听说过人家这样高度歌颂她的——倒是赞美她如何美、如何漂亮、如何千娇百媚的,她听腻了——所以居然难得有点扭妮不安起来。
她受之有愧呢。
不过,她又耀武扬成似的跟冷血挑一挑眼皮、翘一翘唇,没说,但言下之意是:
你瞧,你二师兄比你懂得欣赏习大小姐呢!
这之后,小珍就明白铁手的意向了。
铁手也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可是他们都不想大刺激习秋崖。
习秋崖刚刚才当上“习家庄”庄主之职未久,他仍对小珍很痴情,而且,他刚试兄之事未了,着实不好太刺激他。
他们也不是刻意要隐瞒,但总是觉得不应该伤害习秋崖,并且应该给他多一些时间。
有一次,十月初十的晚上,铁手找个藉口,去见小珍。
习秋崖刚离去。铁手知道了,明知小珍不会对不起他,不知怎的,心中也竟有些不快。
他自己也觉纳闷:一向江湖人称“四大名捕:无情的心计,铁手的胸襟,追命的谐谚,冷血的坚忍,四大特色”。
而今,这算啥胸襟?简直连风度都欠缺了。
他心中惭愧,但仍是揪然不乐。
小珍也感觉到了,就提议:“不如我先离开习家庄。”
铁手听了,一阵眩,就呐呐地道:“你……你要走了?”
小珍道:“我先到武功县去,那几我有好友恋恋姑娘,我到那儿暂住。听说她快要成亲了,我正好在她婚前伴一伴她。”
铁手仍未恢复过来,只是说:“你要走?你……你真的要走了?”
小珍嫣然一笑,“二哥不是说近日要到邱县大白山那一带去兜截吴铁翼的吗?那好像唤作‘捕鼠行动’吧?你不是告诉过我的吗?你也快要到那儿办事了。可不是吗?”
铁手居然犹未意会,只漫声道,“是啊。吴铁翼作恶多端,作了几件灭门血案,我和三师弟、四师弟都逮他不住。
让他逃了,冷老四和崔老三还当众立誓,要在六十天之内提他归案呢!”
小珍笑说:“这便是了。你都快要起程了,我还留在这儿,不太妥当,不如就先到武功县去,那儿正与邵县比邻。
要是见面……不也方便多了吗?”
铁手这才恍悟过来,又惊又喜,且喜出望外,只喜不自禁的说:
“你那儿……有熟人吗?恋恋姑娘是……谁?”
小珍说:“恋恋姑娘姓谢,是县大爷谢梦山的女儿,也是我的好友。谢大人似与习家庄上一代人有渊源,谢知县有时路经跨虎江,常人庄小叙,秋崖二公子曾为我引介,故而识得恋恋姑娘,相谈投契,进而深交。恋恋姑娘是个好女子,贤慧善良,知书识礼,而且漂亮。——二哥要是见到她,定也入迷了。你正好一面办案,一面跟谢姑娘交交朋友了。多惬意啊。”
说着噗嗤笑了出来。
铁手给她笑得有点讪讪然的,只好扯开话题:
“我那桩案子不好办。吴铁翼私种霸王花事败,丧了赵燕侠,害死了‘神剑’萧亮,他的女儿离离姑娘也伤了三师弟的心。他弃官离位,残杀旧部,一手策划八门血案、飞来桥的伏杀,还劫掠富贵之家,一举杀害俞镇澜、谢自居。张大树与郭伤熊等,可是,到头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善恶到头终有报,给老三、老四一举把害人的花海烧了。吴铁翼逃出大蚊里之后,我们三师兄会叙,商计详析之后,觉得吴铁翼现今已举目茫茫,退路大约只有三条——”小珍接着他的话意间,“一路是到武功县、邵县一带?”
“是的”。铁手道:“那儿有他以前一手提拔的旧部,而且,他平时也常上大白山,他所夺得来的财富,极可能就藏在那儿,找忠于他的人看守着,像吴铁翼这种人,就算是逃亡隐居,也决舍不得这笔庞大的财富,一定会先回去,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
小珍会意:“所以,你便到鄙县截击他去?”
铁手道:“便是。”
“可是,”小珍担心,“吴铁翼如果敢到太白山,那儿定必有他许多忠心党羽、座下高手在伺机报复的了。你只有一个……”
“这倒不担心。这件事闹大了,知审刑部派了‘铁面无私’杜渐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陕西刑捕上风云,十年破千案,他也给惊动了。另外,我还有个好友,是邻近七县的总捕头。叫庄怀飞,也是位不得了的好汉子……有他们之助,区区吴铁翼,还真不怕-----何况,他也不是一定会选这条路走。”铁手不知怎的,对小珍说起事情的时候,不管公私,都没有保留,也许是因为小珍聆听时候的专神与专心之故吧.铁手对她,没有隐瞒,只觉得说的开心,说了高兴。”
小珍也高高兴兴的听着。
铁手高兴她那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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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法纵控但不必按捺的情怀
小珍现在却是担忧多于高兴。
她也不是不高兴,她只是担心。
“你不是说冷四哥和崔三哥也一道去捉拿吴铁翼的吗?”
小珍问:“怎么他们不跟你一起?敢情他们到另外两路截击去了?”
小珍总是觉得人多会安全些——她巴不得办案的时候,不管冷血、追命还是无情,最好连同诸葛先生,都能跟铁手在一块儿。
“是的,但也不全对,”铁手乐意为她解说:“另外两路,我们推算是:一,他一向是受上将军童贯支持的。我们猜想他若走投无路,很可能使会以手上巨资利诱童贯派人保护他,交换他安全返京。要知道童贯是皇上殿前红人,又得蔡京,梁师成器重,一旦让他们勾结一起,后果可不堪设想,所以,这一路得由在京师调动得了人手。圣上面前说得话的人来阻截,这人选自然是——”小珍道:“无情大哥?”
“对。”铁手真心赞赏道:“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耳。
且大师兄可直接联系世叔,万一有变,世叔也有应付办法,担待得起。”
小珍却觉得有些不公道,“那么,另一路则由三哥。四哥联手对付他了?”
“也不是。另一路可是凶险得很哪!”铁手忙为他的师弟们辩说,“江湖上有一大杀手,形貌不知,叫做王飞。这人武功高,出手毒,我们四师兄弟抓他抓了六年,仍没头没绪。据查,吴铁翼曾重金聘用他杀人,无有不利的。这杀手人称‘飞月’,近日人多在山西出没。我们怀疑吴铁翼准备孤注一掷,前去投靠他。有他在,只怕抓不了元凶,还有性命之虞。这是我们都公认近六年来最难对付的杀手。是以冷血在山西道上截击吴铁翼,至少,不许他有机会会合王飞。”
“难怪近日玫红姑娘也嚷着赴山西去了,”小珍这才明白,“那么三哥呢?不是跟四哥一道吗?”
她还是巴不得多些好手来与铁手一道应敌。
“老三不是任何一路的,而是每一路他都声援。兼顾。”
铁手笑道:“追命脚快,哪一路示警,哪一路告急,他便首先赶过去增援,也够他忙的了。”
小珍这时已明白四大名捕的部署了,“看来,这吴铁翼很不好对付……”
“他倒没什么。问题是:他的女儿离离很能帮他父亲脱厄。而且,吴铁翼这些年来也的确交了些好朋友,这些同党里有不少是武林高手,江湖好手。”铁手娓娓道来,“何况,他手上有的是钱。有钱,有时的确可以买到许多好手和高手来帮手的。我们四人合力剿灭吴铁翼的势力,以免他有朝一日坐大了,就更不好对付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他是大老虎。既是大盗,也是元凶,更是罪魁祸首,而且,曾身任朝廷命官,居然藉势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我朝若要做些振奋人心。百姓叫好的事,首先便得要把他这种监守自盗。作奸犯科的狗官治罪才行。若要有一个天下太平的好日子,廉洁的朝廷风气,首先我们要打的是大老虎。”
小珍看到铁手说得豪气干云的,便抿嘴笑说:“你看你,说到为国效力,便杀气腾腾了。这行动是打大老虎嘛,为啥不叫作‘打老虎’的呢?”
“不。”
铁手答。
小珍不解。
“叫打老虎太抬举吴铁翼了。”铁手仍虎虎生风的道。
“我们四师兄弟都特意称此次行动为‘捕老鼠’-----吴铁翼已东窗事发,亡命天涯,正是惶惶然如过街老鼠,只不过是濒死反扑罢了。如果我们号称‘打老虎’.反而是壮了他人声势。”
“捕老鼠?”小珍嘻嘻笑道:“这可好玩。”
铁手看到小珍的笑,心中爱怜,一时竟不知如何疼之惜之,反而没了语言。
小珍见铁干又傻痴的望着她,芳心如鹿撞,知这是难以纵控但其实也不必按捺的情怀激越。
大家静了一会。
屋内烛光剪影,朵朵如梦。
外面满大星光。
月光很恬。
好一会,小珍见铁手没有说话,也无举措,便说:
“那我先去武功县。”
铁手忽然明白小珍的意思了。
他心口一热,很感动。
他粗厚的大手,不禁按在小珍的柔荑上。
小珍的手一颤,桌上的烛焰也一颤。
但小珍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她只低着头说:“我等你。”
我等你。
就这么一句话。
“我等你。”
铁手要听的就是那么一句话。
爱听的就是这一句话。
所以他说,说得每一个字都像重逾八十八斤八十八两:
“你等我。”
你等我。
小珍面上也飞红了一片。
“你等我。”
言有尽而意无穷。
她明白了。
知道了。
她等。
今生今世,她都会等他的。
因为这句话。
她等这个男人。
是以铁手一路赶来太白山下,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这里一早已联系好了的官方。白道上以及六扇门里的硬手、好手联系上,再议定如何捉拿吴铁翼之策。
那是“捕老鼠行动”。
他们首次聚议的地点是在椰县的县大爷府邪,那儿的知县大人是高阳一得,跟轩辕一失正是同科出身的迸士。
知审刑的杜渐。七县总捕头上风云等人,都会聚在邵县,连同邻县的谢梦山,军监唐天海,都会出席这秘密会议。
吴铁翼任官近三十年,这一次,他犯下弥天大罪,四大名捕准备凝聚武林中,江湖上和官场里的实力,一举扫荡他及以他为首的党羽。
这些维护朝廷法纪的侠义之上,都要“打老虎”,更要“捕老鼠”。
这回,可真的是“大人有难”了。
铁手遇着庄怀飞的时候,很高兴,也很振奋,他知道在对抗吴铁翼势力中又添强助:论实力,庄怀飞办理此案可能比自己更适合,而且环境上他也较为熟悉。不过,铁手却没即时通知庄怀飞这次“捕老鼠行动”秘议的事,团为他不知道主持这次会议的高阳一得会不会、是不是也通知了庄怀飞。他原以为一定会,因为与昔日“荆州一失”齐名的“商州一得”高阳知府,一向知人善任,决不会错过这号能员的臂助。可是,看来,高阳一得并没有通知庄怀飞,要不然,庄神腿也不会选在此时与爱侣赶返武功——敢情是武功县的两号干员:谢梦山和唐大海均赶赴邵县,武功便需要庄怀飞这种担当得起的人物来镇守。
也许,庄怀飞是另有重任吧。
铁手一时也不好通知他这件事。
不过,他私心希望庄怀飞能够参与。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庄怀飞是个真正的好捕头。
他的战斗力比任何人都高。
——铁手这么肯定,因为他曾与庄怀飞并肩作战,共同御敌过。
他也衷心祈望庄怀飞在逮缉吴铁翼这事件上能尽一分力。
因为“捕老鼠”行动,牵涉太大,成效亦显,一旦能逮捕元凶首脑,起回赃物,足有连建数城的货宝,已上动天听,朝廷注视。
如果庄怀飞也能出力协成此事,铁手就可以藉此案向朝廷汇报进言,推功于庄怀飞,加上诸葛先生在朝廷协调,大石公和舒无戏等有影响力的“大老”及“大人物”美言,必能将庄怀飞调升高职,重赏荣勋,以表他为民除害。为国治安之功。
——其实朝廷一早就该那么做了。
只不过,朝政多让短见误国、朋比为奸之辈把持,才将庄怀飞等能才一直摒之于野,怀才未遇。
实在是太可惜了。
要为国惜才啊。
——当日不是互相期许过要为国保重吗?
铁手心底里是这么盘算着。
也计划着。
铁手一面这样揣想着,怀着必定再遇庄怀飞的心情(就算他不参与此案,也必定因要见小珍而到武功县去,到时再给庄怀飞一个惊喜未迟),走过平原,走过高山,走过河,走过蒿坪,走出齐家寨,眉县己在望,抬头只见太乙峰顶,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顿悟古人谓:
“武功大白,玄天三白。”
所言非虚。
他看着想起李太白,使酒舞剑,独行千山万水问,阴云漫天,雪霜未降,他在山色黛意中想起喜欢酯叮大醉。游戏人间的三师弟追命,觉得促忽人间,倒向少有逸志闲情,四师兄弟好好的游山玩水一番——三师弟追命倒是应该到太白山一行,就算如风怒吼,积雪封山,追命也依样斗酒三百,凭吊诗酒二仙并誉于世的李青莲去也。
——老三总是比较放得开。
他说过:“受伤多了,就麻木了,像冷血的伤口,一旦痛成了习惯,不痛反而不习惯了。”
自己呢?
铁手想着不禁有些惆怅,并且思念起小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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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善人莫欺
庄怀飞与谢恋恋游罢太白山,一路回到武功县,将恋恋送回“梦山小筑”,奶妈“姑站”通知谢姑娘:“她们都来了。”
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那些人来了。幸好还不是。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梦山小筑”是知县大人的府邪别称,雅致广阔,集亭园之美,可是,今日谢梦山和他极信重的司军监唐天侮,都不在府里,也不在衙里。
庄怀飞探听了一下,据“红猫”说:高阳一得有请,县太爷跟唐军监匆匆赶之鄙县密议去了。
庄怀飞皱了一皱眉头。
他虽不清楚谢梦山赶去邻县何事,但却肯定是重要的大事,至于来访恋恋的人,庄怀飞却并不陌生。
一个是沙浪诗。她是七县大户巨贾沙东的掌上明珠。她常来“梦山小筑”与恋恋交往,每次来,送礼厚,排场大。
定必惊动市肆四邻,别的不说,光是抬轿的、吹打的,奉礼的,服侍她的丫环、奴仆,老妈子,蹭蹭咧咧的就有二三十人,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出闺门,气派不同,排场总有唬人处。
她父亲沙东,因有意要攀附县太爷谢梦山,自是鼓励女儿与恋恋交往,他也常藉故结纳谢梦山,一年里送了不少大礼。
谢梦山对礼既不拒,对他也只相交但无深交。他是从京师转任的地方官,深请官场之道。
原本,沙东很有意思让独生子沙本能迎娶谢恋恋,一再托沙浪诗为其兄说媒,一方面屡送名贵古董厚礼意图打动谢梦山。惜谢恋恋对沙大少向无意思,谢梦山本来有点意动,但后来庄怀飞逐渐取得他的信任。欢心,他便任由女儿意属了。
谢恋恋钟情的当然是庄怀飞。
谢梦山也不反对。
沙浪诗这“媒人”作不成,但跟恋恋往来倒没受影响,庄怀飞总是觉得,恋恋跟这种大宫之家的女子过往后,居然可以对他的爱不大受影响,的确是个意外,诚为难能可贵。
由是,他更珍惜恋恋。
对她恋恋不舍。
至于今天来访的人,叫做小珍。
小珍由于住得较远,来访恋恋的机会很少,上几次,她若不是随着习家庄二少爷来武功县,便是陪习家小姐习玫红入住“梦山小筑”,庄怀飞倒是在座上。筵中、见过小珍二三次,对她印象,出奇的好。
小珍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要不,就伴着同来的人,一点也没意思要刻意表现自己——甚至是巴不得别人莫要留意她的好。
庄怀飞却特别留意她,除了她分外美丽、动人之外,一旦要面对或应付事情的时候,小珍就表现得十分得体、可人。
据他所知,小珍跟沙浪诗对他的“评价”全然不同:
沙浪诗嫌庄怀飞“出身市井,难登殿阁”。“既无功名,又无出息”、“粗鲁不文,用脚作手”。有一次,他递给沙浪诗一杯茶,事后沙浪诗嫌他“手有血腥味”。
她曾力劝恋恋不要嫁给他。说她受了他的迷惑。当然,不管在公在私,为了她自己还是她的兄长,她自然都不会在恋恋面前说庄怀飞的好话。
小珍则不同。
不一样。
她认为庄怀飞:“是个不开心的男子,但却尽一切努力来使恋恋开心”,又说他“若能展布才情,成就至少要高过目前十倍”,还笑吟吟加了一句:“还不止呢!”又说他“际遇不好,抱负却高:才干虽佳,惟待时势。曾经几许风雨,可托丝萝之身;有朝滤畅幽愤,大可指点江山”云云。
庄怀飞觉得很中听。
觉得这小姑娘很了解他。
那时候,他就曾打听过这位姑娘,知道习家二公子已成为她的密友,只怕迎娶这位冰雪聪敏的小姑娘也是不日之事耳。
由于他对这姑娘有好感,所以他也有点关心她,担心她受人欺负;本来善良的人都不该受人欺的,更何况是这么善良而又那么漂亮的姑娘。
他也希望她能嫁得头好亲事,有个好归宿。
但他却不看好习秋崖:这些富家公子少爷们,没经过风霜没历过难,明明是花心,却说是风流,像小珍那样柔顺多情的女子。跟这种纨绔子弟在一起,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最近却自恋恋传来的消息:小珍已经不跟习二公子在一起了。
那好。
庄怀飞也为小珍舒了一口气。
不过恋恋也表示:小珍芳心已另有所属:那是一个顶天立地了不起的大丈夫。
——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庄怀飞不禁有点好奇;除了好奇之外,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他曾们心自问:
——要是自已还未曾得恋恋的青睐,会不会也去追求这善解人意。紊绕人心的小姑娘呢?
不知道。
——如果这小姑娘还未有意中人,自己便会不会去亲近她呢?
也许……
庄怀飞没有想下去。
他已经四十几岁了,过了风雨半生了,只要能得到恋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踏遍青山人未老。但心老。
这次他又看到了小珍。
她仿佛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哪里。如何不一样呢?
他可一时也讲下上来。
说不出来。
“庄爷。”小珍对他笑,“忙咧?”
他那种令人珍珍而惜惜的笑,仿佛如落花化成蝴蝶,回到枝上叶间。
至少也让人心中一甜。
“小珍姑娘。”庄怀飞也招呼道:“不忙,不忙,你跟恋恋好生聚聚。”
女儿家总有许多絮絮不休的话要谈。
恋恋。小珍、姑姑还有沙浪诗都在房里,沙大小姐背后,还有一位近身护院,也是保镶,叫做沙河粉,是个壮硕妇人,所以庄怀飞便知趣的行了出去,跟“红猫”一道。
他本来也跟“红猫”有要事商量。
他才一走出去,沙浪诗就趁姑姑正与小珍问短长的时候。向恋恋嚼舌的道,“你看你看,这男人,进来了只跟小珍招呼着,忘了我们啦,我看他眼中,只怕连你都没有了……”
恋恋笑说:“没有的事。”
“你看哪,还没嫁结他便郎心如铁的样子。”沙浪诗穷紧张,为恋恋肉痛的说,“嫁过去了还了得?”
小珍忽问:“什么那么不得了?”
沙浪诗格格笑了起来,像一只小母鸡,“我说哪,恋恋要嫁的男人,才不得了,谢大人是个严厉的人,最讲究门当户对,但庄捕头三两下就把他说服了,可真有本领呀——可不是吗?”
小珍温柔的握住恋恋的手,说:“我真为你高兴。庄爷是个好汉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恋恋很高兴的反执着小珍的手,兴致致的问:“你哪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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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人无胆
“红猫”原名夏一跳,他是班房里直属于庄怀飞部下,极为得力,也极得信任。至于他为何外号“红猫”,已经很少人知晓。
现在红猫来了,就垂手立于庄怀飞身边。
庄怀飞一离开恋恋与闺中密友相叙的“指顾问”,”红猫”就在月洞门附近守候着,一见庄怀飞出来,就叫了一声:“头儿”。
庄怀飞沉声问:“人来了没有?”
红猫答:“来了。”
庄怀飞皱了皱眉。每一次他的眉一皱即展,不过,皱眉之际留下的痕印却是一时未消,“男的还是女的?”
红猫回答:“男的。女的没来。”
庄怀飞,“几人?”
红猫:“三个。”
庄:“——其他两人是谁?”
猫:“一个是婢女,一个是保镖。”庄:“人在哪里?”
猫:“就在头儿的‘有作为坊’中候着。”
“有作为坊”附属于“梦山小筑”西南隅,有五六间房,与恋恋闺房”指顾间”遥遥相对。谢梦山为了表示信重及拉拢庄怀飞,知其孝顺,便将他们母子接来“‘梦山小筑”居住,久而久之,那儿便成了庄怀飞调度、叙议之处,自定名为“有作为坊”喻意是“有所作为才对得起谢大人的推爱’他向爱读书,收藏了不少古籍,约有七八千册,书愈读愈多,房便愈来愈窄,可见他的持志不懈。奋发图强之心。人笑他说:“快给书挤得无立锥之地了。”他自笑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于是,也有称他那几问藏书室为“黄金屋”。
而今,庄怀飞脸上出现了一种少见的沉重。
只有他在办理重大案件时才有的神色。
——不。以前就算是处理极棘手的案情,庄怀飞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可是他近日常陷于沉思、苦虑之中,甚至明显的不能自拔。
有人说宫人突然破产了跟穷人忽然掘到一箱珍宝,神色差不多是一样的。在红猫眼里看来,庄怀飞像在奉接皇帝天子封浩和刑典狱吏判死刑的神情问徘徊。
“谢大人和唐司监是在几时出门的?”
“今晨一大早。”
“到什么地方去?”
“鄙县。”
“据说邻近的公门好手现都聚集在邱县?”
“是的。上风云和杜渐都去了,高阳一得也在那儿。”这次,红猫顿了顿,才补充一句,“他们连何尔蒙也叫去了。”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目光杀气乍现又敛。
“现在是谁守这儿的大本营?”“您。”
“除了我?”
“杜老子。”
“他在哪里?”
“衙里侯命。”
“消息有无错漏?”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庄怀飞脸上依然阴晴无定,“你知道的,这次事关重大。”
“消息都正确无比。”红猫毕恭毕敬的说:“头儿是知道的,小人错不起,错不得,为头儿办事,小人也无胆犯错。”
“好,”庄怀飞先想了想自己生平最痛快的事情之一,然后才挺胸。举步,抛下给红猫一句话:
“我这就去有作为坊。此处就交给你了。”
“是。”
“还有,”庄怀飞欲行忽止,返过头问:“你认为谢大人这一次为何宁可找了老何去,也不召我一道赴邱县与会?”
“小人不敢说。”
“你说。”
“小人认为……谢大人是十分倚重你。现在正值告急,多事之秋,若谢大人,唐司监都离县去了,头儿你不在这儿镇守大本营,大人怎放心走得下?”
“说下去。”
“……小人的意见就是这些了。”
“说。下。去。”
“真的要说?”
“噜苏!”
“小人………”
“尽说无妨!”
“小人以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大人和司监大人可能对头儿你……已经生疑。”
庄怀飞默然。
他敛定心神,又在回忆他比较开心,得意的一幕,然后才说:“好,我先进去,那船得备好了,随时听候,事关重大。”
“是。小人一定会好好打点一切。”
红猫仍然恭恭敬敬。
他“小人”前“小人”后的,是因为确知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本领、太好的运气。太高的武功,但只要他再这样恭恭又敬敬的恭敬下去,持续这般惟恭惟敬肃然起敬下去,他也许就有机会做一个“得志的”或是“有钱的”小人。
——当“小人”其实有什么不好?当朝大傅梁师成,今朝宰相蔡京,乃至方今上将军童贯,莫不都是得志、得势,得权,又得到信宠的“小人”而已!
庄怀飞一步入“有作为坊”,就觉得很不对劲,也很不对路。
他先看见那个丫环。那丫环是个清水脸蛋儿的女子,本来长得一张芙蓉脸,梳了两道辫子,说话的时候,巧得连辫子仿佛也有表情。
他记得她开心的时候,让受苦的人看了也觉甜,受伤的人也会开心起来,连孤独的人也觉得有了乖巧柔顺的小女伴儿。——可是,如今,这女于却流露了一种忍哭的表情,大抵她受委屈多了也久了,以致她一看见庄怀飞的时候。想笑,却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未流到脸边己在玉面上抹了两行灰。
他当然认得她。
她是离离姑娘的近身丫环。
小去。
另外一个壮汉,狮鼻阔口,尽管全身破破烂烂,到处是伤口,他也不管这个,就一身破破烂烂满身伤口但仍大刺刺的站在那儿。
他也认得这个汉子。
这是武将呼年也。
居中的是一个文土。
他留着小胡子,鬓发很有点凌乱,眉字间很有点风霜:
举止间很累,也很倦;神情很无奈,也很恫然,惟其流目顾盼之间,依然别有一种幽情思放,默默动人。
那怕是如今沧桑。高乱之中,诗书之气,风雅之姿,依然犹在。
那人一见庄怀飞,如释重负,忍不住叹了一声。
“你来了。”
虽然眼熟,可是庄怀飞却不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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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坏人有喜
对话持续。
铁手一到邱县,一进入高阳府,就觉得不对劲。
气氛不对。
杜渐是个知审刑部里有名的干员,外号“铁面无私”但他看去只是个平凡得有点平庸的男子,长相就像是个慈祥的老男人——他的确也是五个幼童的公公。别人嘲笑他未满五十,便已“四代同堂”,他就笑说,“我好命。”因为发生的案情重大,他也被调遣过来,助铁手办案。每次他与铁手齐办案,他也笑曰:“我好命。”盖因有铁手在,他便不必冒险犯难,而且准能破案。
上风云是省总捕头,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昏,他要抓你走不掉”,很长,但很实际,因为说的是事实。听说他本来是一名飞贼,他当飞贼的时候,谁也抓不住他,到他任职衙差的时候,到哪里上任哪里便没飞贼。此刻,他神色凝重,使得本来就长得愁眉苦脸的他,更愁眉不展。满脸愁容。
高阳一得平时好戏谚,而今也显沉重。
军师详溪雨还是老样子:平常听人说话的时候,尽管反对,也一味点头,连他自己说话的时候,也老把头点个不休。而今,他自己既没说话,而就算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也径自在点头。
虽然他把首颔个不休,但以他的足智多谋,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分量——他的外号也正好叫做“足智多谋”。
谢梦山的长相很文雅,很秀气,但气态却不动如山。他一向衣饰光鲜,也一向正襟危坐。
随他而来的唐天海,是个臃肿肥大的胖子,只一双圆目,骨溜溜的,又乌亮又灵动,余则脸肉横生。
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中、江湖上。六扇门里,官场军方和县省地方上首屈一指的高手——地位,声誉。武功上都名副其实,而今都聚于一堂。
铁手一来,他们便立时会议。
铁手知道这些人会参与这件事,但会那么投入和紧张,这并不寻常。
向来,他办的案子都不寻常。
——当然,寻常事,又怎会让铁手名捕接办?
瞧溪雨开章明义就说:“皇上下了密旨,要上风云通知省里县里的办事人员:吴铁翼的案子要严办。”
——难怪会这般阵仗了!
铁手向上风云道:“这件事是谁上呈的?”
——原本,吴铁翼有大将军童贯撑腰,决不好办,一般地方官都不敢沾手,就算告状入京,只怕也呈不上去。
上风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受害的家族,有两门是皇帝的外戚。”
——难怪!
上风云补充道:“所以这桩案子不但要严办,而且还要急办!”
高阳一得接道:“所以,下官才把杜先生和铁二爷都请过来,也请梦山兄,天海贤弟共议。”
铁手道:”吴铁翼确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问题是:
他可逃往山西、折首返京,不一定便来此地。”
高阳一得笑而不答,望向他的师爷。
谁溪雨点点头,道:“他来了这里。”
铁手一句就问了下去:“你亲眼看见的?”
谯溪雨答:“不。”
说这个不的时候,他居然还点点头。
铁手的语气有点严厉,“此事非同小可。吴铁翼著走此路线,‘捕老鼠’行动则应集中全部人手在此地布署,怎可以相信未经证实的猜揣?”
谯溪雨仍然在点头:“我是没看见。”
然后一个声音又响又粗又沙哑的喊:“是我听到的。”
大家转过面去,发话的是客座的司军监唐天海。
他还在喊话:“也是我看到的。”他补充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
谢梦山在刹间涨红了脸。
但他还是巍然端坐。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
他跟唐天海一道管辖武功县军政大事,既往来频密,一向也合作无间,两人之间亦情同手足,而今,这么大的事体儿,唐大海却不先通知他,竟先行密告邻县上级高阳一得和其他的人。
他当然不悦。
高阳一得即道,“他是有苦衷的——你看他,不是长得整个苦瓜模样么!”
纵是在这时际,高阳一得依然喜欢说笑。
不过大家都有点笑不出来。
唐天海苦着脸大声道:“我听到绝对可信的线报:吴铁翼已经在陕西出现。”
谢梦山冷笑:“世间没有绝对可信的情报的。”
他跟唐天海一块儿来,本来推心置腹,不料唐天海却早把第一千消息卖给其他人了,他的人却不像他气派上那么巍然不动。
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光火的人,不过,他却在神情上保持喜怒不形于色。
唐天海说:“可是,我消息的来源,却一定无误。”
他说每一句话,都像喊出来一样,他自己也喊得颇为声嘶力竭,额上已隐见汗珠。
铁手问:“为什么?”
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因为案情非同小可,这“大老鼠”也是非逮着不可,于是,消息是否可信,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川西蜀中唐门的人!”唐天海直着嗓子喊道。
“试想,我家族的人可会骗我么?”
大家都怔住了。
唐天海当然姓“唐”。不过谁也役想到他会是蜀中唐家堡的人,而且谁也料不到他会在大庭广众喊破——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对。谁说“蜀中唐门”的子弟就不能当宫?
与案的人。也大都明白吴铁翼与四川唐门的纠葛与关系。
本来,吴铁翼干下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灭门血案,有不少是由于蜀中唐家的指使与参与,其中“习家庄”跨虎江的血案,还是直接由唐门高手唐失惊来纵控,而曾与铁手,冷血连场大战的高手,也有随身保护吴铁翼的唐铁萧,唐们跟“吴铁翼案”.本来就脱不了关系。
当然,蜀中唐家这么大,于弟众多,旁支外系,不可胜数,其中当然也有清正之士,不可以一竹竿打翻一船人。
不过,俟吴铁翼事败逃亡后,川西蜀中唐家跟他的关系,可就完全颠倒了:
吴铁翼挟款而逃,蜀中唐门利益落空,他们也要跟官府追捕这只”过街老鼠”,追索回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赃款。
在这方面,川西唐门如今立场,跟刑捕宫府,竟是一致的。
他们对吴铁翼恨得牙嘶嘶的,也是合理的。
可以这样说,为了追讨失去的利益,而今曾蒙受欺骗的奇耻大辱,只怕四川唐家于弟要比各路刑捕更欲得之而后快。
“率先发现吴铁翼出现在陕道上的,”唐天海仍在“喊”他的话:“是我们家庭以追踪快腿出名的唐郎。”
-----唐郎,即是绰号“飞天螳螂”的唐郎,在座无有没听说过的。
铁手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唐天海脸无表情,但脸部肥肉抖哆不己。“他死了。”
“怎么死的?”
“吴铁翼杀的。”唐天海吼道:“他在死前仍通知了我,吴铁翼已入陕道。”
铁手望望谯溪雨。
谯溪雨仍在点头。
一直没发话的上风云忽然问:“你就是那么信他?”
“我为什么不相信他!”唐大海眼都红了,“他是我的亲弟弟。”
上风云却冷冷他说:“你相信他,合乎情理——但凭什么也要我们相信他的话?”
“他的话你们可以不信,”唐天海愤怒地咆哮了起来,“难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相信!?”
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
上风云却无动于衷,只淡淡地道:“有证据,我就信。”
“我见过他!”唐天海嘶声道:“我亲眼见过他!”
大家都盯住了他。
目不转睛。
高阳一得强笑了笑:“你……见过他?”
“那是我在宝鸡点察槽运的时候,曾看到一艘官家画肪,张灯结彩;”唐天海舔了舔干唇,“我那时正在查办一私粮案,无意中见船首站着一个人,正赶在结冰前促船离岸,指指点点的那人,似是吴铁翼那厮………”
谢梦山怒道:“你既见到他,又不立即把他拿下!?”
唐天海呐呐地道:“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朝廷钦犯,且犯天条……那时候我只收到些微风声,知晓他好像惹了有些麻烦,背了黑锅,却不知——”“你几天前见他的?”
唐天海道:“三天。”
上风云追问:“令弟是几时遇害的?”
唐天海脸上肌肉又在抽搐。颤哆,“两天前。”
上风云再问:“你是在何时方知吴铁翼是逃亡重犯的?
唐天海忽地又吼了起来:“我入他个先人板板,操他奶奶的卵蛋!——我知道那孬种是要犯的时候,就是我老弟丧命之际!”
高阳一得不觉皱了皱眉头,问:“唐老弟……你认得吴铁翼?”
唐天海恨恨地啤了一口:“他?化了灰我也认得!”
高阳一得望向谢梦山。
上风云也一样。
谢梦山轻咳了一声,舒了舒身子,又回复了他的过人气派,才清清晰晰的道:
“唐将军肯定是认得吴铁翼的,而且还是极为相熟。”
高阳一得目光闪动,“哦?梦山兄之意是……?”
唐天海涨红了脸,怒道:“你……!?”
谢梦山不卑不亢,道:“不但唐将军与之相熟,下官与他,亦有过从。——在出事以前,大约是这两三年的事,吴某曾七入秦岭,且都在武功勾留过。大家份属同袍,也谈得来,所以难免有过筵宴论文。”
他这样说,不仅证实了唐大海说的是真话,也把问题上一半了。
高阳一得眯着眼,双手合抱,温和的道:“你们大家都是名士、高手、父母官,曾有交谊绝对不是意外,据说,光是这两年,那耗子曾借同你们县里的庄捕头及几位头头,联袂七次上过太白山哩!”
“我想高阳大人也一早隙如指掌的了,”谢梦山叹道,“我那时的确以为吴铁翼忠心爱国,以报君恩,却不知他是这种人!”
然后他说:“而今,大家推断吴某逃亡路线之时,把太白山下附近一带列为要点,可能便是考虑到他近年老在这儿钻,说不定正是布署收藏赃物或逃亡路线之故吧!”
“吴铁翼这老狐狸深谋远虑,自是先有了退路,且把劫掠财物找妥了摆放之处,才会如此猖狂。”上风云仍是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说:“可是,尽管我们知道唐将军是熟悉吴某的,但又怎能肯定他是不是为了心切于报杀弟之仇,而一力指陈他在渭水见过吴铁翼?——要知道,这头大老鼠在不在此地,是重要关键呀!”
唐天海一听,又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向上风云就指气虎虎的道:“你……你是说我为报私仇而说谎!?”
“他没有说谎。”
只听一人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道,“那个大坏人故意在船上大办喜事,张扬排场,歌宴水上,故意欲盖弥彰。
掩人耳目,这件事,我查过了,确有这回事,这批人的来处,亦与吴某矢踪之地吻合;这些人的形容,也酷似吴某一党伙伴,所以他说的是真话。”
说话的人是杜渐。
他的话很温和。
但很有分量。
因为他查得很清楚。
而且很仔细。
-----而且,他是一早已查得非常清楚,也十分仔细的了。
此后杜渐反问了一句。
只问了一句。
“可是,为什么你不把此事先向你直辖上级谢大人禀告,而要渡河穿县,先行密报高阳大人呢?”
他的问题,只一句就够了。
一句就抵核心。
一针见血。
且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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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不干咳五百下?
大家都转而望定唐天海,直把他的脖子(不,下额,他已胖得颈和头都连在一起,分不开也分不清哪一截是哪一段、哪一段是哪一截了)也涨成瘀紫色。
谢梦山轻轻咳了一声。
他也在等着唐天海的回答。
“我……”唐天海终于说:“我怕………”
说到“怕”字,因为羞耻,他就索性豁了出去,叫了起来,“我怕谢大人会翻面不认人,不听信我的话!”
谢梦山仍在咳。
杜渐只淡淡的问:“为什么你会认为谢大人是这样子的人?”
又一句问题。
他的问题句句似箭,且必中红心。
“他不是这种人!”唐天海喊道,“可是他总难免要维护他的女婿!”
“女婿!?”
大家都莫名唐天海所指。
“你是说庄怀飞?庄大捕头?”高阳一得试探着问。
“因为我在渭河滩头看到的吴铁翼,身边有一个人,”唐大海有点气喘,说得声音都变了调,但理路并不紊乱,“他正是庄怀飞。”
然后这看来鲁莽灭裂的人,还不忘了补加一句:“谁都知道,庄大捕头快要当谢大人的女婿了!”
谢梦山还在干咳。
大家都看着他。
上风云盯着谢梦山,“谢大人有话要说。”
谢梦山呛咳了几声。
杜渐道,“谢大人既然硬痰在喉,何不索性痛痛快快的,干咳五百下,把它咳出来好了事?”
他与谢梦山相识多年,可谓老友,共过不少事,而今却冷言冰语,追查间一点也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吴铁翼来了,”谢梦山涩笑道:“我也不知道庄捕头竟跟他在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相信,庄怀飞是这种人。”
铁手道:“就算庄怀飞跟吴铁翼在一起,也并不代表他们两人就有勾结或同伙——何况,那时候,庄捕头不一定就知晓吴铁翼是朝廷钦犯,恶极罪大。”
谢梦山向铁手投了感谢的一眼,徐徐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了:为何唐将军与我此趟邵县之行,千万不可通知庄怀飞的用意。原来如此。”
唐天海又涨红了脸,赫然道:“我对不住你,我们是同僚,一向合作无间,但这是公事,又是关系到穷凶极恶的要犯,我不敢徊私,待高阳大人集合了大伙一齐计议,我才敢明说。你不要怪我。”
谢梦山长叹了一声:“你是秉公行事。你没有对不起我。”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他揪然不乐。
他咳了一声又道,“假如庄怀飞跟吴某是同党为奸,我也一样会公事公办,大义灭亲,决不维护。只不过……”
他很凝重的再说一次:“我仍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做,可是,万一他跟吴铁翼是同一阵线的,这只‘老鼠’可不好打。-----坦白说,敝县尚武,出了不少高手,但在脚上功夫,恐无一人是庄怀飞之敌。”
上风云听了,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谯溪丽这次是一面点头,哼哼笑了两声,头不点的时候,又卿卿的笑了两声。
高阳一得大笑三声,道:“梦山兄这般说法,岂不欺我部下无人了?”
谢梦山连说“不敢”。却听社渐一字一旬地道,“谢大人说的是事实,庄捕头的武功很高,我就断非其敌。若一对一,谁也打他不过。幸好咱们这次来了铁捕头。”
他的话素有分量。
这次也不例外。
他这般一说,大家就不拿谢梦山的话当作玩笑,也不敢视作灭自己威风了,倒是正视起这事来。
铁手站了起来,道:“怀飞兄是我至交好友,这事定有内情。看来,事不宜迟,我赶去武功,问他原委,说不定,他有线索可以提供。要成功逮着吴铁翼这号,大老鼠,.还得靠庄捕头的神腿定江山呢!”
“那好!”谢梦山也推椅而起,道:“我们这就启程。”
唐天海也慌忙跟着起来,可不知该怎么说是好。高阳一得看看他,又望望铁手,再瞧了瞧谢梦山,才闲闲的道:
“我看,吴某人多半已来了这一带,他若来了,自然会到武功县,杜兄。上捕头,你们俩能者多劳,也只好不辞劳苦,再随谢大人、铁捕爷再跑一趟太白山了。”
上风云忙起立抱拳揖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此案宜急,迟恐生变。”
杜渐却冷冷地道:“现在朝廷已降旨下来,务必除害务尽,上老总是忙着打老虎。捉老鼠,必能领个大功,一旦龙颜大悦,还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哩。”
上风云忙道:“杜兄这是什么话。我这是鞠躬尽瘁,奉旨行事。只敢尽力,岂敢求功!”
社渐道:“我觉得应该兵分两路,以静制动,谋定后动,不动则已,动则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庄老弟一向卖命办案,耿介负重而无所取,看来不至于自甘堕落,勾结奸党。
一旦他站在我们这边,捉拿耗子,更十拿九稳。谢大人跟他关系非比寻常,铁二爷跟他亦有深交,不妨先去了解一下,不宜冤枉好人,逼上梁山。若是敌人多了一个朋友,我们则多一个敌人。我们则应派人且去追索吴铁翼画舫去处,或有线索,找出劫夺之赃物所在,到时再作会合,将贼人一网成擒,必要时便格杀勿论。说不准,那耗子仍在江上船中哩!”
铁手道:“杜兄所言甚是。”
高阳一得仍有点犹豫:“只怕贼人先在武功县里先行联结地方势力,诱得庄捕头这等高手协助,那就匪势壮大、事倍功半,更难对付了。”
“那倒不忙。”杜渐气定神闲他说,“我早已派了人监视县里动静,一旦有异,烽火为报,烟花为记。”
这次连谢梦山都甚为讶异,“内应?”强笑问:“却不知社先生布下的是谁人?”
杜渐反问:“你问来作甚?”
谢梦山知道这“铁面无私”杜渐极得皇上殿前当权内监米公公的撑腰,身份非比寻常,只陪笑道:”只想预知何人为先生安顿,以免变乱时一旦失手,多有得罪。”
杜渐这次只说了两个字:
“杜老志。”
谢梦山“哦”了一声,这次到唐天海忍不住愕然道:
“我看杜老志平日懒懒散散的,老是自称‘老子’,傲慢自大…格老子的,原来却是——他可是能信重么!?”
言下不胜思疑。
谯溪雨仍在不住的点头,一面颔首一面说:“当然可信。
杜先生不信他,还信谁!?”
唐天海仍然未解,喊问,“为什么?”
“别忘了,他也姓杜。”谯溪雨点头点脑说的头头是道:
“正如你确信令弟唐郎一样,当无置疑。”
“看来,不管眼下身边,省府州县,早都让杜先生布下了不少人手耳目,”高阳一得和和气气的笑说:“所以说‘若要杜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先生真不在是米公公手上强将。”
这一回,杜渐忙起立拜揖,惶恐的道:“这是哪里的话。
高阳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有所轻忽而已。”
高得一得随和地笑道说:“不必认真,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皆因杜兄一张铁面,向来慈和闭淡,人说是泰山崩于前杜惭亦色不变,下官就想过:不知腹泻时是否也一样不变色耳?而今说些辛辣话儿,为观容色,勿怪勿怪。”
高阳一得如此突梯,偏又处高位权重,使社渐一时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只听高阳一得吩咐道:“既然商议已定,梦山道台,你就代下官跟大家计划一下,分配行动吧。”
谢梦山脸露为难之色,“这——”高阳一得道:“你就别客气了。”
谢梦山咳了一声:“理应由社先生来主持大局……”
杜渐马上道:“惭愧惭愧,刚才逾份越级,已让高阳大人奚落一番,愧难自容,岂敢越姐代疤?谢大人别损我了。”
谢梦山又干咳几声,“若论座上名头,除高阳大人外,又谁能及得上铁二捕头?不如由游夏兄来发号施令,可好——”这回高阳一得正色截道:“梦山,你就别推辞了。事急,不宜大客套。铁捕头名大武功高,但这地方上嘛他是不熟的,留他个先锋,先与庄怀飞说项便是了,其余的事,你速速安排吧!”
谢梦山忙唯唯诺诺,不敢再有推搪。谯溪雨仍然点头点脑,喃喃自语的道:“好,好……且办事为要,抓人为重…”高阳一得笑着加了一句:“把赃物提回来,也是极重要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大声。
也很放。
只是笑得愈放。愈响的,眸子里精光四烟,不知在寻思什么?掩饰些什么?
只持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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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不来的爬树者
这时候,庄怀飞正在错愕中。
他以为在他的“黄金屋”里的会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见过这个人。
——却怎地这般熟悉?
“飞爷,这次务请你要仗义出手。”
幸好这时那人开了口。
一开声,庄怀飞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是谁了。
男的装扮,声音确是女的。
语音凄婉动人。
庄怀飞长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觉往下拗了拗:
“是离离姑娘吗?”
那“男子”点头。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真的已经案发了吗?”
“男子”仍在点头,但泪花已泊满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庄怀飞本来想说些让气氛轻松的话,结果还是上下唇一齐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纹更加深逢。
“真的如传言中那么严重吗?”
“至少已经惊动了‘四大名捕’。”
一说,“男子”就忍不住崩溃了,掩面泣了出来:“唐铁萧、唐失惊。俞镇兰。岳军………他们全牺牲了。”
然后她已语不成音,“我就劝过爹……这一天总是要来了……但他总是不听……现在可来了。”
庄怀飞想伸出手,安抚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干唇。“是来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离离”悲声道:“兵败如山倒,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老人家……”庄怀飞觉得这个问题宛若千斤重担。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问:“……还好吗?”
“还好。”
离离笑了。
脸上还有泪痕。
含泪笑的时候,可能要比含欢的时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伤……”
“他说:如果一见上面,五句话以内,庄大哥还问起爹是否安然无恙的话;”她说,眼光旋着泪花,像星光的装饰,“你就没变。”
“我没变。”
庄怀飞笑了。
他近来难得笑,
自从他风闻,‘吴铁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当听到有“捕老鼠”行动之后,他简直没有真正笑过。
管它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来了,就让都来吧。
“我一向都没变。”
“爹就说过,”离离不胜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见灯光,漂浮于海上的人遇见了船,“纵他有部属千百,遇难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王飞两人可信。”
庄怀飞没有动容,只在听到“王飞”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头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过多次难,”他说,“你爹帮过我。”
“我爹帮过何止千百人。”离离感叹的说:“但他们却不是在危难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岂只杀过千百人,”庄怀飞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们也都没有机会报仇。”
“我爹是难逃此劫。”离离遂然抬头望着庄怀飞,眼神艳得来有点狠,“但我却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树,爬不下来了。”
“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爹。”
这样说的时候,她眼神里的艳狠成了艳丽的决绝。
“他是该死,”庄怀飞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从高处摔下来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师,教我不少东西;”庄怀飞的唇又往下弯,现在看来,两个人的表情,是一个决绝,一个倔强,都很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过我和娘亲的命。”
“那我没找错你了。”
离离欣欣然,像雨后的花开。
“但你穿错衣服了。”庄怀飞打趣的打量她,“就算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么难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离离噗嗤一声,笑了。
易了容的脸上也可以看见郝红。
“我是怕你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不认人——我倒是真认不得你了。”庄怀飞尽量使气氛轻松一些,看得出来,离离一行人一路来都辛苦了。饱历风霜也久历风险了:
“路上接应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认人呗!”离离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道,“而今:我们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然,我扮成这乱七八糟的干啥?给你笑啊?”
庄怀飞退了一小步,斜看着她:“真生气啊?”
离离笑道:“才没有哩。”
庄怀飞伸伸舌头,“幸好追你不到手。”
离离看了他一眼:“怎么?”
“原来你扮男人那么难看的!”
“呸!”离离语音上并不吃亏:“当你老婆要成天装扮成男人啊!”
两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肃的气氛、迫睫的危机,故意找些话来调笑。
不意,房门外却来了一个人,听到这里,含着泪珠,悄然离去。
她是恋恋。
“有作为坊”有秘道,可直通“黄金屋”。
这秘道除了庄怀飞自己,还有红猫,何尔蒙之外,就没几人知道了。
谢恋恋当然是个例外。
她和庄怀飞在谢梦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凭藉这秘道才能幽会的。
有一个人却是发现门外有人,也发现是恋恋,更发现她离开。
小去。
小去没有声张。
她只看着小姐跟庄捕头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在逃难中的情境。她脸上也倘佯着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感到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而幸福当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为他人争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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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假使我就是你
“对不起。”
在欢笑中,离离忽然幽幽地道。
她现在情状很丑很丑,装扮也很难看很难看,却不知怎地,庄怀飞不看她的时候,昔日的她艳丽飞花的容姿,又浮现心头。落花虽则凄艳,惟花飞始艳,不飞不足夺目。就算是在此刻看她种种狼狈龌龊处,亦仍难掩盖她无想不飞,骨子里透艳出来的美。
“对不起什么?”
他笑问,故意的随意。
“对不起的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你。”她薄着脸皮,趁有易容物遮盖才能说这番话,“这时候来投靠你,是给你添麻烦。”
庄怀飞笑得嘴角有点下弯,看着她。
她一向是官家小姐,为了她父亲所作所为,已经使她的自尊放得最低最低——要放到鞋面上去了。
她的鞋子既有泥垢又邋遏。
她的视线也逗留在鞋面上。
“假使我就是你,也应该会摔开我们的,”离离说:“假如你想这么做,你就做吧.我不恨你——但你要让我知道。我自己会走,就不许出卖我们。”
庄怀飞笑道:“我现在要赶你们走吗?嗯?”
离离给他“嗯嗯啊啊”的问了几下,有点心慌,心又快要跌到了鞋底,只说,“你一定在心里幸灾乐祸的了。”
“什么?”
庄怀飞显然没听懂。
“当日,我拒绝了你的好意。”离离说,眼睛还在看脚,“现在,落难了,却来投靠你。”
“你心里一定在说:是不是?这可轮到报应来了。”离离索性说了下去,“你心里其实痛快着,庆幸着,幸好没娶了这样不幸的女子,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好大的一个包袱,看还有谁人敢要哩!”
庄怀飞这回听懂了。
听懂后的他只好说:“你真会想像。”
他叹了口气,很大哥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膊,“快不要胡思乱想。在这里洗换一新,待会见,让你出去见见未来的大嫂子。”
离离听得心中一颤,脸上却一笑道:“是恋恋姑娘吧?”大哥真有福气。”
庄怀飞倒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心是在这一个问题上。
所以他问得很慎重:
“——吴大人会赶来这里吗?”
离离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回答得很缓慢,且仍带着迟疑:
“应该会的……他告诉过我,他会来的。”
“可是这里高手如云,十分危险。”庄怀飞沉重的道:“其实,还是不要来的好。”
“但……爹要逃亡了,他要取回那些财宝。”离离毅然地霍然望向庄怀飞,这一次,她是望定了他,也问定了他:
“那些财宝还在吧?”
又问:
“你会给还我爹吧?”
这个问题很重要。
也很要命。
而且也真的常常要了很多人的命。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到头来都过不了这一关,金银珠宝、富能敌国的财库,准不想要,谁不欲取,连高官厚爵的吴铁翼,也是为了这个,而堕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谁会跟钱有仇?
——谁能拒绝这种莫大的诱惑?
离离怕的就是这个。
因为钱财足以把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杀手,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蛋、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乃至将一个活路变成一个陷饼。
所以吴铁翼还没来。
她先来。
——至少,先未一步,探个究竟再说。
本来,她一直就觉得,爹也够位高厚禄了,根本不必也不该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作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至闹到如此田地,这又何必,那又何苦,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
现在已落难。一旦落难,便尝尽一路知交尽掩门。亲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们需要这笔财富。
极需要。
-----所以,她要替代她父亲过来取回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父亲一向信任这个人。
可是,却没有重用这个人。
——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样的。
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
同理,重用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信任。
——信任,是对他的为人;重用,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你认为一个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于你便找他来跟你一起去干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
这是吴铁翼的行事方式。处世手法。
他对庄怀飞一直好。
很器重。
但他从不让庄怀飞参与行动。
对这一点,离离也很不解,曾经有问过她爹爹:“既然飞大哥那么可靠,为何不让他直接帮你?”
吴铁翼的回答是:“那样的话,事后我不杀了他,就一定会失去他的。”
离离可不明所以。
吴铁翼反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对我干这种事?”
“我……我是觉得爹不值得去做——”
“我不是问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场。”
“是的,”离离答:“我反对。”
“那便是了。”吴铁翼慈蔼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算你反对、很反感,更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也断不会害我,也不至于去告密。对不对?”
离离点头。
她承认吴铁翼正好说中她的心事。
“可是别人可不同了。”吴铁翼道:“如果他们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气的迟早都有不满、不服,野心大的难免要并吞,独占——这两种人,都是要杀的。不杀,就得死在对方的杀戮下了。”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我怀疑他会这样,他也同样会怀疑我这样做。”吴铁翼平心静气的道,“大家难免就会互相怀疑,迟早都会斗起来的。”
“我可不愿亲手杀害庄怀飞。”吴铁翼下了结论:“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他还有用。我还没算好好的用他。”
离离那时才算明自了吴铁翼的用意。
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了解父亲的远见和用心。
但她现在还抓不准庄怀飞的态度。
——那些财宝,到底会不会给回她?
当时,据吴铁翼的说法是:“要使怀飞这种人归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钱,不一定要封官厚赐,他这种人。只要对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这个情的。”
那时候吴铁翼的意思,是示意离离不妨对庄怀飞“好”一些。
离离也的确对庄怀飞“好”上一些。
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她听说过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两则一刚一柔,她倒极有印象。
庄怀飞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微时曾当过“太平门”梁家的护院。那时际,正好是“太平门”跟“下三滥”何氏家庭开战,各自将精锐之师派去“名利园”那儿决一死战。结果,“四分半坛”的陈家帮趁虚而入,偷袭“太平门”。当时,“太平门”只剩下二十来名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以抵御。剩下五名能打的:两个外姓的,闻风而逃,两名梁氏子弟,一个一接战就给暗器打死,一个则不甘受辱而自尽;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庄怀飞。
他那时才入“太平门”当护院当了七天。
可是,他即时要门里还能活动的妇女,纷纷关上前后门。各式窗户,他就凭着胆大腿快,他一个从门前跑到门后,门后跑到门前,跟来袭的“四分半坛”七百六十四人大战。
总之,一有人攻进来,第一个跨入门槛的,他就一脚踹死。
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进来,侵入的敌人,都一样的下场。
上瓦顶的。墙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联结一齐冲进来的,都全给他踹杀。
洛大的庄院。总共有房一百零四间,厅堂各二十四处,还有院园廊阁不等,但一人都没给闯进来。
敌人还以为“太平门”内高手如云,四布于内。
其实只有庄怀飞一个人。
但俟“太平门”高手与“下三滥”打得个两败俱伤,伤亡逾百之际,发现“太平门”基业乃为人狙袭而致无家可归,老羞成怒,竟把庄怀飞也怒斥出庄。
庄怀飞这也不以为件,走就走,天涯岂无展翅处?
总算,“太平门”在逐走他的时候,毕竟还“大发慈悲”“赏”给他五十五两银子,他就用他怀里救了一门老少、保住百年基业的“酬金”,继续江湖闯荡。
总算,“太平门”也藉此教训,能思进取,新锐辈出。这之后,门中主脑对门里陋习、短处、大事改革,并潜心训练、发展“轻功”这方面的特长与技能,终于在武林众多帮派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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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我大哥是一种侮辱
另一则轶事也是吴铁翼告诉离离的:
有一位女杀手,受“蜀中唐门”之托,要杀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师,但因为办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机伏杀此人。
这本来不关庄怀飞的事。
但这位女杀手却在偶然的情形下“救”过庄怀飞的之娘。
庄怀飞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俟庄怀飞飞成人时,她已半身不遂,风瘫替目。
那一年,庄怀飞在衙里当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闹饥荒。盗贼四起,庄怀飞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贼,故而得衙里班头赏粮,买了几个大馍馍先奉给娘亲充饥,便又去抓贼了。
结果,有鼠大若婴儿,联群而出,本要夺掠庄母手上食粮。后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脸!
庄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惨死于鼠辈横行下,适遇那女杀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时,见此情状,发出暗器,尽杀鼠群。
庄怀飞赶回来时,女杀手还在,正照拂其母,庄怀飞得知原委。对女杀手很是感激。
后二人相交甚笃。那女杀手甚美,丰姿纶世,骨态鲜妍,诸般韵致,无一不美;而庄怀飞也正值英壮之年,气盛之时。
不过,那女杀手还是去行刺那名捕。
庄怀飞劝止不果,同时也知悉:如果女杀手改变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门”必定会杀了她灭口。
是以,庄怀飞竟在“蜀中唐门”第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战那女杀手;那女杀手含忿与庄怀飞交手,结果在一失手间败于其“打神腿”下,于是,“杀名捕”的重任,便交由庄怀飞来执行。
那女杀手觉得庄怀飞有意折辱、打击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见他。
不过,到头来,庄怀飞行刺功败垂成。听说失败主要原因是:
一,他并没有暗算、阻击。
他是先扬声后下手,使得残废了的名捕有了警觉,以那名捕的应变之急快、暗器之精绝,庄怀飞便讨不了好。
二,庄怀飞心里觉得那名捕不该杀。
那位名捕虽然杀性很大,但一向对恶人一步不让,对善人一力扶持,对坏人一网打尽,对好人一心维护,他对这种人一直以来都心向往之,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杀他。
唯一的理由,也许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杀手死于唐老奶奶手下,或丧命于那名捕手中——两者都是发暗器的绝顶高人,也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杀掉那身罹残疾的名捕。
结果是:庄怀飞失手。
名捕也没有立即抓着庄怀飞,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给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员接办。
那地方官却“阳奉阴违”,没有真正的办庄怀飞。也许,那名捕也可能无意要追缉庄怀飞,要不然,他还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门,任何其中一个,都是抓贼逮寇的能手,真要联手缉拿庄怀飞,只怕他还真逃不掉。
离离听到这里,便对庄怀飞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并没有问吴铁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谁?有些事,不该问:有的事,也不必知道。
她揣测过:庄怀飞一定是因为心中喜欢那女杀手,才会为她冒险。
可惜,那女杀手显然不知道他的好意。
她觉得那女刺客很不了解这个男子。
而她却没见过这个男子。
她觉得这个男子很奇情。
她想见见这个汉子。
就在她爹吩咐过“要对他好一点”不久之后,她就见到这个汉子了。
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这男子还很深情。
由于吴铁翼叮嘱过她“要对他好一些”,这“好一些”虽只是“一些”,还是“好”出了事。
她发现庄怀飞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跳一只舞给他看。
有时候,还唱一首歌给他听。
跟当官的打交道也许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压力一定非常之大,何况,名字就叫庄怀飞的庄怀飞一旦壮怀不能瑞飞的时候,一定份外感到压抑了吧?
所以,有时他刚脱下公差,捕快的衣饰,但没换去的是他深锁的眉字,离离就跟他说:“你多笑笑吧。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柔夷还触摸着他的手。
庄怀飞马上就笑了。
并且笑说:“你的气功造诣很深。”
离离讶异,不明此说。
庄怀飞打趣道:“别人的气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发晕,乃至震得哭了出来,你不同,你一碰触就把人震得发笑,只怕只有你才办得到。”
离离以为他说笑。
当捕快、衙差绝对也是不好办的差事。“那是一种极令人不快。很肮脏的活儿。”庄怀飞发觉离离“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办案,于是,便尽说些现实上的恐怖情状,让她自己“打退堂鼓”:
这些例子包括:如何抢救已死了的孕妇,生剖女尸而取婴;包括捞起浸在水里的尸首检验,结果尸水喷溅得一脸都是,给尸水沾上的臭味,历二十四天不脱;还有救治帮会里手足。五官全给剁掉的人,却还不死,呻吟求生之恻动人心:以及遇上杀人狂魔,闯入逮捕的人结淋浇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肠,原来全是行动失手的同僚——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跟你谈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给宰割掉五脏的同僚却一时犹未死绝,哀号挣扎。
离离听得直想吐。
后来,她特别给庄怀飞烧菜。
她的菜烧得特别清淡,大多数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润:糖水上还浮着几瓣茉莉香。
庄怀飞奇之:怎么这么素?
“怕你看血腥。杀生腻了。”离离就婉然的道:“所以让你吃些素淡的。”
庄怀飞当然感动。
他有一种恍恍。
家的感觉。
——通常。一个男子,这种感觉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来了。
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样。
问题是:庄怀飞表达得极早。
也许是太早了。
这跟出手过招一样,你出手攻敌,自是愈快愈讨着便宜。但若是快得太过度,便再快也无用;因为敌人根本不发招儿,甚至在那儿的只是位朋友。
坏就坏在这里。
在离离还没有对庄怀飞生起很深很重很无可取代的感觉之前,她就已感觉到庄怀飞对她很浓烈很真很深的爱意。
这反而“吓”走了她,那些理应有“后续”的感觉。
——她变得没有“感觉”了。
这可糟了。
幸好她适时的“婉拒”了庄怀飞。
庄怀飞是个聪明人。对女人的“拒绝”,他更是聪敏。
——而且还敏感得看到蝴蝶飞不止知道有花香还可以猜得出附近开的是什么花。
他只是有些儿不甘的问:“那为什么又待我那么好?”
离离本来没有意思要“拒绝”他。
——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并不讨厌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
就算现在不是很钟意,但在还没有找到真正钟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两个也不是坏事。
可是她只略作“距离”的”调正”,对方已经一了目然。
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
庄怀飞笑了。
“当大哥如果不是一个讽刺,就是一种侮辱。”他说:“不过,我却极喜欢有这样一个妹子。”
“好妹子。”
这样,二人便调校了“关系”,并且维持了这样一段“关系”好一段岁月。
直至这次吴铁翼落难。
直至这一次,她来”求”庄怀飞帮忙。
并且,她问了庄怀飞几个问题。
问这问题之时,离离难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没“调校好距离”,转变了关系,那么,自己便不需要问这句话,也不必等待这个回答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
-----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过她爹,追命会答应吗?
(追命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欠她的!)
(自己凭什么求人家?只她欠他的!)
-----为什么自己会偏在这时候,面对庄怀飞,却想起追命呢?
也许,庄怀飞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汉子。
追命常常引人发噱,逗人开心——但他自己却可能是一个伤心汉子。
他的笑很少是打从心里笑出来的。
至于庄怀飞——他的法令纹好像又深刻多了。
敢情是: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比笑的时候多。
而且还多出很多吧?
她已经有几近两年没见过他了,只从爹口中听到过他迁升为总捕头的消息。
本来,她想问他:怎么?这两年过得开心吧?快乐吗?可好吗?
一个女子对她关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这几件事。
但她没有问。
问出口的是:
“那些财宝还在吧?”
——“你会给回我爹吧?
万一他答“不”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里都是他的人。
这地方是他的地盘。
——爹已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终日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了。
他只要答一个“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摇摇头,便谁也奈不了他的何。
他是应该“报仇”的。
问题是:他会不会报复呢?
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有点纳闷:为何爹要派我来“求”他?
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蚁。
一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落难的——一旦落难遭劫。“美丽”就会成为她的护身符,同时也容易就变成了她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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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
“你是在怀疑我?”
“我是想问清楚。”
“如果我不打算还给你爹,你根本就不会见到我。”
离离只觉得喉头一热。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顿。真的。不过他已经有恋恋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会把(那么大笔的)财宝给回我们。那更加是真的。
她觉得他仍是有情义的,这更加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她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是情还是义?对她还是对她爹?
“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东西交了给我;”庄怀飞脸无表情得像有一张不属于他自己的脸,“他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物归原主。”
然后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
“你爹要我办的事,我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各处风声都紧,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庄怀飞用手搓揉着他自己右腿的筋脉,半个身子,往左边斜撑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话音的稳定:
“现在的情形,很有点严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转达到这儿来。这里的州官高阳一得,是个很有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师爷谯溪雨,更是麻烦的家伙。”他拍打着自已的右腿,“今天他们在鄙县叙议,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们并没有邀我共议。这不寻常。”
“你是说……”她很注重这一点,“他们已开始怀疑你了?”
“那也不见得。”庄怀飞仍在拿捏着自己腿上的穴位,“不过,若有什么行动,得宜快。”
我知道形势紧急。”离离垂目,对剪着弯弯的长睫,“在渭水上,我们就受到‘飞天螳螂’的干扰。”
庄怀飞微微吃了一惊:“唐郎!?这人也是难缠人物,是司军监唐大海的兄弟,为人甚为好色。”
离离嫣然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色,所以才让我们给收拾了。”
庄怀飞怔了个半晌:“杀了?”
离离用了一种柔静的语音道,“死了。”
庄怀飞又缄默了一阵,才霍然道:“那事情得尽快办好。唐天海量小气狭,有仇必报,只要发现你还在这里,定必不死不休。”
离离抬头,看着庄怀飞。不管她如何化装,处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丽色。
“东西你准备在何时交给我?”
“令尊几时才到?”
“他……你不必等他了。东西可以先交给我。”
“这……”庄怀飞稍有犹豫,随即说:“当日,吴大人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除了他自己之外.你来也一样-----但其他人传令、代行,决不可以。”
“我爹恐怕要撇开追踪的人,得费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个甩不掉的人物。”
“那你拟几时离去?”他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色。
“夜长梦多。”离离毅然道:“东西一到手我就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一个女性妩媚中少见的狠色来。
虽然狠,可是仍然很妩媚。
“那好,”庄怀飞搓揉着自己的腰腿,一语定江山地道:
“明天一大早就办,就这样决定。”
离离却问:“事不宜迟,为何不在今天?”
庄怀飞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东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么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东西不失?”
“哦。”离离明白了,随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
窗内有书。
满室的书香。
“你还是那么爱读书?”
“没有颜如玉,书中仍有黄金屋嘛!”庄怀飞打趣地道。
离离白了他一眼,啐道:“谁说你没有颜如玉?你在这里还恋恋风尘不肯去哩。”
然后她正色道:“本来,爹要我来问你的意思:这些财宝本来你也有份,事前说好,你占一成。如果你肯随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说欢迎你一道同舟共济,度劫克难,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这一路上,就我们父女和几名旧部,没有别人了,那里安然便为家。你若能与我们一起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庄怀飞的眼神仍望向窗外。
山在虚无飘渺间。
山如一位亘古以来站立在那儿的巨人,不动如山,但山意却充斥天地间。
离离没有等他回答,已经把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笔财宝之前,为何却没问你是否一道走这句话?”
庄怀飞负手,回道,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离离说,她的语意里还蕴有一种很奇特的韵致,楚楚动人,“你有了恋恋姑娘,所以你不想离开这里。”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说:“大好男儿,就要终老在这山野乡镇里。”
庄怀飞紧拗着唇角,用手搓摩着腿,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树,看似满树红花,却是满树红叶,映着午后逐渐转苍茫的天色,庄怀飞看得眼也红了,脸色也苍茫一片。
窗外天欲雪。
“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己跟爹分析过了。他说,就算你不跟来,他也会分给你两成,以犒赏你护宝之功,有了这笔财富,你只要够运,要成为一方之主,决非难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运气。”离离一面拭抹掉脸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现刻她的面容已捣得一塌糊涂,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语音才是最真实的,“这之后,咱们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谁也碍不着谁的。”
欲雪未雪。
庄怀飞欲言又止。
他当然听出离离语气中的雪意。
-----她的心里已早下了一场雪吧?
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到头来,他只是说:
“也许,你猜对了。你赶快去换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儿你就跟恋恋、小珍。沙姑娘。姑姑她们一道,她们不知内情,万一有人找上你们麻烦,也会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应付。”
离离很不高兴他那似是无动于衷的回答。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
“我看得出来,你的脚有点不妥。爹说:你的右腿受过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实,你就算有心,恐怕也无力。千山万水难行,天涯海角走不了。”
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脚还没断。我不愿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是捕头,你们是寇匪。我不抓你们,是因为吴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我会交回给他,但不会收他的酬谢。”
他的语音是一场早雪,到未了结成了冰:“其实你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负责交回给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许,没有运气也是一种运气。悠转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本要神仙过海,却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无妨!我要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去留由我自己来定。你激我也无用。”
离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旁的小去却道:“庄爷……你变多了……真让我家小姐失望。”
狮口豹目的呼年也,也对庄怀飞怒目而视。
庄怀飞冷冷地道:“我心如琴,沉人海底。”
离离终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情毕竟还是在的,只不过已不是情人了。
“那好,”离离跟呼年也和小去吩咐道:“我们走吧。”
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
离离用小去递上来沾了水的丝巾,清理颜面,“我们自有去处,不想烦着你,也没意思要领你的情。”
庄怀飞有点急,“现在外面风声可紧,你们这样出去,只怕有险。”
“就是因为外面风紧,”离离接下了小去送来的脸纱,裹在鬓边,坚决的道:“我们不想连累名捕,所以才更加要走-----你放心,我们能来,自然也有去处。”
庄怀飞闷哼一声:“我留不住你?”
离离已用纱布掩住了大部分的玉靥,只听她冷冷地道:
“我心无情,意若寒冰。”
庄怀飞心知她在应和他刚才说过的话,知她气在心头。阻也阻不了,只好说:“你一切都得小心点。”
“有心了。”离离挥手,小去、呼年也左右相护,往外行去,我们明儿一大早来讨回本来就属于我和爹的东西。”
临行出门口,离离只掀了桔帽,悠然回道,发瀑披下,游目询览了一下房里排得齐齐整整的大量古籍、书册,道:“难得你还是那么爱读古人书,黄金屋却还是留回给你自己跟你的颜如玉相聚吧,我还是省却这个尴尬了。”
“偏劳了。”
临走前,她还说了句客气话。
可是,映着午后的早销魂的阳光一照,这一次,庄怀飞还是瞥见了她抹去易容物后的容颜,像一朵水上的芙蓉,脸上有些水珠,水聚于眉目传情处,鬓上仍有一珠一翠,疏疏散散,晶莹欲滴,饶有书意。
庄怀飞这么一看便惊了一个艳。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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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一定都能了解你
在离离游盼流昭离去之前,庄怀飞好似还是有点怔怔发呆。
离离才一走,他已点了点头,招了招手。
一招手,人就来了。
是红猫。
他蹑足走轻,真是比猫掌还轻。
“舟子备好了么?”
“备好了。”
“那好。你跟去,保护他们。”
红猫知道庄怀飞指的是离离。
但他不似平常,并没有马上动身。
“嗯?”
“他们回来了。”
“谁?”
“谢大人,唐军监,他们请你到‘愚缸’一叙。”
“愚缸”是谢梦山平时休闲也是练功之地,那儿的特色是养了很多缸的鱼。
各式各种的鱼。
——如庄怀飞的“有作为坊”,有各式各样的书一般。
谢梦山喜欢鱼。
他养了很多鱼。
那儿是他的重地。
“还有,”红猫附加了句,“他也来了。”
“他?”
“铁手。”
“他!”
“另外,老何也跟着一道回来了。”
然后红猫凑近庄怀飞耳边,讲了几句话。
庄怀飞的脸色变得像一个放了三个冬夜的铁馒头。
之后红猫才欠身,道:“我去了。”
“把雷移、雷欲一齐叫过去,人多好办事,”庄怀飞吩咐道:“一定要保护离离不得有失。”
“是。”
“咱们依计行事。”
“是。”
红猫走了,庄怀飞先行回到“黄金屋”内,掏了几包东西、瓶子,揣在襟内,正要离去,这才走到门口,已见一人信步向他走来。
那人其实也不怎么高大,但这样向他走来的时候,予人一种“一座山的走动”的感觉。
他弯着嘴角笑了:“是你。”
那汉子也笑了:
“是你。”
庄怀飞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汉子道:“你在,我怎能不来!”
庄怀飞的笑意也有点飞飞的,“你是专冲着我来的了?”
汉子道:“其实,我是给谢大人、唐军监等扯过来的,我来,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
这汉子正是名捕铁手。
他本来正待说下去。
-----他还要来见小珍的……
但庄怀飞已忽然敛容道:“那你是来抓我的了。”
这回,到铁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
铁手完全没意料到庄怀飞一见着他,便道破他的来意,他本来还一直盘算着如何跟庄怀飞问明原委,谢梦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让他先到“有作为坊”一行,先跟庄怀飞沟通一下,劝说一回,看看形势才定敌友。
庄怀飞的笑容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铁手的手,早已想会上一会了,我这一双浪得虚名的腿,万一折了也不算冤!”
铁手忙道:“这是什么话!你又没犯事,我为什么要抓你?我们又为何要交手?我们是好朋友!”
庄怀飞唇角一掀,算是嘲笑,“好朋友?你要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该来!”
铁手笑了。“世上哪有不准相见的朋友!”
庄怀飞道:“有。世上还有老死不相推问的朋友。”
铁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了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听听。”
庄怀飞反问:“你指的是什么事?不妨明说。”
铁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问题。”
庄怀飞:“何人?”
铁手道:“吴。铁。翼。”
怀飞,“他犯了事?”
铁:“他至少犯下了八门血案,幕后夺权,劫杀富贵之家,残杀旧部,策划飞来桥伏袭,阻杀同僚,与赵燕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数大罪,早已死不足惜。”
飞:“他与我何关?”
手:“有人说他已来投靠你。”
庄,“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坏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对付你。”
“但圣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归案,他掠劫所得之宝藏。也一定要全数起回。”
“——全数取回?都充公吧!其实,都供天子。权臣荒淫享乐去也!”
“其实你犯不着为吴铁翼背这黑锅,”铁手叹道:“他为人十恶不赦,你会受他连累的。”
“我知道你的个性,一向是小恶可容。大恶不赦的。”庄怀飞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却不是他的朋友。”
铁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样要治罪,不然,朋党为奸,王法焉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来劝你,才要说这番话。”
庄怀飞摇首道:“其实你不必再说了,要说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脚说吧。”
“我却不想跟你交手。”
“那就交脚吧!好好打一场,让我们的决裂也能掷地有声!”
“你只要把人交出来就行了。”
“人?”庄怀飞故作不懂,“谁?”
“吴。铁。翼。”
“我没见过他。”
庄怀飞耸耸肩,轻松他说。
“真的?”
忽然,匆匆行来一人,向铁手、庄怀飞行礼柞揖,道:
“二位大爷,谢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备水酒。请二位即行过去赏光是盼,”
来催促的人便是何尔蒙。
庄怀飞望望铁手哈哈笑道:“山里有老虎,缸里有大鱼。但总不能不去吧?”
铁手却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于认了罪了,若去有惊险,弟与兄同担。”
庄怀飞低了低头,才道:“我有点怀念。”
铁手问:“怀念什么?”
庄怀飞:“我们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怀念个啥!”铁手说道:“今天就是,一切没变。”
庄怀飞忽然觉得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场,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后果,个中原委,还是不要插手是好。我兄名声,如日方中,不要为找而耽误。”
铁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确未明,但兄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说清楚,你现在就算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一样死磨硬泡,几许风雨,点指江山,海阔天高,灰飞烟灭,就让我跟你分这个担。刀山火海走一趟。”
庄怀飞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你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帮我?”
铁手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不帮你帮谁?”
庄怀飞瞪了他个半晌.才说:“你生平有好友无数,敌人多,朋友更多,看来传言非虚。”
铁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欢交朋友,有交无类。”
庄怀飞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
铁手笑道:“我兄一向择友慎重,不像我,投缘即是知交。”
庄怀飞还是不笑。
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绷住脸,一字一句的道:
“但我交你这个朋友,总算没有交错。”
说罢,大笑。
两人在大笑中携手而行。
赴约去。
跟铁手联袂踏步而行的庄怀飞,仍不忘回头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部属打趣道:
“你别怕,我和铁手都还不打算要逃。”
何尔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说:“卑职不怕。就算要逃,庄爷也不会撇下卑职逃。”
庄怀飞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没这回事,我们如你所愿,到‘愚缸’喂鱼去。一切依计,只求平安无事。”
“是。”何尔蒙庄重地又说了一句,“是。”庄怀飞与铁手一路低声笑谈而去。
何尔蒙却似影子一样跟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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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玉满堂
“愚缸”的围墙是圆形的,像一口大缸。
苑外有修竹翩翩,山凤时徐时疾,更显萧萧湘意。
园里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阁,最多的还是:
一缸缸的鱼。
走入了园子里,对着这一缸缸不同族类但同样失去自由的鱼,铁手忽生奇想:
这院子其实是一口大缸,一个个人只是里面的一条条鱼,也许,在神的眼底下,自己这些人只不过是缸里的鱼抢吃的几条蚯蚓,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茶杯里几片茶叶的浮沉。
那还争个什么?
可是人活着总是要争的。
至少,得争一口气。
——没这口气,何异于死?
这自是非争不可。
谢梦山坐在那儿。
居中。
他身边有两个人,却不是坐着,而是站着。
他们都不敢坐。
因为谢梦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谢知县的奴仆。
可是这“奴仆”却有非凡的名头:一个绰号为“有如神助”,姓余名神负;一个江湖人称“乐极碑”,何姓可乐名。
两人都是高手。
而且都是谢梦山身边的死士。
-----能有这种“死士”,可见收服决不容易,而且任用也决不简单。
但何可乐和余神负只对谢梦山服服帖帖,忠诚不贰。如过加上不在现场的副总捕梁失调和乡军统领杜老志,可以说谢县令手下“三个半死士”都”齐全”了。
谢梦山在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卧,但凡有他们在场,便谁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
因为怕错。
——一旦犯错,可怕后果。
“现在唯一坐着的,是在谢梦山对面的人:
唐天海。
他们遥遥相对。
桌子也是圆的。
园子也是圆的。
桌上已备好了水酒、菜肴,只等人来。
人,来了。
铁游夏。
庄怀飞。
谢梦山笑。
他很快已看得出来:
这两人是好朋友。
——他们是那种拆不散的好友。
他们之间好像结成了一体。
一种团结。真诚。信任的力量。
他几乎是马上的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大笑着说了第一句话:
“打神腿。铁手捕,都来了,真好。”
——既然拆不散,便替他们撮合,再从中观察;有无破绽,觑准了再发劲攻袭。
最好,是“离间”一下再说。
是以,看似随便一句话,却捧庄怀飞,压抑铁手。
——谁说排名不分先后?若真不计较,又何必排队?
第二句话便是。
“坐。”
凳子是圆的。
石凳。
铁手先金刀大马的坐了下去,道,“谢座。”
庄怀飞也四平大马的坐了下来,说道,“谢赐座。”
他客气一些,是因为谢梦山既是他上司,也很可能是他的岳父。
他对上司和长辈,自然应该尊敬些。
他就坐在铁手的对面,谢梦山与铁手之间。
刚才为他们引路的何尔蒙,就垂手立在他后面。
不但垂手,也垂首,甚至垂目。
——向以来,这个武林人称“低首金刚”的何尔蒙,一直都以垂头耷耳的姿态对人,像完全没有火气。
如果你以为他真的没有火气,那就错了。
他早年的外号也叫“金刚”,但前面两个字改成了“火爆”——近二十年来他收敛了火气,改而垂头丧气,才换来这样的称号。
虽然不雅,但他宁可自己的火气能够平复一些。
一个人如果火气太大,不但会害人,也会害己,甚至还会后悔一辈子。
至少,何尔蒙己后悔了半辈子,他不想再后悔下去。
可是,唐天海肯定没有谢梦山同样或相近的“领悟”。否则,他也或许不至于一上来就发那么大的脾气:
“铁手,你劝得怎样了!?”
铁手平心静气的答:“我没有劝。”
唐天海浑身的肥肉又在抖哆,吼道:“为什么!?”
铁手平和的道:“我想,我已经不必劝了,庄大捕头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该不该这样做。”
“这是什么意思!?”唐天海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用喊的:“铁手,你没种还是没胆,半途收手当王八?!”
谢梦山反而要劝了。
劝的不是庄怀飞,而是唐天海。
可是唐天海已然发难,他向庄怀飞叱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庄怀飞不惶不惊地问:“什么事?”
唐天海更加火大,“你跟吴铁翼狼狈为奸,到处掳掠劫夺,以官位,公差身份作遮掩,还想吞没大笔赃款——可有这回事?”
庄怀飞嘴边反而有点笑意,“你说呢?”他居然一点也不动火。
甚至不动容。
这态度使得唐天海更是暴跳加雷。
幸好,谢梦山及时转了话题,“唐将军,你忒也急了。”
他示意倒酒。
倒酒的事,由何尔蒙负责,他——为在座的人满了酒,谢梦山举杯道:“铁二爷远道而来,是稀客,我虽然是小小武功知县,岂能待慢了客人?来来来,请干一杯再说。”
他算是藉此镇住了唐天海。
大家都喝了一杯。
第二杯酒却是庄怀飞亲自斟的。
倒好了酒,他站起来,敬道:“这杯是我向大家赔罪。无论如何,是我处事不当,才致劳师动众,不管待会诸位将我生剖死剐,既是我的不是,我还是先敬大家一杯再说。”
大家许是冲着他的面子,也都喝了。
谢梦山接着拿起筷子,用手一引道:“请著了。”
大家仍在谦谢,谢梦山便手里挟着竹筷,指着对面他的一口大缸说道:
“诸位可知道哪是什么鱼?”
大家随他所指望去,只见缸里的鱼,又肥又大,生得娇嫩高贵,金鳞片片,偶然伸鳍张鳃,举止也都高贵悠闲,游动且不许其他闲杂鱼类靠近。
却都不知是什么鱼。
“这叫‘金玉满堂’。”谢梦山道:“这是一种高贵的鱼。是鱼类的帝王将相。它们出身却只在山溪涧间,且在小时摆鳞蜕色,毫不起眼,但长到三四月间,它们就冽流而上,抓紧机会,往活瀑一攒,从此留在帘之内,再龙游出洞时,已脱胎换骨,焕然一新,成为这种矜贵的鱼,名为‘金玉满堂’。”
他娓娓谊来,讲得头头是道。
他在这时分这样详说,必然有他的用意,果然,他的“主题”就出来了:
“可见,一个人,就算出身平庸,也该把握时机际会,力争上游,必然有遂大志。不同凡夫俗子的一日。”
他说。
然后含笑望定庄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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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便宜鱼
“那边还有一缸鱼,”他居然还有下文,指着另一缸布满了游得晴蜒急飞似的快疾,但又骤止得像凝在水中,一大簇一大簇。一大群一大群并游相倚的小鱼。“可知道它们的名字?”
大家都对鱼没有研究,连那么起眼、庄重的“金玉满堂”都一无所知,更何况是这一大堆不同颜色但同样泳姿的细小鱼群?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谢梦山呵呵笑道,“我只知道们虽一身闪耀着缤纷的色彩,但价格却非常便宜,你给虫,它们吃;你喂蟀,它们也吃;就算你倒些粪便,它们也照吃不误。万一你啥都不喂,它们就草,吃沙、吃泥,甚至是互相吞噬。”
“这就是不自爱、不力争上游的便宜鱼。”谢梦山清楚地“点题”,“你别看它们成群结队,你只要不予它们吃的,只不过两三天,它们就会自相残杀,全死了。”
然后他盯住庄怀飞,问了一句:“你明白吗?”
庄怀飞道:“我不是鱼。”
谢梦山道:“但人和鱼,其实是一样的。”
庄怀飞道:“我不吃大便。”
这一句,连唐天海都忍俊不住。
谢梦山却没笑,“你一向很有才干。”
庄怀飞道:“那是大人赏爱。”
谢梦山道:“我一直也都给你机会。”
庄怀飞道:“这点我很感激。”
谢梦山:“我还想栽培你成为我的接班人。”
庄怀飞:“只怕我力有未逮。”
谢梦山:“我很少看错人的。”
庄:“我却时常做错事。”
谢:“做错事不要紧,肯改便可以了。”
“有些错虽是在无意间造成,但却不是有意改便改得了,抹得掉的。”
“你若不想当便宜鱼,那就一定要下决心,有志者事竟成;有诚意的人一定改得了。”
“何谓诚意?”庄怀飞苦笑道:“我只怕我连便宜鱼都不是,只是条给潮水冲到了岸上的鱼,只在枯涸中等死。”
“诚意是不必说出来的,你可以感受得出来的。”谢梦山道:“但我,就一直很赏识你,倚重你,甚至想把小女许配给你。”
听到了这一点,庄怀飞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甚至用力去紧抓自己的右腿,指尖已深嵌入肌肉里。
铁手也注意到了这点。
“我这么有诚意,”谢梦山道:“你也应该诚意以报。”
庄怀飞也垂下了头。
-----这时候一向云停岳峙的他,跟在他身后无精打采的何尔蒙,状态气派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要我怎样报答你?”
他蹑懦地道。
咕吱着问。
“我是为你好。”谢梦山叹息道:“你也知道,我身为父母官,决不能将女儿嫁给一个贼人的。”
庄怀飞抗声道:“我不同贼。”
谢梦山即道:“可是你却包庇了贼人。”
庄怀飞马上说:“我没有。”
谢梦山疾道:“至少,你接了贼赃。”
庄怀飞道:“你是要我……”
“把它统统交出来,”谢梦山眼睛发亮,“这样,你才是清白的,我才能够把女儿交给一个我放心,信任的人。”
“怎么样?”谢梦山观察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知道你一向跟吴铁翼那只大耗子都有联系,现在朝廷已下令严办他,他是逃不掉的。你帮他也没有用,只有我能帮你,至少能帮你洗脱罪名。”
庄怀飞一时没有说话。
他好像是一时找不到话说。
“你交出来。”谢梦山见他不言语,便嘿嘿笑道:“其实,有人刚自你‘有作为坊’离去,已经有人梢住他们了,只怕弹指间就擒下押来,你现在回头仍是岸,再迟恐怕真的是岸上的鱼了。”
庄怀飞突然抬头。
他竟是一脸杀气。
满目杀意。
“来的不是吴铁翼。”庄怀飞忿然道:“你们抓她干啥?”
“我们不管他们是谁。”谢梦山沉凝地道:“总之,跟这笔财宝有关的人都要抓。”
庄怀飞冷笑道:“你们不过是要取得这笔财富而已!”
谢梦山道:“这本来就是朝廷的命令,谁敢违抗?”
庄怀飞反问:“如果我能起出财宝,却交予谁?千里迢迢的往京师送吗?能保不失么?”
谢梦山与唐天海相视一眼,脸上已抑掩不住欣喜:
“你若交出来,当然是交给我。”
“为什么?”
“因为我会派人看守,另飞马走报朝廷,派大军来押送回京,决保不失。”
谢梦山说到这里,显得兴致勃勃。
“不。”庄怀飞却在此时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你不交给我们还能交谁!?”
唐天海与谢梦山几乎同时叫了出声。
“我不能交给你们。”庄怀飞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因为你们本来就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今见其落难,想藉堂皇名目,意图独吞这笔款子。”
然后他字字锤骼他说:
“我当然不能交给你们,”
这一次他说的更是掷地作金声,绝无挽回,挽回余地。
这一句下来,从唐天海乃至余神负。何可乐全变了色。
一张脸变得居然像猪肝多于像一张人脸。
却只有谢梦山依然缓和。
他在这时候居然还能语调保持温和、从容,甚至还非常优雅的为他的门生弟子惋惜的说:“你真的已给吴铁翼毒害了心灵,无可救药可。”
“其实。这么多来年,一直照顾我,扶持我,甚至为我脱罪的,都是吴铁翼,”庄怀飞语音悲切,“我欠他的情。如今,他落难了,他交我托管的事物,我有责任要交回给他,如此而已。那些不义之财,我是决不收的。”
谢梦山道:“怀飞,那你置本县于何地乎?”
庄怀飞恳切地道:“本来,吴大人是我恩公,他还使人照拂过我娘。大人你也是我的恩人,这几年来,得你照料,我才有今日今天。”
谢梦山淡淡一笑,道:“却没想到你不报恩却抱怨。”
“我没有抱怨,更没报怨。”庄怀飞道:“我最近才调查清楚,你才是吴铁翼的合伙人之一,唐天海更是蜀中唐门派来与吴大人。赵燕侠合作的大员之一。只是,你没料到,吴铁翼却把宝藏交托于我,不交予你们。”
这次谢梦山还没说话,唐天海已抢着问:“你是怎样查出来的!?到底是谁泄露的!?”
谢梦山瞪了唐天海一眼,叱道:“你这样猴急干啥!也不怕铁捕头笑话!”
“怕什么!我怕他条鼻毛!”唐天海嚣张的道:“他若有道行还会去喝咱们倒的酒!”
铁手诧然道,“这酒……!?”
唐天海哈哈笑道:“蜀中唐门的‘冰火五重天’,另外,还借了‘下三滥’的‘乌哗阵’,一并下在酒里,杯子,毒你不死,只要你们散功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已足够我们逼出宝藏在哪里!”
“难怪!”铁手长吁了一口气,“难怪你们在高阳大人面前故意虚报庄怀飞跟吴铁翼同在一画肪上……大抵你们一旦得了财宝,就来个杀人灭口,一方面可对对官府有交代,庄怀飞是接脏的人,拒捕被杀,你们可以交差,另一方面则假借朝廷要起回那笔脏款之便,夺而占之,实行来个黑吃黑,而把一切乱子,转嫁到庄捕头头上来。”
谢梦山依然语气温和,“不过,庄怀飞是真的接赃。”
铁手反问:“那你既早知此情形,应本无意要将令爱许配于庄捕头吧?”
谢梦山噎地笑了一声:“我女儿怎能嫁一个贼!而今我们代朝廷捕老鼠,他就是耗子,你是狗,多管闲事,只好陪葬。我是用怀柔手段,让他归心,却没料到他一直不肯交出秘密,十分可恶。而今,朝廷已派人追查此事,我们再也不能干耗着,只好大家都扯破了脸干了!”
铁手叹道:“原来你们才是大老虎!”
谢梦山笑道:“可惜两位捕爷都已四肢无力,无法聚气,只好任由我们这几只大老虎吞骨噬肉了!”
他嘻嘻又道:“你们而今真的是冰上的蚊,岸上的鱼。乖乖等死,任我们鱼肉了。还是聪明的把宝藏藏于何处坦白招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庄怀飞忽然在此时问了一句:“你说那些就叫做‘便宜鱼’?”
谢梦山不明庄怀飞在此时此境此惨状,却何有此问。
庄怀飞却浓眉一轩,一拍桌子,竟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并且叱道:“天下焉有便宜鱼!?没那未便宜的事!”
------庄怀飞不是跟铁手一样,理应已中了毒浑身无力。无法挣扎的吗,
中了毒的他,又怎能击桌碎案呢?
谢梦山和唐天海几乎同时警觉到不妙。
——出错了。
出纵漏了。
——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这是一个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变得很大了,已变得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危机,一场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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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路上,铁手也是怀想着昔日跟庄怀飞一起俱怀逸兴壮思飞的日子。
他记得那场他们初遇时的风雪。
他也深深记取他们首次见面就第一次联手的一役。
他更记得他一步人“庄周堂”,就看见那个年纪应比自己大多了;但在神色间却刻意表现出一种比年青人更年轻的剽悍与傲岸来的汉子,正横眉冷对。孤身无惧的面对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恶人。
——他的无所畏惧里似乎还有一点无奈的孤愤。
那也是一种既时不我与便适世而独立的傲慢吧?
而今,那傲慢已经因为富贵而变得温和。自得多了。但那种孤芳愤世的味道却仍是仍未去尽了。
好像还更浓烈了。
后来,他们还常常联手办案,一齐破案,他始终不得志,但不改其志,依然自强不息,奋斗不屈。
直至他被朝廷指派,一再调离。
他犹记得他们在风雪中的期许:
“和你并肩作战,真是件愉快的事。”
“江湖风险多,君子多珍重。”
那时候,血在他们身上、衣上、发上,犹自未干,雪花却在他们眉上、脸上。肩上融化了。
原来他己给调到陕西来了,至少,在这里当上了大都头,不至像以前那么郁郁不得志了吧。
看来,他也终于找到了红粉知音,而且好事将近了。
想到这里,铁手也不禁为战友欣心,高兴了起来。
他几度听说过他交上了女友,有几位他也见过,大抵上都聪敏。漂亮,年轻。可爱,且对庄怀飞都很崇仰、依赖。
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终”。
到头来,都分手了。
庄怀飞当然也表示了无奈与遗憾:
“我脾气大,年纪大,也穷。”他没有忿忿不平,只郁郁寡欢,“到头来,谁会愿意嫁给一个没出息但又随时可能殉职、被祸的公差、捕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达了了他的傲慢与自许:
“没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到头来总得要真心对待才能过世。”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庄怀飞年岁渐大,身边美女频换,渐多是美丽而非正经人家的女子,始终未成家立室。
他的说法已变成了:“我枯干的心情只怕已不能与花相遇。”
铁手也没多问。庄怀飞也就不多说了。铁手却知道庄怀飞曾经伤过了心。
他当然不会去问人家的伤心史。只在暗里为这样一个好汉同僚期许,祝福。
直至今天,在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见了庄怀飞。
-----别来无恙否?
却见在绿水白山间,故友挽了个腼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娇好,无限娇羞,也无限相依。两人走在一起,如丝络依于乔木,女的年轻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热诚,正好匹配。
铁手遇上他们之后,一路步向即县,都堪称心情愉快。
这使他想起了小珍。
他有了小珍之后,看到任何人能够成双成对,恩爱相依,他都无由地高兴起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他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因为有了小珍之后,一切都值得他高高兴兴。
小珍是那种冰雪聪明但去善于把自己的感受埋藏(必要时,甚至埋葬)的女子。在冬天你只要搓搓手,她就会为你设下一盆烧火旺的炭炉,在夏日里你只要轻咳一两声,她就会为你端上一碗冰镇的雪耳莲子清甜汤,还附带一个清浅得令人深深忆记的笑容。
有一段时候,他甚至以为跟她在一起是无望的事了。
因为与她相识的时候,她是习少庄主习秋崖的未婚妻子。
习秋崖是贵族公子,英俊漂亮,虽然曾经历家门惨祸,但历劫后的习秋崖,仗着一把家传的“碎梦刀”,终于坚定而坚强的闯出名堂来了。
小珍本来应该去依附他的,名正言顺的嫁入习家门户的——何况,铁手也看得出来,习秋崖是真心爱着小珍的。
他应该退出的。
不该使这样一对江湖好件侣为难或增添麻烦。
不过,可能是一同历过难吧,铁手总是觉得:小珍好像对他有话要说。
虽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但说的时候会变成别的了,譬如在暮色来临之际,小珍会说:
“二爷,我的窗边黯了,可否为我点上一盏灯?”
能,当然能。还有什么吩咐小珍你只管说,别说一盏两盏,纵叫我点亮全天下的灯我都愿意,而且还愿意至极。
可是小珍没有说。
到冬雪凛人的时候,小珍在灯下看着冰冻的指尖,似优似怨的说过一句话,像一记呢喃: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手钻进你的口袋里取暖呢?”
铁手”嗯”了一声。他真的没听清楚,或是还没真的意会过来。
小珍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有次铁手愁眉苦脸,苦思破案之策时,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见师弟冷血与爱娇爱嗅的习玫红调笑。嬉闹时,又不禁叹了一声。小珍在旁就说了一句:
“二哥,我常不懂你的忧虑,但我只会为你优枪而忧伤。”
听了小珍这一句话,铁手心一动,而且心有点痛。
他再也不敢在小珍身边乱叹息了。而且,每次想起小珍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就心甜。
他喜欢小珍的专心。
他更喜欢跟她在一起时如同拍案惊奇。耐人寻味的复杂心情。
可是他能怎么办?
——始终,小珍都是习秋崖的未婚妻啊。他是铁游夏。
他是名捕铁手。总不能厚颜无耻去夺人之所好吧,抢人之所爱吧。
如果小珍没有进一步给他或明或晴的示意,他可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以师弟冷血的战场来说,不进惟有退;以师父诸葛先生在宦海中的斗争而言,不进便只好败;以他自己的情场上来讲,不进就是退。
退。
悄悄退出这恼人关系。
偏偏他又依依不舍。
就这一点,他在有意无意间向冷血及习玫红透露了。
幸好透露了。
因为他给习玫红狠狠的大骂一场,纵使不致狗血淋头。
至少,那也算是冷。热。沸水一齐浇背吧!
“小珍姊是一个女子,你能要她怎么样?你要是真对她好,就放胆、放下一切去追她呀!名捕又怎样!”习玫红骂起人来是很凶的,“你站在她的位子想想,她是青楼艺妓出身的女子,在与你遇见之前己受二哥的爱护和援手,何况,她遭遇可怜,红颜多劫,又曾遭大哥的当众凌辱-----你是名捕,她也一样会自卑不配,就算不是吧。她得面对礼教、流言。恩义之苦,一个女儿家又如何向铁二爷你表达情愫!?”
习玫红气虎虎的下结论道:“我认为她已向你表达得很勇敢也很清楚了,你不敢摆明追求她的态度是你不对。”
然后她加一句“结论”:“你没有用。”
之后她还嫌不足:“你没有勇气。”
岂知说到这里,“结论”还没“结”又有新论:“你虚伪,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眼看她还要数落下去,冷血忙劝止,顾左右而言他,没料反而给习玫红一并儿骂在里头:
“你呀你也一样,自私自利,不为人想,只嫌不足,‘四大名捕’,呸!”
冷血只有苦笑。
铁手倒是听了进去,当头问了一句:“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我来说!”习玫红冷笑、怂恿:“追她去啊!”
“好,你对,我错。”铁手道:“我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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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绿幽灵
这只“大老虎”是非打不可的。
——这点,在铁手心中,十分清楚,也非常肯定,更极之坚定。
可是,他是一个经验老到、干练精明的名捕,自然常反躬自省,警觉惕悟过:我们而今四处追打这只大老虎,然则,会不会反而只给这只行动比鹰隼还快、行为比狐狸还狡猾。行藏比老鼠还会钻洞的“大老虎”在背后玩弄。操纵、乃至逐个打杀呢?
——明着看来是自己这些人去追打这只老虎,但实则……
……实则自己是不是正给这老谋深算、老羞成怒的老虎在暗处捉弄打杀呢?
这铁手可就不清楚,也不肯定了。
有些事,是既对路又对劲的。
例如在鱼缸里养鱼,在鸟笼里养鸟,头发是黑色的,血是红的……
但也有不对路但对劲的。
譬如偌大的鱼缸里只养了一条比睫毛还小的鱼,小小的鸟笼里只养了一只肥大的猫,童山涯翟没有毛发……
更有对路但却不对劲的。
就像小小的鱼缸里养了一条四四方方凝结不动的大鱼,鸟笼的栅门没有关上但鸟却并不飞走,头发的颜色是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还有既不对劲又不对路的。
譬如有水的鱼缸里养了好些鸟,没水的乌笼里养了一群鱼,头发变成了一棵树……
现在铁手的心情就是这样。
忽然间,他觉得,既有些不对劲,又有些不对路。
只不过,一时间,他无法清楚分辨得出,是那一点不对劲,那一处不对路。
庄怀飞一掌拍下了一角石桌,叱道:“……没那么便宜的事!”
把谢梦山和唐大海全吓得一怔。
也一震。
——庄怀飞和铁手不是一早给“冰火五重天”和“乌淬淬”的毒力散了功了吗?
散功的人,又怎能一巴掌就切下一块石桌?
唐大海本来像鲜猪肝一样的脸色,现在变得像卤牛膀一般。
而且还是卤坏了煮烂了的牛膀。
谢梦山本来一向讲究仪容,而今,就算他仍十分讲究仪容,仪容也讲究他了。
那是因为震惊。
震惊得使他咳了两声。
之后还咳了七八声。
他一咳,在他身后的人就突然动了。
何可乐自谢梦山身后飞身而起,越过桌子,一掌就向庄怀飞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他一出手,才让人乍见,他的手比砧板还厚。似团扇般的大,整只手就像一支锤子!
——足以开碑碎石的锤子!
他的掌法也正叫做“小开碑手”。
余神负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攻向庄怀飞,可是在座绝大部分的人(不,是全部的人,包括庄怀飞在内),都看不见他是怎么“攻”过来的。
但实际上他已发动了攻击。
因为谢梦山已下了令。
他的“咳嗽”就是他的命令。
余神负则是桌底下出袭的——
他很瘦,身形很削,一旦发动攻袭的时候,他就整个人“闪”人了桌底,并且趴了下去,比鱼游于水还灵敏。比羽飘于风更莫测,比穿山甲钻孔更加迅疾地,已“潜”到了庄怀飞座前,左手一刀,就扎向庄怀飞的鼠踢,右手一剑,反挑庄怀飞的咽喉。
只要庄怀飞有些许分心。分神在应付何可乐飞空而来的攻击,他就必然伤亡在台面下余神负的暗袭中。
庄怀飞大喝一声,还未立起,双足已急踢出去,另外。
双掌一合,已及时夹住了何可乐的那一掌。
尽管余神负的袭击不但有如神助,更鬼神莫恻,但看来他对何可乐的那区区一掌,反而如临大敌。
他双掌左右一合,刚好拍住了何可乐的来掌。——那时分,何可乐的手掌离庄怀飞大约只有半尺不到。
何可乐给夹住的掌臂,摹然粗肿了起来,也很快比原来的粗胀了三至四倍,色蒲红,且发出嘶嘶的异晌,和一股腌坏了虾酱的异味。
何可乐本来白惨惨的一张脸,此际也成了虾酱色,居然跟盛怒中的唐天海可以媲美。
然在这时,只听一声怪吼,余神负整个人把石桌自底部撞碎了两三爿,扎手扎脚的飞了出来。
比他先飞出来的是他的一刀一剑。
他飞到半空,怒吼。咆吼。虎吼,然后又扎手扎脚的掉了下去,然后听到“通”的一声,大概是摔落到水缸里去了。
那是因为庄怀飞的脚。
他不幸,遇上的是庄怀飞的那一双腿。
——打神腿!
这两脚踢出,看来“轻描淡写”,然则却使“有如神助”的余神负,几乎“有如鬼召”,他的攻势,也给这两踢全瓦解了。
虽然踢飞了台底下的狙击者,但庄怀飞面对何可乐那一掌,依然在僵持着。
何可乐的手掌依然在发胖。
手臂更粗胀。
庄怀飞仍然用双手夹着他的手。
手掌离庄怀飞约四寸。
何可乐身在半空,力道全凝于手臂上。
庄怀飞的双脚刚踢“走”了余神负。
问题是:庄怀飞的敌人肯定不止于一个。
他当然不只一个敌人。
余神负还不能算是他的大敌。
何可乐也不能算。
但唐天海一定能算。
——他是蜀中唐门中,施放暗器超新手法的:“三十六小手,一手包办;七十二大搜,一千遮天”中的四大高“手”之一,他绝对可以算是庄怀飞的劲敌。
唐大海是在这四五年内到任武功县,以知军监察为名,实是替童贯监视一切活动,并纵容部下军兵骚扰良民百姓,为此,维持治安的庄怀飞几次与之冲突过,但因谢梦山居中调停,加上唐天海对庄怀飞在江湖上。衙内。六扇门中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很是忌讳,而庄怀飞也顾忌唐天海的“唐门背景”和“童贯靠山”,始终没有真的大打出手。
——虽然没真个打起来,但相骂时忿忿不平的说:“有日让你尝尝我毒砂的滋味”或“我等着领教你的腿法”这等话,总是说了不少。
这种话说多了,恨意自然会深:这种话听说了,自然结了仇。
县里知情的,大都知道唐军监和庄总都头并不和睦,大抵,这两人是敌多于友。
不过,对庄怀飞而言,他倒喜欢唐天海是敌非友,而且他也喜欢有唐天海这样的敌人。
因为只有这般的敌人让他激发。奋进、精益求精——不能“衰”给这厮看!
庄怀飞反而喜欢敌人。
因为敌人始终是敌人,很少人能够化敌为友,可是朋友很可能突然成为敌人,让你措手不及,而且很多时候都会遇上反友为敌的情形。
——敌人至多不过变成朋友,那算是意外之喜,总好过不知什么时候(往往是要害关头)朋友却变成了敌人。
是以,他跟唐天海似也不求和解。
所以,唐大海心中一定暗恨庄怀飞。
俟庄怀飞有“小辫子”给唐天海一千擦住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之情,可想而知——无怪乎他能一直等到,“县大会”高阳一得主事时,才大爆庄怀飞与吴铁翼“串联勾结”的内幕!
谢梦山认定了:他当然不会放过告密的机会!
他更不会放过的是现在的机会!
杀庄怀飞的机会!
他在这要命的关头发放暗器!
那决不是普通的暗器。
他的暗器很“大”:他双手一抄,抄起了两块结余神负撞裂为四爿的石桌,顺手就砸了出去!
这就是他的暗器。
好大的暗器!
——两块“大暗器”,以惊人的速度。惊人的威力。惊人的方式,向近距离的庄怀飞,飞砸了过来!
这样子的暗器,别说给砸着一大块,就算给一小边角儿擦着,只怕也七残八废。不死也成废!
这时候,庄怀飞仍与内力滔滔不绝。潜力滚溪不休。韧力源源不断的何可乐较劲,还未见真章。
何可乐的右掌,离庄怀飞百会穴大约还有三寸左右,已不得分进。
他的手已暴胀得像一枚怒勃的阴茎,无论怎么蠢蠢欲动,但都给庄怀飞一双手死死地夹在那儿,像一截受辱的紫色龟头。
不过,何可乐当然不只是一只手。
他还有左手。
他又一掌拍了下来。
拍得很慢,越慢,力量凝聚越大,对方越为他的掌劲所笼罩。索紧、击杀。
他的左手原要比右手粗了一倍有余,好像两只半右手。
才能当作一只左手。
他双臂仿佛长在两种不同类型动物的身上:例如象与猴子。
他那一只象一般的手掌,又向庄怀飞当头拍落。
这次掌势更慢,也更奇特,因为掌至半途,手几乎瘦了一半。
原是粗得像牛腿般的手,以极快的速度萎缩,快变成了羊腿了,只怕再打下去,到拍着目标时,大概会变成田鸡腿一般大小吧?
这才是他的杀手铜:大开碑手。
然而庄怀飞只有一双手。
他已用一双手来对抗何可乐的一只有手,现在又多了一只“大开碑手”。
就在这时,唐大海的大型暗器已然攻到!
——且以排山倒海之势。
铁手这时再也憋不下来了。
他霍然立起,双手一伸,抓向那两块飞撞而至的桌石,叱道:“住手——”奇的是,庄怀飞同时也喝了一声:“住手!”
他却是向铁手而铁手则是向唐大海咤叱的。
铁手双手在听到庄怀飞吐喝的同时,已抓住了那两块大石。
唐天海眼中和脸上,立即闪过了得意和狡桧的神色。
铁手马上明白了原委:因为那两块石桌有毒!
石桌本来是无毒的。
——可是石桌一旦经过唐大海的手就变成是有毒的了。
铁手双手抓住石块,就等于中毒了。
——如果你细看去,那两块石头边沿上还似铺上了一层青惨惨的事物,既似青苔又像霉菌。
唐天海狞笑道:“铁老二,你着了我的‘绿幽灵’,你死定了。”
他一扬手,又发出了两道暗器。
与其说是扬手,不如说是甩袖,他穿着宽袍大袖。长可垂地。
这两道暗器发出了急风。
急风破空。撕空。裂空更越空而来:一取铁手咽喉,一取其鼠溪。
那里一刀一剑。
——余神负脱手的一刀一剑!
“有如神助”余神负的刀,是“飞斧队”余家有名的“牧诗刀”,而他的剑,是铸造自“妙手斑门”的“长老剑”。
不过,如今,一刀一剑一经唐天海沾手,就成了如假包换。
自成一家的“唐门淬毒暗器”了。
这就是唐天海“只手遮天”的放暗器手法。
他施放暗器的手法自是厉害:他可以随手借用任何皿具,拈手即是,转手成毒,成了他独(毒)门暗器。
这一刀一剑,电射向已着了他“绿幽灵”之毒的铁手!
——谁沾了“缘幽灵”的毒力,人体内部的七大气轮、莲轮都会受到震动和摧毁,一时间,神智不能恢复,严重的,还会致失心丧魂。神飞魄散。
魂飞魄荡的铁手,又怎接得下这应刀毒剑?
就在这时,忽闻“格”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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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下发暗器者不止你一人
“格”的一声,接着一声闷哼,在二对一的情形下,何可乐的右臂,终告折断。
他的手臂一断,痛人心脾,气一泄,力全溃,左手的“大开碑手”,也发不下去了,只弯身曲腰,抚臂忍痛。
庄怀飞也不追击,一收手,双脚便连环踢击地上剩下两块大石桌片,呼呼飞向唐天海,一面叱道:“天下发暗器者岂止你一人!且接我以脚发的暗器!”
唐天海脸色斗变,意外之情,形之于色,气得全身肥肉,颤哆不已,忽一滑步,退出丈余,双手一举,扛起一口人大的鱼缸,连水带鱼,向那两块飞石砸去!
“轰”的一声,这一下,暗器对暗器,大对大,撞得个石鱼水瓷各四溅。
由于大家都风闻“一手遮天”唐天海有“沾手皆毒”的能力,所以不管哪方面的人,都各自闪躲,走避,遮头的遮头,飞退的飞退,狼狈不已,慌惶得很。
独于此时,铁手却手拿两块石桌片,上下一舞,砸飞刀剑,然后,他又进步把双石上下一挥,把飞鱼溅水瓷片碎石全挡下了,再一步迈前,双石一拦,前后截住了唐天海。
——那两块大石在他手上简直是轻若无物。
那一刀一剑,激飞折射,庄怀飞伸手一抄,已然接到手上,顺手一捶,插入地上。
这两块石头,一前一后,倏地送到唐天海的身边,唐天海一只脚抬起,一只手扬起,但遂地就不动了:只愣愣地怒视铁手,带着无限的错愕与惊震,连鱼缸破裂后水花四溅湿了他也不管。
——看来,他在水缸里大概还来不及下毒。
鱼在地上活生生的跳着,大约有七八尾吧,铁手看了,心中微叹,弯腰伸手捡了,尽管鱼身滑沈,但他一张手总拿得着,片刻间已分别将之投入其他鱼缸里。
鱼一入水,又欢快的畅游不已:看来,它们只当刚才的裂缸缺水,是一场它们所不能理解的噩梦。
铁手拾鱼。
只一瞬已结束。
且无鱼。
忽尔,铁手也停了手,他正把最后一条鱼放人了一只玻璃滑面清镜鱼缸之后,就眼直直的看着那缸鱼,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似给人用法力“定”住了。
扔出两块大石后的庄怀飞也“修地”不动了。
至于谢梦山,则一直好像没有动手,只盯着庄怀飞的脚,还有铁手的一双手。
只剩下余神负仍伏在那儿。哼哼卿卿的,而何可乐也捂着手,痛呼出声。
此外。就是鱼游于水的气泡。流波之微响。
这一仗,看来是碎了一张石桌,裂了一口鱼缸,伤了两人,出手的是余神负、何可乐、庄怀飞、唐天海与铁手。
其实不止。
谢梦山也有出过手。
至少,他有“企图”出手。
——唐天海一动手时他就想动手:他要“夹攻”庄怀飞。
——先杀一个大敌。或先拿住“要犯”再说!
“攻击令”其实是他先下的。
——他的咳嗽声犹如千言万语,不便说出来的他便咳出来,说不出来的也咳出来,不管干咳。湿咳、痰咳。啄木咳、响咳、鸡咳。呛咳。百日咳、寒咳。炙咳。喘咳、闷咳、促咳。夜果咳、虎咳。啸咳、笑咳、灸咳。热咳,冷咳……全部成为了他“特殊的”语言。
可是,他一旦想起来出手,便给一种很特异的气场压了下去。
那气场是无形的。
也是强大的。
——虽强大却温和,极猛烈但中庸。
只要他不以真力强抗,这气劲便不致伤害他,所以也是非常温和,一点也不霸道的。
然后他猛然发觉:这“气”来自铁手。
——他对他放了气,以致谢梦山无法及时出手。
如果谢梦山以本身内功冲破气罩,强行出击,未尝不可以一拼,问题是:谢梦山却因为惊疑不已,而一时放弃了攻击。
这时候,铁手、庄怀飞。谢梦山。唐天海这四大高手都因为各自不同和相同的理由而“定”在那儿,跟刚才片瞬间的虎跃龙腾、生死一招间成了个绝妙对比。
他们为何都骤然停手?
都是因为惊疑。
相同但又不一样的惊疑。
惊疑就像是一尾狡猾的鱼,它在你思海中一闪而过,有本领吃掉你垂下的饵只留给你一个问号的钩,让你恐惧它的杀伤力,又疑虑它的神出鬼没。
谢梦山是先惊后疑。
他明明己把一切布署好了。
他一听到吴铁翼案发。失势、逃亡的消息后,他就大喜过望,立即着手进行他的“并吞计划”:他一向与吴铁翼。赵燕侠交好。对吴,赵等人串谋行动,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吴铁翼甚至也有邀他加盟,一齐“干出一番惊大动地的事业来”。
那时候,吴铁翼的说法是:当朝已给一群狐群狗党包围,占据了,这些人一天不干好事,只顾争权夺利,侵占瓜分百姓血汗财产,他们已各占山头,各据地盘,咱们现在跟他们拉拢、人伙,只怕也拼不了多少油水了,不如你打家我劫舍,你初一我十五,你做我付,你狙我狼,他就要干些绝的,辣的,火红的,只要挣了钱,便可以买更大的官来当,不必受这些权贵宦官的窝翼气了。
所以他要“兵行险着”,也“富贵险中求”。
谢梦山知道吴铁翼敢这样做,除了必定有强大的手下能人外,还定必有稳固的背景与靠山,这些祸国殃民。葡居上位的人,敢情是争得人了,示意吴铁翼不妨出面试办些何门邪道上的事,一旦能成,实力大壮,就大事犒赏封功,要是不成,也由吴铁翼等担当,幕后黑手大可置身事外。
但谢梦山还是不敢参与。
他喜欢成功。
他爱财。
可是他不喜欢冒险。
因为冒险的代价大大。
——可是大成大就和大富贵,多是在险中觅得的,他既爱这些调调儿,一点险也不冒,那富贵只有梦中寻了。
一向行事稳重、深藏少露的他,却另有计谋,自有想法,非他心腹,当然不知。
他一向都是那种把秘密在表情上抹去,却在心坎里留存起来的人。
他常常喜欢咳几声,也许是因为,一个又一个事件,一个又一个的秘密就像一个个黑枣核般塞住了他的喉头,使他就算不马上吐出来,但久不久也得呛咳一下,以清喉咙。
他忍耐。
他等待。
——光是忍耐和等待,还是不够的,他还须袜马厉兵,发奋图强。联结实力。应时借势而起。
因为他推断出:吴铁翼之所以常来太白、武功,为的决不只是拜访,自己纯为叙旧。邀游,而是还有别的目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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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未明是我咳嗽却未停
问题是:
什么图谋?
武功这一带没有大多值得吴铁翼瞩目的人和事。
太白山要比西岳华山还高一倍以上,胜景处处,山峦起伏,奇峰峭兀,穷天极目,但也只是名山之一,似乎不值得让身忙事繁的吴铁翼四年内来了七次。
要说是为了友情?谢梦山自知跟吴知州只是客客气气,看来熟络,其实不至于有深厚的交情。
唐天海也常跟他一道去接待吴知州,摆明了是有意结交,别看唐天海是老粗驴子,也懂得报帖叩访、暗里送礼,私下到过吴铁翼行驿几次,但去一次回来便粗脖子涨红脸膛痛骂一次:都说那姓吴的眼角高,没把他唐某人放在眼里!
那未,剩下来的,跟吴铁翼有交谊且受他特别“赏识”的,只剩下了庄怀飞。
谢梦山很了解吴铁翼这种人他差一点也是另一个“吴铁翼”。
他只是“不够胆”那么做。
他本出身贫寒,但寒窗苦读,加上手腕高明,终于能秀才而进士,一级级升上了地方官,由于得来不易,使他决心要一辈子当“官”,不再回到“平民”的阶层,决不做“贼”。
——做贼一旦给“揭发”,便当不了“官”了。
问题是当大贼的反而不怕给揭发,却能当大官,甚至全国最大最猖獗也劫掠最甚且明目张胆的“大贼”,是所有大官中的高官,高官里的“最高长官”——
皇帝!
当然。那么高官厚爵的“国贼”,得要靠天时。地利。人和。背景、实力。胆气,谢梦山自知还没这个条件。
他只好慢慢来。
由于他也是这种人,所以,他自然着得出来:
吴铁翼是刻意在笼络庄怀飞。
——吴铁翼当时位高望重,他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庄怀飞武功很高,也是个少见的干才。
可是,若要招揽这员大将,他大可请旨将庄怀飞调为己用啊?
就算是要寄于重任,吴铁翼也不必老远赶过来与区区一个刑捕庄怀飞七游太白山呀!
当时,吴铁翼曾开玩笑滤曰:“有小庄在,我可不愁糟山贼劫掠,万一老了走不动了,也有打神腿背我下山,实不快哉!”
——快哉?不,那是怪哉!
谢梦山深知吴铁翼这种人能成大事。干大业,是决不会浪费时间,把心力花费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那时候已想到:吴铁翼极可能在收买人心,安排后路。
等到他在近十天八天内风闻:吴铁翼杀人劫掠贩毒营私集团给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铁手。冷血破获,但吴铁翼正在仓皇逃亡中,曲梦山马上就联想到:
吴铁翼一定会来这里一趟!
——因为他杀人劫夺得来的珍珠财主,很可能就藏于太白山上!
这段日子,庄怀飞也“日渐富有”了起来,更证实谢梦山所料不差。
——这个穷捕头,纵破了再多的案子,但他既不贪污又不收红,不欺诈平民百姓也下勾结邪派黑道,再当他八辈子的捕快也没这么多的钱!
居然连衙门的公地都以“高价”买了下来!
——嘿!
呸!
谢梦山心里明白,咀里却不说话,依旧重用他,却在暗中派人监视他;初是怕他的“靠山”强大,后是藉他来打其“靠山”主意:
做贼那是要丢官的——但黑吃黑,不,以官方办案之名来吞没那偌大的财富,可不是贼,还可以升官的!
他等。
他忍。
直至风声愈来愈紧,他一面故示亲呢,让庄怀飞觉得他乐意让女儿恋恋跟他在一道,一面知晓:发达的日子快到了!
到了高阳一得在邻县召集紧急会议。他心中己有了个底儿:
敢情是那件事来到眉睫了!
他一面摆布了“自己人”暗中监察庄怀飞,以免“眼看要到手的鸽子”让他给“飞”了,一面以“大义灭亲”的心情去赴约,打算在一向精明但喜欢表现风趣戏滤,无可无不可的高阳一得面前,公布自己得力手下庄怀飞与吴铁翼可能有勾结的罪证,然后,自动请缨去办这案子,一旦“人赃并获”之时,他先杀了“人”,暗底扣住了“赃”,再忍他个三五六年,俟事情丢淡了,他才来运用这笔钱,卖官买爵,享用不尽矣。
意料中事,到了郧县,果然商议的是追捕吴铁翼“捕老鼠”的事;有点意外的是: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连京城里的铁手神捕、知审刑的铁面无私杜渐。“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省总捕上风云全都因这件案子而“吸引”过来,说什么拿耗子,简直是打“大老鼠”。
更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身边一向不甘也不满庄怀飞已久、积怨已深的唐大海,居然在这时候才向“外人”爆出:吴铁翼已出现在陕道上,且冲武功而来这一重大情报!
这也摆明了唐天海对他也有戒心——如此说来,事情一了,这身边的,‘祸患”若不除去,也得调走为妙!
不过,幸好,在配合如何“对付”庄怀飞的事上,大抵上大家还是一致的:
他们都贪图那一大笔“贼赃”!
路上,两人自然有的是交换意见的机会。
他们都认为铁手是庄怀飞的好友。
铁手既然已经来了,事情就很不好搞,幸好大家的心意也是一致的。
谢梦山要得到“贼赃”,首先要除掉的,便是这位刚正得令人讨厌的且从不受贿的名捕。
唐大海也是要剪除铁手,私人原因是:铁手曾杀死唐铁萧。
——而唐铁萧便是他的兄弟。
明着去杀铁手,只怕很有些不易。
但却可以暗着来。
因为铁手没防范他们。
明着杀掉铁手,只怕也很有些麻烦。
不过,只要把杀铁手的“凶手”,转嫁在庄怀飞身上,那么,一石二鸟,一举两得,十足的天下无难事了。
因此,他们两人,反而都很大方地推举铁手先去跟庄怀飞“说项”。
——让他们先叙一叙。
他派了何尔蒙“盯死”铁手与庄怀飞,叫杜老志去趁隙打探机密。
而他俩却正好布署一切。
他们设宴在“愚缸”。
他们摆好筵席,设定座位,叫唐天海和心腹何尔蒙,分别在庄怀飞和铁游夏的座位上下了“乌啤啤”,在酒杯里下了“冰火五重天”。
“鸟哗呻”是一种“下三滥”的看家迷药,就算隔着衣服。厚绒,只要一透汗气,就会钻人皮肤里去,一旦渗人血脉,流人心脏,就会全身酥软,功力愈高,散功愈彻,散功的时候,全身骨骼,会发出一种“咋阵”轻响,而这种粉未略呈灰黑,故尔,谢梦山设宴在“鱼缸”,乃因石凳色近难察,加上四处游鱼照映,就算俯视也难以发现。
“冰火五重天”则下在杯内,本来是“蜀中唐门”的一种麻醉镶,但后来发现可不必涂在锋口刃咀上,且可独立运使,便配成一种药物,成气体状,一旦开瓶,气攻于杯,便会凝聚如冰气,片刻散去,若置水酒于内饮之,“冰”气人喉遇热,转为火力,只要一运功发力,火气攻心,马上得要暴毙过去,既不得发力,也无法挣扎,功力愈高,暴毙愈易。
谢梦山和唐天海便先要制住铁手和庄怀飞,先行迫供“藏宝”之处再下杀手。
他的应对态度是:
先下毒。
——对方已中了毒,那已逃不出他掌心了,他再出面不迟。
若不成,唐天海会出手。
要是还有变,他的爱将余神负。何可乐也会动手。
万一有个什么,只要他没动手,还有个转责余地。
他以咳声为号。
为了不让太多人参与,以免走记风声,又不想让太多人瓜分赃款,所以他索性支走杜老志去办事,连副捕头梁失词及其他兵员也不带人“愚叔”,只留下心腹手下余神负与何可乐二人。
就算是唐天海,他也准备在一切妥善安排后,予以灭口。
不过,局面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且出乎他意料:
铁手和庄怀飞确是坐下了,也喝了酒——也就是说,他的“阴谋”得逞了。
但局势接下去都在掌握之外。
他和唐天海刚摆明了态度,庄怀飞反而击桌碎石:若是他已身中两种奇毒、麻药,那么,功力却是如何运聚!?
他情知不妙,但已干出了面了,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
他马上咳嗽。
也就是说:下攻杀令!
既已下令攻杀,何可乐和余神负马上出手。
这两人一个原是绿林大盗,一个曾是江洋大盗,一因杀得人多给对头追杀,一因败坏门风而给族里的人清理门户,但全给他收编麾下,对他服服帖帖。忠心不贰。这两人加上梁失调,还有半个杜老志,可以说是他“三个半”死土。
唐天海也没闲着,立即动手。
战况变成了:唐天海对上了铁手,庄怀飞对付余。何二人。
谢梦山也想出手,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咳嗽还咳嗽下去:
他原本只须“咳”上两声,这些人都会出手为他拼命。
拼命的为他出手的了。
——为何是我咳嗽却未停?
这下惊疑,非同小可:惊是庄怀飞和铁手坐下后,饮了酒居然还有战斗能力。疑的是他自己怎么好端端的老是咳嗽个不停。
待他强要出手的时候,整个身形、气势,已为铁手的“气”所制。
看来,铁手依然元气淋漓,气魄雄长。
他正是那么想的时候,摹地,铁手所布之“气”尽消,消得如此迅疾,这般不寻常,他正欲聚气反击,气到了丹田,迸喷至奇经八脉,眼看就要发出他的“山影大法,玄梦神功”,气到喉头,气人指掌,就要发动,突然,一阵仙妙的快感,欢畅的舒泄了出来,一时间,他泄了气,舒服极了,但整个人,却萎谢了。
快得比射精后的褪萎还快。
所以他仍端然不动。
因为动不了。
只心中惊。
且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仍微微有些呛咳。
咳意未停。
这是真咳。
他己没必要再作假下去。
他也没必要再坐下去:
可是他也站不起来。
——也竟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消褪了,只一味欢快,还余味无穷。
设下埋伏和陷阱的他,竟然着了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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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凳子与杯子
铁手神威抖擞,但其实他的实际情形,也跟谢梦山相去不远。
自从他知悉庄怀飞跟“打老虎案”有关联之后,他就一直不相信他的战友会做出这等事来,就算是,他也要力劝对方回头是岸,将功赎罪。
所以他对庄怀飞表明了态度。
庄怀飞在赴“愚缸”的路上,却告诉他两件令他大为震惊的事:
一,杯里有毒。
二,凳子上有麻药。
铁手很诧异,间:“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庄怀飞淡然得像家常便饭:“谢梦山对我虚与委蛇,唐天海早想收拾我,他们要的是那一笔赃款。”
铁手又问:“那我呢?”
庄怀飞道:“你是陪葬的。”
铁手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怀飞没有回答。
那时他们已走到“愚缸”前,庄怀飞只说:“一切见机行事。”
铁手安然地道:“反正,你坐我便坐,你吃我也吃。”
庄怀飞笑问:“要是我死呢?”
铁手也笑答:“我在,你死不了。”
庄怀飞道:“但是我在,便害死你了。”
之后,铁手见庄怀飞但然坐落,他也照坐不误,见庄怀飞大口饮酒,他也一口干了杯中酒。
却好像没什么事。
后来谢梦山。唐天海二人发难,铁手知庄怀飞所言非虚,他暗运玄功,也觉正常,至庄怀飞起而碎桌,功力当然还在。
直至何可乐。余神负向庄怀飞发动攻袭,而唐天海正发出大型暗器“讨便宜”之际,铁手便要挺身维护朋友。
这时候,他己觉得不妥。
——其实,庄怀飞大可不必那么快便泄露他“并未中毒”的形迹的!
庄怀飞本来还可以再沉得住气一些的。
据铁手所知:庄怀飞绝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个饱经战阵的名捕,除了才干与胆识,沉着也是必备的特性。
其实那时候庄怀飞还可以等:
等唐天海跟谢梦山透露更多的秘密与心思,等这两个狼狈为奸窃位谋私的家伙进一步行动,甚至是等谢梦山与唐天海疏神之际,庄怀飞跟铁手才连然出于,大可轻易制伏他们,那时便可保准一个不漏。
可是庄怀飞却没等到适当的时机,便已经发作:
他击桌碎案。
他惊动了敌人惊慑住仇家但也形同警告了对手:
他没有中毒。
——不曾受制。
这一下,难免一番龙争虎斗了。
——为什么他要提早便自揭底牌,事先张扬挑战?
可是,在交战的时候,铁手尽管疑虑,但已不及细思。
他一出手就接下了唐天海掷向庄怀飞的石块。
石块有毒。
但毒力却侵不入他的一双手。
同一时间,他暗里发出真气,“稳”住了谢梦山,并提着那两口大石,砸飞了“长老剑”和“牧诗刀”。
他一面接“暗器”,一面拒毒入侵,一面放气镇住首敌。一面眼观四面,发现“愚缸”外的缝隙间似有人影闪动,但又不似是埋伏——而这四方兼顾之间,又并不违悸,更不影响铁手的功力与机变。
这是他的能耐。
直至他格飞了刀剑,并救起了几条因庄怀飞力拼唐天海而倒出来的鱼,他从鱼缸琉璃釉彩反映中看吧。
一道美丽的倩影,带着伤心绝望的神情,就匿伏在“愚缸”苑外,几口大瓷缸边,乍见有点熟悉,忽然,另一位更熟捻而婉约的影子现身在其侧,铁手看了,也不禁心口一疼:怎地她在此时此地出现呢!?不禁即为她们惊受怕起来。
看到她,一向雄武笃定的他,咐豪气,竟也化作厂绕指柔,百转回肠起来。
铁手正是心中一动,突然之间,他暮觉自己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悦,聚而成流,合成欢快,全身打了一个寒噤。
他一向内力深厚,决不畏寒怕热,而今却突然打了一个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竟似在男女肉欲交缠时高嘲的那一刻。
这时候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产生这样子的感觉,对铁手而言,可谓荒谬得比荒诞还要荒唐!
可是它又真的发生了。
这愉悦的颤哆一过,铁手遂而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恐怖的事实”。
他不能动了。
这是真的。
欢快之后,他的真气突然周身百转,全春在一隅,气不游,力不聚,血也似凝固了。
——他整个人就凝在那里。
这是一个事实:
他体内已潜入了一些居然连他也不能觉察的负面力量。
也就是说:他中毒了。
这事实当然残酷。
——因为它是以让铁手摹然省悟: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对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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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图穷
其实不仅是谢梦山惊疑,铁游夏震异,就连庄怀飞与唐天海,也各有各的震疑。
唐天海一只左脚离了地,正要跨出去,另一只脚刚踏了实地,那儿一地是水,己浸湿了他的鞋面,他一只袖子扬了起来,好像正要出击,但另一只手却搁在胸前,好像要自襟内掏出什么东西似的——然而他就楞在那里,不动了。
他这举措不但尴尬狼狈,还十分的“志未酬”。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铁手看来好像是随手一拦,把两块石桌往他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两个位置一放、一搁,其实,已把他要前进的攻势和往后的活路,全都塞死了。这使得他心里一悸。一急,陡地,一阵快感在周身百络聚于一点,爆发开来,然后,他也似给“凝固”了,一动也不能动。
只要铁手趁这时候,再出手一击,他就完了。
只要再出手一招,他准得完。
只一拳。
就够了。
可是铁手没有再出手。
他己不能动弹。
唐天海的“定”,本来只是给吓住了。
好险啊!
——幸好,铁手所中的毒,还是及时发作了。
要不然,——要不然怎么样?他也不堪设想。
看来,铁手的战斗力;还是远超乎于他的预想,但更超乎他预想的是:随着那一下欢愉的迸涌,他突然也没例外地僵住了,就像一块给重重裹在粽叶里的懦米。
——怎么,他明明是施暗算的人,怎么却遭了暗算!
庄怀飞心道侥幸,虽然顺利得手,但仍不敢确定实效,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一向以为自己很了解铁手的故力,毕竟,他曾与铁手多次并肩苦战过、不过,役见面一段日子的铁手,功力又比他估计中高出了许多!
他以为中了毒的铁手,是断接不下唐天海掷向他但却让铁手双手接实那那块石桌——何况,石上已布“绿幽灵”之毒。
他不想铁手死在这里!
他也不愿意让铁手死于唐天海手上!
他更不欲看到铁手为了救助他而死!
所以他大声喝止。
——他要唐天海勿下毒手!
——他警示铁手不要硬接!
结果是:铁手不但硬接了石桌,还砸飞了刀剑,更以石块封堵住唐天海的生路与迟路,还救起了那几尾垂危的鱼——“到了这时分,铁手才“毒发”不支。
定在那儿。
——要是还制不住他,那可真是麻烦至极了!
铁手的韧力,令庄怀飞吓了一跳,就连唐大海对毒性的抵抗力,也大大出于他意料之外,只剩下谢梦山的反应,算是尚在他掌握之内。
他现在才算吁一口气。
他现在才能松一口气。
他舒一口气,叫了一声:“红猫!”
“啸”的一声,一人自东面跳身而入,在鱼缸边缘上点了一点,已到了庄怀飞身边。
这人把蓬发一股脑儿扎于脑后,尖脸、塌鼻。瘦削如柴,吹火口。四白眼,外加两张像给飓风吹倒一般的塌肩,便是庄怀飞身边心腹夏一跳。
“红猫”一入“愚缸”,却不先到庄怀飞那儿,只见他耸肩一跳,已飞掠了过去,这一刹间,连铁手几乎都喝一声彩,叫一声惊:
那是因为“红猫”这一跳足尖是平踩在一口大缸的水面上。可是他不沉反浮,且藉力一跃,已跃到西南方一口石缸旁。
那实在是手值得喝彩的轻功。
令铁手也吃上一惊的是。
他原以为自东掠进来的“红猫”,这一跳是往西南面掠去——如是,则是他己发现了一直在瓷缸和小石砌的方缸间那个女子。
原来不是。
幸好不是。
“红猫”却另有目标。
因为这时候,一人正自石缸湿淋淋的挣扎而起——
他跄跄踉踉的双手一压缸沿,正要跃起,但已迟。
“红猫”突然低头,他那曲曲折折的长颈。像完全缩入衣托里去了,剩下一对又削又尖的肩膊,像两把尖锋,向前一撞,全没入那人的两肋间。
那人惨呼了半声。
他从没遇过这样的打法。
——就连铁手作战经验丰富,也没见过这般以肩肿为兵器的杀法。
血水己染红了缸水。
那半爬上来的人正是余神负。
先前,他给庄怀飞连环鸳鸯腿,自台底踢到了缸里,早已身受重伤。
伤虽不致死,但已战斗力大失,却一照面就遇上了红猫。
他怒目惨瞪住红猫:“你……你——!你趁我受伤……算什么英雄!?”
“红猫”完全不避开他濒死前的眼神,“你在绿林时劫了财还要杀人全家,后来在军中又领兵做尽欺压良民的事,我只找不到机会杀你,现在得偿所愿。我一向是小人,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我就是以小人的方式杀小人!”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很凶悍,杀人不眨眼。
因为不够凶不够悍便很可能闯不了江湖荡不了武林反而死在江湖道上武林中。
但大多够凶够狠的人,杀人的时候,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
这里面有些顾虑:譬如有人不希望记住这临死前的眼色,以免常要做噩梦;有的怕给人记住了样子,下辈子惨死者投胎报仇;有的则怕厉鬼复仇……诸如此类。
然而红猫却不怕。
他盯着余神负的眼,在近距离,直至他死去。
他死的时候何可乐也死了。
因为在红猫像猫一样跳进来的时候,那个一直看来都垂头丧气。苟延残喘的何尔蒙,突然之间,俯首往下一冲,双膝一撑,整个人竟平平如一片纸扇般掠了过去,而且高度不过膝。
掠得高是难,但毕竟还只有轻功高手优而为之,像他“飞”这样低而且贴地,又快又怪,整个人就像一只平飞的鹰,真是世间罕见。
他掠向负伤折臂的何可乐,不,他是整个人“捶”了过去,就像他本身就是一件利器。
何可乐一看见他,眼就绿了。
——如果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身上,那就肯定是错的。
他的眼真的是绿色的。
何尔蒙的双瞳也是绿的:
惨绿。
——这也许是“下三滥”何家子弟的特征。
何可乐马上站了起来,用他余下的一只手,一掌就劈了过去。
就在要拍出之前一刹,何尔蒙整个人突然变了。
变软了。
——下子,他不是硬冲向何可乐的那一家,而是整个人似面粉团一般,包卷住何可乐的手臂。
然后他就松开:
回复原型。
然后何可乐整个人都变成绿色:
眼反而变成红。
血红。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然后......何尔蒙吐了一口血:
他的血也是稠红带浓绿色的。
战局极为明显,且残暴,双方两处出手都直截了当:
何尔蒙拼着以躯体硬接何可乐一记“大开碑手”,但却一照面就毒死了他。
他清理了门户。
同一时间,红猫也杀了余神负,也是在一回合间。
他们出手都很狠,狠辣:很凶残,且都速战速决。
庄怀飞似乎也很满意。
他向那本来垂头垂脑垂目垂手,而今虽仍在咯血,但已昂首挺胸厉目振臂的何尔豪问了一句:“一切无误?”
“稍有出入。”何尔蒙手抹净唇边的血,答:“铁二爷是因为功力深厚,不过,药力既已发作,一切运作。秩序都会依样不变。”
庄怀飞问:“唐天海呢?”
何尔蒙答得迅疾:“那是因为他有抗休。”他的唇仍是渗绿色的。
庄怀飞沉吟:“抗……体……?”
何尔蒙人虽毕恭毕敬,但一说到他的专业时,脸容则出现了一种罕见专业光彩来:“那是因为唐将军平素用惯了‘冰火五重天’之毒力,他施用多了,接触频密,加上他是‘蜀中唐门’的弟子,体内自然有了一种潜伏的抵抗力,我称之为‘抗体’,使得我布下的‘冰火七重天’在他身上,遇到抵抗,至少会迟一些发作,并且发作得比较轻微。”
“不过,”他随即补充道,“那也没有用,我的‘冰火七重天’是不会失手的,毋庸置疑的。他一样会有七次的‘小死’,任凭宰割。”
庄怀飞抚拿着大腿,微笑道:“那我明白了。”
只听唐天海一声大吼,气急败坏地咆哮道:“庄怀飞,你槁什么鬼?”
庄怀飞的脸色很冷。
笑意也很冷他的语气所以更冷:“没什么,只是图穷了。”
“图穷?”
显然,唐天海一时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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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匕现
“图穷”,倒是铁手在一旁温和的解说:“匕就要现了。”
他虽不能移动。运劲,但说话、思考,还是全无问题的。
听罢,庄怀飞含笑对铁手道:“还是你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铁手温和的自嘲了:“我如果了解你,还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落到这地步也没什么不好。”庄怀飞皱着眉,舒腿。屈膝。伸踝。扭动趾根,似下盘的血脉都凝塞了似的,他要润之活络起来,“我原只是想帮你。很抱歉。”
铁手平和地道:“朋友交情,本来就是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你害我一次,我害你一次所建立出来的。”
“这叫做帮!”唐天海在旁忿忿骂了起来,“我呸!我才是帮你,你居然连我也暗算了!”
尽管他骂得颇为激动,但全身除了五官之外,还是不能动一动。
“你也一样。”谢梦山又在咳嗽,“你也暗算了我,枉我那么信重你们!”
庄怀飞见这时候大局已定,才有心情好好说话:“其实,咱们在这里,是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咱们是暗算对着暗算,就看准暗算得比较高明罢了。”
铁手抗声道:“这说法对我不公平。我没有暗算过谁。”
庄怀飞看了他一眼,眼里居然升起了一种颇难言喻的感情,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才道:“你说的对,你是例外。”
铁手居然笑道:“这就公道多了。”
庄怀飞奇怪地望着他,奇怪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铁手气和心平地道:“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一向都以为自己很正常。”
庄怀飞白了他一眼:“我也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佩服你好?还是讨厌你好?抑或是鄙视你好?——天下哪有这样坦荡、诚实、正直而且那么容易受欺的捕快?然而你却因而成了名,还命大不死——这样的人,早该死了一百次,墓上的碑早给人敲去了围墙,坟上的草早过牛角了,而你却还活着!”
铁手居然又笑了:“谢谢你的赞美,我反而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能活到现在的。”
庄怀飞嘿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他现在的笑声,作用和效果,已有点类似平时谢梦山的咳嗽声,“你居然觉得我是在赞美你——你说,你这人是该鄙视。讨厌还是佩服的好?”
铁手居然回答:“佩服。”
庄怀飞失笑道:“佩服?”
铁手道:“你该佩服我,你应该感到惭愧。”
“惭愧?”庄怀飞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感到惭愧!现在你落到我手里,还是我感到惭愧么!一个人活得那么正义,你也不觉太闷!”
铁手坦言:“因为你不像我那么正直、坦白。诚实、公平、坚定的去当一个维护法纪、锄暴安良的捕快。我有意义。有目标的活着,怎会觉得闷!”
庄怀飞怒笑道:“我又不是‘口大名捕’!你有天子后台,诸葛撑腰,朝廷靠山!我名气不够你大,薪俸不如你多。威望不及你隆,我还廉洁得起?正直得了?坚持得了多久?我只怕连给都结不直呢!你当然会这样做,你已成名,又建立了权威,我们这些人呢!?”
铁手响亮地道:“我公正,不是为成名。我坚定,不是为权势。我坦诚,是因为交朋友本来就是应该如此。我做事,是要为民除害。名头大不大不是我控制得了的;薪俸够用就好,要那么多来干啥?威望用来做什么?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如躲匿在神像里边。人人见了都上香下跪,那才又够威望哩!蔡京还活生生的,就着人到处建他的长生伺,他是把自己蜀死人了,而且还要别人把他当死人了。我们所作所为,乃性情所至,不是为了什么现实利益才委屈求全的。就算我今天死了,从未成过名,也一样会依奉我正直,诚恳、廉明。坦荡的宗旨,不为什么,因为这样我觉得快乐,可以大丈夫的气概活着,那使我活得淋滴尽致。完满愉快。”
他还补充了一句:“你也该这样活着才是。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本来也是这样子的人,早已树立了威望和名声,不知已有多少后进们慕你,崇拜你,以你为榜样。”
他现在已中了毒。
已落入人手。
他居然还在规劝制住他的人要向善向上。
这使得庄怀飞十分不快,也十分无奈,又好气又好笑:
“你别让我感到内疚——我不是这种人。”
铁手却坚持:“你别隐瞒你自己,自欺欺人没有用,你本来就是这种人。”
庄怀飞嘿笑道:“如果我是这种人,我岂会如此对待你。”
铁手大声道:“如果你不是这种人,我一早已经是个死人了,还能对你说这番话么?”
庄怀飞一时为之语塞。
其实,铁手说那么多,一方面是要劝庄怀飞,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掩饰。
因为他发现那曾与庄怀飞一道见过的女子,正自苑外慢慢挪身。移步。退走,这干人中,唯一够机敏发现有人潜走的,只怕是庄怀飞。
所以他要引开他的注意,直至她成功走脱。
而今,她已抽身。
离去。
另一个他心紊梦影的女子,还留了下来,娇小的身子正挤身于缸边,匿伏静候。
铁手故意挑引起庄怀飞灵魂深处的挣扎,成功地掩护了那第一个女子的安然离开。
虽然他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那女子有何目的,剩下的女子有何打算。
不过,该做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虽死无侮。
这就是名捕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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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途穷
他对庄怀飞说的也是真话。
该说的,他总是要说,至于如此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可不理。
执迷应悔。
有理无愧。
但现在看庄怀飞的样子,像是很有些惭愧:不过尽管在他惭愧的时候,却仍然脸住了他的敌手以及铁手,好像看到了大白天里一只鬼的样子,红猫大概跟铁手一样,能推测他的心思,便上前一步,低声道:
“头儿,我替你做了他。”
庄怀飞摇首。
他明白红猫的好意:
杀朋友毕竟是件不容易下手的事。
——不是朋友的人代为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红猫的建议。
铁手却道:“你是红猫?”
红猫冷笑:“你劝不了我,也感动不了我。我不是个君子,我是个小人。”
铁手道:“好一个小人。你刚才那手轻功,还不算怎么,但以身体当作飞嫖。利锥,大概只有一跳杀人‘红牛’夏金中才做得到。”
他笑笑又问:“你到底是红猫?还是红牛?”
红猫咬了咬牙,额上青筋又一现再现:“我-只-是-个-小-人!”
“原来夏一跳竟是当年江湖上的黑煞星夏金中!”谢梦山咕咬咳了一声,道:“红猫。老何,你们都是衙里当差的。
怎么胆敢造反?快把庄怀飞拿下,将功赎罪!”
红猫道:“我是隶属于飞爷部下,他是头儿,他要干什么,我就干啥,我是小人,我绝对服从命令。”
唐天海怒叱道;“夏一跳,他要造反,你也跟着去造反不成!?你这小人不要命了吗!”
红猫嗤声道:“小人大人,都是命一条,也只有一条命!
你原来联同飞爷来毒倒谢大人、毒杀铁二爷,为的是那笔宝藏,你也不一样是造反!”
这一句,听得谢梦山双眉一轩,向唐大海怒目而视。“你这贼子!你既是跟庄怀飞是一伙的,为什么一向以来,又跟他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唐天海毗牙哆肉的回了一句:“那是因为你!”
“我!?”
“如果老子和庄怀飞,一个监军队一个管公差的,两人和睦共处,合作无间,你做知县的,会让我们好过吗?就算己调走其一,也会投闲不予重任。”唐天海理直气壮的道,“老子和小庄像贴错门神,相争不休,那是因为要演戏给你看!”
这一回,谢梦山可老羞成怒起来了:“好极了!原来你们俩是老相好,这倒失敬了!不过,你跟他就算是一伙,吴铁翼也只瞧得起小庄,却没怎么把你这块肥猪肉看得在眼里呢!”
他倒是临死不忘离间。
“他老王八是瞧不上老子这副高人德性,所以恰当他混账而今成了缩头乌龟到处逃亡找人投靠这般窝囊下场!”唐天海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他是信任小庄,但也不得不与老子合作,因为他胆敢当贼的喊拿贼,就是因为有老子家里的实力;没有蜀中唐门撑腰,他算老几?唐铁萧会给他当护院!?他还甩不了老子!”
谢梦山狞笑道:“可是;吴铁翼的案发了,你们蜀中唐门也白下注了,一无所获!”
“他一个崩子都没给过!我操他女儿的!”唐天海海虎一样的破口大骂,骂得脸肉横扩,打哆不已:“他把大部分的财物全交小庄托收,这点老子比谁都清楚!他己途穷,技穷,他等死吧!”
他向谢梦山咄咄逼人地道:“你也是!”他虽已中毒,但依然势凶若狼,撑霸过人。
谢梦山咳。
他也受制。
他此刻也在途穷的逆旅里。
不过他的语锋却从不忘挑拨:
“你们既是一伙的、为何你又在今午的‘鄙县大会’中向高阳一得告状:你看见庄捕头跟吴铁翼同在一道。”
庄怀飞盯着唐天海。
唐天海无疑给他瞧得有些心虚:“老子只有这样说,高阳一得。上风云。杜渐这些日犬走狗才不致以为老子跟小庄是同谋。老子一旦回来,定必先照会小庄,让他先有个防范。我刚才是还没机会说哪。”
“有机会下毒却没机会跟说这么几句话?”庄怀飞冷晒道:“你先向高阳大人告我勾结吴铁翼,力的是要与我划清界线,然后,你让我依计行事,先行放倒谢大人和铁手,你再来收拾我,独占赃物,而又可与此事脱离罪嫌,如此而已......”
唐天海这回有些慌张,所以脸肌扭曲,像一只海狗多于像海虎了:“你……你别受人挑吱。摆布!我……我跟你是好拍档,共同进退,你怎能恩将仇报!”
他的气一泄,就不”老子”前“老子”后了。
毕竟,他是受制于人。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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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末路
“不错。”庄怀飞点点头持平的道:“你确是我恩人。”
他忽尔这样但承,谢梦山也有点啼笑皆非,心中忐忑,不知其意若何。“你对头儿是不错。”何尔蒙在旁就事论事的说:“不过,你没有他,只怕控制不了这儿江湖上的人物,还有衙房里的哥儿们。头儿跟最低微的走卒。禁子同衣同住,同甘共苦。
吃一样的粥,啃一样的馍,跟他们一样睡在地上,不另设床,办案行军时徒步行走,不但不骑马,还一样背负行囊。还替士兵肩粮,分担士兵的辛劳。我们班房里有人病倒,他亲自喂药照料,连看大夫的钱,他都代垫,他自己病倒了,却没有看病的钱。牢头梁往下,他害了眼病,眼看要瞎了。成天躺在床上,背上匪出了瘫疮,要不多走动便要渍烂,头儿便在办完公事后,抉着他走动到天明,衙里有个老庶长。叫陈上下,因长年骑马走报,得了痤疮,溃烂灌脓,奇臭无比,痛得死去活来,头儿每天便为他吸脓刮毒——你大概连陈上下。梁往下这些小人物也没听说过吧?”
红猫接逍:“我是小人,更是小人物,大人您就别嫌我这小人物多嘴、多事。武功一地,本来就一直任用大人你的亲友在重要的职位上,但后来是头儿逐步将户位素餐。拿钱不做事的闲官调走,请能干的人取而代之,而且采取刚烈的手段,来打击罪犯,用严厉的手法,来取缔上享劣绅,更以维护律法的精神和行动,谁仗势行为,知法犯法,他一定厉办不赦,使县里的百姓活得比邻县和睦平安。在这之前,民声怨道,民怨不得伸,而今,人人拍手称庆,说大人是青天父母官。衙里兄弟,个个能打,差官皂快,无不守法,是以连知府高阳大人都对本县另民相看,可是,头儿迄今,也只任职总捕,还是个候补,稍有出头,就给打压,要不然,大人就先调升唐将军,以压制头儿-----你说,大人你这是对头儿算好,还是算坏?是重用,还是轻用?到底是恩人,还或也跟我们一样,只不过是小人?
谢梦山听得脸色发黄。
他现在是真的打从心里认为:这两个不适抬举的家伙当真是多嘴,多话,多舌,多是非!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得熬过这关再说!要真让这些人造反得成,只怕今儿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所以他干笑如干咳-----真的干笑得好象他的干咳一般的的笑道:“庄捕头,你当然是个能干的人,所以我才重用你呀!庄捕头当然是个得人心的人,所以才会有那个多拥护他的部下啊......这点嘛,可见下官没看错,摁,的确没看错。”
铁手说话了。
他忍不住要说几句话。
说几句衷心的话。
他先叹道:“庄兄。”
庄怀飞忙道:“铁兄。”
铁手道:“就这么听来,庄兄来这儿任事不过数载,有这样的非凡成果,可真是不容易的事啊!”
庄怀飞道:“却是说什么,也比上上铁兄。铁兄办的是大事,破的是大案,我的却是区区小事耳:你做的好事都有人留意,传诵天下:我做的善行不足挂齿,最多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心知。”
铁手道:“这不对。庄兄是真正建立地方上的治安,维持百姓平静的生活,这才是最实在的,最需要办好的,也最了不起的。”
庄怀飞道:“但我先是在高处做事,在亮处行事,无论做了什么,当即传诵天下,事半功借。当然铁兄是有实力、有才干的人。可我是在低处着手、暗里办事,做什么部分外吃力,事倍功微。”
铁手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庄兄这般比较不公平。也不公道,且太自贬了,为民请命,身先士卒,这点庄兄做得比我出色,县里民生安泰,庄兄居功至伟。行善不讲求人知,方是真正的善行。”
庄怀飞感唱的道:“可不是吗?所以,我却还只是个县城里的小捕头。”
铁手截道:“可是,却人心拥戴,部属皆鹰效死命的领袖——这一点,铁某人这点虚名虚势,就远远比不上你!”
谢梦山摘口道:“这便是了。若不是我的扶植与栽培,今日他岂能龙游大海,尽展所长?——他却是这样对待他的恩公!”
铁手这次忍不住了,直斥道:“你常在口头上说栽培他、扶植他的,事实上,他没有你,会不会更成功?你没有他。会不会更槽?你到底是在真心扶植、培育,还是在打击。压杀?你对他好多,还是坏多?你是功大、还是过大?”“可是……”谢梦山期期艾艾地道:“我还把女儿嫁给他呢!”“可是,”铁手冷然反驳:“你刚才以为已制住他的时侯,还说才不会把令千金嫁给一个贼!”
谢梦山顿时变脸,怒不可竭:“铁游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非要揭下官的疮疤,激庄捕头杀我不可吗!”“你只是贪心。虚伪,却罪不该死。”铁手忽然觉得身上好像有些异动,好像烧热了的水,即将在壶时喷出热气似的,他沉住了气,把话也下去,声不变音,调下变节,“我却认为庄兄仍是不该做这样的事!”
红猫一听便叱道:“铁手,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何尔蒙也阴们例地道:“铁二爷,而今,你也自身难保了,还是省省吧。”
庄怀飞脸上没什么;眼里却出现了一种戒备的神色,道:“没关系,你只管说说。”
铁手道:“吴铁翼作奸犯科,罪无可恕,你维护他,那是害了自己,也误了大事。”
格楞格登,外面传来一阵急风,山风。
斜急。
太白山下,本就气候不稳定,常伴有急风斜雨,招人愁思。“愚缸”之外;有许多密集的四方竹子,山风袭来,分外潇潇。
庄怀飞正色望着铁手:“你可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扳助我的?”
铁手摇摇头。
——摇摇头时他才发现,他的脖子已能动了。
难道他中的毒己然逐步解除了?
如是,庄怀飞等人为何没有觉察?
——是他们高估了这药性、毒力?
既然他自己渐有活动能力,却不知谢梦山。唐天海等人是否亦然?
庄怀飞可有防范?
风更急,悲回哀还,小雨密且寒。
如泣如诉。
如诉泣。“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栽培过我。他是真的下了功夫。敛抑我的锐气,培养我的志气,训练我的武功,磨练我的耐力。我能当上衙差,并且几次国办案而得罪当朝掌权者而不死,便是因为他保住了我,那一次你师兄无情要抓我,还是吴大人阳阴奉违,不了了之,我若在一处得罪了权贵,他便设法在上疏通,调我他去。”“我明白,他是识英雄于微时。”铁手沉重地道,“可是法理人情,毕竟不能混为一谈。你是捕快,更不能因询私情全小义而误法纵罪。”“我娘吝目,一直因他之助,我才能放心出去办事、办案。”庄怀飞充满感情的说,“他是知法犯法,子人放火,劫财夺宝,甚至还植毒殆害,残杀同党——可是,其实,只要他叫我一道,我也一定放下一切,陪他卖命——但他还是不想我惹祸上身。”
铁手长叹了一声,心想:可能他还防着你,不让你参与吧!但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也不知该不该说,说出来会不会伤他的心。”“就算我能来武功县里任事,也是由于他的力荐,”庄怀飞缅怀的说,“他常常来看我,由于他面子,谢大人也只好对我礼待——毕竟,他仍为官的时侯,好歹都是谢大人的上司。”
这点倒是铁手也不知道的。
却见何尔蒙这时向庄怀飞点了点头。
庄怀飞也向红猫颔了颔首。“何况,”庄怀飞说下去,“吴大人现在已走到了穷途——”“那是末路。”庄怀飞的语音在山风来条里充满了悲情,“一个人在这个年纪面临绝路、我怎忍心将他舍弃,还在此时此境背叛他呢!”“那是英雄床路啊!”
庄怀飞又叹了一声,眉蜂似积了雪花似的,用手掌拍着双膝。“是未络,但不是英雄……”铁手更正道:“庄兄,我有事要相告。”“你说。”“你要小心。”铁手告诉他,“我感觉到我的功力已差不要……”
话未说完。
因为说不完。
唐天海己似杀人鲸一般,发动了狂飙式巨大的攻袭。
他左手“飞”出了一大块黑压压的泥浆也似的事物,才一出手,便有一股浓浓的苦味。
他右手却“炸”出了一团白光,且“虎”的一声。
一面斧头!
这都是他的杀着,一招两式,两路并进,同时施为!
他要拼命!
他要一击必杀。
——因为如果失手,这也可能是他的“末路”了!
他竟比内力深厚的铁手更快恢复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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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刀剑笑一笑
他的斧便是剽窃自余默然的“大苦头”!
他已吃过苦头。
这一次,他要他的敌手吃吃他的苦头!
——斧头!
他的斧头一黑一白,一个暗沉沉的,一个在发亮,一把回旋析出,一把独劈华山,一面带风挟啸,一面寂然无声,但无声的却比有声的更势凶,有声的要比无声的更刁钻,都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齐齐夹攻。急取庄怀飞!
他要他的命。
唐天海已恨绝他了!
他要庄怀飞也吃吃他的“苦头”!
若庄怀飞没有准备,那么,碎然遇袭,而且还是这般凌厉的斧头,只怕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庄怀飞却似“等候多时”了。
他一点也不震讶。
亦不意外。
唐大海一动,他就俯身,抄刀,拔剑,然后,刀剑一架,及时格住了双斧!
他一向少用刀,也不使剑。
可是他舞一道刀花,使一圈剑花,有形有格,是威是势,刀剑一交时,星花四溅中,居然在风声中听来如一声尖锐而短促的笑。
他的刀和剑,居然笑了笑:
然后“叮!当!”各一响,硬生生架住了一黑一白二飞斧!
飞斧攻势给瓦解。
但刀折。
剑断。
刀是好刀。
“牧诗刀”。
剑是名剑。
“长老剑”。
但这好刀名剑,居然抵不住这双斧合击。
——唐天海发出的飞斧,功力还不及原创者余默然的二成,要是由余飞斧发招,庄怀飞又焉接得下这两斧?可惜。余默然已给他毒杀。
一击既未能杀敌,唐天海本来还要追击。
——“本来”。
但他没有再进一步攻击。
——为什么!?
这是他大好时机啊!
庄怀飞手上的刀剑已断,而唐天海还有绝活儿。
可是他没有劲。
-----好像一颗流动的珠子,突然给人一脚踩住了。
铁手却动了。
他这时才把他的话说完:“......我的功力已差不多复元了,你要当心!”
这时唐天海已跟庄怀飞打了起来,看来庄怀飞是绝对有充分防备的,既然如此......他突然劈空一掌,打了出去。
他不是打人。
也不是攻向苑子内。
而是遥劈了苑外竹树丛中一掌。
掌风在狂风中猖了一狂。
竹叶饮狄,但既不落叶,也不伤枝,只在着掌之际,发出如同萧声一般的呼啸。
铁手这一掌似打得莫名奇妙。
而且也似乎打了个空。
空空。
铁手打了那一掌,马上又觉得全身一轻,丹田气海立时又变得空空如也。
这时,夏一跳和何尔蒙左右包抄,几乎同时赶到。
他们一左一右,抉持住他,一个双指取他双目,一个一掌向他天灵盖拍落。
铁手本欲动手,但那一掌既出;换回来是一个大空,然后心头一阵狂跳,耳呜目眩,好一阵的舒泰通素,欢快频传,之后,又回复原来的情状:
他已使不上力。
动弹不得。
看来,他又重新“受制”。
而且,只怕唐天海的遭遇也是一样:
他们一先一后脱险,但却都只有“递出一招”的时间。
——甚至更短。
然后又回复原状。
何尔蒙跟夏一跳对铁手下手都很重,却不是因为他们恨铁手,或与他有私仇,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敬重”铁手。
因为他们都知道!
铁手一身内功直修横练,已臻刀枪难人、利器难伤之境地,如果不是攻取其要害,不是尽重拳出击,只怕绝对讨不了好。
是以,夏金中一出手,就一掌向铁手的百会穴拍下去。
何尔蒙则用食、中指与无名,尾指各二指并合,直戳铁手双目——仿佛还怕光是一只手指插不瞎铁手的眼睛、就算铁手的于是铁打的,身于是铁铸的,但无论如何,双目总不可能是对铁眼,而百会穴是人身大穴,就算他有颗铁头也经不起这当头重击。
何况他现在已无还击之能。
也无招架之能。
甚至没有闪躲的能力。
就在这刹间,庄怀飞陡地大喝了一声:
“住手!”
——刚才铁手为他挡掉唐天海施毒的石桌时:他也遂喊了那么一声。
不过,刚寸他喝止的时候,唐天海当然没有收手,铁手也照样动手帮他,而今,何尔蒙及夏金中都一齐突然停手。
庄怀飞一叱两人就收手,看来,他们毕竟没有全力出手。
四指就停在铁手双目前不到二寸处。
手掌就止在他百会穴上。没有拍下去。
铁手没有眨眼。
他虽失去闪避的能力,但总能霎霎吧!
-----看来,他也不相信对方会功他开胸戳目。
庄怀飞好像很有点不忿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杀你?”
铁手道:“你当然不会杀我。”
庄怀飞气忿:“我为什么不杀你?”
铁手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庄怀飞无奈地扯了一个理由:“至少,我该杀你灭口。”
铁手道:“那你又为何要叫他仍住手?”
庄怀飞为之气结:“我在没喝止他们之前,你也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铁手道:“那是因为刚才唐天海在布下‘绿幽灵’之毒时你已经叫住手了。”
庄怀飞冷笑道:“我叫停手,不代表我就一定不杀你——说不定我是想亲手杀你。”
铁手道:“杀了我有什么好处?”
庄怀飞道:“至少会少了一个敌人。”
铁手:“你只会少了一个朋友。”
庄怀飞诧道:“你仍当我是朋友!?”
铁手:“一日为友,终生交情。朋友就是朋友,哪有今天老友明天酱油的!”
庄怀飞讪讪然的道:“可是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你不是一向都兵贼不两立的吗?”
铁手反问道:“你做了什么事?”
庄怀飞一呆。
铁手追向:“你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吗?”
庄怀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铁手道:“你连唐郎都没亲手杀死。”
庄怀飞哼了一声。
铁手道:“你抢人钱财了吗?”
庄怀飞道:“可是……”
铁手即道:“那是吴铁翼掠夺得来的不义之财,你只是替他保管而已。”
庄怀飞倒给他抢白住了。
铁手道:“你做了什么杀人越货、丧心病狂的事?嗯?如果未曾,你今天仍是兵,跟我一样,还没当贼的资格。”
庄怀飞故意狠声道:“但我现在就要大开杀戒了——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铁手淡淡地道:“因为你不想杀我。”
庄怀飞怪叫了一声:“什么!?”
铁手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敢杀我。”
庄怀飞这下可火上加油:“我一不一敢一杀一你!?”
铁手叹了一口气,这回真闭上双眼,“如果你真要杀我,那就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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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冰火
庄怀飞瞪住铁手。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右腿中。
他随手可以杀了铁手。
铁手已没有反击。反抗之能。
可是看他的表情,定如泰山,甚至还徽微笑着,像在阅读一本赏心悦目的书,“他好像无所谓,甚至不大关心结果:哪怕是牵涉到生和死。”
其实他还是关心的。
至少,他一直保持与庄怀飞对话,那是因为他发现:
缸边的少女还是缓缓的移动着——尽管她的移走已尽力避免惊动,但因为她可能没有武功和轻功底子,所以挪移得非常缓慢,也十分艰苦,而且,也很容易让像庄怀飞这等内外兼修的高手发现。
所以他不断说话,并且有意激怒他,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终于,庄怀飞长叹:“我输了。”
他说:“我不杀你。”
“不,你赢了,你赢的是自己。”铁手笑道,“你不杀我。是你战胜了自己,打败自己比什么都难。”
“不过,”庄怀飞这次是对何尔蒙道:“你就算是要杀这个人,就杀了他好了——士可杀不可辱,更不可使他变成瞎子,我们之间没那么深的仇。你如果不是戳眼,说不定我就像让你杀飞天唐郎那样杀了他。”
说到头来,庄作飞还是在澄清他本来是要下手杀人的。
其实,当他既然承认不杀铁手时,在场的人,无不松了一口气,至少,既不杀铁手,那么,也可能不杀自己。
——可是红帽打的是头,为何又让他喝令停止?
庄怀飞好像也“省觉”到这点“漏洞”于是补充道:
“至于你,一掌拍他的天灵盖,那是在自找麻烦,要知道:他练的是天地一元真气,他的一元神公,已到‘以一贯之’的境界,你给他当头重击,一旦打通了百会穴,反而能借力运力,再聚无地之气,周身运行,那时,别说是区区‘冰火’之毒,就封了他全身要穴,再打他十七八掌,那也不济事,谁也制不住他了!”
然后他对铁手带点得意的说:“我们毕竟曾是战友,故尔对你知之甚详,可不是吗?我喝止红猫,不是怕你死,而是怕你逃,明白了吧?”
“明白了。”铁手苦笑道:“只是不明白的是:你给我们下的是什么毒,怎地这般飘忽奇特?”
“这毒吗?”说到这里,庄怀飞突然脚步倒滑急飘,已到了谢梦山身前。
谢梦山双肩正好一动:他先见唐天海已发动攻势,而紧接着铁手似也恢复了活动能力-----是他却还没!
他急。
暗运穴功,却湿了的灰,完全没有“复燃’的迹象。
与此同时,唐天海突然又‘定’在那儿,而铁手已再度受制。
而他自己,却仍似是冰里的鱼。
他惶惧。
唯一的好消息:也许就是庄怀飞终于表明:不想杀铁手——也许,也不会杀自己吧?
可是随即又想到:历代青史有载,不杀外人的,不见得就不杀自己人,有的人还是专杀自己人呢——庄怀飞会放过铁手,可能是要拉拢收买,不见得就会放过自己。
就这样,一阵急,一阵惶感,一阵焦虑,忽然间,后胸枕骨下似轰的一声,火山爆发似的,爆出的却是白色的岩浆,突然,身子能动了。
这是迟来的意外惊喜了。
——迟来总好过不来!
他双肩一耸马上要施出他的“山影神功,玄梦大法”。他不求恋战,只求活命,杀出去再求救。
不过他甫动,庄怀飞已倒跑而至,贴近他的身子。手在腿上一翻一掣,扣住了他腰眼两处大穴,他全身一麻,本待鼓余力反击,却又泄了气——就算庄怀飞松了手,他也无再战之力了。
庄怀飞这时就松了手,低声在他耳畔说:“大人,你还是不要硬拼的好。我不想你部属面前损你颜面。”
谢梦山的身体就遮挡在他面前,不仔细看,会以为谢梦山听了庄怀飞低声说话后,便不打了,而殊不知他还制住了他的穴道在先,而又散功在后。
他只好又吱嗽。
咳了之四五声后,他才说:“你用的是什么毒,怎么如此怪异?”
庄怀飞道:“冰火七重天。”
“冰火?”谢梦山不解,“七重天?”
“对。”何尔蒙这次作解人。“非凡研制出一种叫做‘冰火三重天’的药丸,服了之后,会暂时丧失作战能力。他后来给唐天海害死了,连药方也偷了过去,他改头换面一下,变成了药粉,易名为‘冰火五重天’,只要往坐卧行倚处一撒,一经粘上,与汗液同化,渗入肌骨,即先散了受害者的功力,若对方功力精深,聚运内力要抵抗的话,很容易便血崩而死。他加了两重天,便是表示自己要比非凡的‘三重天’更高明的意思。我今天便特意制造出‘冰火七重天’来,让他自食其果。”
谢梦山苦笑道:“我可没杀过何家的人,更没窃取过‘冰火’的配方——我也要吃这恶果?”
何尔蒙不动的时候像一只在泥潭里的鳄鱼-----而且还是老鳄鱼,一动也不动,连泥泞都干涸了,它也成为一块泥巴了,也不动上一动——谁也不能想橡刚才他出手的快狠辣,他五官里唯一有动作的是鼻子,不断的在吸着、嗅着,不管在说话的时候或不说话的时候,都一样:
“刚才是你要我和唐监司一道撒‘乌晔呻’和‘冰火五重天’来加害头儿跟铁二爷的。我正好改撒‘啄啄碎’,那是破解,‘冰火五重天’的解药,然后在你们以为我为你们下毒之际,在你们四张凳子上公然布下‘七重天’——你下令下毒,而今中毒,不是因果是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像猎犬在那儿猛嗅。
谢梦山听了,只有惨笑的份儿。
外头的风在狂吹。
狂哮。
也狂啸。
风像要立志把整个山吹过来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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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七重天
风与风在对流间发出撕杀般的狂吼。
人与人之间呢?
唐天海,铁手、谢梦山,这三大高手,各以殊异的姿势,定在那儿,形容古怪。
唐夭海嘶声道:“你这‘冰火’,却不是……原来的冰火……”
“当然了,我这是‘七重天’,比你的多了两重;最精妙的两重。”何尔蒙翻着一双老而怪、如同干木瘀痴结纹厚皮眼,斜瞅着唐天海,道:“你一旦着了道儿,便中毒了。开始不觉异样,待要步手运气,六几招后,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还会有欢快感觉,舒泰欲泄,一泄便真气尽失,任凭宰割了。不过,愈到后头,欢快愈少,散功时间也愈短。”
铁手不禁好奇的问:“动手才会发作?要是一直不动手呢?”
红猫在旁冷冷地道:“不动手我们还下毒来干啥?我们会让你动手的。”
铁手不以为件,坦承道:“这点倒在先前便领教过了。”
他跟唐天海都在动手数招后,才实觉体内澎湃,甘畅欲泄,然后一身功力,忽消饵,如同泥牛入海,无形无踪。
——可是刚才却又怎会功力恢复?
“‘冰火七重天’精彩之处,是将原来的药力改良加重,而又尽量不干天和,不致人于死命。”何尔蒙显然对他所刨的药物很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咱们‘下三滥’何家的技法,远胜你们唐家。我这药力是分七次发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解药,也并无外力破解,那么,无论你的功力比元十三限。诸葛先生。王仔盾。林灵素更高,都一样得有七回丧失功力。不过,其间也有回复的时候,回功是前面短,后面长;而散功是前面愈长,后头愈短。这是妙处。”
这回,铁手可听不大明白。
唐天海毕竟是熟悉“冰火”的药理,故问到要害,“你的意思是说:从中毒开始算起,会有七次功力复元的机会?”
何尔蒙道:“是。所以叫做‘七重天’。到了第七次,只要没人杀你,你便自动解禁,就像没事的人一样,死不了的。”
唐天海又试探着问:“你是说:总共有七次散功。散功是一次比一次短促,而回复功力是一次比一次长。”
何尔蒙答:“是的。也就是说,第一次散功,就是刚才,是最漫长的,然后,功力突然间又会回复,但不消片刻,又会失功。如此,功力愈回复愈快,时间也愈长。惟一旦药力回转,攻心人脉,又得功力全消,只待下一次轮回。其间一时舒畅,一阵堵塞,如冰寒,如火焚,故称之为‘冰火’。”
——当真是一冰一火,铁手两次散功,其滋味也可说是得个中三昧了。
那么说来,大约还有五次散功:但却不知何时功力突然消失,又在何时内力暮然回复?
——这才是要害。关键。
“我却不明白。”
这次问的人,居然是红猫:
“瞩既要下毒,既已下毒,何不干脆毒死算了-----要搞那么多费煞思量的玩意儿,对大家都没好处。”夏金中没好气的问,“闹那么多名堂,万一计算不准,控制不佐,反受其害,何必自找麻烦!”
“研制不同的药物,是‘下三滥’子弟的一天职”试验不同的药力;是老何的兴趣。”这回居然是庄怀飞回答:“至于要对他们下这古怪而麻烦的毒,是我的意思。”
他代何尔豪问答:“我不想跟铁手硬碰,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我也不想杀他。谢大人就算对我寡恩,但怎么说也是我上级,何况他还是恋恋的爹;我不能杀他,唐天海原跟我伙同毒倒对手,并分财室,他对吴大人不义在前,对谢大人不义在后,看来,事成之后,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加上他剽窃他人绝学,杀人灭口,好事多为,我以毒攻毒,把他毒倒,也是合当,但毕竟他因信我而遭我所乘,我也不想占这便宜了结他性命,所以……”
“所以用这种‘冰火七重天”的毒正好-----”这回到铁手替他代说下去,“毒我们不死,又予我们反抗的机会,但又不怕我们能反败为胜。”
谢梦山冷咳一声,他的咳声让人惊捂到:“世间除了冷哼,冷笑,冷西之外,原来还会有“冷咳”这回事的,“可是,这种机会就好比绑住了手,蒙了双眼跟你交手-----打也是白打。挣扎也没用。”
“有用的。”庄怀飞庄重地道:“你们最多只能再回复功力一次,我们就不来陪了。这药力持续一散一复,我们则已远走高飞,完成我们撤退的步骤。我们一走;剩下你们三位,只怕还是得要了了恩仇吧?说破了也不怕:今儿的事。大家都揭底了。唐天海。谢梦山毒计不成,会容铁手活出去吗?谢梦山。唐天海曾勾结下毒,铁手会放过这两个现行人犯吗?唐天海出卖了谢梦山,唐天海本来就要河除谢梦山。能不先摆平吗?你们忙的事还多着呢,一旦暂时恢复功力,还不知准杀谁呢?只怕不见得来得及追我——追我也无用,我担得了事便应付得了场面,下得了毒就铺好了后路,你们歇一阵赶一段,断断逮截不住的,别忘了,我好歹也是个捕头,迫缉犯人我拿手,所以论逃亡,我也在行得很。”
大家才恍然明白:庄怀飞制造这场布局的真正用意。
谢梦山衡量得失,不禁有些慌惶起来了:“你不公平。”
庄怀飞一愕:“我不公平?”
谢梦山咳着抗声道:“为啥独我发作得特别长久。而回复得却分外迟缓?——你是有意借刀杀人,要害死我!”
庄怀飞一笑:“我不是说过吗?你到底是恋恋的爹,我说什么都会留你个颜面的,又怎会特别整你!”
何尔蒙觉得应该挺身解说了:“唐天海比你恢复快,且能持续,是因为他对这药力早有涉猎,抗体较强之故。铁手则因为内力丰厚,自然能回气快,功力持续强而久些。”
谢梦山依旧悻悻然:“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我女儿嫁给你?”
庄怀飞静了半晌,沉重但诚恳地道:“这事待会儿我会向恋恋说明得一清二楚,我想现在她也明白了大半了,至于她作怎么个抉择-----那是她的决定了。”
谢梦山哇地咳了一声:“我一定不会让女儿嫁给你——除非……”
他此时此境,还想试图说服庄怀飞。
外面风萧萧。
凤狂哮,万树千叶扬,百竹千叶吟。
但竹虽为风所动,却不为风所拔。
那风像吹到了末路。
末路的风,更狂更暴。
更猖狂。
“现在局面很明显,”铁手忽尔又开腔了,他怕谢梦山再劝说下去;纵庄怀飞不好针对他;红猫也会不再客气;他不想谢梦山自取其辱:一个人败了,就得要承认,面对,“你是想犯案:犯一宗不杀人,不劫不盗,但却也不负情负义挟款私逃的案。”
庄怀飞笑道:“这儿不是刚死了人么?”
铁手道:“人是死了,却不是你杀的。”
庄怀飞皱了皱眉:“你少为我饰非:我手下杀的,也可以算是我杀的。不过,我办案多了,总觉得劫杀太多,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欢。现在吴大人的事,我既不想脱身,也已不能脱罪,就只想把款子退还给他。只要拿走足够让我过下半辈子的银子,和心爱的人远走高飞,不伤不杀无辜的人。如此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干一宗不伤天害理只犯法的案子。我想当一个不负人不负己但又能逍遥法外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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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时穷节乃见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犯了案。”铁手听着外面的狂风,苑内的狂人,以及真话的狂言,深为感慨:“你本来是个好捕头,你不该这样傻。”
“我是个穷捕头。”庄怀飞笑得很萧索,“穷得连谢大人也不打算把女儿嫁给我这捕快。”
“时穷节乃见,何必计枯荣。”铁手仍不死心,“以你的大材,真的没必要这样做,至少,没必要为吴铁翼卖命。”
“直行终有路,没路回头走。”庄怀飞笑得很无奈,“但我已经做了,怎么办?我只有做下去了。”
然后他向何尔蒙疾道:“记得提醒我。”
何尔蒙道:“卑职知道。”
“人穷志短,”庄怀飞转向铁手道:“你不像我,我上有高堂,下有一干穷兄弟——我看透了,这辈子,我再破一千五百六十六件大案,也一样挤不上四大名捕,当不了五品大员六品官。我既然不能力争上游,就奋竞下流,失去瀑布,入了深潭,虽非我愿,亦成我意。”
铁手缄默了一会,终于道:“你既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了你……不过,我得要提省你:我今天如果不死,还是一定会追捕和阻止你的。”
“好!”庄怀飞叱道:“上!”
他那“好”字,是表示赞成,不介意铁手的做法。
“上”则发了一个命令:
一个行动的指令!
“好”字一出,红猫动了,何饵蒙也动了。
红猫窜身跳到铁手身旁,一连封了他三处穴道。
这三处穴道刚好封住了铁手刚涌上来的真七——本来,这恰好是他第三回功力恢复的时候。
只是三处穴道一封,他的真气又憋在那儿,卡住了。
他的人仍是给“定”住了。
铁手只有苦笑。
苦笑还是算好。
唐天海则惨叫了一声。
因为何尔蒙也对他出了手。
眼看,他的功力回复--哪怕是片刻也好——正要发动功势,不料何尔豪一把手两巴掌的删了过来,唐天海给打得金星直冒,身上也给抓得痛人心肺、痛出七窍,气劲拿都散了、垮了,他哇哇惨呼道:
“你只不过要我冲不破禁制罢了……用得着这般折腾人吗!?”
何尔蒙嗤啦地算是笑了两声:“谁叫你跟我结怨在先——我就只是看你不顺眼!别忘了,我外号可叫做‘恶人磨’。”
唐天海一张脸气得浓红,疼得在抖哆,庄怀飞则走到铁手身边,低声道:“咱们相交一场,杀你我不忍,放你我不利,只好出此下策,你怪我也好,不怨也罢——不过,今儿来赴鸿门宴之际,我兄声言会站在我这边,我很感动;唐天海向我出击时,您也为我出手,我也感激。”
说着,他挥手解除铁手所受的禁制,不过,此时,“冰火七重天”药力已第三次发作,解了穴道的铁手,依旧不能动弹。
“以你内功,大概与唐天海的抗力相若,反正,你不会比他更迟复元,他害不了你。”庄怀飞歉然道:“我欠铁兄的情,只有待他年再报了。”
铁手却欲言又止。
庄怀飞正色道:“你不必劝我了。没有用的。”
铁手欲言,再止。
庄怀飞只好停步,道:“你且说吧。”
“我看,你这样做,”铁子道:“恋恋姑娘那儿,最难交待。”
庄怀飞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压低声音道:“坦白说,我是真心爱她的,我不想放弃。我年纪也已是一大把了,几场爱恋,罔为穷,又没有功名厚禄,大都是分手下场,要不然,就得不到青睐。后来也只有逢场作戏过活。但我娘年事已高,望抱孙子望得快发疯了,我自己也明知:再不娶妻,只怕这辈子都独身算了。我只要真心对待她,先与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一直都央我带她去闯江湖,游天下的,我却连大白山都没带她上过,现在正好——然后再慢慢向她表白,取得她谅解好了。”
铁手听了忍不住问,“你娘呢?可安顿好了没有?这事闹开了,要留她老人家在这儿.可不大好呢……”
庄怀飞足感盛情的道:“你有心了。我一早已托老兄弟把我娘安置好了。否则,还真不敢放手而为呢——我是穷怕了,失意够了,何况,我的腿伤已逐渐严重,连吃饭的家伙也不大管用了,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老哥是身在高处,风凉水冷,再好胸襟只怕也无法体会我们这些泥淖里存身的家伙自甘作贱的理由吧!”
“其实,都一样的。”铁手感叹不已:“最脏的地方,不是粪坑不是阴渠,而是当今朗廷,满朝权贵。一这点,你也一样无法体验。”
他顿了顿,听到风声呵呵,似怒又似笑,决定不想在这笑怒之间争辩下去,只真诚的道,“我诚心祝福:你和恋恋姑娘能够幸福,快去。记住,不要让我找到你们。”
“好的,”庄怀飞望定他说,“我答应你。决不让你找到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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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笑还好
随着他的咳声,那芦笛般的啸声却愈来愈近了。
谢梦山喜溢于色。
自信也满脸。
信心满眼。
他一向很少七情上脸。
他是一个坚信喜怒不形于色对自己是百利无一害的人。
只不过,这一次的胜利,来得何其不易,致使他忍不住要窃笑,志得意满。
——打击敌手,打他要害。
——原来有时候不必动手,只要威胁住敌人的亲人,就可以使敌手就范。
这是一个教训,他以后要记住这一点。
决不让他不信任的人,接近他的女儿。
这个时分,他更觉得自己没有错。
——庄怀飞果然不是好东西,恋恋是应该许配给沙家公子的!
要不然,就算嫁给梁失调也好,至少,他比庄怀飞听话多了,而且,也容易控制多了!
他这样揣思的时候,梁失调就出现了。
他来得这么慢,可能是因为要让庄大娘走在前面之故。
而庄大娘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妇人,且已瞎了。
梁失调是个谨慎的人,不管是因为慎重还是惧畏,他押在庄大娘身后才走进来,都是明智之举。
他背后还有一个人,大抵是他的帮手。
谢梦山特殊的咳嗽声便是他们之间约好的暗号,芦笛声则是梁失调的“报讯”:
他得手了。
-----只要他能制住庄大娘,谢梦山就知道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看得出,庄怀飞是个孝子,要不然,他也不会故意让庄大娘住在他的宅子内。
-----有这样一个“活人质”,行事下手,万一有个什么,都方便多了!
梁失调有一张苦瓜脸:
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兴奋或不兴奋的心情,都一样,他还是黑口黑脸,不笑便不笑,老是苦口苦脸。
现在他也一样。
谢梦山刚看到他,就高兴起来。
“给我解药,”谢梦山道:“你娘在我手里。”
庄大娘叫了一声:“儿呀,你在那里?”语言凄凉。
敢情,她也受到了惊吓,还有折磨。
她脖子边还贴了一把利刃,刃烽上映着绿芒,诡异惨青。
庄怀飞只觉一阵心疼,一股愤怒,升上心头、恨恨的道:“好,你放人,我放你。”
“不。还有,”谢梦山讨价还价,有风驶尽帆,“我要吴铁翼留给你所有的财宝金银。”
何尔蒙怒叱:“你不守信!刚才不是明明说过:只要解药的吗?”
“那是我要的。”谢梦山老奸巨猾的咳了两声,“现在要的,是给一众兄弟一个必须的交代。”
“好个交代。”何尔蒙像一尾发现猎物已然步近它栖息之地的老鳄鱼,只待找机会下手一击,“你贪财,却以他人为张目。”
“反正都一样,”谢梦山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风,“你给我解药,告诉我藏宝处,我拿了钱财,保管你老娘没灾没劫。”
唐天海见谢梦山有机会扭转乾坤,便叫了起来,“梦翁,我呢?”
“你?”谢梦山一时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一句便骂了过去:“你去死吧!”
唐天海刷地满脸紫红,他老羞成怒,愤恨极了,但却奈不了谢梦山的何:
——毕竟是肉在砧上。
庄怀飞却跟何尔蒙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痛恨自已大意,怎能着梁失调这种人来照顾庄大娘?但更为难的是。
没有解药。
——“冰火七重天”是刚配制成功的药,因为大家商量过,都觉得合适,便先用上了,解药则还没有制成。要解。不是不可以,但要何尔蒙亲手化解,而且十分费时费力。
所以两人心头都发苦,脸上各挤出一个苦笑。
——苦笑还好,但老迈目盲的庄大娘落在对方手上,只怕这回连笑都笑不出了。
外面风吹得像到了世间的尽头。
未路的风,回转劲急,苑内的高手,就在末终上对立,对峙,对撼、对付着对方。
只不知准赢谁输,谁错谁对?
谢梦山只时及己不管错对。
他只怕时机机错过。
-----敌人快崩汲投降的时候,最好还是借势迫一迫他,压一压他,让他败得更快更速。
毕竟、他仍为毒所制,就要心狠手辣,速战速觉。
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他恐吓道:“我这儿可没时间让你犹疑-----你们的人已快带着财宝渡江去了,却让让我们在这里和你蘑菇消耗!?——小梁,先见点红的;帮他加快决定!”
梁失调立即应声道:“是-----”
庄怀飞心头一落,马上阻截:“别别别,我答应你就是——”
话未说壳,梁失调已手起刀落。
惊人的是:
梁失调竟一刀扎进庄大娘的背心里。
庄大娘哀号半声。
血光出现。
惊心的是:
梁失调竟下手不容情。
惊心的不仅是庄怀飞,逢谢梦山也为之动魄:
他本意只是要见点血,好催促庄怀飞予他解药。
他可不想在未恢复功力前跟庄怀飞结那么深的仇!
他没想到梁失调会这么做!
他更没料到一向与他配合无间的梁失调会这样笨!
他意料不到事情会实然间闹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个地步,似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风刮自高高的山上,那儿有着皑皑的长年白雪。
风吹到了山下,到了城镇,到了这儿,打了个弧型,就在苑内悲回不已、伤怀不去。
风似已到了末路。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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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狂得很疯狂
局面急转直下。
庄怀飞见谢梦山居然下令杀伤母亲,心中大震,不料梁失调竟下了重手,惊急之下,他不顾一切,飞身攻向梁失调。
何尔蒙多年来,一直都是庄怀飞的心腹。
他一向与庄怀飞配合无间。
配合无间的意思有时候是:庄在夜里读书的时候他会为头儿点上一盏灯,撞在口渴的时候他会替他倒来一杯水。
在这时候则是:
既然惨祸已生,当庄怀飞攻取梁失调的时候,他就持刀扑向谢梦山。
-----万一庄怀飞未能得手,至少他也该先行胁持谢梦山再说。
这叫“分工合作”。
而且也是默契。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李白形容清凉山黄岩瀑布高、急、奇的壮观。
不过,而今,这诗的第一句的急转直下,可以形同局势之变异,第二句的兔起们落,是庄怀飞对梁失调、何尔蒙对谢梦山的攻势与变化。
庄怀飞怒急攻心。
他一向孝顺:娘亲一手把他养大,年老体弱,多病沉衍,而今还瞎了眼,他在动手之前,将娘亲移居山西,便是希望动手时无后顾之忧;他之所以不再当捕快,大捞一笔之后,就和意中人隐居待奉母亲丰衣足食的度余年,也是一个主因:
他不希望自己辛苦办案,万一殉职,到时,不知谁人照顾年迈老母。
没想到,自己信错了人,连累了娘。
他平时待梁失调也不薄,就算梁失调为谢梦山这老长官而出卖了他,下手也不应如比之狠,这般的毒。
狠得令他心惊胆颤,意想不到。
他现在也无退路。
他只有急攻。
他扑向粱失调。
他怒目瞪视梁失调。
梁失调一向怕他。
庄怀飞中向在同僚之间都是个有威势的人。
——何况他是粱失调的头儿。
他只求对方一摄、一震、或者一失神,他只要争取到这刹间,“救母”行动便有胜算。
不是他又料错了一件事。
他没料到的是梁失调居然向他扑了过来。
还挥舞着一把深绿的刀。
短刀。
他的刀很快。
也很怪。
更怪异的是他的眼神。
他不是怕。
也不是狠。
而是:
——他居然在流泪。
一脸是泪!
他为什么哭?
庄怀飞已无暇理会。
梁失调已杀伤他的娘亲,而且用的还是“绿刀”——粱失调有“红绿二刀”,“红纹刀”杀伤力较大,但没有淬毒;“碧垄刀”战斗力明显不及“红纹刀”,但却涂有剧毒。“青红双刃”梁失调以凶成名大家还调笑他的兵器好比是一种大伙儿常喝的汤,就叫做“青红萝卜堡猪睁”——而今,他竟用有毒的刀刺伤其母!
庄怀飞已恨绝了他。
——他既已离开了娘亲,便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他下手决不容情。
一个本来就是任职维持治安、保护良善的捕役,对一个赢弱多病,目不能视的同僚之母,竟下得了如此毒手,此人留在世上,尚有何用?
所以庄怀飞再不顾恤。
他一出手就下毒手。
他的毒手其实并不太毒。
他只是人在半空空手去夺梁失调手上的刀。“毒”在他的脚。
他的脚在他出于前陡然一绊。
梁失调一失神间,给这一绊失了衡。
身体已失去控制,庄怀飞便信手夺了他的刀,一刀刺入他的心口。
中!
乱在这一刀扎人梁失调胸膛之际,庄怀飞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还错得很厉害。
——非常可怕的错误。
因为他在半空的角度,猛瞥见梁失调虽然正迎击自己。但他的娘亲并没有脱困。
他母亲还落在另一人手里。
这个人也是长了一张苦瓜脸。
——梁失调与之相比,只能算是表情苦,表相苦。表皮苦、皮相苦,这人却是苦在骨子里,四大皆苦,无一不苦。
然后庄怀飞随即发现:
梁失调是给这人推出来的。
——难怪他好像是冲过来送死的!
这人原一直就在梁失词身后:由于他躲在暗处,使庄怀飞错以为这只不过是梁双刃的跟班。
然而不是。
这人才是主谋。
——杀他母亲那一刀,也是在他纵控下扎的。
他显然是要庄怀飞心乱,并让他背上这个恶名。
庄怀飞陡地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这人是七县总捕,也是梁失调的师父:“上穷碧落下黄泉,珍手动脚抓犯人”的上风云!
他知道得大迟。
他已杀了梁失调。
——娘亲还在他手里。
他只有拼!
这时他已没有后路可以走。
他只有往前闯。
——拼!
他拼。
可是他的敌人不跟他拼。
上风云笑了。
他的脸那么苦,相那么苦,五官也那么苦,以致他陡:一笑的时候,不像是笑,而是像翻脸一样。
他一笑便出手。
出手一招。
一招便拍下去。
不是向庄怀飞。
而是向庄大娘。
庄母的背上本来嵌了把匕首——淬毒的绿匕。
不过入肉不深。
上风云这一掌拍落,那一刀便贯穿了庄大娘的背和胸。
血标出。
狂喷。
四溅。
庄怀飞眶毗欲裂,狂吼了一声。“娘!”
风在外面吹着山。
山上山下吹着凤。
刮着雨。
风很狂。
狂得很疯狂。
人却更疯。
更狂。
疯狂得几近失去了人性:
泯灭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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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流得很热血
风吹得很狂。很烈。风追着雨,吹着雨水,催着雨落。雨下着暮,暮催着日落。河在千里唱着悲歌,大江依然东去。美丽的苍凉。华丽的哀伤;雪在山上结成了冰。雪在山下降成了霜。霜为风所碎、为风所追,给风所催,风是冷。风很冷。风中有冰。冰冻的是人心,热的是血。冷风吹。风吹得很冰;很冻。
杀手的血却冷。
庄怀飞急攻上风云,上风云冲着他一笑。
然后将庄大娘一推:
庄母憧上庄怀飞。
庄怀飞哀呼了一声:“娘——”失心丧魂;神分魄散,半空接住庄母。
上风云一窜,一手抓住了庄怀飞的左腿,一手抓住了他的腰间。
他一出手已制住了庄怀飞。
他算准了。
如他所愿。
全在控制中。
庄怀飞不管。
他什么都不管了。
他叫他娘。摇她。唤她。她睁开了眼,看了一阵,眼发出蓝光,用瘦骨鳞峋的手,摸了摸庄怀飞的鬓发,说,“儿啊,你瘦了……”
然后便合上了眼睛。
从此不再睁开。
她死了。
可是在她死前的一刹那,竟然又回复了视力。
她死了。
娘死了。
他的心碎了他的梦破了。
他的梦想永远也达不到了。
他现在才知道痛。
他此际才晓得要穴已让人扣住。
扣住他的是上风云。
七县总捕,上穷碧落下黄泉;州府名捕,他要抓你逃不掉。
“我就知道谢梦山和唐天海尔虞我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风云力贯双手,“我早就猜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梦山和唐天海这两个窝囊废根本就制不住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怀飞痛苦地喊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我就知道你不觉察到你冒升得这般快总有一日去成胁到我。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样的。”
上风云狰狞地道,“我就知道要把握这机会。我就知道要钱。我就知道你有钱。”
“你错了。”
一个语音陡地响起。
说话的却不是庄怀飞。
而是谢梦山。
又一个意外。
——人世间,总是意外之悲多于意外之喜。
或许,人多不觉意外之喜来的不易,只分外感受到意外之悲来得不意。
谢梦山已潜身到了上风云的身后。
他的右手已贴近上风云的背部不到半寸-----再近,上风云就一定会感觉到那气劲迫近,在这时候,谢梦山才停手发话。
“我不是窝羹废,”谢梦山说:“你才是。”
“你几个人来?”
他问。
他的掌力未吐,掌劲未催,为的便是要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已给‘冰火七重天’制住了的吗?
何尔蒙不是要过去制住他来威胁上风云的吗?
本来是的。
可是他失手了。
何尔蒙掠至谢梦山那儿,拔出了刀。
他的刀很奇特,三尖两刃,刀口下又有一个钩子,钩子一边是挫口,一边是锯状,刃锋作骑缝形,另一则为狗牙状。也就是说,只要着他一刀,无论从那儿刺进去,一定皮翻肉烂。筋断脉碎。
这是一把”下三滥”的刀。
但出手并不太“下三滥”。
因为他的人并不“下三滥”。
——谢梦山既受制在先,他就不想在他不能抵抗的时候杀伤他,他只想用谢梦山来威胁住上风云:他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他显然是判断错误。
上风云跟谢梦山并不是一伙的。
——虽然他们都是为了钱。
这错误并不致命。
致命的错误是:
他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事情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忘了时间已到。
谢梦山既没有铁手的超凡内力,也没有唐天海长期浸淫。与生俱来的抗力,所以,他受“冰火七重天”的禁制较明显,也校长久——但再久长也有恢复片刻的时候。
这正是时候。
谢梦山正好恢复了功力。
何尔蒙却一时大意疏神,忘了此事。
他提刀架在谢梦山的脖子上,不动声息的谢梦山,待他靠近时,方一掌反拍,打在他的小腹上。”
何尔象着了一掌,呆了了呆,血涌上了喉头,他正想大叫,向庄怀飞示誓,却发现庄怀飞己然受制,而谢梦山猛返身,伸手摘夺了他那把构造很复杂的刀,一刀简简单单的割断了他的咽喉。
血,迸喷而出。
喷得谢梦山满脸都是。
血,很热。
是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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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反脸
谢梦山的“梦魂大法,山影神功”颇有过人之能。
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所揭示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元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用以形容谢梦山的身法与出手,也是极其恰当的。
他的出手是神不知。
他的行动是鬼不觉。
也许上风云一直都在外面,他挟持住他的徒弟(所以师徒二人都苦口苦脸,成为他们一脉的“标记”),而他的门徒梁失调又挟持了庄大娘,听到了“愚缸”内的战况与惨情,上风云也错以为谢梦山是受了禁制,并未恢复过来。
所以,当谢梦山趁胜追击,趁上风云正全面打击和对付庄怀飞之际,他偷偷潜到上风云身后,故技重施。制住对方。
这一次,他未即时下杀手,不是因为安看好心眼,而是因为他见到一个上风云,就担心还有另一个杜渐,甚至还有高阳一得这些更高层次的人……
——与其杀了上风云,不如先制住他,好讨价还价。
他是这样想。
所以这样问。
——上风云制住了庄怀飞。
——他制住了上风云。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是占了绝对的上风,而不是上风云。
上风云不敢乱动。
他的命就在谢梦山手上。
——谢梦山已如此贴近他,他没有把握能躲得过“魂梦一式”,还有“山影一式”。
至于庄怀飞的要害,仍拿捏在上风云手中。
上风云知道这就是他谈判的“条件”,也是活命的“机会”。
可是他也错了。
他错的是:
他不该翻脸在先。
-----他不应杀了人家的母亲。
他忽视了仇恨的力量,也忽略了抱仇的后果。
这后果很严重。
且超乎想像。
庄怀飞突然大吼了一声。
他出腿,往后踢出。
这完全不合情理,也不符战略。
因为本来他一动就得先死。
他腰畔。左腿要穴,就捏在上风云手里,上风云的“鬼手十八翻,神手卅六拿”是出名转脚敲钉,火饶电燃都不松口的“大佛仙拿手”。
他仗以成名。
按理,他一动,力量就给消解掉;甚至,一出脚,便可能先死。
但庄怀飞不管。
因为他娘死了。
何尔蒙也死了。
何尔蒙是他的兄弟:
——是结拜兄弟,但他一直当他是亲兄弟了!何尔蒙虽然形貌阴森,脾气古怪,但一直以来,何尔蒙不只是他的强助,而且也从未有出卖过他的纪录。
也许,他此刻是在求死,不是求生。
——人,常常是置死地反而能后生的。
现在的战局便是这样子。
庄怀飞一脚往后餮了出去,正是他尽管在极大的悲伤中,但也靠平常他对敌的经验,还有一贯以来的精明,粗略的计算到:
谢梦山的“药力”也该三度发作了!
他这时候再不“拼一拼”,只怕,全面胜利和得益者。就剩下了上风云了!
他算对了。
他这一脚“穿心腿”踢出之际,正是上风云企图“搏一搏”,证然垣身要化解谢梦山掌劲催吐之时。
他遂然回身,一手拿住了谢梦山的手腕。
自从梁失调挟持庄母走人“愚缸”之后,局面兔起骼落。一波三折,变化奇急,变异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变生不测,且片瞬数变。
谢梦山原贴近了上风云,他的掌力欲吐而未尽吐,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随即.他还是觉得不妥。
——不管如何,得先重创这厮再说。
原先,他还没完全扯破脸,跟上风云更未至于反脸,他也想保留个颜面,大家也好说话,不一定要以生死相拼。
而今,看来是不会有这种转机了。
上风云既然对那笔财宝有怠贪图,而一上阵便杀了庄怀飞的娘亲,看来,事决无善了,他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于是他掌力一摧。“突然,他的掌力叱了一个空。
丹田也只剩了一个空。
一个大空。
——糟了!“冰火七重天”的毒力又己发作!
第三度发作!
糟透的是:竟在此时此境发作!
谢梦山的功力陡然消失。
偏是这时候,“愚缸”里,人人都反了脸,人性的尊严尽在生死边缘处挣扎求存,有时连棋盐的价值都不如。
人到了这时候,失去了外衣,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
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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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拼一拼,博一博
人若要不认命,总要拼一拼,搏一搏!
此际,庄怀飞在拼。
上风云也在搏。
谢梦山功力一泄,脉门已给上风云扣住。
庄怀飞正好出脚。
他这一脚踢出,牺牲很大,代价也矩。
他的腰间原给上风云右手扣住,但上风云困要回身擒拿谢梦山,所以先收了手。
收了手便制不住庄怀飞。
可是他另一只手仍抓住了庄怀飞的腿,庄怀飞一端左脚,顿时连皮带肉,给撕去了一大块,鲜血淋漓!
上风云见制不住庄怀飞,心中一惊,应变奇速,便移身换步,将谢梦山往身前一挡!
他自己则急避至谢梦山身后。
庄怀飞那一脚已端出。
“打神腿”!
“蓬”的一声,谢梦山着腿。
他胸膛中腿。
一时失却功力的他,又遭上风云擒死,欲避亦不能。
但那一声响。却不是他胸口着腿的声响。
而是庄怀飞那一回,竟打横踢中了他的胸前。踢入了他的胸中、还赐破了他的胸,自背部穿越了出来,血水迸喷的声音!
血珠射得上风云一脸都是。
——当了那么多年的捕快,已升到六扇门顶级人物的上风云,从来没有受过这班惊吓!
谢梦山哇呀一声!
这时候,他的功力就算恢复,但已无用了。
他的胸膛破得了一个大洞。
背后也穿了一个大洞。
更可怕的是,庄怀飞另一腿力劲未止。未平、未歇。未停!
它穿过谢梦山胸背而出!
一脚和着血水、心脏;打在谢梦山背后上风云的身上。上风云大叫了一声。
他一面远力抵抗。一面双手祭起铁闩门抵挡。
但他还是给踢中了。
尽管他已挡掉了四分之一的力遵,也卸掉了四分之一的劲道,庄怀飞先踢中谢梦山才踹着他,更消去了四分之一的腿劲,但仍有四分之一的功力,实实在在的踢着了他:
他飞了出去,一路喷血。
这时候,谢梦山就似个血人。
庄怀飞的左脚,还挂在他陶膛的那个大血洞内。
谢梦山却一时还未气绝。
情形可怖。
莫之为甚。
只不过是刹瞬间的功夫,外面的狂风依然愈追愈紧,狂啸狂吼,呼欢唤哀。“鱼缸”内则已浴血溅泪,剑拔晋张,徘徊在生死之间,折腾在天地无情间。
庄大娘已殁。
何尔蒙惨死。
谢梦山已然濒死垂危。
上风云身负重创。
庄怀飞也受了伤。
两人对峙着。
唐天海药力发作。
铁手功力全失。
两人也虚耗着。
风在千里传送着悲歌。
“愚缸”里的鱼缸里的鱼,在好奇的嚼食着自谢梦山身躯里喷溅出来洒落人缸中的肚肠内脏,发出滋滋微响。
铁手有意要助庄怀飞,也想力阻他们之间互相残杀,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也爱莫能助,只有徒呼负负。
风呵呵的吹了进来。
雨也沙沙的刮了进来。
庄怀飞陡地厉声喝问:“谁!?”
“砰”地一声,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还砸破了一口大缸。
这人一身是血,受伤多处。
他一跌进来,立即挣扎跃起,向庄怀飞情急叫道:
“头儿,留神!杜铁脸就伺状在江边。我们一上船,他就淬起发难,把呼前辈打入江中…”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愚缸”里怵目的情景。
局面不再由庄怀飞把待。
人死了好几个。
情势凶险。
却听外面有人声宽气和地道:“他说的对。我打下了呼年也,又重创了他,还生擒了离离姑娘……为的就是要换句话——。”
人现身。
不只一人。
前面是个女的。
风中雨中,更艳更媚的离离,双手倒扣,给人推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汉子。
一个平凡的男人,看来十分平庸。
他的语气也很温和。
他还微笑着跟铁手打了个招呼:“我好命。这次你上了当,吃了亏,哥哥我就坐收渔人之利了。”
然后他说:“没办法,我好命。”
又向上风云笑着颔首:“我早知道你对这笔财宝起觊视之心——其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盯谢梦山的大本营,我则把住要隘河道,且看庄怀飞往哪儿跑?那笔财富还飞得上天?——打老虎,也得要打得干净利落,事半功倍。本小利大、省时省力方才是上着。”
“可不是吗?”他又剔起一只眉毛,笑问喘息中的上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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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反脸无情
庄怀飞联同夏一跳,何尔蒙三人明明可以赢得这场斗争,占尽上风而去的。
可是现在局面已倒了过来。
完全倒反了过来。
杜渐也来了。
他杀了呼年也,伤了夏金中,狭持住离离。
庄怀飞知道已不必多说什么了,他只说一句:“这是你和我的恩怨,不关她的事,你先放人。”
杜渐也不多说什么:“你交出财宝,我就放了她。”
庄怀飞惨叹:“钱误人一至于此!为了钱,你们连名捕也不当了,官也不做了,面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杜渐哈哈大笑。
“你要我怎么说?”他好暇以整的反问庄怀飞,“你现在不也做着同样的事?你的上司不就是因为这原故而死在你脚下吗?你也不一样为了这个翻面无情么?你的恩人不就是为了这玩意儿而落到如此田地吗?”
庄怀飞黯然。
他无法回答。
他缩回了脚。
只听谢梦山喉头格格有声,血水不住涌出,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一声声、一声声的呛咳、枪咳。
庄怀飞知道自己最该做的事是:
让他死。
所以他收回了那一脚:
血足!
谢梦山倒下。
死了。
——也死在庄怀飞脚下。
他死的时候,眼睛变得很有感情。
他的眼睛是看着外面的。
因为外头的凄风苦雨中,正走来了几个人,为首一名女子,正尖叫了一声。
“爹!”
来的是谢恋恋。
她亲眼看见:
是她的恋人杀了她的爹。
恋恋瞪了庄怀飞一眼,就飞步走过去,扶起她爹爹。
可是他已经死了。
她又瞪了他一眼。
恨恨地。
可是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背后还有沙浪诗、姑姑和杜老志,还有那名高大沉默的护院。
杜老志还带了七八个家丁、衙役来。
大家都深痛恶绝的盯着庄怀飞。
庄怀飞迄此,只能涩声道:“我本意不是要杀他的……”
“我知道。”恋恋淌脸是泪,但语音却是出奇的冷静,“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刚才你就匿伏在这儿。”庄怀飞感叹的道。
“这儿是有地道通往‘指顾间”吧?老何的鼻子很灵,他一嗅就知道这儿还有其他的人,已用眼色暗示了我。其实我的鼻子也很灵,该嗅出来的我也注漏掉。我知道是你,还有小珍姑娘。中途,你还挪身溜出去。铁手还故意扬声说话,希望我没发现。”
恋恋这次白了他一眼,容色间无限幽怨。
“你明知我在这里,为何还是让我出去搬救兵?”谢恋恋无限委屈的说,“你既然狠心杀我爹爹,何不把我也杀了灭口?”
庄怀飞仍在看着他娘亲的遗体,将她平放,手脚位置也移好,惨然道:“我本意是谁也不杀伤,更何况是你。”
听到这里,铁手才放了一半的心。
他也一早就从瓷缸的倒映中发现:恋恋从地道上进入了“愚缸”外。
来的还有小珍。
他就是怕她们涉险。
到了半途,恋恋小心翼翼的走了:她毕竟受过谢梦山的调教,有些许武功底子,不像小珍,功力全无。
他怕庄怀飞、红猫和老何发现,还故意开声掩护。掩饰。
——原来庄怀飞是一早已晓得了:他只是有意放她离去而已。
这样,铁手至少可以放心一些。
可是他忽又担心起来。
他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心忽忽地跳着。
他希望自己估计错误。
他但愿那不是事实。
可是他估计一向很准。
也很灵验。
例如:他在尔虞我诈的局面伊始,就觉得庄怀飞是投中毒也不该太快碎桌表明自己没事的举措,很有些不对板,实际上,后来果然证实了局面错综复杂:庄怀飞既与自己联手,又与唐天海有密约,其实是联同了夏金中、何尔蒙行事,其他的人,全着了他的道儿,他才会那么有恃无恐,抢着表态。
——可是这一回,他忧虑的却又是什么事呢?
是怎么一回事?
小珍这时也起来了。
她憋久了,匍伏了好长时间,可是她一站起来,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弱,那么柔情似水,而且仍是那么清。
清得似是一盆浸在水里的水仙。
这儿这么多斗争,那么多血腥,可是她在这里,只与世无争,像一缕幽魂,像一抹梦影。
她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出声,只用一双明若秋水的眸子,偷偷看了铁手几次。
她才现身,杜渐已经哈哈咐同的笑道:“现在人都齐了,可热闹的,那太好了!”
他简直有点奋亢的说:“你看,小庄憋在这儿,上总捕也镇在这里,哦,还有铁二捕爷到席;加上我这充字号的,这会儿.还算凑合得上是‘四大名捕大对决’了吧?”
他还欢天喜地、意犹未尽的追问了一阵:“摁,是不?对不对?”
上风云忽道:“杜兄。”
杜渐道:“请说。”
上风云道:“我们俩份属同僚,是不是?”
杜渐道:“是。”
上风云道:“我们虽偶然有些龌龊,但却一直都互不侵犯,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害、破坏你的事,是不?”
杜惭道:“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上风云道:“我虽然没去过你家拜访,但你有一户人丁旺盛的家,开支很大,还要打点儿孙入京任官,这点很不容易,手头上有点拈据,有时候趁办案,刮了些油水,贪了些小财,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从来就没有点破,是不?”
杜渐道,“是,你很厚道,也很聪明,悄息更是灵通。”
上风云道:“你的财路,我一向不管,我的你也不会干涉,对不?”
杜渐哈哈笑道:“有财齐齐发,好极了!”
上风云道:“别忘了,吴铁翼那笔财宝很多,三十个人花一辈子也花不完。”
杜渐笑逐颜开:“我本来就不大奢侈,也不太乱花钱。”
上风云道:“那就好了。你助我把庄怀飞逮起来,咱们一齐爪分那一笔横财如何?”
杜渐道:“这个………”
遂望向庄怀飞。
庄怀飞徐徐自他母亲遗体旁立起,逍:“你别阻我报仇……谁阻我就杀谁!”
杜渐绞起了眉头:“你怎么这样说话!你娘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知道有什么好处?”
庄怀飞咬牙切齿道:“你不阻我,不帮他。并且放了离离姑娘……我就答应你一齐到山上寻宝去。不然、休怪我反脸无情!”
杜惭听得竖起了耳朵,“真的!?”
庄怀飞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袖手旁观,放了离离,我一定陪你走一躺太白山!”
上风云喘息声更重了,眼也红了:“老杜,你别听他的……”
离离也忿道:“你不可以把钱给他!”
她欲挣动,可是在杜渐的钳制下,一挣更痛,但她还是把话自齿缝里迸了出来:“不要给他——”
恋恋看看庄怀飞,又望望离离,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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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翻面不认人
杜渐也是左看看,右看看的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几声:“虽然,我不知道谁比较可信,但我肯定一件事-----”
此际,场中以他的战力最高,所以,谁都得听他说话。
“钱,仍在你那儿。”杜渐那平凡得十分平庸的样子,现在看来,竟有七分狡猾,三分猖狂:“只要把你逮住,钱就是我的了——我又何必冒险!”
然后他又非常狐狸的问:“我说的对不对?”
谁都知道他说的对。
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谁都知道庄怀飞现在的局势很险,而且也很孤立。
可是他却在这时候做了一件事:
一件绝对不该在这时候做的事。
——不只是一件:
而是两件!
他是两件事一起做:
两个人一并儿打!
他突然之间,挥拳打上风云。
上风自从捱了他一脚之后,一直都有提防着他。
他一动,他就退。
他怕他的脚。
但庄怀飞没有用脚。
他用手。
上风云退得快,庄怀飞一拳击空。
一拳击空,再一拳。
拳头仍向上风云迎面痛击。
他恨绝了上凤云。
上风云一低头,避过。
他还是怕他的脚。
但他还是没出脚。
他一拳没击中,转拳为劈,一掌挂落。
上风云冷哼一声。
他精于擒拿手,若以手以对手,他可谁也不怕。
但他还是怕他的脚。
怕他的脚法。
所以他边招架,边疾退。
庄怀飞依然不沮、不挫。
依然追击。
他一追,上风云就看出来了。
庄怀飞左腿鲜血淋漓,已受了伤,右腿则有点瘸,显然行动不便。
——难怪他不出腿了!
这次庄怀飞上前,双龙出海,两手一齐出击。
上风云硬接了他这一招,但他依然没有反击:他还是得留神他的脚!
这时,上风云已退近社渐那儿了。
他认为在杜惭身边,较为安全。
至少,庄怀飞会多些顾忌。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
庄怀飞根本就不顾忌。
他非但不顾忌,还遂然出击,拳打社渐!
他不仅要跟上风云开战,还与杜渐为敌!
因为他己看准了杜渐跟上风云是一样的货色!
——这时上风云而言,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他是没料到,但杜渐却是:早已算定了似的:
只见他脚步倒滑,跺跟割错,拔剑还了庄怀飞一招。
庄怀飞无疑应付得有些狼狈。
时机到了!
上风云认为这时机正好:
庄怀飞正在应付杜渐的毒剑怒招,他正好全面发动他的“左降龙擒拿十八翻”。“右伏虎擒拿卅六路”。全面攻向庄怀飞。
他要扭断他的脖他要扭碎他的骨骼。
他要扭拧他的筋脉。
他要扭住他。
-----他恨他。
上风云当然恨庄怀飞。
因为他踢伤了他。
但他只记住了这一点别人伤害他的,却浑忘了他做过伤害人的事。
人,总是这样: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严和宽,也是他擒拿手的松与绷,一紧一弛间,他在指掌内足以撕狮裂虎。
他已钳住庄怀飞。
但庄怀飞终于出腿。
他制得往往怀飞的手,却挡不住他的脚。
对庄怀飞的“打神腿”,他毕竟仍不敢樱其锋锐。
他只有急避。
飞闪。
脚踢空,踢在一口缸上。
缸碎裂,瓷片四溅,鱼也随水在涌出。
碎片溅在上风云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一面挡架一面退走,迟到杜渐身边。
有杜渐,至少可以挡那厮一挡……
就在这时候,他忽觉背心一甜。
低首,只见胸前突出了一截剑尖。
剑头发蓝。
蓝汪汪。
那是一把毒剑。
属于杜渐的毒剑。
——江湖上有人索性叫“杜渐”为“毒剑”,武林中也有人相信,杜渐本来就不叫杜渐,他的名字是从“毒剑”两个字衍化来的。
杜渐的剑很毒。
出手更毒。
他现在就是在上风云最不防备的时候,最狼狈的时候,最需要他相助的时候,忽然翻面不认人,一剑刺着了他。
刺杀了他。
刺死了他。
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应该:也很应份。
因为他是杜渐。
他使的是毒剑。
刺杀上风云之后,杜渐面对着快要断气的同僚说:“你没拜访过我,知道我手头紧,又知悉我贪污,使是大错,何况刚才还公开说了出来,这简直是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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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痴情应笑你老兄
“我替你报了仇了。”
杜渐居然还对庄怀飞这样说,然后“唆”地收回了他的剑,也“扫”走了上风云的命。
“我替你杀了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仇虽报,庄怀飞却觉得很是疲乏。
——身心俱疲。
——一切如梦。
“我只是要你欠我一个情。”
杜剑脸上渐渐又形成了一个微笑:
笑得很狡。
很滑。
就在这时候,庄怀飞摹觉急风自后急掠而至。
他想回身应敌,但腥凤扑面,己来不及。
那是七八道暗器。
鱼!
打碎了的缸所掉出来的鱼!
鱼当然不会主动作攻击。
鱼是给人掷出来的。
出手的人是唐天海。
他的禁止突然解除了。
他仍出来的当然是“毒鱼。”
但是唐天海的毒鱼却沾不上庄怀飞。
是一个原因:
他身受,“冰火”之毒,一旦解除之时,几乎在同时,铁手身上的“七重天”毒也暂时解开了。
他马上相助庄怀飞。
他接下了鱼,接住了攻袭,也接过了敌手。
唐天海怒叱:“你狗拿耗子-----”
他还没说完,铁手已镇静的接道:“不,我打的是老虎。”
——唐天海恃位行凶,贪赃枉法,一样是“大老虎”!
“毒鱼”,虽不是给庄怀飞险险闪过,就是给铁手接下来了,但也有一两尾,几乎落在恋恋的身上;使她惊呼了一声。
庄怀飞定了定神,立即跑了过去,护住了她。
却听铁手大吼了一声:“小心——”
可是唐天海已发动了总攻击。
他整个人冲了过去。
他以他洛大的身躯抱住了他:
他全身都是毒。
他本身就是件暗器。
——一件极庞大、极危险。权具杀伤力的暗器!
铁手因分心于庄怀飞那儿.一失神间,竟给唐天海抱个正着,他只有施展浑身解数,毕生功力,以抗唐天海的暗器毒力!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闷哼,庄怀飞淬然推开了恋恋,吼了一声。
他双手本来仍搭在恋恋肩上。
恋恋手上有刀。
刀已没入他的腹中。
庄怀飞从来没有想过恋恋也会暗算他,所以,他此刻是吃惊多于痛楚,痛苦大于疼痛。
“你……”
“你杀了我爹,你背叛他,就为了那女人!”恋恋长刀一甩,手指向离离一指,咬着唇,恨声道:“你为了维护她爹,就杀了我爹…我要替爹报仇!”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横了心的说:“你杀了我吧!”
铁手一听那吼声,就知道大错已铸成,来不及挽救了。
他刚才便觉得不大对劲:
恋恋是不大可能不报父仇的,何况,据他刚才的推想,恋恋在场的时候,总是庄怀飞施计。下毒得逞之时,偏是他说对她衷心爱恋的话语之际,她又不在现场,难免,恋恋会对庄怀飞怀恨于心。
然而他更不晓得,在“愚缸”之前,恋恋恰好偷听到庄怀飞与离离的对话,异常亲呢,庄怀飞向离离表示心系恋恋的谈话、恋恋又恰巧已俏悄离去,上天弄人,一至于斯。
更弄人的是:在这节骨眼上,唐天海和铁手都一齐失去了功力。
“冰人七重天”第四度散功。
正值此时!
却在此刻!
竟在此际!
两人都顿住了,就相拥着,愣在那儿。
只听杜渐峻喷顷,笑道:“庄兄啊庄兄,多情应笑你老哥千劫百险渡得,就是太痴于情过不了美人关啊!”
说完,他便在叹息中出手。
叹息里出剑。
仿佛连他的剑也充满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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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息之剑,痛苦的腿
他一剑刺入恋恋的后心。
太息很悠缓。
剑光即快。
庄怀飞因为太过痛心,发现时己迟。
他虎吼。
扑前。
但恋恋以为他是向她攻击。
她闭起了眼,没有抵抗,只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没有后退,也许,庄怀飞也许还来得及。
现在只差了一步。
杜渐的毒剑,“太息”已深深地扎人恋恋的背心。
庄怀飞两手抓住恋恋的双肩,拉拔了过来。
剑锋离开了身体,喷出了血泉。
恋恋哀呼一声,血如泉涌。
庄怀飞雁毗欲裂,乾指杜渐,声音突然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渐也给庄怀飞的神色慑住了。
他原以为既然恋恋杀伤了庄怀飞,便以此推测谢恋恋有相当的武功实力,所以即时刺她一剑——只要了结了她,余下的人,不是负伤就是受制,不然,在武功上也决威胁不到他,他可以说是完全操纵了大局。
所以他刺了谢恋恋一剑。
可是,如此看来,庄怀飞虽为这女人所伤,但却仍是爱她的。
他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假如他杀的是庄怀飞的恋人,那么,所结的仇,只怕不比刚才上风云杀其母轻多少,依刚才庄怀飞拼命也似的杀上风云为其娘亲报仇,只怕他与自己的仇,也结深了——看来,挟持以迫庄怀飞交出赃款的方式,只怕行不通了,要得到赃款,还是得先重创他再行迫供。
他心中转念,手里又疾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仍刺向谢恋恋!
庄怀飞一腾身,护住了恋恋,,杜渐那一剑,变地刺入了他的腰肋。
-----杜渐正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
恋恋在他涌着血的怀抱里,忽然睁开了眼睛,本来是惊疑与不信,转而内疚与伤心。
庄怀飞大叫了一声。“恋恋!”
这一声蕴有无限的悲愤与仿痛,无尽的不平与凄凉。
剑在他的体内,给他以肘腕间扳着,杜渐竟一时收不回手上的剑。这时候,恋恋带来的七八名衙差,家丁,一拥而上,攻向社渐;姑姑和沙浪诗将也急急护住恋恋。
同一时间,负伤虽重,但仍护主心切的“红猫”一跃而至,杜渐杀了恋恋,正要回剑重新胁持离离,但夏金中一低首,越过所有的人,竟一头当先,冲向杜渐!
这时候他的头,就缩到衣内,双肩突出,就像头上长了一对角,牛也似的,一股脑儿撞向杜渐!
——这就是“红牛一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
这是拼命。
连饱历战阵的杜渐,也未见过这般打法!
他只有将离离往前一挡一就像上风云刚才将谢梦山往自己身前作盾一样!
红猫陡然止住冲势,双手抱住了离离。
杜渐冷笑:他至少有八种方式可以杀伤夏一跳而又能不让离离逃离他的掌心。
不过,那八种方法,他一种也用不出,二样也用不上。
那是因为他已来不及。
他已无暇兼顾。
那些衔役;已向他冲杀而上。
这时候的他,回头己没有岸了。
所以他索性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他一只手,仍拿着剑愕不放,另一只手臂,却变成了一条铁棍一样,打过来。砸过去,只不过在片刻间;那七八名衙役和官差全给他打倒在地,有的当场身死,有的负创倒地,伤得最惨的也一时爬不起来,至少也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
——他的手居然似比铁手还铁!
可惜铁手仍受禁制,无法阻止他的恶行,只觉得双目发红,恨煞。
杜渐打倒了来敌,却变了神色。
原因是庄怀飞大喝一声,崩断了他的剑。
剑断在他的体内,如一声太息。
然后他为这种剧烈的肩楚而致整个人弹了起来,并且踢出了他的腿!
痛楚之腿。
庄怀飞在对付上风云的时候,一直不肯率先以腿进攻。
他是用手。
一直用手攻,直至最后一招,他才出脚。
而今却不同。
他对杜渐第一招就使脚。
外面狂风。
里面风狂。
但他的脚一起。一攻,一踢出,苑内就是剩下了他的腿风。
——疯狂的腿风。
他在出脚飞攻的前一刹,已把恋恋交给了小珍。
也可以说,小珍在这重要关头,赶了过来,接过了恋恋。
她和身护在恋恋的身上,以娇小的身子柔和的覆盖着她。
-----如果没有小珍看着,扶着恋恋,庄怀飞要在这时候放下她应敌杀敌,只怕仍充满了不忍不舍与不可能。
非常短。
非常可怕。
非常残狠。残暴与残酷。
可是,却是以一种温和与平静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场战斗。
庄怀飞一脚踢了过去。
杜渐一手扣住。
庄怀飞用的是左脚。
杜渐使的是右手。
无论如何,脚的力气都一定大于手。
何况却是庄怀飞的“打神腿”。
但其实杜渐用的不是手。
而是手指。
中指。
他用一只中指来抵挡庄怀飞扑扫千军、狂风扫落叶的脚。
-----一只手指怎能抵得住“打神腿”!
不可能。
但这并不是只“普通的”手指。
而是“朝天一棍”。
——杜渐曾在京师武林中,“有桥集团”领袖人物米苍穹门下学过艺。
米公公的“朝天一棍”,天下闻名,也名震黑白二道(详见”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之“朝天——棍”)。
杜渐曾拜米有桥为师,他也是米公公派出来的心腹手下,得意门生。
虽然庄怀飞伤势甚重,但他若以手挡庄怀飞的腿,只怕还是得抵受不住。
因为庄怀飞是以血与肉折断了他的太息之剑,换来这一记痛苦之腿。
这一腿的力量,不仅是真气、内力、数十年功夫交织,更是一种无以匹比的力量。
痛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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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只不过要你欠我一个情
痛苦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但贪婪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无比的功力。
这功力使杜渐能以一只手指抵住了庄怀飞那一腿,并以一指转为五指齐扣,抓住了庄怀飞的腿。
这刹间,庄怀飞是有机会反击的。
他的腿法本来就是以变化见长。
可是就在这生死关头,他的飓搐了搐,劲道也泄了泄——也许是因为他的脚已为上风云撕去了老大的一块肉,或许是因为他在愤怒和伤心中功力凝聚不足,也许或是因为那一截毒剑,还嵌在他体内,更可能是因为他本来的腿伤一直未好,且日益严重……
总之,他的动作,因而略为迟缓了一下一千只一刹而已。
然而杜渐已不放过,五指如同钢箍,抓住了他的小腿。
抓得紧紧的。
死死的。
五指都嵌入腿腰骨里,深深的。
只不过,庄怀飞还有手。
他拔出了体内的剑,一剑刺向杜渐。
杜渐手上仍有剑。
——半截的剑。
他以断剑迎击那溅着血的剑锋。
两截剑交加,发出了阵星火与一声太息。
两入已成为近身搏击。
苦搏。
恶斗,——两人不是在过招,而是在拼命。
庄怀飞却还是还有一条腿:
右腿。
他很少攻出右脚。
——他的右脚一直都有点一拐一拐的。
而今他攻出了他的右脚。
他一踢出这一脚,一直为他担心的铁手在心里也不禁为他喝了一声彩:
可惜追命不在!
这一脚当然精彩。
所以杜渐还是着了这一腿,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他再也不能一笑杀人。
而是一路喷血的飞了出去,撞碎两大口鱼缸,血水还是从鼻、口。耳里不断溢出,又迅即为雨水和缸水冲成谈淡的血渍,他仍一面咳一面笑着说:
“其实……我只是要你欠我一个情——没想到却闹成这个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咯血。
伤势看来很不轻。
可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地知道:他真正的伤,是着了一剑。
剑刺入他右胸。
剑仍嵌在他体内——就跟刚才庄怀飞吃了他一剑的情形一样:
所以,血没有流出来。
那把剑可是有毒的。
他很明白自己身上的伤不流血的比流血的更严重。
只不过,他手上那半截断剑也不见了。
那断剑就插在庄怀飞身上。
——庄怀飞要伤他,也得付出相当可怕和可观的代价。
他现在发现自己做错了三件事。
一,他似乎低估了庄怀飞。
他的战力和战志,远超乎自己想象。
二,他不该杀伤谢恋恋。
这样做只会使庄怀飞恨绝了他自己。
三,他不应杀了上风云。
太快杀上风云使自己孤军作战。
他现在情状很有点凶险。
但他还有一个等待:
一个杀着。
他希望自己这一次没有做错,也万勿看错。
这次他没有看错。
他已听到小珍陡地叫了一声:“小心——”
接着就是半声闷哼。
红猫的惨呼。
夏一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因为他背后给人插了一刀。
那是何尔蒙独特的匕首。
——整把刀子,都没入他体内,只剩了刀柄,便一个盖子什么的,捂在他的背心。
杀他的是杜老志。
——杜老志是米公公一直安排在武功县里的伏兵。
他也是杜渐的胞兄弟。
他一直沉住气。
现在,到他出手。亮相;观身、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一上来就杀了夏金中。
红猫“飞”了上来,落下来的时候:庄怀飞兜接住他。
庄怀飞身上的血,流得比他还多。
红猫倒在庄怀飞怀里。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小人……要跟老何他……先去一步了…不能再陪头儿…走——”
就咽气了。
何尔蒙跟夏金中,两个都是由庄怀飞一千提拔起来的物,他们一个深沉,一个奸诈,但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起他们头儿的事。
更没有出卖过庄怀飞。
——对庄怀飞而言,他们是忠诚,可靠。
可是他们都死了。
尽管是一先一后,但都死了。
庄母也含恨而逝。
谢恋恋也奄奄一息。
庄怀飞亦伤重。
——一切都为了什么?
在前一刻,庄怀飞辽占了上风,得到了胜利,眼看就可以得到恋恋,护送离离,享用财富逍遥法外,然而,在这片刻之后,庄怀飞就败得一塌糊涂,变得一无所有。
不过,红猫在硬受杜老志一击之际,仍拍活了离离身上所封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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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在死去的心
杜渐却是趁这逆变的时候,赶快掏出一口瓶子,倒出十几粒冰块似的透明小丸子,他也不敢多吃,只倒出了三粒,仰脖子就吞服了下去。
这药九就叫做“阿梦冰”.专治“算死草”之毒。
杜渐的剑,淬的便是“算死草”的毒力,这种毒,会自伤口渍烂起,一直烂到五脏、人心人肺俱烂,最后人脑痴狂,心死人亡。
杜渐自己也不敢身试其毒。
“红猫”夏金中也死了。
庄怀飞觉得自己的心也正在死去。
这时候,他忽然生起了一个奇特的感觉:
他们死了,他也不想独话了。
他本来是想把这一大笔替人保管的财富,还给了人,然后,藉此挣得一笔钱,可以与恋恋到天涯到海角,无忧无虑,可以供养老娘,颐养天年,可以使追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好兄弟过得好些。快活些。有尊严些;而他自己,不想再当捕快了,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人……
可是,一旦他们——逝去,他的心好像也逐渐死去,有钱,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那他为什么要为这笔银子而付出那么可怖的代价呢!
侍奉母亲,善待恋恋,让红猫。老何都得到重用……这些,岂不是本来就是他天天都可以获得的、把握的事情吗?怎么又为了那虚无飘渺的一大笔钱,而致一切原来有的幸福,都失去了,粉碎了……
难道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有钱到底有什么用?能买回这些已经失去的吗?
他茫然了。
也惊然。
他现在只有一个希望。
他希望恋恋不要死。
恋恋不能死。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深切的寄望。
离离力战社老志。
离离使的是一把金色的剑。
她寒着脸跟杜老志苦斗。
杜老志的趁手兵器是刀。
——不是一把,而是两把。
不是长刀,也不是短刀。
是短刀,也是长刀。
——那是因为一刀长,一刀短。
左手长,右手短,双刀并用,左右开刀,他就是“八大刀”杜老志。
除了他手上持着的两把刀,他腰背上还扶着六把刀,他短刀守,长刀攻,刀光霍霍,却始终掩灭不了离离的金色剑光。
金芒夺目。
实际上,离离的剑法灵动,而剑也很轻一:黄金打镌的剑,按理说再轻也轻不到那儿去,对一个烷约温柔女性的腕力而言,肯定是个不胜负荷的负担-----可是离离却肯定没有这个顾忌。她的剑只是表面镀上了黄金,而剑内却是空心的,剑锋快利,使起来也分外趁手,而且,只要经阳光。烛光一映,她回招舞剑时剑身即炸出金芒,夺人心魄,很容易便为她犀利的剑招所趁。
可惜,而今,暮近,天灰,风狂,雨密客光线很暗,天不助她的金剑绽光。
但却大助杜老志那种飘忽。诡奇。险诈,古怪的刀法。
这时,他的刀势又是一变:
变得以短刀主攻。长刀反守。
杜老志这个人至少有几重身份:他既是谢梦山视为贴身驭土之一(故尔派他去盯梢“有作为坊”的一切异动,结果是他暗里通知了杜渐在渭水阻截了红猫携住离离的逃离,也是米苍穹派出来的亲信,用作监视拉拢武林中的人物和走报江湖上的动静,同时,他又是“铁脸无私”杜渐的胞弟,两兄弟常在一起,里应外合,互为翼涩,一个啃软的,一个啃硬的,狼狈为奸,合作无间。但他同对也在暗中监视他哥哥。
他长于刀法,一个人能使八把刀,八种刀法。
他本身就是个战力极强,斗志极盛的好手。
要是吴铁翼亲自出手,或许还可以与之一战。
——吴鲤鱼则尚未够火候。
吴鲤鱼就是“离离”的原名。她出世的时候吴铁翼官位迁升甚速,故唤之“鲤鱼”,有跃“龙门”之暗喻,后大家多直呼呢名:“鲤鲤”,久而久之,就成了“离离”。
金剑对双刀,离离渐落下风。
这时候的局面是:
恋恋垂危。
离离遇危。
铁游夏。唐天海各为“冰火”之毒所制,苦不能动,空自着急。
庄怀飞、杜渐各为毒剑所伤,一个急着自疗驱毒,一个身心皆伤,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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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大喊她的名字
“恋恋!”
他大喊她的名字。
他怕她一缕芳魂、会悄悄地灰飞烟灭。
——他快失去她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在他的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是这般的不可或缺。
她在他呼唤中,居然徐徐的睁开了明眸,看了他一会,才“臆”了一声。
她发现他的伤势很严重。
“你受伤了…”
庄怀飞身负三创——但伤他最重的,还是恋恋刺的那一刀。
“你为什么要杀我爹?”她问,问的很有些迟疑,“你不是要把那笔赃款带走,跟她双宿双栖,远走高飞的吗?”
“她”指的自然是离离。
仍在奋的中的离离。
“庄怀飞一下子都明白了。
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恋恋要刺他一刀。
——那是因为恋恋以为他先“刺”了她一刀。
其实世上本来敌友都一样:他以为你先刺他一刀,他自然会刺回你一刀,你以为他先“阳”你一招,你也一定会“阴”回他一招。
——连相爱的人,也不例外。
所以爱极反变恨,爱得愈深,恨得愈重。
相爱的人,常因一些误会,而成了仇,互相伤害,至深至切,比敌人还要心狠手辣。
因为有爱的人恨得比较深,下手自然也会更狠。
——她以为他骗了她……她以为他心里只有她……
庄怀飞苦笑道:“我只是欠了她爹的钱,要还给她……你爹要夺,但我不能失信于人——”
他笑的时候,嘴角往下弯,很苦很涩。
很少人的笑容会这么孤苦的。
“我如果要拿钱跟她逃跑,早就走了,还在这里干什么?……”他不是为了解释什么,只感觉到他说清楚些,恋恋的痛楚仿佛也减轻了些,“你为什么要这样傻?”
“我……我爹……”
“死了。”
恋恋眼角流出了一行泪。
“你娘……?”
“也死了。”
这时候,离离已发定可危了,但突然间,一人熊背虎腰,狮鼻马脸,一身湿疵,抄大扑刀杀了进来,往杜老志猛砍狠攻。
这是呼年也——原来他给杜渐打落江中,却未死,因不熟水性,好不容易才游上岸来,水喝了个饱,命赔了一半,狼狈十分,也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赶了过来,踉社家兄弟拼死命。
离离一旦加上了呼年也,又勉强敌住了杜老志。
恋恋看了看战况,凄然间:“是我爹…杀了你娘?”
“我不知道。”庄怀飞也并不十分清楚谢梦山与粱失调及上风云之间的关系、只沉痛地道:“我只知道/不是你爹,娘是不会死……”
恋恋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也许,一切都扯平了。”她充满了歉意;身体徽微抖哆着,用手轻触他腹中的刀柄,她的手更剧烈的抖动音,“那一刀,我不是为那女人而刺的,我是因为爹才杀…你一刀的……”
庄怀飞抓住她的手,沉重的道:“我明白。”
恋恋很珍惜的看着他,道:“我也快要死了……你却不能死。”
庄怀飞大声说道:“谁也别说死!谁也别轻言死......”
他已泣不成声:“永远别说死——”
“我不行了。你不要死……”恋恋无限依恋的说:“你还有大志未酬,你原要——”
只听“当”的一声,金光一闪,离离手上的剑,已给震飞。
血光飞映。
呼年也已着了一刀。
杜老志这时抖擞神威。
他的刀法大变。
刀略大异。
他现在不止用手上的两把刀,而是把身上的八把刀,不断更换、更动。更替着来用,使得刀招不住变易,令呼年也,离离无法应付,险象环生。
这一次,在悲痛中的庄怀飞似乎没有觉察。
恋恋却觉察了。
她忽尔竭力叫了一声:“姑姑。”
姑姑一直都在她身畔。
她是恋恋的“忠仆”,只要恋恋一声令下,她就拼了老命也要将庄怀飞打杀。
“你去帮那姑娘………”恋恋却是这样有气无力的吩咐道:“我们的事,不关她事………”
“姑姑”只好应声而去。
她施的是雁翎刀。
刀对刀,她居然一时敌住了杜老志。
她跟离离、呼年也三人联手,力战杜老志!
恋恋居然叫姑姑去帮离高。
她的用意很明显。
她明白庄怀飞的用心了。
她旨在说明:离离无涉于她和庄怀飞之间的感情……
这就够了!
她和庄怀飞依然是一对恋人,无人能替代,无人能破坏,无人能参与其中,这就足够了!
“可惜……”恋恋眷恋也倦俯的说,“我们却一直去不成太白山……”
外面的风,呼呼狂啸,仿佛是那高山上捎来的一个回应。
“只要我们想去、要去。”庄怀飞悲酸而坚定的说,“就一定能去。会去的。”
“只是,”恋恋恋恋风尘的说,“我等不到了,我……”
“不要说死,”庄怀飞苦苦地迫:“永远也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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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正在老去的梦
突然之间,“哇”地一声,“姑姑”庞大的身影,给一掌击飞。
“呼”的飞了个半天,小珍力图接着,但却她身躯压了下来,小珍“哎”的一声,但还是给压了个正着!
“姑姑”着了一掌,虽没气绝,但也半死不话,受伤甚重。
出手的是杜渐。
他已止了血。疗了伤、镇住了毒!
他一出手,就暗算了“姑姑”一掌。
——至于小珍勉力去接,只让人看出她完全不会武功,一点内力底子也没有!
他暂且不去管她。
“姑姑”一倒,局面更是败如山倒!
杜老志已在他兄长之后,一刀砍着了呼年也的右臂。
呼年也一痛,左手抚臂,于是左手立即又着了一刀!接着下来,脚,腰。肋、颈、脸。额都各中了刀:
死了。
战场里只剩下了离离:
——、以她一人又焉是杜氏兄弟的敌手!
“你去帮她啊!”
恋恋这样吩咐。
同时也是要求。
庄怀飞把恋恋交给沙浪诗——她已几乎吓坏了,她身旁沉默的保镖倒没有吓坏,只是吓傻了——他保住沙浪诗的方法(也许是他唯了的方式)就是以他扭曲似的身抠,挡在沙浪诗的身前,这时候,挡住沙浪诗也形同护住了恋恋。
庄怀飞一起来,只觉双腿一阵痛苦,只觉一阵昏眩,几乎摔倒。
他不光是失血过多,而且,剑毒一直在蔓延,伤心又比伤身更伤。
他已千疮百孔。
他才站起来,还没站稳,刀已到。
杜老志的刀。
还有剑。
杜渐的半截剑锋。
——他们决心要先放倒庄怀飞,可是他们又要留他活口,好迫出赃款,于是,每一刀,每一剑都往他手脚剁,刺,他们有意要把他四肢断尽,再逼他说出一切。
身受重伤,奇毒入体的庄怀飞;再也招架不了,手足又多了几道血泉。
离离拼死冲了过来,迎剑力敌杜氏兄弟。但没有用。她决不是任何一个人之敌,何况,双杜联手,威力更甚于二人原来的实力。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虎吼。
铁手猛然而起。
——他本来至少还要“多一阵子”才能回得功力。
这是第五次“复功”。
他腾身,第一件事,便是拉起了小珍。
他抓住小珍的手,珍惜得似是最后一次。
然后他攻向杜老志。
杜老志这时己闻异响,返身,一刀,砍向铁手。
铁手挥手挡掉。
杜老志再一,二、三刀。
铁手不但不退,反而进攻,迟的是杜老志,将他迫退到杜渐身旁。
杜渐接庄怀飞,剑攻铁手:
“铁手,你最好别插手这件事,否则,我要你死在这里!”
“这事我管定了!”
他只说这一句。
其他一切,已不必多说。
他手上已经办了不少大案,也破了不少矩案——他很清楚遇到这种人,且已干到这个地步了,再劝也是不会回头的,再说也是多余的了。
他见形势险恶,便祭起毕生功力,神功斗发,提早“片刻”恢复功力,虽然大耗元气,但他大伤元气也决在所不惜。
他要救离离。恋恋和庄怀飞!-----不能让这屠杀继续下去。
“说什么四大名捕。铁手神捕,其实也不过是贪图这笔赃款之人!”
杜老志一面恶誉,一面出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刀!
一刀比一刀快。
一刀比一刀狠。
一刀比一刀凶。
快,凶、狠,八刀一过,忽听杜渐“啊”的一声,已给震开,铁手不知何时已妙手把他怀里的药瓶拿了过来,杜老志一见,情急,刀更急,更紧,这时,忽又多了一把银剑,与金剑合一,猛攻杜志,原来便是离离的丫环小去,与离离金银双剑,联手合拼杜老志。
——小去在江畔遇上杜渐的伏袭,因而与离离走失,现在才会合得上。
虽则日离与小去联剑也非社老志之敌,但的确能一时敌住杜志,好让铁手救人。
铁手扶起了庄怀飞。
庄怀飞已毒气攻心,低叱道:“你别管我!让我死!”
铁手骂了一句:“你自己说过:永远别说死!恋恋姑娘还活着,你怎能死!”
铁手一手先喂恋恋,服了五六位透明若冰的药九,然后再把庄怀飞剩余的药丸全塞人庄怀飞嘴里,真气源源不绝,输入庄怀飞体内。
庄怀飞听了,似乎精神一振,强吞药丸之余,还咕咬抗声,“你这样以内力强行冲破‘冰火’的禁制,很容易……
咕咯咕嗜……很容易使得……咕咯……最后一次散功,变得……咕……完全没有定期……你急了。”
杜渐这时又掩杀了上来,铁手虽认准了他刚才所队食的药瓶和药九,准确地拿到手,但再要重创杜渐,却已力有未逮。
杜渐回复一口气,又杀了上来。
幸好这时庄怀飞已吞下了药丸,铁手以一手拆解他的攻势,另一手仍按往往怀飞的膻中穴,以本身真气,灌注其身,燃点起庄怀飞生命的真元。
他在竭力应付!
杜渐毕竟是个可怕的敌手。
他听一传功于庄怀飞,一面得应付这每一根手指都是根杀伤力奇大的棍子之敌人,已是疲于应付了。
离离与小去也在勉力应付。
杜老志也是个卑鄙的刀客。
他奋起双刀,见一时攻取二妹未下,他便忽尔一刀。砍向铁手,离离急奋身挥剑,接过一刀,但为杜老志另一刀划了一下,血如泉涌,战斗力顿时大减。
铁手叱道:“快走!”
离离仍仗剑拦在铁手身前,应付杜老志。
铁手一面传功于庄怀飞,一面力敌杜渐,大声道:“别救我——马上走,不值得都丧在这里!”
“我不是救你,我在还情!”离离浴血苦战,从媚打出了狠:“你是追命三爷的师兄,我欠了他的情!”
铁手呆了一呆,欠情——三师弟跟姑娘又是怎么一段幽情苦恋啊?
却在这时,他哇地吐了一口血。
受了重击。
重伤!
重创他的是唐天海。
——他也正第五次回复了功力!
他一起来,就制定形势:不如助杜氏昆仲攻杀了庄怀飞、铁手再说!
除了杜渐,杜老志已稳占上凤之外,唐天海判定了一点:铁手不可能帮自己,甚至刚才已跟自己动了手,而庄怀飞与自己结仇已深,是以,他一出手便向铁手招呼;皆因杀了铁手,庄怀飞也活不了,一石二鸟,且在杜浙兄弟面前先立一功,到时大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赃物拿不全,取一半也好,哪怕三成也无妨!
所以他这次一出手便是重手。
他打出了“大块田!”
-----这原是蜀中唐首雷的绝招!
这绝招很绝!
也狠毒!
最惨的是:
铁手恰好在这顷刻间又消失了功力。
“砰”!
“大块田”打在他的背部!
铁手立即倒了下去,就像一场正在老去、正在萎缩,正在枯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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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命只有一条
铁手轰然倒下。
他负伤了。
——受伤的同时,正好遇上“冰火”之毒第六次发作:
他散功了。
但他在倒下去的同时,已把内力一下子往庄怀飞逼了过去。
庄怀飞本已在复元中,受这一激,猛然翻起,这时,铁手刚倒了下去,唐天海劈面就乍见一条腿向自己飞了过来!
唐天海也是刚刚恢复活动能力,他刚发出“大块田”,打倒了铁手,正喜出望外,庄怀飞的腿就来了:
这是庄怀飞聚毕生功力的一腿!
他要避,也无从避起。
这一腿,就喘着了他。
且踢入了他的身体内。
整只脚,把他的身躯踢了一个大洞,而且脚还踩在他的内脏中,一时没有抽拔回来!
没有人能碎了五脏还能活着的。
命只有一条。
——多庞大的身躯也只有一条命。
唐天海也是。
庄怀飞一脚踢死了唐天海,也一时震住了杜渐、杜老志。然后他就蹲了下来。一手扶着恋恋,一手搭着她的脉门,为她过气保命,并且惨笑逍:“可惜我们只能轮流奋战,没办法并肩作战!”
他的话当然是对铁手说的。
其实,他既在回气,也在逼发“思乐冰”的药力,克压住“算死草”的毒力,并故意笑谈闲叙,以图延宕时间,回复战斗力。
外面的风狂吼不已白苑内的风却比外面更哀更伤。
更凄更怨。
欲泣欲诉。
铁手口溢鲜血;却在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如果你的脚加上我的手,我看杜氏昆仲早逃上太白山去了。可惜我窝囊,却躺在这儿。”
庄怀飞道:“不是你窝羹,而是我入了邪道,误了你的正果。”
铁手道:“没有正不正果,我们都在取经的路上,江湖风险多。”
庄怀飞马上接道:“君子多珍重。”
“我现在才知道珍有多重!”铁手加了一句:“你可也要为国保重。”
这时呼呼风声,使他们忆想起当日并肩勇打“三周庄”的种种情境与期许。
“国?”庄怀飞苦涩得连嘴也例了,但他还是算作是笑:“我连家都没有了。也许,唯一庆幸的,遗憾的是,我们的拳和脚,还是来曾对上过。”
铁手正色道:“我的掌不打朋友。”
庄怀飞也肃容道,“我也是。”
他们只说到这一句。
因为杜渐和杜老志,已鼓其余勇,杀了上来,他们大概已看出铁手。庄怀飞皆己伤重,都到了强弩之未,此时不打落水狗,尚待何时?
庄怀飞摹地虎吼了一声:
“暴老跌,你再不出手,还等什么?”
暴老跌!
——暴老跌不就是当年那位先庄怀飞与铁手进入“三周庄”“卧底”、呼应的怪脾气的捕头吗?
他不是已死在墙内吗?
怎么还活着?
——而且竟在这里?
庄怀飞这么一叫,杜老志就飞了出去。
他后头膊脖如同给老虎咬了一口。
一大口。
血肉模糊,而且血肉淋漓。
他倒了下去,临死还不知自己死于谁人之手。
他一向暗算人,而今他死于暗算。
最惊讶的还不是铁手。
也不是杜渐。
——尽管他俩,一个震讶,一个震怖。
最震动的是沙浪诗。
因为出手的正是她那常年“贴”在身边,高大而沉默寡言的“保镖”!
——他就是暴老跌!
“你就是暴老跌?‘老虎狗’暴老跌?”杜渐乍丧其弟,第一件事不是伤心,而是惕悸;第一个行动不是报仇,而是打探敌人意图,“你不是已死了多年吗?”
“那是假死。”暴老跌一出手使得手,使他颇为自许地道:“我跟你一样,都贪图赃物,故跟‘三周庄’的“单手神棍’合作-----周丙因为较有良知,一向广结善缘,故尔也给他两个兄弟孤立、排斥,眼看就要下手剔除他了,所以他与我暗中约定,明里唱戏,我假死,他溜走,并要求庄头儿放我们一马,‘东方世家’的俘虏能救便救,把‘三周庄’内的盗匪一个不留那也是为民除害都是好事。我要享用‘三周庄’那一大笔财富,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大家都以为我已死了。”
铁手不禁要问庄怀飞,“你——早已得悉暴老跌没有死?”
庄怀飞道:“我一嗅,就嗅出来了——死人堆里就只有他一个活人,你忘了我的嗅觉是挺好的么?”
没有忘记。
——铁手忘不了‘三周庄’外的一战:
庄怀飞还借他的手,推倒了墙,墙内果然都是给虐杀的死者——庄怀飞就是这一嗅,就嗅出了藏尸处。
不过却“嗅”不出藏宝的地方。
“我本来也无意与他们合谋,但知道暴老跌干了几十年捕快,既辛苦又穷寒,乐意成全他;周丙也是‘三周’恶霸中最肯行善的一名,我也有意放过他。”庄怀飞动着嘴角。道:“直至后来在庄外,我们破了雷打不入的‘三周庄’.还好不容易铲平了荆州杀马的那伙兽兵,结果,给雷俞带兵暗算,几乎身死风雪中……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当然记得。
铁手不能忘记:那是他和庄怀飞首度并肩作战:他用他的手,他使他的脚……天造地设,合作无间,终于脱险,杀了雷俞。
那天的风,也是这般呼啸着。
只不过,下的是雪,不是雨……
“受了这等教训之后,我就觉得不能再苦下去,所以我就暗里找上了周神棍,”庄怀飞道,“我既放得了他,也一定追得上他。”
“我知道,你的嗅觉一向很好,”铁手道,“你嗅也嗅得出来。”
庄怀飞也不知是没察觉。还是不理会铁手的讽刺之意,只道:“我没敢找你分这笔赃,不光是我想贪多务得,而是知道你决不会答允——我不想伤害我们的友谊。”
“你说对了,我是不会答应的。”铁手追:“原来近年你生活得比较好,花的就是这笔不义之财。”
庄怀飞道:“反正,这笔赃款如非我们三人共享,就是上呈给皇帝大臣狗官权贵花用,那还不如我们自己享福。”
“说的对!”杜渐见势不对,改为奉迎的口吻:“我也是这样想:不享白不享,所以才有今天的行动……”
铁手打断了他的活:“不,你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们是两种人。”庄怀飞觉得应该跟铁手交待清楚:“不过,暴老跌今天出现在这里,我是事先不知道的……我刚才还防着他对我出手。”
“对,这点我也奇怪。”暴老跌也饶有兴味的看着庄怀飞:“我整个形貌,都有很大的不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庄怀飞冷晒:“我是嗅出来的?”
“我一嗅。”庄怀飞的语音充满了讥俏,“就嗅出了一个充满奸诈、卑鄙。贪得无厌的小人那种味道。这味道很熟悉。”
“那当然就是我。”暴老厥居然受之不拒,当之无愧道:“我跟你是一样的人。”
“不一样的。”
“不一样。”
第一句是庄怀飞说的。
第二句是铁手说的。
“好,不一样就不一样,那又怎样?”暴老跌说:“‘三周庄’那一役之后不久,钱,我又花光了。”
铁手也冷冷地道:“而且,你也食髓知味。”
沙浪诗忍不住问:“那你潜入我们沙家又做什么来着?”
暴老跌陡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干柴。
遇上烈火的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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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老之梦
“我本来就像对待‘三周往’一样,潜入沙家,打探了些机密,我一向怀疑沙家跟朝廷帮派有勾结,若遇上时机。也不妨大捞一笔……”暴老跌笑的时候,喉头里似有塞着拳头大的一块浓痰,但他却不将之吐出,继续怪笑:“没想到,却正好给我遇上这案子——吴铁翼是”大老虎’,我炒这一笔好过煮十锅粥!”
沙浪诗又气又怕:“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原来就是——”
“我外号叫‘老虎狗’,”暴老跌得意洋洋的说,“我可以沉得住气,连神仙都当得了!”
“你不是老虎,”庄怀飞道,“你只是狗。”
“我平生行事很少后悔,”庄怀飞一字一句的道:“我却后悔那年放了你一把,上你拿了赃款,逍遥法外,你便开了个兴头,去作恶事。据我所查,有几件黑吃黑。黑吃白的家子,都是你干的好事!”
“就算我是狗,别忘了,我是你第一个放出来咬人的。”暴老跌一点也不以为件,指着杜老志:“而且我至少己替你咬死了一个贼。”
“你杀他是因为你也想谋夺那一笔吴铁翼的财富,”庄怀飞严峻地道:“你不是帮我。”
“你又猜对了,”暴老跌直认不讳,“那笔款子,我拿定了,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谁教你埋藏那么大的一笔赃款——又有谁能够不动心!”
他顿了顿,又故示大方的说,“念在你当年有意放我一条活路的份上,无且不妨让你活-----不过,周丙事后也给了你好处,没少了你的一份,你少装清高,今天,只要你把太白山上的藏宝交出来,我就考虑也放你一条生路。”
庄怀飞先看看他一直扶着的奄奄一息的恋恋。
他看了恋恋一眼,眼里立即充满了悲伤的神色。
然后他望向铁手,眼色里似已有了决定。
“他呢?”庄怀飞问;“也应该让他活吧?”
“你活就好了,”暴老跌立即拒绝,“他是四大名捕之一,他若能活着,你认为他会放过咱们吗?”
“我呢!?”杜渐抗声叫了起来:“我可还是活着的呀!”
以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抓人逃不了”的威名,此际居然谁都似没把他放在眼里。
暴老跌冷笑道:“你已受重伤,杜老志己殁;我们两人若联手攻你,你是必死无疑。”
杜惭的脸肌抽了一下,“不过,我若相助你们任何一个,你们都一定能轻易打杀对方一我们何不三人分了它?”
“好主意,”暴老跌马上同意,“咱们还是先拿了好东西再来论交情定生死吧!”
“分了它?”
庄怀飞问。
暴老跌贪婪之色形于脸。
杜渐目光渴切。
——他们已有了共同的目标。
“假如我说不可以,”庄怀飞道;“你们就一定会先联手对付我,是不?”
他说话的时候,忽然急促的吸了口气,看他的神情,好像吸到什么辛辣之气似的,但在场的人谁也闻不着什么。
外面只有风声。
雨声。
以及穿林打叶的凄迟之意。
“不过,决定权却在我手里,你们谁也不敢杀我,是不”庄怀飞反问:“要是我死了,赃款就从此下落不明了。”
“你不要死,”暴老跌露出满口黄牙,“你死不得也!”
庄怀飞再望望恋恋。
恋恋凄然的看着他。
“你也不要乱打主意,不管开溜还是要救铁手,我们都会盯着你。”杜渐显然是个厉害角色,这个时候,他并不急于为他弟弟杜老志报仇,而是先以共同利益,稳住暴老跌再说,“你只要不装鬼作怪,弄神骗鬼,我们就不会让你死,不舍得给你死。”
庄怀飞摹地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们要分,好!我们就分了它!”庄怀飞一笑,三大创口都渗出了血,他却似是不以为意,“你们先让我和铁捕头叙叙旧。”
“好,”暴老跌咧着咀说,“你们叙旧,可以。我一向最喜欢看人生高死别。只不过,第一,你们说的话,我一定要听见。我还真怕你们在说我坏话。”
庄怀飞听了也不以为件。
他好像把一切都放开了。
豁出去了。
他居然还问:“有第一,必有第二,不妨说来听听。”
暴老跌眯着眼在观察庄怀飞:“第二,你千万不要与他在身体上接触,我怕你过气给他。你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我一向胆小。”
庄怀飞笑道:“可以可以,没问题没问题。还有第三点呢?”
见庄怀飞那么开朗,铁手反而觉得心寒,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暴老跌怔了怔,他也摸不透庄怀飞的意思和用心。
杜渐却道:“你若有异动,我们就先打杀恋恋姑娘。”
他看定恋恋是庄怀飞的破绽和要害。
——偏偏恋恋已伤重,且不能动弹!又不会武功,这真的是庄怀飞的“罩门”。
暴老跌坯加了一句:“还有离离姑娘,我们要杀她,确也不难,他毕竟是你恩人的女儿,不管你对她有情无情,你可都不愿见她早死吧?”
“这个当然了,”庄怀飞居然表现得很无所谓:“还有没有?”
暴老跌跟杜渐不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庄怀飞为何有恃无恐。
“你们没有,我可有,”庄怀飞道:“我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杜渐警告道:“你少玩花样…”
“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庄怀飞轻松地道:“别忘了,只有我知道藏宝处。”
“你说。”
“把铁手留在这里,这事与他无关!”庄怀飞道:“还有离离。让她走。”
暴老跌与杜渐迅速商议了一下,暴老跌说:“我们倒不一定要即杀铁手,反正,他已受毒力禁制,伤得也相当不轻,他当日冒险冲入‘三周庄’,其一理由是为救我,而今我也不妨让他活。但离离则一定要跟我们同行,若她留在这里,说不定能解救铁捕头的受制,她是吴铁翼的女儿,跟我们一道寻宝,自是合理不过,她可以帮恋恋姑娘上山,我们找到了宝藏,也可在她面前作个交待。你若怕铁爷在这几天无人照料,自有小珍和沙姑娘在,反正她们两人我估量过,倒真的没有武功底子。谅她们在这儿无多大作为。”
庄怀飞还待说话,杜渐即道:“你们且即叙旧吧,我们可没多大耐心,恋恋姑娘也熬不了多久。”
离离寒着脸道:“我去。”
小去也说:“我也去。”
“都要去。”杜渐脸上浮起了一种恶意且可恶的诡笑:“都得去!”
他们既这样说,便是没有选择。
——摆明了,他们是想防不测,多了离离和小去,更可以牵制庄怀飞,万一恋恋死了,庄怀飞也总得顾虑,不忍牺牲离离和她的丫头。
铁手可急了,“小庄,你不得如此——”
庄怀飞却显得很平静,“铁兄,这事你不得参与,自然发急。”
他笑了一笑,笑容依然孤苦:“没办法,这一仗,咱们便无需并肩作战了,我自会打好这一战。”
铁手无奈因刚才运发过人内力,冲破毒力禁制,而今负了伤,便无法再聚力逆冲经脉,完全受制,感慨地道:“这次我们来打大老虎,没想到,老虎会那么多,方今之世,尽是豺狼当道,连我们执法人员都如此,可见平日百姓是受了多少委屈、欺凌!”
庄怀飞也很有同感:“连打老虎的人都全成了大老虎——老虎是打不尽的。”
“打不尽也要打!”铁手毅然说道:“杀得一只是一只!”
杜惭冷笑:“杀?铁捕爷,你现在还自身难保呢!要不是跟庄捕头先谈好了条件,我先杀了你再说。”
庄怀飞不去答理他,只跟铁手道:“你记得我们以前的梦吗?-----那个不老之梦!”
铁手有点狐疑:“你是说......”
“为国保重,哈哈,”庄怀飞陡地笑了起来,“哈哈,为国保重一国家根本就不要你、不爱你,不珍惜你、甚至还不知道有你:…你又怎生为她保重啊!”
铁手道:“然而,我们本来都想为国家尽一点力,做一些事的呀!”
庄怀飞沉默了半晌,道:“那好,你继续做吧——我只能为自己做点最后的事了。”
铁手道:“你万勿——”
“那笔款子我自有打算!”庄怀飞打断截道:“你猜对了,的确是这样。你刚才那一掌向外一击,我就知道你明白。八方风雨,四面楚歌,兵不厌诈,陈仓暗度,颜如玉,无所为,都靠你了。”
别人都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铁手已哽咽,看来非常难过。
“咱们不能再并肩作战了,始终,你才是兵,我仍是贼!你要小心,贼也有知交好友,我的生死之交王飞,聂青,朱杀家这些人,都是一流高手,可能便是你们四大名捕的劲敌,我怕他们真以为是你杀我的。要当心!”,庄怀飞突然抛尽烦愁于三千丈外的说。
“为国保重!”
说罢,跟奄奄一息的恋恋在耳畔蜜意轻怜的说了几句话,大家只听到他跟她说了一句:“我们终于可以一齐上这山寻梦了!”然后又在他母亲遗体前跪倒,叩了三个头,然后抱起恋恋,遂向离离、小去一点头道:“你们跟着我。”
然后向疑惑、戒备中的杜渐,怀疑,提防中的暴老跌吆喝了一声,道:
“走!咱们上山寻宝去!”
他抱着恋恋,大步踏过地上的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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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国保重
暴老跌、杜渐押着庄怀飞。恋恋和离离、小去,走出苑外,走入风中。走向山上。
他们才一走,小珍摹地跳了起来,一掌打在铁手的头上。
铁手大叫了一声,脸若紫金,居然可以动了!
小珍不是不懂武功的吗?
小珍不是没有内力的吗?
——惟其如此。连杜渐也眼见小珍接不住“姑姑”而给压惨了的样子,这才放心把她留在这里,那么,她的功力从何而来?
她确是不会武功,没有内功。
她的功力是从铁手而来。
可是。铁手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把功力传她?
其实,铁手是在刚才解除禁制腾身对付杜渐,将他的解药让恋恋、庄怀飞吞服之前,他先握了握小珍的手:
功力,就这样传过去了。
他就是怕待会儿“冰火”又再发作,他又失去作战能力了,但小珍冰雪聪明,但因未学过武,功力不会运用,不能转为武功,但贮一掌之力的自保,或在适当时机往他天灵盖拍上一掌,他就自然能借此外力而对‘冰火七重天’的第六度封锁一冲而破了!
——小珍刚才已进入“愚缸”,自然听到何尔蒙所提的“破法”:那时何尔蒙、庄怀飞也决计意想不到居然有个不会武功、没有内力的小珍来为铁手执行此事。
就连老好卜猾的暴老跌、险诈深沉的杜渐,也忽略了这个女子。
小珍一掌拍下去——她不会武功,但跟习秋崖久了,也常与习玫红接触,至少懂得认穴——怕“活”了铁手。
铁手一跃而起,又重重坠下。
他的背伤很重。
——尽管,在捱受唐天海暗算的他已聚运玄功于背,硬受一击,但唐天海的“大块田”杀伤力依然可怕的很!
铁手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支持。
小珍打了一掌,已给本来骤然储存的强大功力而今又遂然尽去而闹得心跳头晕、娇喘时时,但她设法定过神来,又去扶持铁手,但一阵昏眩,几乎跌倒,变成是铁手急搀扶着她。
“不行,一定要马上上山去!”
“是的……我看庄大哥是抱必死之心。”
“我也是这样想……因为恋恋姑娘只怕是不能治了。”
两人的想法,竟十分一致。
恋恋所着“算死草”之毒居然已解,但他所着一剑,剑口很深,伤入肺腑,她内功底子又不足,只怕是救不活了。
庄怀飞本已伤重难话,且伤心难愈,恋恋一旦死了,看来他也不想活了。
——他既不想活了,还带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上山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把吴铁翼的赃款奉送给杜渐和暴老跌?
-----小庄是要引走虎和狼!
铁手负伤很重。
但他头脑清晰。
他知道庄怀飞的用心与苦心。
他执意要跟上山去。
而且还很急切。
——若迟,恐一切皆不能挽回了!
小珍也坚决要一起去。
铁手本不?
但他拗不过小珍的坚持:
何况,留在此地也有险处。
于是他们便一起在风中,暮中,雨中上山,一路跟着庄怀飞一行人的踪迹而去。
铁手一听,心头一沉,道:“完了,只怕……”
小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恋恋只怕已殁。
他们更急,在劲风厉寒,急雨陡坡中相互扶持、上山,且跌跌撞撞,好像后面还有许多鬼怪在追踪,在紧蹑。
这座山像一个梦。
一个神秘的老梦。
他们赶得急,却不赶得及。
只听前面有挖掘声,暮色里,隐约听见庄怀飞豪笑道:“既然你们怕,我们就一齐下去,一起开箱,离离姑娘、小去,你们就站开些吧!”
铁手一听,已知不妙,却听庄怀飞大笑声中喝了一句:
“为国保重!”
然后便是一阵强弩之声,接着是暴老跌和杜渐惨叫。怒叱之声,之后,轰地一声,前头暗里火光乍现,尘头盖天。
半晌,才听到离离和小去的惊呼,轻泣的声音。
铁手和小珍急了,连跌带爬的赶了上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大洞,庄怀飞,暴老跌、杜渐都已各自陈尸地上,身体给泥土盖了个七七八八,身上既插满有箭和暗器,又给炸药炸了个体无完肤。
坑内还有一口铁箱子,亦已炸了个七零八落。
恋恋的遗体,则远远地端放一旁,离离和小去,也给爆炸波及,受了点伤,但惊愕仍大于伤痛。
她们乍见铁手和小珍出现,都很惊喜,哭问,“为什么会这样子……!?”
原来,暴老跌和杜渐一路在威迫着跟庄怀飞和离离、小去及恋恋来到这儿,庄怀飞一直都跟恋恋说着话,直至发现恋恋已死。
出了这一口铁箱于,暴老跌。杜渐既欢喜又怀疑,于是约定一齐打开,又怕离离不甘来夺,要她们站开一旁,没料,箱子一开,暗器、强弩,全在一刹间打入三人身体,这还不够,箱子还轰她爆炸了起来:
三人无一能免,一心想打开箱于得到宝藏的暴老跌和杜渐,得到的却是死神的骤访。
——这当然是庄怀飞“玉石俱焚”的计策。
以他的人,一定会杀杜渐为恋恋报仇的,他也必然不会再让暴老跌遗祸江湖。
他一早就在箱子里伏下机关,暗器,箭弩全淬毒,还放了大量炸药,可见死志早决。
离离仍不大明白个中情况,只哀切的问:“怎么如此?脏款呢?”
铁手游目扫视了一下渐暗的山色,四周的环境,道:“小庄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恋恋死了,他也不活了。不过,那些脏款他却不是放在这里。令尊大人行事谨慎,小庄也是个稳重的人,他们故意多走了几躺太白山,为的是引开人的注意,万一有一天给人迫急了,也来这一招于敌同亡。”
离离十分哀伤:“那么,赃款不在这里?”
“是的。”
“赃款呢?”
铁手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些赃款对离离很重要。
-----她以为父亲得全靠它了。
“你们且跟我下山吧。”
他们抱着恋恋和庄怀飞的遗体,一路扶持着下山,纵是名山秀水的太白峰,只要在夜色里,仍一样落得个阴森可怖,深不可测,他们只在风声鹤嗅、草木皆兵的黑夜时里。黯然神伤、惶惶扭扭的下了山。
想到庄怀飞临死前那一声大喝:
“为国保重!”
大概是他也“嗅”出了铁手已逼近吧?
铁手回想起来,这一声真是悲苦大于豪壮,讥消重于期许,凄厉多于自励。
——“为国保重”那是一个梦吧?
一个他们之间的——“老梦”。
梦总是要醒的。
梦是会碎的。
梦不是真。
——但人生在世,果尔立命,总是要有梦、得有梦吧!
有梦才有理想,有理想方才有一日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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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所作为
千辛万苦,回到了“梦山小筑”,进入了“有作为坊”,“愚缸”命案早已惊动全县,衙役遍伏,还是因为铁手是“四大名捕”的身份,亮出了“平乱决”,才得以内进“黄金屋”
看到“有作为坊”的典籍浩瀚,铁手无限感慨:
庄怀飞是想有所作为的。
他跟小珍仔细地搜寻黄金屋内的书册,终于找到了按钮。
那儿果然有机关。
机关一启,便看到有二口大铁箱,上封印缄,还有吴铁翼的手塑,都给指粗大铁链死死的锁住了,箱口封尘积厚,看来,自摆在这里之后,就未曾有人开启过。
铁手用力崩断了锁。三口箱子开了,里面却都只是破铜烂铁与大小石头。
离离愣住了。
她真是差愕莫已。
铁手说,“令尊的钱,其实早已存放到别的地方,他只是利用庄怀飞作为一个幌了,吸住他的迫兵。他根本就不会来此地。他结小庄存放的财宝,也就是小庄拼命也得保住的赃物,其实就是这些废物。这一点,只怕连小庄也未曾知晓。他在死前,曾在话里暗示过我,财物就藏在黄金屋内。不过,小庄的嗅觉很好,定然已闻出其实很多觊觎这笔不义之财的敌人,已遍布愚缸内外,他上山也是在引开他们!”
——庄怀飞曾说:“兵不厌诈,陈仓暗度,颜加玉,无所为”,前指的是他引敌上山同死,后是暗示财宝匿藏之物。
这正与铁手本来所估计的吻合。
因为他知道吴铁翼决不会傻到让人猜出他藏宝于太白山上,他既让人知晓庄怀飞接他的赃,又让离离等人明目张胆来投案,那自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财主只怕仍留在“梦山小筑”之内,“山上藏宝”只是个幌了。
——既然是“幌十”,那便是“虚兵”,所以,铁手早已估量到吴铁翼应不会来武功太白,他的“明修栈道”用意在吸走大量对他围捕和对他财富垂涎者,他就马上向苑外的竹叶劈出一掌。
掌力破空,击在竹节,竹梢挂的一只五花七色飞鸯会升空。随风泛飘。
——四大名捕也有他们的接应人马,一旦发现纸鸯为讯,即会通知其他各路人马,舍陕西而尽力堵截其他要道!
离离眼中有泪花,也不知是伤心、是失望、还是气。
“连我也不知道……”
吴铁翼行事,自然连他女儿也有所不知了。
他是只大老虎。
真正的大老虎,不过他遇上下四大名捕。
“遇上了四大名捕又怎样?”多日之后,沙浪诗在京城向“有桥集网”的首领米苍穹把她在“梦山小筑”目睹的事——报告后,有此一句:“他们到现在还抓不了这只大老虎!”
“惹上‘四大名捕’,已够他麻烦了。”米有桥们着玉米须似的黄须,“蔡京故意下令要打这只大老虎,看来为搏清誉,其实,他正想趁此支走心腹之患,让四大名捕悉尽远离京城追缉凶犯,他正可在京东山复起,大展拳脚,重组绿林人马,招揽江湖人物,打击敌对派系,一统京城!”
沙浪诗这才领悟:“如此说来,不得不防。”
其实沙家是当地大绅,早已让米苍穹。方拾舟收买,他们本意要让恋恋跟沙本能结为烟亲,以便骗夺赃款,却因庄怀飞与恋恋相恋而美梦落空。
“要不是小珍突起发难,”沙浪诗犹恨恨道:“我早就趁那时候除掉铁手了。”
“幸好你没有动手,杜渐在为我门徒,疏忽如此,死也活该!”米苍穹微微笑开了,负手耐人寻味的道:“这样听来,‘冰火’之毒。还有一重天未曾发作,也未知何时发作——这恐怕就是内力世所无匹的铁游夏的一个死穴吧!”
礁溪雨也向高阳一得详报这件事的始未与转折。
高阳一得只是在听。
听完了就笑问:“哦?金银珠宝变一大堆破铜烂铁了?”
礁溪雨说是。他一直就匿伏在“愚缸”之外,按兵不动,甚至也带高手跟上了山,只要一见财宝,立刻就杀人越货。
可惜没有。
大石小石倒有三大箱!
“他们早知道你们伏在外面了。”高阳一得闲闲的说,‘他们’就是铁手和小庄,他俩都不是笨人。所以小庄惟有去死,他知道逃不掉了;铁手则开箱给大家看,以表心迹。
也让我们放过离离。”
樵溪雨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一直还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听了不觉冷汗洋洋下,连说是是是。
“为什么你们不抓了离离姑娘来呢?”高阳婿忽然心血来潮:“听说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据知连追命也迷恋上她呢!”
然后他沉吟得故作威严,神神秘秘的问:“你看,我跟追命比,谁娶得美人归呢?”
瞧溪雨一下子还弄不清楚这个爱说笑时却认真的主子。
现在到底是说笑还是讲认真的,只好一面点头,一面说是。
有时候,他觉得高阳一得深不可测,像野外的山。
太白山阴云漫大,雪花纷飞,十月天已得要冲寒踏雪。
心惊目迷了。
山在虚无飘渺间。
亘古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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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名利变明理
十多年前,有一位记者在访问我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煮字疗饥的感觉是不是很辛苦?”问完了之后,大概以为自己问得很聪明,故而笑嘻嘻的望着我。
“我写作是因为我兴趣,我认为我的作品可以让我自娱、娱人,同时又可以藉以传达我的感情、思想。我喜欢这项工作。我喜欢,我才写,别的都是附带、优惠、赠品、奖励性质的。”我告诉他,“我确是个美食家,也是个旅行者,大江南北跑遍食遍,但还是喜欢民间小吃大排档。不过,我从来也不煮字疗饥,也不知道什么叫煮字疗饥。”
他大概跟很多人一样,都以为填字充词去骗取稿费是很辛苦的事,所以对我说法为之瞠目。
这种人通常都称作家为“爬格子动物”,我不是。“爬格子”是为有某目的(不管名利还是什么的)“消耗时间”吃苦的意思,我书写的时候则是在“享用时间”。写作是我的游戏。没有人会觉得游戏是吃苦的事。
我从不自称为什么“地盘(杂志或报纸)拥有者”或“写稿佬”或“贩文认可区执笔者”。我尊重我的行业,我从不对写作感到自卑,反而自豪、自信极了,我只承认我是“作家”。当然,作家也分好和坏,成功和不成功、红和不红、成名和未成名的作家。有人说听人自称为“作家”就觉得可笑,我管他笑!自己先瞧不起自己的行业,谁还会看你写的东西!我写了超过四百五十部书,在世上目前有超过一百二十种挂我名字不同版本的书,至少有十一个国家和地区有我的作品出版或连载,最保守的估计也已写下了四千八百万字以上的作品,而且,我的作品包括了一切文类(连诗与评论),从不欺场,每部都用心的写,大致都写得很快活,从不请枪手不找人代笔,不交行货。每天都至少接到五至七封读者自各地来函骂我何不把故事写完──我还不是作家,谁才是作家!那已不是谦虚,而是虚伪了!
初写作的人(包括我),难免汲汲于名利。但写作其实不是出名获利的捷径。写作不易。写作宁澹淡。写作是马拉松赛。写作要耐得住寂寞。写作如十年磨一剑。写作是梅花香自苦寒来。──除非你觉得它好玩、当作兴趣、视为一场游戏,自又不同。因为要写好作品,所以要读很多书、做很多事、交很多朋友、体会很多的心理,且把名利做明理,那么,写作的确是件值得投身的志业。
虽说写作不只为稻粱谋,但利益总是有的,只不过那不是我的最终目标。如仅为这个,我大可干别的事。写作所付出的心力大,回报率(赚的钱)不见得同样高。──我在今年五月决定要筹八十余万应付一件事,所以要静心写作两个月,到了七月的今天,问题已解决了,而我也“享受”了两个月创作之乐。……谁说写作不能赚钱?谁说作家一定穷?
在这之前,我足足玩了十年。读十年书,玩十年世。转将名利变明理,十年窗下真功夫。十年来,不见不喜欢见的人,不做不喜欢做的事,甚至不见人、不做事!过去十年来,一直有一位秘书、一位助理、一位编辑、一位策划跟着我,固定受薪(公司职员还不算在内),与我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天涯海角,吃喝玩乐,自寻快活,不怕烦恼──这一切,都拜写作所赐。尽管我在中国大陆盗版猖獗的情形下,八成的版税都给瓜分、併吞、蚕食、剥削了,但依然生活悠闲也优游得很。
在盛年时“暂时退休”,才有精力痛痛快快的玩。几时玩够了,随时便“重出江湖”。若非写作,岂有此理?便因写作,喜有此理!
本文乃向写作致谢。
稿于一九九七年七月廿一日:香港会展中心新翼首次办香港书展,皇冠应时推出“四大名捕大对决”系列及新书“捕老鼠”。完成“大对决”。
校于一九九七年七至八月:全速赶写“新报”连载“说英雄?谁是英雄”故事第七部“天下有敌”时期。纪念年前为“风采”杂志及“新生活报”各写了一年的“温瑞安吃喝玩乐在神州”专题及半年的“温瑞安讲鬼古”专文系列。
再校于一九七年十二月初:大进账/鸡佬缩头退书其抵死/新报传来协议书/十二月五日壹周刊余家强等数人来珠海卜卜斋进行访问,于海珠女当众拍摄演武镜头/蝉迁怒华何,我因发火转赴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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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同言无忌
青天,白云。
原野,草坡。
一朵红得十分红的红花。
何梵最希望看到的情景是这些。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环境,却完全相反:
深山,深山,深山。
走过深山,之后,是森林,森林,森林。
也就是说,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森林。
深山很森沉。
森林根深遂。
总之,没有原野,没有草坡,看不到青天,也看不见白云;更没有看见过花!
何梵一向很爱美。
他希望能遇到美丽的事物,包括:
美丽的女子。美丽的男子。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传说、美丽的人、美丽的心……
但在此行中他却连一朵美丽的花都没看见过!
——这地方竟连花都没有!
就算有,他却没看见过:曾有一朵,当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牛粪色的,他以为是花,摸了一摸,湿腕渡的。还咬了他一口,原来是一条虫!
一条会咬人的、而且还自以为是花(至少让他以为)的虫!
给咬了之后的食指,迄今还有粪便的味道。
幸好,深山终于走遍,也终于走出了森林。
——好了,又见天日.又见大日!
却没料。
深山行遍之后,竟然是荒山!森林走尽之后,居然是荒野!
——山穷水尽仍无路!
这儿那儿,全是枣红色的石头,干巴巴的,一块一块的,一层又一层的,堆叠在那儿,形成一座又一座的山峰。看去就像一块又一块的墓碑!
山峰之上,犹有山峰。一直逸迎炕蜒而上,那儿像是一个荒漠。广边但孤绝,死寂的世界。
那是亘古以来已给废置。忘怀。遗弃的一个世界。
他们曾夜行宿于森林的时候,听到狼嗅。兽呜,何梵已觉得全身战栗,不能人睡,滑谤屠的蛇身不仅嘶呼嘶呼的爬过他的靴底,也溜人了他的梦里,使他在窒息中惊醒!
长夜难眠。
恐怖难耐。
他只想快快脱离这种梦魔。
他只想好好的看到人,看到城镇,看到酒楼和饭馆。最好,还有一丛花,甚至只一朵也好。
走出了森林,又遇上深山,仍然不见花。
一朵花都没有。
到了晚上,他觉得大家好像是睡在一头长毛怪兽的怀抱里。他的确听到他的头上有人在浓重的呼吸。
有一次,还有女人尖声喊了起来,他跟同门叶告迅速抄起兵器,不顾衣服给荆棘划破。肤发结藤钩刺伤,终于赶到了现场,发现那竞是一只七色多彩的鹦鹉,正拨翅大叫,仓皇且妖媚得像一只引诱人强奸的女人,周围竟绕着千百只红眼编幅,肌牙振翼的盯住他们,在叫着一种奇怪的单音字。
“飞。飞、飞。飞。飞、飞——”
但它们没有飞,是那鹦鹉兀地开了屏——尾巴摹地炸张了开来,就当它自己是一只高贵的孔雀一样——当尾巴开尽之际,只见那儿没有七色的彩羽,但却有一张拼凑起来的鬼脸。
何梵永远也忘不了那张鬼脸。
“它”令他发了两天高烧。
连胆大的叶告也忘不了。
不过,他们的际遇已经很好。
陈日月与白可儿,同样也闻声救人,结果,他们真的就在月夜里,“遇”了一个“人”:
这人也没什么,只是前一眼,明明是看不到这个人的。只是有一棵树在那儿,长得像一只古怪的猿猴,但下一眼就发现,月色下,居然行过了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怎么特别,只不过,他的头却令人直了眼!
这人的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头壳竟是透明的,使人完全可以看见他的脑袋,和头里边的“东西”,而且,上面还有一道很大很大。很深很深的裂缝,可是,里边的“事物”,并没有因而流出来。溢出来,或者泪出来。反而,那些像脑浆的“物体”,在那”人”走动的时候,晃来晃去,倒过来,倾过去,很令人担心它会突然倾泻出来了。
听说白可儿登时白了脸。
陈日月叫了一声:“喂。”
那“人”回头,像一只尖耳尖鼻尖牙的猿猴,尖声尖气尖着调子的叫了一声:
“旺!”
一到底是“汪”还是“王”,他们一时也分辨不大清楚。
跟着便月色暮然一黯。
之后,他们便看见一只猿猴,迅速的爬上了一棵大材:再看,那树已没有了猿猴,眼前也没有了”人”.只剩下一棵很像猿猴的树,像老早已站立在那儿千百年,仍在吸收日月精华一般。
他们见面之后,交换心得,大家决定向“公子”反映:
“不如回去好了!”
他们决定要异口同声,一齐说。
——因为他们都十分“敬爱”他们的“公子”。
他们也“怕”他。
是他们自己坚持要来的。
——为了能来参与这场“打老虎”的盛事,他们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他们的公子是从不受威胁的。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们四人“联手同声”,只好答允他们来,且说明了条件。
“要去,一不能后悔,二一定要听我命令行事。”
他们的回答也非常一致:
“是!”
可是天知道会那么辛苦!
——像去西天取经一样!
竟那么荒芜!
——这见鬼的地方!
名字倒是起对了,这一带就叫“疑神峰”,这条永远走不完的路就叫“古岩关”,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猛鬼庙”——“幸好,不是真的去那座连名字都特别唬人的庙,而是还没到庙前的古地野金镇,镇上的“绔梦客栈”。
不过,三岁定八十,“绔梦”未得,噩梦频生,何梵。叶告。白可儿。陈日月觉得,还是大家齐心合力,向公子力劝:不如归去好了!
反正,他们年纪还小。
他们只是少年人。
——童言无忌嘛!
何况他们异口而同言!
“那当然是鬼!”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
这是公子的答案。
“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一件事,没办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后怎能成大事?”
“你们要回去也好,我们这次是打大老虎,这‘旖梦客栈’,是我们唯一能逮往他的机会,这腐败贪污、狡诈阴险。杀人劫夺。知法犯法的家伙,一日不除,无以立法,也无以服天下——你们不去便罢,你们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同言有心.且由得你们,老鱼,小余,我们自上疑神峰去!”
说罢,老鱼、小余叱喝着应和了一声,嘴里骂了几句咕吨语,马上便起轿了。
公子已绷起了脸孔,不理他们了。
四小都没想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竟一口咬定真的是鬼!
他们经过了一次简单而迅快的讨论。
结论只有一个字。
“跟!”
除了他们舍不得离开,又兴致勃勃要参与这次的“打老虎”大行动之外,更重要的是:住回走,岂不是又要多经历一次那些恐怖梦魇!?”
——而且。这一次,还得要他们自行面对!
故此:到不如——
跟!
——离不如依!
弃不如从!
这是“一刀三剑憧”的”如意算盘”。
至少,他们还抱了个很大的希望:
结果,他们从深山步入荒山。
越走越荒凉,越行越荒芜。
越走越高,越走越寒。
他们深入了不毛之地:
不见原野。
没有草原。
没有红花,没有绿叶,没有树。
苍穹有云,沉甸如铅。
天的确是青色的。
像一张死神的脸。
他们正要攀登的山就叫做疑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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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高手带一个高手去会合另一个高手
亘古以来的一轮皓月,依旧平静的照在古岩关的沙砾岩层上,显得无比荒凉。此地是数百年来由疑神峰通往野金镇的古道,穿过此地,据说便是到了人间的尽头,抵达一个富庶而又未开化的地方,那儿不受王命,没有律法,甚至连生存也不受岁月的制限与摧残:那儿还有捷径,不必过关入城,便可以从古帝王潜建之隧道,直达京师。
传说是这样传。
流言如流水。
但这儿很少有水源。
相当不毛,亦常干涸。
在白天,曝晒于烈阳下,人都给燥热逼得像一尾尾岸上的鱼。
到了晚上,这一片错落的荒此却匹烈受寒流的侵袭。变凉。转冷、而且迅速冰封,最后还下起雪来。
来到这儿,人都得面对自己最后的韧力与耐力,不是寂寞得发狂,就是要坚强得发硬,当饱受折腾历尽摧残是一种发愤。
如果说宝剑锋自磨硕出,那么,这就是折磨,此地就是炼狱。
要是说梅花香自苦寒来,那么,这儿绝对苦,肯定寒。
就算早知体弱难熬,必然饱受苦艰,无情也明知故犯。不得不们作虎山行。
他不得不来。
因为他收到最重要的情报:
吴铁翼会来这儿.可能从此遁迹天下,逍遥法外,可能从此地潜逃转折返京,会合童贯,伙结同党,重振旗鼓。
这是一个狂征暴敛、作好犯科的大贪官,曾任通判、知州事,平生藉官为名,作恶无数,害了成千上万的良民,刮了富可敌国的钱财。为平民怨、安天下心,无情一定要缉捕,诛杀这个大老虎。
吴铁翼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要来这儿会合他一个最看重的高手。
——这人同时也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十大杀手之一:
王飞!
——“飞月”王飞。
王飞身为“十大杀手”之一,但却也是其中两个“身份奇特”的杀手之一,“特别”的原因是。
一,这两位杀手,都不喜欢出名,不爱亮相,且每次出现均有多种身份样貌,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有这样的杀手。神秘是他们的特色。
二,这两名杀手,作案。杀人的手段十分特别,风格太过强烈,所以,就算他们:从不表明是他们下的手,大家也会推测得到:一定是他们的手笔。
三,他们主要都不为钱杀人。
四,他们本身也并不嗜杀。
五,他们杀人的方式都很独特,每个人的死法都不同,他们都不喜欢重复,不允许人抄袭,他们乃以画一幅画、写一首诗、做一篇文章的态度去杀人,就当杀人是一种艺术
六,譬如王飞,杀人之后,喜欢留下一片石头。
——块美丽的石头。
为什么?
不知道。
——也许,除了他自己,便没人知道原因。
大家只能猜。
测。
所以有人认为他是纪念一个人:
王小石。
他为什么要纪念他?他们之间曾相遇过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事?什么事使他在每次杀人之后要留下一片晶莹的石头?——那就不得而知,众说纷坛了。
杀手王飞为什么要为吴铁翼效力呢?
听说他是对吴铁翼作过承诺、
——难道他也跟“神剑”萧亮一样,为履行对赵燕侠的诺言,因而不得已要为救助吴铁翼出手三次?
据说他欠了吴铁翼的情。
——还是像离离一般,本来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的亲属,自然要拼命维护他?
也有人传他要还吴铁翼的义。
-----或许就像庄怀飞的情形,曾受过吴铁翼的恩惠与札待,到他落难的时候,当然要为报答他而尽力?
谁知道。
无情却知道除了王飞之外,还有两个人物,只怕比这位名杀手还麻烦、更要命。
因为吴铁翼决不会一个人来到这荒山野岭。
他是跟另一高手一起来会台另一名高手的。
吴铁翼身畔,一向不乏高手。
因为他曾是大官,屡升屡迁。
官高权重,自然多人保护。
——人得道,鸡犬尚且升天,何况是保卫他的人。
他也是富甲一方的人物。
他运用了职权,几乎对柴,米。油、盐。茶、糖、洁运各行业都插了一手,盘剥聚敛,暴利劫取,且轻赐予以蠢国用,予爵禄以市私恩,争取了不少高人、死土效命于他。
他在多智善佞,倚势贪横之余,也广为结纳各路豪杰之士,故此,他一旦案发遇动,为他出头、出面、出手的能人居然很多。
——“雨打荷花”文震旦、“大旗卷风”余求病,“紫电寄云”唐又。“五雷轰顶”于六十。“化血飞身卅八狙击手”。“单衣十二剑”。呼延五十。呼年也。吕钟、岳军。唐炒。“铁扇夜义”黎露雨、霍煮泉、霍玉匙。习英呜、习良晤、唐失惊、唐拾贰……都是这类人,但其中大多已为保护吴铁翼而丧命。
为了迫捕这只“大老虎”.还跟吴铁翼的合伙。同谋赵燕侠及其五十四位师父对上了,牺牲了不少人,还断送了
“神剑”萧亮,使得“大梦”方觉晓意兴闸珊,下落不明。
“蜀中唐门”困与吴铁翼曾有密谋,也有合谋,只好派精锐高手去相护,并千方百计要劫夺吴铁翼的那一大笔可观的财宝,结果,先后折损了唐门两大高手:唐铁萧与唐天海,中间还夹杂了个硬手“飞天螳螂”唐郎。
就连在陕西与追命脚法齐名的”打神腿”庄怀飞,连同他的娘亲。恋人恋恋和未来岳父谢梦山,以及他的死党何尔蒙、夏金中,同惊余神负,何可乐。梁失调全都丧命在斯役里。
为夺取吴铁翼“赃款”而送命的,还有陕西总捕上风云。以及七省名捕“铁面无私”杜渐,以及他胞弟社老志,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冷血,追命都负了不轻的伤!
为了吴铁翼,折损了多少英雄、高手!
为了要打这只“大老虎”,牺牲实在太大了!
就是因为牺牲已经这么大了,所以才一定要捕获这只罪魁祸首的“大老虎”!
所以无情才要出手!
所以“四大名捕”中的大师兄,不管自己身患残疾,行动不便,都要出动:捉拿大老虎!
他不许这罪魁逍遥法外!
他不任由牺牲继续下去!
他先得拿下吴铁翼这贪官,才能顺藤采瓜,一并把朝中拾剥横赋、明抢暗赃的童贯、李邦彦。蔡京。梁师成。王问之流,一网打尽,更把称霸于各地、各路、各州府的土豪劣绅朱励父子等人,逐一绳之以法。
——要是宫官相护,承风望旨,不惜曲尽媚态,得以开脱罪咎,如此真的无法处于刑律,以无情的性情,也别无他法之时,只好舍刑捕之职,改当一名正义的杀手,跟他的师兄弟们杀光这些倚仗权努。横行乡曲。声焰熏的、罪恶盈积的大奸大恶之徒!
没办法。
到了迫不得已,无法无天的时候,也只有这样干了!
那是最后一条路。
也是绝路。
“如果你这样干,到最后,”诸葛先生跟他说,“你只有杀皇帝了。”
——欺君犯上,叛逆造反,无情可没这样的意思。
他只想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为什么?”所以他问。
“盂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诸葛先生说。
“方今圣上,饱游观而穷侈靡,所以人人上行下效,首侍臭援。所以,到头来,要尽除好佞,只怕这天宇第一号的首恶巨鳖。那就是要改朝换代了。”
无情愕然:“每次改朝换代,天下万民必首当其冲,受害必深,不到一国之生死存亡关头,能免则免。”
“是以要延革。”诸葛小花叹道:“不管一小步二小步来。还是一大步一大步的走,要慢慢改革、进步,亭缓则回,咱们有志者能做多少都好,但要能做一点便是一点,能除一恶便少一恶。若以杀止杀,纵能平天下,也必先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诸葛说着劝勉无情:“还是先惩恶锄好吧,把窃踞朝政已久的元凶大恶羽翼先行——斩除,最后,在他们孤立失授之际,才把矛头指向他们,让他们也一并伏诛。伏法吧!”
是的,不到最后关头,无情还是不想走那一条谋反背叛。变天改朝的路!
他不想让天下百姓又一次受战火。兵炙的紊毒!
他要抓吴铁翼这只“大老虎”,就是尽一己之力。舍我其准。能做多少便是多少的实践之一。
所以他来了。
因为他不良于行,还带了两名“六扇门”高手来。
一个是“老鱼”。他的外号和全名是“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酒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浪杀人不过头点地:苏察哈尔鱼玄姬”,这是一个六扇门里的战士,生平只服膺于无情;无情简称之为“老鱼”。
一个叫“小余”。这人外号和原名都叫”余大目”。
“三剑一刀憧”,白可儿。叶告。何梵,陈日月本来是书童,也是轿童,可是在这崎岖荒野,自然不能用四个尚未成年的小子来抬轿,他们四人,只是缠着要来,无情一时拗不过,且深思后又觉能与某事配合,便终于让他们同行了。
但无情一再告诫过:
吴铁翼本身就是一名高手。
吴铁翼本身己很不好对付。
但更不好对付的是吴铁翼身伴的高手:
这人姓朱,真实名字已鲜为人知,但人皆称之为“杀家”。
这高手姓朱,是“东南王”朱蛐身边的红人,也是强人。吴铁翼得势时给了朱酌父子不少“好处”,听说,朱励只“还”了他一个朱杀家为贴身保镍,他就心满意足了。
——据说,他一怒则杀人全家,故为朱杀家。
他们要到古岩关去会合一名高手。
那是“蜀中唐门”的“大将”。
唐化。
“破烂王”庸化。
——凡他出手。无不破烂。
“蜀中唐门”欲雄霸武林,故找到“虎咸通判”吴铁翼一起巧罗妙织罪名,对江湖各世家暗中劫杀夺权,而今他落难,自然欲投靠“唐家堡”.唐化便是来接应的;同理,“蜀中唐家”欲夺取吴铁翼子中的巨款,也一定会向吴铁翼下手。唐化便是来杀他的。
无情就是因为收到刑部司门郎中第一号高人白霍的消息:
“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
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
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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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烧裙的男人
按照路程的推算,他们应该已到了疑神峰的峰驼,已经来到了野金镇才是。
但这里没有市镇。
没有人迹。
只有沙砾,沙砾。沙砾,还有:
乱岩、乱岩、乱岩。
高处一孤峰,像一座尖顶的城堡,耸在半空。
——那大概便是疑神主峰吧?听说,猛鬼庙就在峰顶。已入暮。
夜荒凉。
这回,连老鱼也不禁响咕了起来:“我们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小余也在心里拿不住准儿,“应该错不了。这儿上山。自古只一条路。”
无情在垂帘深深的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感觉到三剑一刀憧的惶饨:
——这几个小家伙,大概是见过“鬼”怕黑儿一到晚上,便喜欢你推我让穷嚷嚷,疑神疑鬼,又害怕又好奇。
他并不担心走错了路。
他只担心吴铁翼并未取道这里。
他还担心这四个小孩子的安危。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梢来朱杀家出现于山西一讯的追命三师弟,同时捎来了另外两个情报:
一,追命在“站鱼沟”遇上本来要入京杀无情的“天下第七”,恶战一场,将之击退,后又因金印寺山憎噬人、蓝元山离奇出家事件,而赴金印寺查探(佯见“江湖闲话”之“追命的命”篇),并发现吴铁翼的同僚貌州参军事喜柔翅。生怕案发会连坐,故企图为吴虎威疏通求救,一旦不成,便聚众谋反,只好先去平定乱局再说。冷血则需应付“武林四大世家”顿失其三大支柱所造成的危局,铁手则受创于太白山下,一时无法赶来截击吴虎威。
二,冷血的”红颜知己’;习玫红因为不忿吴铁翼所为。专程赶来山西追杀之。
听来,第二个消息要比第一个好,而且还好多了——至少,无情又多了一个好帮手:习玫红的刀法在武林中也薄有名气。
可是,对无情而言,第一个消息虽然是个连番变乱噩耗,但第二个消息才真的叫他麻烦和担忧。
冷血已因“四大世家”相互冲突的事结耽搁下来了。
他一时会合不上习玫红。
然而习玫红已经进入疑神岭。
——在没有冷血保护的情况下来了这荒山野岭。
更糟糕的是:
习玫红是个大小姐。
——人所共知的“大小姐”!
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那种无情至感头疼的“大小姐”卜
习玫红当然是个“小姐”,这点毫无疑问。
可是,“大小姐”在这里的意思是:难惹、难缠。难相与,既不讲理又爱惹麻烦,而且又十分漂亮并且非常自负但又未历过多少江湖风霜的那种:
大小姐!
——问你怕未?
怕怕
无情心中这样自问自答。
怕又怎样?看来,那是他小师弟的“女友”,一向因为曾经情伤而怕再接触女性的无情,情知自己再绝情也不能拒绝这项难堪的任命:
除了格杀吴铁翼,对付朱杀家和唐化之外,还得要保护习玫红习“大小姐”!
对无情而言,最后一项任务只怕要比前囫两项都要困难许多!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截住(至少在吴铁翼还未露面之前)那位“大小姐”,把她请下山去也好)赶下山去也无妨!
这儿实在太危险了。
——他也打定主意把三剑一刀憧也诓回去。
所以他才表示真的有”鬼”。
事关四人中,除一人外三个都怕鬼。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想到这里,忽听外面一阵骚动,都叫:
“鬼呀!”
——啼,夜里想鬼,鬼便来了!
真是比鬼还灵!
无情嗤笑了一下。
他也发现珠帘串子隐有绿火闪动,幽秘秘的——他伸手掀开了帘子。
帘外是荒地。
荒地旁有一团火。
人是绿色的。
——像一丛绿色的幽灵,一耸一耸。一晃一晃的,映出了一个蹲着的惨绿影子,似乎正在烧东西。
“什么鬼?”
无情问。三剑一刀憧都恐后争先的指着前面道旁:
“火。火……”
“绿色的火……”
“……鬼火!”
“公子,前面有异物!”
说有“异物”的是叶告,他是“铁剑”,排行第四,使
“阴山铁柔剑”,擅点穴手法,因曾得追命指点,腿法高明,且吃苦耐劳卜有铁布衫横练功底,最能捱打挨揍。
四人中,就他最不信世间有鬼。
“那是人。”无情张望了一下,示意把轿舆抬近前去,
“那是个人在烧东西。”
只不过,如果是人,怎会是惨绿色的?
要只是火,又怎会是幽绿色的?
四人心中狐疑,但都只有跟在轿后畏缩前行。
——刀那总比留在后面的好。
因为他们听到背后似乎有异响。
那就像是有足的蟒蛇趴跨过粗糙沙砾的声音。
他们不敢回头:
宁可硬着头皮去面对那堆鬼火——
以及那个绿惨惨的东西。
轿子靠近了每人。
火堆旁的人抬起头来,脸色绿得怖人,四人都大吃一惊:但毕竟仍是人。
还好不是鬼。
火熊熊,绿惨惨。
绿火映在他绿衫绿裤与绿脸上,绿得更幽秘,在这荒山绝岭里,好像一只刚在胆汁上打过滚来的山魈一样。
“你好。”
无情一手拨开帘子,一面和他招呼。
“你好。”
那人仰着脸,脸长得像马,又薄又长又削,但轮廓其实相当清俊,只不过脸庞实在是绿得像一块孔雀石。
“你在烧东西?”
“我在烧东西。”
无情端详了一下,说,“你在烧裙子?”
不错,那的确是女人的裙子——他至少已烧了两件,裙子显然并不好烧,他手上还有一件,冒着绿火,灰烬如煽。四散而飘。
“是的。”
“谁的裙子?”
“不是我的。”
那人居然这样回答。
他的牙齿也是绿色的。
然后他反问:“你要去‘旖梦客栈’?”
无情老实地回答:“是。”
那人说:“我跟你一道去。”
无情问:“你去做什么?”
“跟你一样。”那人吱吱吱吱的笑了起来,但是一只吱牙
鬼,“去杀吴铁翼。”
众人为之动容。
息:
“破烂王”唐化正离蜀中而赴山西,直奔猛鬼庙,他才怀疑吴铁翼会赶来这儿与之会合。
然后,他又收到另一个从追命捎来的讯息:
有人看到朱杀家出现于古严关一带,那便使他益发相
吴铁翼来了!
这只“大老虎”就在疑神峰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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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分半坛五裂神君
荒月满山,越照越荒凉。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三剑一刀憧还是越走越心慌。
——可况,多了的那名“战友”,是青色的,连他的影子,也是绿色的。
看多了,也教人心凉。
相处,更令人心寒。
路上,老鱼偷偷问无情:“你认为他真的是慑青?”
无情道:“他不是聂青是谁?”
老鱼哺哺自语道:“他总不会是吴铁翼。”
小余忽然插嘴,“说不定他是王飞。…
老鱼那张大嘴巴马上喷出了反对的话:“他是王飞?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他会是王飞?”
“那王飞是什么颜色的?你说。”无情反问:“聂青是青色的,那么,照推论,冷血应该是红色的,白愁飞应该是白色的。王飞至少也该长一对翅膀才是。”
小余笑道:“吴铁翼也该有一对翅膀,但应该是铁色的。”
“你余大目有一双鱼眼,我老鱼有一张鱼口;”老鱼向来不认错,犟脾气,坚持到底,如今亦然:“一点也不错。”
“那未,”小余就爱跟他闹着玩,“朱杀家呢?”
“朱杀家?”老鱼沉吟片刻即道:“他应该骑着头猪,一路吆喝杀着他的家人前来。”
话一说完,他就双眼发直。,张大了偌大的一张口。
因为他真的看到一个古怪的人骑着一头离奇的动物。自后面赶了上来。
他骑的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猪。
如无意外,这怪人骑着的,竟然是一头:
龙。
——一头脸貌很像猪但有啄有角有鳞且长着甲骨的长尾龙!
龙是一种古怪的动物。
人人都自认是“龙的传人”,仿佛很自豪,光宗耀祖似的,但“龙”到底是什么?
谁也没真的见过。
它像蛇,可是有鹿的角。它有一张马脸,但又有蛇的身子。它有狮子的威严,但却有一双鸡爪。它似鹿,但他的脸又长得像马。它如鹰,但鹰不像它长满了鳞。它既似牛也像麒麟,但决不是麒麟也不是牛;它又似虎又似龟鳖,但决不是龟鳖也不是虎。
你说它好看,它其实非常丑陋,你认为它丑陋,但它又有好看之处。
它有时能行雷闪电,呼风唤雨,有时能翻江汉海。惊天动地,有时却身在虚无风渺间,见首不见尾,世间到底有没有这种动物,都很存疑。
它的脾气。性情?
坏。
凶暴。
——但又令人觉得它尊贵无比。
龙到底是好还是坏?值得骄做还是令人畏惧?应该崇仰还是鄙夷?理应珍惜还是遗弃?
它是暴食懒惰。残酷贪婪的象征,还是尊贵仁厚、德高慈悲的化身?
你说呢?
很难说。
因为谁也没见过真的龙。
可是三剑一刀憧而今却可以说。
难看!
因为他们现在真的看到一条龙。
这条龙很难看!
这头龙前脚幼细,缩于胸前,胸膛粗大,满身厚茧,嘴巴大如一窟洞穴,胡吼连声,后腿粗大,强壮有力,尾长而肥,且有鳍角,行走快速,动作颤顶,山摇地动,却长了一张。
猪脸!
——猪脸的龙!
它就像马匹一样,鬃脖上缠着经绳,有一个人,额突鼻人,以口衔辔,一手抄着把凹凸多棱。状如竹节、沉重锋锐的塔铜,右手托着一口铜钵,头戴铁冠,全身戴披八卦太极图刺绣的宽袍,左腕戴三条蜜腊,右手戴四条水晶,颈串玛瑞碎藻链——他就骑在那头猪脸的龙上,自后头赶了上来。
这人可不只是一个人来的。
那头龙的尾巴后面,还附了一大堆的“小童”,每一个人的样子,都像羊:
虽都像羊,但都是不一样的“羊”: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长着山羊胡子,有的尖耳如羊角,有的似羚羊,跳跃着前进;有的像绵羊,和驯的匍匐而行。
大约有十六七个。
前面的人,这样看来,倒像是“牧羊人”:
骑着头肥龙的“牧羊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驾御着头猪头尤的领导着一群羊脸人的古怪道袍牧人。
——难怪刚才他们一直听闻背后有异响了,听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步履摩掌声,原来就是这一条长尾连鳍拖地走动和这一干似人像羊的小怪物疾奔的声响!
三剑一刀憧看得怔怔发呆。
——这是什么怪物!
足令大开眼界。
但聂青却为之气结。
——气得几乎气绝。
当真是脸都青了——更青得像草——如果像草,那么。就算不是在这荒原里唯一株草,至少也是这荒凉的月夜里唯一棵仍绿得这样劲的草。
他的手在发抖,敕指那骑龙怪人,忿而叱道:“五裂神君,你也敢来踩这一路!?”
怪人咬牙一勒,那头龙就辄然止步,张开血盆大口,翻着怪眼看着他们,模样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醉翁。
骑在它上面的道人却反吼道:“就你来得,我来不得!?”
聂青道:“你来干啥!?”
五裂神君道:“关你屁事!”
言罢便待就此鞭龙而去,把聂青。无情等人置之不理。
聂青怒喊:“若你来夺宝掠财,便关我事!”
五裂神君马上停止推进,回首,只见他鼻子大得像具烟囱,占了脸的三分之一,鼻翼和鼻毛就像老树盘根。芳草妻妻,只听他鼻孔呼嘶呼嘶的喷了一回烟,斜包着一只怪眼,居然低声下气的问了一句:
“财宝?”
聂青马上改了口风:“你要是去杀人还是救人的,便与我们有关。”
五裂神君用手扣了剂他乱发一般的须根,乱置一般的发脚,闷哼道:
“杀谁?救谁?”
聂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既不是去杀人救人的,又来冒这趟浑水干啥!?”
怪道人给他引动了好奇心:“怎么?客栈里很热闹么?”
聂青一句就吼了过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我操你家里小猫小狗的广五裂神君吹须瞪眼,喷烟喷人的大骂道,“我再贪你厨房王八蛋锅里荷包蛋的!孙绩梦是我的老婆,旖梦客栈原来就是‘四分半坛’的地盘,而今三年期满,独孤一味那老崽子还有颜面霸占下去,我便一口咬掉他鸟蛋!”
说罢,打龙而去。
——原来,猪龙的后面还跟了一只小马般大的小龙,模样儿像一条光头的乖巧的小虫,可爱好玩,也跟着大龙和怪人走,临行时还偏首望了望他们,很是好奇的样子。
后面跟着的一大堆“人羊”,也匍匐着。蚊蜒的、乖乖地。虱蚤般的尾随去,片刻间走得一干二净,像一群羔羊。
然而那难听的尾巴磨地声,依然害害传来,久久不休。
无情仿佛仍在细听那种古怪而原始的声响,良久,才问:“他就是‘四分半坛’的五裂神君?”
“是。他便是‘五裂神君’陈觅欢。”
“你们是好朋友?”
“是的。”
这次到老鱼忍不住质疑:“好朋友怎会这样说话?”
聂青眼色一青:“怎么说话?——哪儿不对头了?”
老鱼索性明说:“你们讲话,就像在冲着对骂。”
聂青道:“我们每次见面,就是这样对骂——非如此不显我们交情深厚。‘四分半坛’有‘三个半神君’,半个我交不上,另一个我不说,还有一个,跟我客客气气的,但其实是死敌。”
无情忽然问:“你对他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四白神君’詹解愁?”
聂青望了无情一眼:“果然是名捕。”
无情双眉又皱了起来。
皱眉的他,气质很好。
“孙崎梦是他的老婆?”
“孙绩梦也是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是独孤一味?”
“是,独孤一味曾跟五裂神君共娶一个老婆。”
“什么!?”老鱼叫了起来:“共用一个老婆!?”
“一人三年,三年合约一满,不管老婆地盘,都得换班。这叫一女二夫,又叫一栈两主。”
“独孤一味就是当年的‘一味霸悍’独孤怕夜?他现在居然当了荒山野岭小客栈的老板?”
“一点也不错。”
“还有一个问题。”
无情仍在看他的手指。
“你问,”聂青说,“我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坦白诚实回答我的话?”
无情问,他在看他的手指。
“因为我想跟你做朋友。”:聂青轻而坚定的回答:“要交朋友首先得要坦诚。”
无情在看他的指头:“为什么要交我这个朋友?”
“这也要回答?”
无情点头。
“是不是要说实话?”
无情颔首。
“可能,我佩服你,才要交你这个朋友。”聂青吃吃地笑道:“可能,我想杀你,故要挣得你的信任。”
无情也不惊讶,只淡淡的问:
“你是哪一种?”
聂青轻轻的笑:
“你说呢?”
无情没有说。
他挥手,起轿,往前也向上走。
一路上都是龙尾和羊足的痕迹。
山高月大。
峰近风劲。
他们正翻越过一座红岩土岗。
到了中途,那尤足和羊印,像走岔了路,往疑神峰顶一路迄通而上,且似奔走得极为急促。
他们登上一块宛似凭空飞来的红色大岩上眺望:
他们终于看到了市镇。
那是一片废墟。
他们终于见到了客栈。
那好比是一处破窑。
——连客栈的酒旗,都像一面招魂幡。
魂兮归来,它在召谁的魂?
——路人,来客还是召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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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夜空营
——如果“旖梦客栈”就在山谷,那么,五裂神君和他那一伙兄弟,却往山峰走,却是为了什么?
他们终于找到了“崎梦客栈”,但却没有发现“野金镇”——“崎梦客栈”不是坐落在古山城“野金镇”中的吗?而今,偌大的一个野集山城,去了哪里?
无情看了看聂青。
他没有问什么。
可是聂青已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聂青耸耸肩,摊摊手说:
“我也没来过这里。”
这里到底曾发生过什么变故?
“野金镇”是这儿最后一座城镇,平时市集热闹,商贾云集,出产矿石钢铁,也有不少销金窝。买卖场所,而今,怎么都萧条荒凉,零星落索?
只剩一轮冷月,照在残垣败墙上,仅远处破旧城垛处,还有三四顶营帐,给回魂似的急风,吹得七残八废,仅留了个营堡篷壳。
这儿是边塞沤界,原有藩兵一旅镇守,约八至十二人,设正副各旅长一名,自畜牧、绪修,恐边防有事。
而今,营帐还在,却空荡荡的,残破破的,军士一个不见。
无情俯瞰,若有所思。
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漂亮,形容不出的好看,哪怕他在对敌问话的时候,这一点特色依然不改。
聂青对这一点仿佛很好奇。
他在偷看无情的眼。
无情马上就警觉了。
“嗯?”
“什么?”
聂青先发制人,反问。
“你在看我?”无情问,“有事?”
“不。”聂青说,“是你在看我。”
无情这回怔了怔,没想到在这么芝麻绿豆的一件小事情上聂青会恶人先告状。
“哦?”
“你不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聂青得理不饶人,“何况,我就算看你,也不一定有事——你也不一定要有事才准许人家看的。对不对?”
“你对。”无情不想在这话题缠战下去,又俯视苍凉大地,郁滇山峰,“我错。”
聂青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阴阳剑陈日月这时刚好靠近他,便问:“怎么了?”
“好漂亮。”
聂青目光发绿,喃喃地道。
“什么漂亮?”
“那眼光徽像月魂尽慑在眼里,而梦魂又浮现在眼中。”聂青仍在小声感叹:“梦是遗忘的记忆,月是寒夜的心。”
“你说什么?”陈日月听得一些。听不清楚大半,“梦……遗?……寒……心?”
“嘿。”聂青只觉索然无味,只道:“没事。幸好我不是女孩身,要不然,光是这一双眼——”
“他的眼?”白骨阴阳剑陈日月向他的公子左望望。右望望。侧面端详一下。正面又偷窥一下,然后跟聂青说:“没事呀!他没生眼挑针,也没长疮疽儿。”
聂青为之气结:“你——你这孩子怎地连一点诗意也没有!”
“……屎…诗!?”陈日月忽然用鼻子在夜凤中大力的吸索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位神词蹲在大路上似的,叫道:
“的确有屎味!”
“三剑一刀憧”中,以他的嗅觉最为敏锐。
然后他很快的更正他的说法:“不,不是屎味……是尸味——死尸的味道!”
无情脸色一寒,伸手一指,疾道:
“去!”
聂青这时才开了眼界。
他亲眼看到老鱼和小余,怎么抬着顶桥子,既轻若无物,又健步如飞,一下子就俯冲下层层叠叠的砾岩和土丘,直掠的速度比鹰还快,但轿子在苏察哈尔鱼及余大目的肩上,眼看倾斜,忽尔又平平托稳,看来,里面就算是置放了个敞口的水缸,也一样不会把水倒得出来。
顷刻即至。
那里残垣废堡,有许多堆叠起来的灶佰,大概是作烧饭。烤暖用,还贮有一些狼粪、枯秆。敢情是必要时施放狼烟,传达军情。
很荒凉。
荒凉得有点凄凉。
没有人。
一个军士也没有。
三刀一剑憧突然采取了行动。
那儿大约有三四个倒塌、败破的营帐,三剑一刀憧几乎是同时分头窜了过去,拔剑抽刀。猛地扯、掀、推。划破。开、倒、烂了营帐!
聂青马上就生起了一种感觉:
无情已传达了讯息:
那是一个命令。
命令是:行动!
可是,这讯息是怎么、怎样。怎能传达开去的,聂育虽然身在当前,却一点也观察、发现不出来。
帐篷内,果然是死人。
看他们身上的服饰,无疑都是驻守这儿的军士,而且还死了不多时。
他们看来死得很恐怖:不是眼睛突了出来,就是舌头伸出嘴外。
蛆虫就在眼球和舌根进进出出,以一种异常的欢快活动着。
木权子上还有煮熟的汤,有的手里辽捏着半只硬馍,桌上还有些残骨,刀在鞘里,挂在架上。
看来,他们死得也甚为突然。
简直是粹不及防。
尸味——臭味便是从这儿传来。
陈日月的嗅觉果然灵敏。
——也许,他有问题的是对诗的触角,而不是嗅觉。
这些戍守边防的藩兵,何以会死?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何他们会死得这般不及提防。如此恐怖?是什么人能使这些边防将士一夜空营?
——难道吴铁翼和他的杀手们已早一步来了此地!?
荒山寂寂。
夜袅嗷于天外。
狼哭千里。
一刀三剑憧都不觉惊然。
孤峰绝顶,大地苍茫,幢幢的不知是人影,还是鬼影?绰绰的不知是神迹,还是天意?
就在毛骨惊然之际,他们摹然听见一声尖叫.竟从那破落的客栈内传来。
那是女子的呼叫。
很危急。
很凄厉。
三剑一刀憧互觑一眼,只听无情在轿里迸出一个字:
“快!”
老鱼、小余立即扛着轿子,像腾云驾雾一般,飞快而去,几乎是足踏飞轮,膝下弯屈,就已越过砾石、巨岩,飞扑向那所残破的客栈。
这时候,一刀三剑憧各显本领,四人各如飞矢。弹九。流星、烟火,分四个方向,同时飞投那所在荒野中的客店,身法虽快,却又不离轿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
但在聂青眼中,却有另一奇景:
最快的,既不是老鱼或小余,也不是一刀三剑憧,而是
“嗖”的一声,一人早在说“快”字之时,已疾弹出轿内,身子腾空,双足决不沾地,人像一头飞燕,己越过众人,
当先如电掣垦飞,飞射向“绔梦客栈”!
这人没有用脚,但身法竟然比谁都急,行动比谁都快!
“旖梦客栈”自上丘俯瞰下去,至少有前后两扇门。
门都破旧。
半掩。
风吹得格楞作响。
于是,聂青又看到另一奇景:
轿内的人,飞射向客栈的前门;但在客栈的后方,也有一人,身段窈窕,身法娇美,身手极速,手上有寒芒闪烁,也自大地的阴影间探了出来,直扑向客栈的另一道门:
后门!
这人离“旖梦客栈”比较近,许或是一直都“匿伏”在附近,所以,一现身就逼近了客栈的后门:
所以几乎是与轿中人同时踢,击破客栈的前后二扇门,一前一后,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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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是王飞!?
双腿已废、不良于行的无情,一旦施展轻功,竟然身先士卒,比谁都快,先行抵达客栈,在尖叫声尚未结束之前,他已一肩撞开了前后,先叱了一声:“照打!”就攻了进去。
聂青看得很仔细,很清楚。
所以他的脸色更青:
因为他也无法弄清楚:一个腿筋不灵光的人,何以能施展轻功,而且身法还那快,就像一只飘忽的鬼就在这疑神峰下上了他的身一样。
看得出来的问题大可面对。
搞不通的疑问令人疑惧。
无情一入客栈,迎面吸进了一种味道。
一开始他马上警觉:
以为是闷香。
——这么霉这么破这么旧的客栈不可能会那么香!
接着下来他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都是女子。
她们都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着。
当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服饰但依然很好好看看的女子。正对着大门口(也就是向着无情),把一张小小的口张得大大的,在喊:“救命——”
她还没喊完。
她身边离她四五尺之遥,也各有一女子,端正的坐着。在看着她。
准确一点来说:是看着她喊救命。
无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么多女人,也当然没想到这女子喊救命是这么一个喊法。
就像是在戏台上的一个表演,字正腔圆,而且还有代表性,并且设有观众席。
这使他也颇为始料不及。
更始料未及的是:
迎接他的是——
刀光!
当头就是一刀!
一点也不留情。
——点也不含糊。
这一刀来得又急。又快,又突兀,刀出手才叱了一声。
不过,无情既然敢抢先闯入虎穴,就己预想过虎牙虎爪和虎威了。
他本来是有备而战。
问题是:无情没有武功。
——他自幼体弱,奇经八脉,均遭仇家震伤,能练的仅是一些粗浅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把练武的时候,改花在智力。知识和对机关的研究。暗器的运用上。
但这一刀,劈面析来,完全不留余地,发现时已没了距离,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无情。
这是严峻的考验:
没有武功的他,怎么抵挡?
这是生死的试炼:
失去了安全的距离,他怎么应付?
刀光一片扑面。
香气袭人。
没有花。
只有刀。
——还有刀光后乍现的美脸。
以及刀光中的危险!
无情突然一头就栽了下去。
他是跌倒。
那一刀却就这样祈了一个空。
然而他的暗器却在这个空蟀发了出去!
形势相当凶险:
无情乍见刀光之时,与杀手相距,己有贴身之近!
——近得可以闻到来人鬓发肌肤衣袂的香气。
无情一跌足,所头的一刀便已落空。
而在这时候,他的暗器便已弹指发了出去!
他一失足,几乎是跌在正全速掠过来的来人身上。
来人身子很软。
很软。
很匀。
无情就在此时发出的暗器,可以说是自下而上,一射其下颔、一射其胸!
来人应变之速,也非同小可。
立时大回环绕刀一封,身子一大仰!
“叮”地一声,一枚银针给刀砸飞!
一枚银叶飞镍则险从自其秀颔掠过,打空!
——还削掉对方二三根秀发。
只有一样仍“砸”个正着:
无情的头!
无情的头正“跌”在那人的胸上!
换句话说,他正一头撞进了对方的胸!
这个问题,其实说大不大,说小或也不小。
因为对方是个女子。
不但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身材很均匀,骨肉很媚妍、身上很香。综首杏唇发微乱。几然上仰的下颔依然美得婉转,一刀落空的身形依然靓得曲折,然而无情竟一头就栽在她秀峰之间。柔满的酥胸里!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尽管,无情已然发现来人是个女子,不过,那也只是刹瞬间的事:
那时,她己出刀,而他已以跌避之势同时还手,暗器正越指而出——
这时,他才惊觉这人也是刚从后门抢了进来的,也暮然从香气分辨出她是个女子,才发现她们娜的身材印证了这个疑点,更以她那出刀后一声清叱:
“你是王飞!?”
他才完全肯定:对方是个女子!
而且还有可能是一个以为他才是“王飞”的女子!
可是,他又该怎么办?
他已一头撞入她的双峰中,而且暗器也已经出手了!
无情的暗器一出手,对方的生死,只怕连他也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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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是王飞?
幸好,就在出手的那一刹,无情鼻触香气,身贴柔软的躯体,脸埋于秀峰之间,还及时省悟,他的出手,已收不回来,但还是来得及指尖弹了弹。
暗器已射了出去:
那是一枚银针、一支飞缥。
都很小、巧。
暗器虽已出手,但无情还及时在两枚晴器的尾端弹了弹、触了一伯。
——要是没有无情“及时”手指挥弹,那女子对这两枚暗器到底避不避得过去?以刀封架还来不来得及?谁也不知。
而今,还好的是,毕竟,一枚暗器给避过了,一支暗器也给砸飞了,不过,无情却倒伏在那女子的胸前;拥个水泄不通,真是温香玉较,艳福无边。
“哎呀,哎呀厂那女子叫了起来,听她的叫声,几乎也是哭出来了:“哎呀哎呀哎呀——你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子!?”
她一面跺着脚,一面咬着红唇,死死把他推开。
这时候,她仿佛已忘了打斗,也忘了刚才还持刀子杀人的事,一直在顿足骂着:“你这人……无赖!你卑鄙!无耻!你下流,贱格!”
她的脸红透了。
无情也是。
无情好不容易扶着门站住了——他凭了莫大的毅力,使双脚全废逐渐变成勉强行走,但要像常人一般灵便,则还有段漫长的路——这就是他人不解他为何连行动也如此困难,但在万一遇事时却可施展轻功的主因。
这原理只有诸葛和无情知道。
他自尊心很强。
他很少捱骂。
——是因为他很少做惹人合的事,喜欢他的人自然不会骂他,不喜欢他的人也不敢骂这个冷脸无情的人。
可是他今天给人骂了。
骂他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一个美得令他的心口一痛的女子:
就算在这样荒凉的荒山上,如此破阳客栈里,还有这般惊险的情形下,一瞥间,这女子仍出落得如此娇憨,容态之殊丽,颜色之夭姣,婀娜秀洁,无动不美,竟是无情所见女子之中无有出其右者。
而且,她发舍似乎还贴着两只小黄蝶。
无情一时都不知如何辩说是好。
他情知是唐突佳人,但却决非存心轻薄。
——刚才那一刀,他也的确避得好险!
不过,给这女子一连串喷了个狗皿淋头,他也有点啼笑皆非,但自己确实把整张脸都挨在人家胸脯上,而那种好受的感觉迄今仍未消褪,洋洋舒泰极了。
他只好说,“对不起……”
那女子显然也很心细,马上就发现了他须倚门而立,瞪了瞪杏目,翘一翘艳唇,叉了叉小蛮腰——奇怪的是:这三个动作,要别的女子做出未,多是很难看。粗鲁、甚至像母夜叉一样,但在她随意流露之际,却似苍苔履迹。倚横待目。斜抱云和、歌余舞倦之际,还附加秋波一转,微愁暨于眉目之间,说:
“你的脚……”
无情道:“我的脚不好。”
那女子道:“你是个跛子?”
说来,无情是首次听到一个女子在见面后第一句话说直问他的脚,第二旬话就说他是跛脚,既不避讳,也全不顾忌。
——而且还笑,居然还笑!虽然不是讪笑,但却还是要笑便笑,全无顾碍。
无情心中难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问:“你是王飞?”
那女子怔了一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秀匀的鼻子:“我是王飞?”
这虽是荒山野店,里面又破又旧又凌乱,简直污垢处处、灰尘满地,但烛光。火把,到处燃亮,光线倒是很丰足。
无情再看了看这女子傻呼呼的聪明样子,终于。难得、罕有地主动放弃了:
“如果你不是王飞——那你是谁?”
没想到,那女子却倒问起他来:“如果我不是玉飞——你是不是王飞?”
“我是王飞?”这次到无情发怔:“我像王飞?”
“鬼才知道王飞长什么个样儿!”那女子对他还是很戒备,但看了看他的脚,又喜孜孜的笑了起来:
“你是个坏蛋——”
无情最不喜欢人家看他的脚。
但这女子们老是看他的脚。
——要不是她是个女子,无情早就……
——若不是刚才自己一头撞到人家的乳房上,他早便……
——如果不是……如不是什么,无情一时还没具体的弄清楚,已见那女子微微俯着腰肢,柔和的贴近他,以致她身上的香气,他都可以清晰的闻到,而难免生起一阵心篮摇动。
他现在才看清楚,在她身后的小黄蝶,真翩翩的飞着,忽高忽低,是话的。
那女子说。
“但我知道你不是王飞。”
她还故作神秘兮兮的笑着问:“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无情苦笑。
摇头。
他觉得他打从一开始见到她,一切便错了。
错得离谱。
——错在他不该误以为她是王飞。更不该一脸跟她的酥胸埋个满怀。
而今“大错”已成。
居然轮到她怀疑他是“王飞”了!
这还不打紧,她还是老是看他的脚,看过了之后,居然还用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跟他说话,要换了别人,他可真要翻面了。
她却偏略弯了腰,满目都是迷笑,逗他问:“你生气了?是不是?”她发誊旁的小黄蝶,似乎也随着低飞了些。
这女子并不算太高挑,但因无情足不能久立,也不能立得太挺直,而致站立的时候,比常人矮了一截,这对无情而言,绝对是一件无趣而无奈的事。
这女子居然还哈着腰,“迁就”着跟他说话,简直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刚才他的暗器若出手不留情,她还能那么托大——哼哼、嘿嘿,这样想的时候,无情却觉得自己很小器,也很阴险,心中反而掠过一阵愧意,不敢去直视那女子那双美丽的眼。
那双美丽的眼像一句话。
看到这双眼,还有那种落花人独立的笑,微雨燕****的风姿,无情本来要发作的生气,也生不了气,生不出气来。
“不要生气。也不能全怪你——”那女子安慰他道,“虽然是你先不对——对不对?”
像好言哄一个小孩。
更惨然的是:余大日、苏蔡哈尔鱼。风云一刀憧白可儿、阴阳白骨剑陈日月,阴山铁剑叶告、银河七夕剑何梵,乃至“慑青鬼”似的聂青,竟然全都来了。
全都看着他。
和她。
也都听着他和她的对话。
还望过来。望过去,很好奇,也很有点同情,甚至有的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一向冷傲的大捕头也有“今日”,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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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谁是王飞!
无情头痛。
——也的头很“灵”,当碰上劲敌或他应付不了(但为什么会应付不了呢?)的女孩子,他的头就会自然而然的痛了起来。
他的头痛跟孙青霞有点不一样。
——孙青霞是只要遇上美丽女子就会头痛。
他现在的头不打招呼的就痛了起来,痛得自暴自弃,也旁若无人,脾同一世,亦不可方物。
痛得他一时回答不了那女于的问话。
“你不必害臊,也不必难过——”那女于仍在慰勉他。
听她的口气,她是绝对坚信她的话能带结自卑、自怜。自伤、自形狠陋的无情许多信心、光明、爱心和新希望前途似的,她说,“你站不稳,所以才像只小狗般乱撞——我可以原谅你!”
──几乎要听到掌声了。
假如这里有“观众”的话。
所以那女子还志得意满的加了一句:“我决定宽恕你。”
无情苦笑道:“谢谢你的宽恕——可是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原谅你?”
女子没听懂,娥眉一壹:“什么?”
无情只有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女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大得亮碍足以容纳所有的目光和火光,然后又自其中融合交揉出一种极其柔和的眸光来。
──真像是一句话。
“你猜我是谁?”
女子笑,笑着收刀,就像她那把刀也像她的人一样,含情看刀,深情用刀,高情收刀,忘情舞刀——只不知无情的时候会不会又杀人一记绝情刀?
无情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情去猜估:“希望你不会是王飞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闪过了另一个名字。
──千万不是她才好!
是什么人居然在无情心目之中居然要比“飞月忘情”的杀手王飞还难应付?
“你以为我是王飞,哈!哈哈!哈哈哈厂那女子笑得直跌,笑得连那对小黄蝶也飞远了些,保持距离,以此保安全,通常,这种只属于男人的笑法(而且还是很奸雄的那种),而今这女子笑起来,却让入觉得很好玩的感觉:你会觉得她娇。她骄。她矫,她烧,但一点都不突几。难听,反而觉得她爽朗可人。“我一看你的脚,就知道。猜着你就是——盛崔余!”
──又是提他的脚!
这女子忒也真不识避忌。
真连三剑一刀憧也听不过耳。看不过眼了。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是盛崖余的?”那女子洋洋得意的漫声唤了起来:
“大──师──哥──啊——,我──是──听零零柒说的呀——”只要是男人,在场的,谁都听得心头一荡。
真是荡气回肠。
一切都明白了。
──呜哇,果然是她!
“你是习玫红?”无情心中怅然叫了一声:不是吧?
一时间,他自己也分析不清楚,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喜欢还是失望?著有所失还是如释重负?“习姑娘!?”
原来是习玫红!
──其实,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谁能够才出现一下子,已把无情搞得头晕脑涨,又把事情搞大搞砸,还几乎搞出人命来。
只她大小姐还浑然未觉。
沾沾自喜。
──还喜不自胜哩!
无情一听那女子提起“零零柒”,就知道眼前逃不了。
眼下换不掉──来人正是习玫红了!
因为“零零柒”正是四师弟冷血的原名:冷凌弃的谐音,与他相熟的人,有时以此呢称,戏唤。
──这女子真“名不虚传”。
情早前男扮女妆,好不容易才侦破了一连串的江湖上女名人奸杀案,遇上为调解”武林四大世家”互争相斗以致元气大伤的三师弟追命,便从他口中得知“四师弟的女友习姑娘是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女中豪杰”了。
因为追命也剑及履及的“领教”过了。
无情未见过她,且因冷血为“武林世家”存亡之劫而耽搁下来,一时无法赴山西截击吴铁翼,但习玫红却早已出发,直奔疑神峰,是以追命自认“嚼舌”,对习玫红先行向大师兄天花乱坠的“形容”一番,以免无情一不小心“撞板”,而他自己,又得为西镇镇主蓝元山大闹“金印寺”事而频扑去了。
不过,讲到未了,追命也引述了他的“结论”:
“我们都羡慕小师弟。”
“习姑娘其实是个好女子。”
“小师弟有了她,可以忘优,可以解愁,至少,可以忘怀当日小刀之痛了。”(冷血与凌小刀的那一段恋情,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少年冷血”系列。)
无情听了,其实也很为小师弟高兴。
他只怕依他所悉的习姑娘性子,万一上得疑神峰来打大老虎,只怕要出乱子。
——由于她大小姐是四师弟的“心肝宝贝”,无情更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可绝对担待不了。
所以他觉得很负担。
追命就是知道大师兄性格偏激,因付出了真情而栽得惨烈,对美丽女于都免了疫,设下重重防卫,他可不想大水冲着了龙母庙,习玫红是自己人,万一在无情手下有个什么“冬瓜豆腐”.那么,对谁也不好过,只好事先“照会”。
无情赶上疑神峰,其实也是想在习玫红抵达以前先行解决吴铁翼、王飞。朱杀家、唐化这一干杀手,避免让习玫红涉险。
——女人,本来是不该涉江湖事的,更何况是漂亮的女人。
习玫红是小师弟也是鼎鼎大名冷血名捕的女友,大家嘴里不好说什么,但心里都分明:
要保住她。
——可是习玫红又是个极度自信,每一弹指问都会生事的女子,偏生她又长得漂亮,世上哪有比保护一个又美丽又自以为是且又爱闹事的女子更费事的事?
无情发现她真的是习玫红的时候,就只有叹气。
他本来不喜欢方脸的女人。
可是而今月下一见伊人,原来方脸的女子也可以那么美的。——这几乎打碎捣破了他一向来的审美观,所造成的震撼力未必小于那险过剃头的一刀。
毕竟,那一刀是落空了。
但这眼前的美,却还是在的。
不但在的,而且还很美很美。
他心里的美,又添了一种;原来的不美,又删去了一样。
不过仔细看,她也不完全是方脸的,方的只是她的颧骨,很有在水一方的那种:‘方”,方舟聚处的味道,但下颔却还是尖的。香的,跟她的胸脯一样。
──但胸脯更柔更软……
像一个梦。
想到这里,无情就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了,唐突佳人事小,亏欠师弟事大!
偏生脑里要想的事,你不能叫它不想它便马上不想——
要可以。世上早已没有人自杀轻生了。
无情现在心乱得连她眼睛像一句话-----那是句什么话咋也想不起、记不得了。
但他的脸色还是很冷。
眼神还是很酷。
习玫红婉然展颜。花枝招展的笑说:“大师兄啊——小红这厢有礼了!”
无情现在不止头痛。
他连头都大了。
三剑一刀憧看着她的笑,也痴痴的、怔怔的、呆呆的,好像要在这笑容里发掘出什么稀世奇珍来。
却没料到,这时候,居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被捕了!”
声音很嫩。
但很勇。
“你们别装蒜了,”那人竭力大声、充威武、逞强斗勇的喊道。
我是‘天下第一捕快’。‘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发双绝峰’罗喝间厂那人抄出手铐、钡链,乓另乒冷。平零碰龙的,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一副可以用的,双手捧得满满的,走到习玫红与无情之间:
“我说哪,你们别吓愣了,我罗大侠哪,三向都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排除万难,屈打成招的——谁先告诉我:
谁是王飞,我就考虑放他一马,只所他手手脚脚,咦,没脚的……就用耳朵补上……女的?就拔头发——”然后他才把思想整顿好,直嗓子喝问:
“谁是王飞?”
然后用手指指向无情:
“你说!”
又指习玫红: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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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谁都不是王飞
有什么事比遇上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人更头大?
有。
那就是遇上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家伙。
无情叹气:“我知道你。”
罗喝问奇道:“你知道我什么?”
无情道,“你叫罗白乃。”
罗喝向怔了一怔:“你也知道我?”
然后又眉开眼笑,“我就那么出名?”
无情道:“我知道是因为你曾经给温柔女侠自劫法场时顺便把你也救了,王小石在逃亡的时候一时不察也把你带着走,你却因此成了名,人人都知道王小石逃亡的时候有个‘鸳鸯蝴蝶派’的罗白乃跟在身边。”
罗白乃顿觉脸上无光。
无情反问:“你几时搞上那么一大堆外号什么来的?”
罗白乃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怪不好意思的说:“那是江湖上的同道、武林中的朋友,硬要往我头上套的花名,盛事难却,又不想有所得罪,只好照单全收了。”
无情道,“你真谦虚。”
罗白乃突然记起:“吹!闲话少说──你到底是不是王飞!?”
习玫红忍不住插嘴:”你不知道他是谁,又如何当‘天下第一捕快’?”
罗白乃马上顿悟:“难道他是‘天下第二捕快’?”
习玫红摇摇首:“差一点。”
罗白乃本来想发火,一见习玫红美不胜收,他自己就心乱得不能收拾,再加上习玫红呵气若兰,他便觉得她的灿烂里有着他的寂寞。
他长得不高,可是,正好她也不算高挑,看到她柔柔的站着,他的肩仿佛己发出了邀她枕靠的传书。
他乐意猜估她所设的谜,于是异想天开:“他莫不是‘天下第一逃犯’!?”
“呵!我去你龟孙子!”习玫红笑骂道:“他是方今圣上御封浩告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也就是无情大捕头!你连他都不知道,你的‘天下第一捕快’打从哪儿闪出来的!?”
罗白乃这才弄清楚。
这才搞明白。
原来在他面前的就是:
——四大名捕的大师兄。
无情!
既是“天下四大名捕之首”,那么说,“天下第一捕快…之称号,无情也是当之无愧的。
可是他呢?
──他是谁封的?
罗白乃的脸色变了。
变得很快。
-----他的武功可能没那么快,他的招式也可能没那么快,但若论此际他应变之快,只怕在场的,谁也不如他。
“嘿,你是……是你!”罗臼乃马上热烈招呼,要不是无情容色冷峻,早拒之于七尺之外,他简直会作热烈拥抱,尽管如此,他仍殷勤的伸手哈腰,为无情身上的仆仆风尘勤快抹拭,笑逐颜开,极尽婢膝奴颜之态,“唆,我一早就知道是大捕头你!与众不同,不同凡响,你不是无情,谁是无情,无情果然是无情……”老鱼在旁听了,忍不住咕峨了一句:“真像!”
小余问:“像什么?”
老鱼说:“像古大侠说的话。”
在旁的何梵听不明白:“古大侠?”
“古欢古大侠。”老鱼答,“他是个在武林中很有地位的名宿,夸人的时候,喜用‘某某果然就是某某……’句,这变成他的招牌说法了。”
“他说他的。”何梵道:“我家公子可不喜欢。”
果然,无情无动于衷,只冷冷的问:“你的天下第一名捕,是谁封的?”
罗白乃用上唇压住了下唇,“我……是我自己封的。”
无情道:“哦?”
罗白乃突然感情冲动了起来,“我想当捕快,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天下苍生做些有意义的事……”他热情澎湃的说:“王小石感化了我,也感动了我,我要当个为万民百姓造福的执法差役!”
他热烈得几乎要去拉无情的手。
-----无情那白生生的、很秀气的。像女儿家的手!
无情却缩了手。
──他只有一双子,他可不想让人抓住他的手不放。
“你只是想当名捕吧?”
“这个……”罗白乃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若行有余地,功大劳大,一旦出起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嘻嘻,这个,我就却之不恭了。”
老鱼老声老气的说:“到底,你当捕头是为了求名吧?”
罗白乃涎着脸道:“可不是吗?这世间能人这么多,要出名可真不易!”
“要出名,也不难。真有才者,到底纸包不住火,布裹不住锥。”无情冷冷的加了一句:“你若真当捕快,真的要为百姓执法除害为快才好,应以大魄力绳豪猾、抚鳏寡。为地方做善事才行,不要残民以快才是!”
“是是是……”罗白乃一听,眼睛发亮,简直要感激流涕了:“听大捕头的意思是……有意栽培了?谢谢栽培。多谢栽培……扶植之恩,永世不忘……”“慢。”无情问,“你现在已真的当捕快了?在哪里挂班?
何处供职?职守为啥?”
“我我我……”罗白乃把胸膛一挺。他原是个眉清目秀。
人见人爱的小伙子,而今一旦庄重起来,也颇有几分英气、气概:“我就在永兴路貌州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当皂快后补。”
“什……么?”这回连无情一时也记不下来:“兢州路霹雳……那个金主……什么镇吓?”
罗白乃雄赳赳的道:“报告大铺头:是霹雳县金宝乡味螺镇……大爷!”
无情抬头问老鱼:“这是哪里?”
老鱼茫然,望向小余。
罗白乃忙补充道:“这地方虽然小,藉藉无名……但,却出过名人。”
小余问,“谁?”
罗白乃十分自豪:“是王小石。”
“哦。”无情嘴角这才似有了一点笑意——他一向很少笑,很冷,很酷,所以有了一点笑意的时候,最是好看。
“这下可好了,我们谁都不是王飞。”
其实大家大抵都知晓:四大名捕笑起来的时候,各有不同的风味。
无情平时很冷酷,其实眉头常蹩,有点郁郁。他少有大笑,就是嘴角稍牵出一点笑意,也像万里冰封一点春,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铁手为人较宽厚。温和。端正,有点严肃,能克己自律,责任感很重。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千年神木风吹叶动,自蕴一股勃勃生机,让人觉得开朗、有信心。且生无事不可解决之感。
追命年纪较大,饱历世故,较为沧桑。他总是个笑看风云的人物,一切都以游戏人间。佰笑怒骂行天下,以棺皮笑脸、醉看世问去走江湖,他的笑就是他的狂歇,他的哭,也是他的苍凉与无奈。他的笑有一切江湖人的迷和悟。
冷血年青而激烈,遇强愈强,见敌杀敌,越战越勇,以恶斗恶,遇挫不折,遏悲不伤,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平素杀气腾腾,虎虎来风,一旦笑起来,便真让人开心,如风吹花开,日出夜落,一个斗士因一个笑容而变成了一个孩子。
“我们谁都不是王飞。”习玫红问,“那么,谁才是王飞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聂青忽然青着脸向罗白乃问了一句:
“你这小差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罗白乃反问他,“你又是谁?”
聂青给他气得鼻子又绿了,习玫红却反问无情:“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罗白乃忽然凑过去侧着脸仔细端详习玫红,道,“张开口。”
习玫红不解:“嗯?”
罗白乃又趋前一些:“打开嘴巴,让我看着你的舌根。”
习玫红大恼:“什么!”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罗白乃挨了一记耳光,抚着脸呆在那儿。
屋里最漂亮的一个女人间:“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老鱼则一句反弹了过去:“你们又是谁?为啥喊救命?”
习玫红懊恼未消,乾指向罗白乃:“你为何要看我的舌头!”
无情发现在场的人,每个人都有疑问,每个人都有来历,而且每个人都在疑神疑鬼,所以说:
“我看,大家都得要先走进去。坐下来。喝杯茶。吃个包子,然后都要交换一下消息,交待一下大家来到这里的原因。”
然后他问:“好不好?”
——他很少问人“好不好”,但屋里的女性多,他总得要客气一下。
不料,第一个响应的就是罗白乃。
“好!好呀!好极了!”
他只差些没举脚赞成。
然后,他迅快打点,说直接点,就是只搬凳椅给无情坐;别人,他可不管。
他简直“取代”了三剑一刀憧的“职责”。
一刀三剑懂都盯着他。
可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可不在乎。
老鱼、小余也狠狠的盯着他。
他仍然笑嘻嘻的:
他对一个人能吸走十二只目光仿佛还感到很满意。
聂青也盯着人。
但不是向罗白乃。
而是向习玫红:
仿佛她是花。
——而他是蜜蜂。
好像她是肉。
──而他是苍蝇。
无情也在看人。
他不是盯着罗白乃,也不是留意习玫红。
他看的是客栈里的人:
这客栈很奇怪:破不为怪、细不为怪、烂下为怪、脏不为怪──怪的是这荒山野岭的驿栈里却有很多个女人。
——而且这些女人大都长得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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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绮梦
女人。
“女人是累人。”老鱼对“女人”的高见是:“女人有时简直是泪人。”
“女人有时很害人;”小余比较不那么偏激,“女人对凡人而言会很烦人,但对不凡的人却十分可人。”
女人对罗白乃来说简直是迷人思物。
女人对三剑一刀憧是稀奇动物。
女人对聂青是一种让他脸色终于由青转红的奇迹。
女人对无情——至少这一刻的无情而言,除了头大和头痛,就是个谜。
──一个疑问和疑团所组成的“谜”。
谜都有谜底。
——谜底要解才能开。
那就像女人的衣服一样,要解它,除非能让她彻底瓦解,心甘情愿奉献,否则,女人心思。心事如谜,要解可真不易。
客栈里的人不多,但女人很多。
这荒山野店,何来这么多女人?
原因只有一个:
老板娘。
老板娘是孙绔梦。
──山东、神枪会。大口。食色孙家中的“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的掌上明珠:孙绮梦。
凡她去到哪里,这几个女干部会忠心不贰的跟着她,这些人,有的是她的婢仆,有的是她的表亲,有的是她的手帕交,有的还是她一手养大的人。
对罗白乃而言,这几个女子在他心底里面的纪录是:
李青青,大约二十多岁,是负责店里酒菜的伙计,很勤快的样子,很好看,但不漂亮。
——好看是看去很顺眼。
──不漂亮是不怎么美丽。
这是罗白乃的诠释。
言宁宁,也是大约二十来岁,是打扫客房的伙计,很无精打采的样子,漂亮,但不好看。
——漂亮,她的五官。轮廓都很迷人。
——可是就是她整天一副看人不顺眼的样子,使得别人也看她不顺眼。
这是罗白乃的看法。
张切切,不但名字要命,长相也要命,个头大、块头也大,手大,脚大,嗓子大,口气更大,嘴巴、屁股还有奶子,都要命的大!
罗白乃一见就怕了她。
——怕,是望之生畏,但仍不代表她难看。
她是厨子。
还有个账房。
总算有了个男人:
何文田。
没想到,到介绍的时候,孙绮梦就说:“她女扮男妆,其实,她也是个女的。”
——这真要命!
又是女的!
罗白乃一直认为:能扮男人的女人一定漂亮不到哪儿去,所以,传说中的花木兰,还有什么祝英台的,能混在男人堆里久历时日,居然还没给认得出来,就一定不会好看、漂亮,更甭说美艳、有女人味了。
同样,能男扮女妆的男人,也定必没男子气概,算不上个英雄角色。
——不过,何文田还算女扮男妆中很女性化也很好看的一个。
“怎么都是女的?”
在第一次“引介”的时候,罗白乃在介绍到第四个女子的时候,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
“她们都是我至亲。好友,全是可以信任的人。”孙绮梦当时的解释是:“在荒山绝谷做生意,我不请信任的人却请谁?”
“既然角来是女的,何必又要她扮男妆?”罗白乃以问代答:“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不是,何文田太小,只十五岁,我怕她给客人欺负,何况,账是不能乱的,一乱,生意就得垮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可不是吗?”孙绮梦振振有辞,“何况,自古以来,账房、掌柜的,很少会让女人来当,何况文田只是个少女!”
对对对,她说的总有道理。
罗白乃一向好辩,他连对佩服的人如玉小石、长辈师父兼监护人的班是之,他也一样好辩到底、照驳不误(详情后见“说英雄·淮是英雄”故事系列之第六部“朝天一棍”),但对孙崎梦,他还是自愿退让、忍让六分半,原因是:
在“绩梦客栈”里唯一个又好看又顺眼又漂亮又迷人又教人心动更叫人心软甚至令人心热以及使人心邪的女人就是这个:
──孙绮梦。
罗白乃甚至敢对天发誓:
就算他未曾见过她。但都肯定曾在他的梦中(当然是绮梦)见过她。
所以他们似曾相识。
──不,早已相熟了。
他们相逢在梦中:
梦里结缘。
──相见梦魂中。
“我们本来还有两个女子,是丹生的,可是——”说到这里,孙绮梦已不觉垂泪。
她本来率着一班人,好好的在这儿开客栈——这儿虽然荒凉,却也是一些江湖人。采药汉。采矿石匠。乃至远征军。山野人、奇侠异士的必经之地:这儿好像是一个文明、王土的分界线,再过去就是蛮荒地带,不是不见人迹,就是野蛮部落。不见天日的世界,当然,也有传闻那儿有神秘雨道,可以折回官道,直指京师。
因而。在这么个绝地里,大家都允许。希望。期待,建立一座驿站,可供他们歇息。驻脚。充饥。可以在此地养精蓄锐、交换情报。回一口气再走那茫茫的天涯路。迢迢的独行道。
是故,虽然荒僻了些,但“生意”居然也算不错。
更重要的是:此地是“重地”。
“重地”是因为:这儿曾经是“四分半坛”的地盘,但在,“四分半坛”遭受惊怖大将军攻袭(详见“少年冷血”故事系列)得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为了向“太平门”求和求援,只好将“绮梦客栈”疑神峰一带及其他四个地盘割让给“太平门”梁家。
后来,“四分半坛”重振声咸,也重振旗鼓,——收回送出去的地盘,只剩下了疑神峰这要塞,大家争持不休,以致大动干戈,长年磨战,结果是平分秋色,让“太平门”与“四分半坛”的人各管三年,轮流更替。
至于客栈老板,为了不影响生意,他们便找了一个“中立”的女子来充当:那当然就是孙绮梦。
那时候,孙崎梦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心上人,所以对她很信任;但在三年期满之后,“四分半坛”的总坛主陈放心和陈安慰派了他最得力的也最年轻的“长老”独孤一味来统管“疑神峰”一路的事,结果,孙绮梦也为他动了心,独孤一味可自有他独到的一套,他既接收了“绮梦客栈”同时也“接收”了绮梦。
孙绮梦就是他的绮梦。
——可是这对五裂神君来说,不啻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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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孤一味不独沽一味
然而,孙绮梦对五裂神君却未能忘情。
五裂神君是个怪人,他的形容古怪,而且脾气暴躁,不解温柔。
可是他是真心对待绮梦,用心至深。
绮梦喜欢他,是因为觉得他才是男子汉。
独孤一味则完全不一样。
他细心、他温柔。他周到。他床上功夫还非常好。独孤一味在情场上有过许多女人,决非独沽一味,但他却会令她开心.使她觉得自己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她喜欢他,是因为他体贴入微,是个好情人。
有些女人奇怪何以有些女人可以同时爱上几个男人──因为她们专心,所以她们不能。
可是男人能。
──那就像一壶酒可以分别斟满几个杯子一样,反之不然。
也许,绮梦就像那些不专一的男人一样,她也能。
——其实,男人能,女人为什么就不能?
要是女人也能,看男人自吃其果,如何忍受花心之苦。
五裂神君与独孤一味都很痛苦。
他们原是好友,也是死敌,各为其主,曾交过手,一齐对付“大将军”凌落石的时候,也曾联过手,是最佳拍档。
一刚一柔。一攻一守,相为配合,互为奥援,天衣无缝。屡建奇功——而今,却又为了一个女人,成了仇人。
但他们也都很爱慕。爱护绮梦。
没办法,他们只好苦等。
等三年。
——每三年,转换一次,换的不只是主权的交接,也是感情的更替。
他们对绮梦各不相让。
——若不是为了绮梦的劝阻,他们早已舍命也得把对方格毙当堂。
他们都要争。
——就跟他们的”背景”和“靠山”一样:
只不过一个荒凉的、鸟不飞猪不肥狐狸狗不理的“疑神峰”和小小。破破。残残、旧旧的“绣梦客栈”,这么一块“小地盘”,又何必要争?何苦要斗?
在听转述的时候,无情就忍不住要问。
回答是:
“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可是这儿只荒凉一片啊。”
“藩兵、乡兵。乃至异人、奇士。以及逃犯、巨贾,往往经由此地远遁或折返,故尔地方虽僻,却是重镇。”
“那也不值得为这一点不实际的利益而开战。”
“不过,他们是为了面子。”
“面子?”
“因为他们双方都认为这原来是他们的地盘——即属他们所有,就算自己也不想要,却也不可让人霸占,传出去不好听。”
听到这一句,无情便不再问。
他明白了。
领悟了。
──这是“地盘”。
尽管这地盘是狗不叫鸡不生蛋鸟不飞猫不拉屎的小小地方,但就像是狼嘴里的一块肉似的,管它发霉发臭,它胀饱了啃不下去了,但它就是衔着,不留给其它同类。
因为它是狼。
──这叫“面子”。
面子很重要,重得可以为它生。为它死。为它要自己令别人不生不死,是为了其实与人元尤与现实脱节甚至与自己脸上那块皮也无直接关系的“面子”!
一提到“面子”,其它都得靠边站。
无情深诸人情世故。官场之道——武林之争,江湖之斗亦如是。
所以他便不再问。
因为已问到结果了。
这客栈里好像仍缺少了一个“人物”:
这当然便是应该作为这驿栈的老板——
独孤一味。
客栈里是有一个男人:
这男人很臃肿,很苍老,很颓顶,背很驼,全身都包裹着布,布很烂,脸上没包扎的地方,不是伤口,便是疗疮。
——难道他就是独孤一味?
当然不是。
“他是我的忠仆,他叫铁拔。”孙绮梦对他引介的时候,他仍躲在烛光照不着、目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猜唁的在那儿匿伏着,仿佛见不得光;也不想见人,“我三次出嫁,他都是跟着我。我来这儿开店,自然也带着他。”
很少人会像铁拔这样,像一只兽多于似一个人。
当然也很少人会像孙绮梦这样,在说自己“嫁过三次”的时候,会那么落落大方,甚至沾沾自喜,好像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似的。
所以,无情也不必客气,单刀直入的问她一些问题:
“孤独老板在哪里?”
“他在三天前就离开了这里,”孙绮梦说的时候,表情有点凄然、恫然──许多男人都会为女人眼里的这点凄恫之色,而不惜恫悯然、凄凄然过一生,“他说他约了人,就在疑神峰上……可是,他走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了事。”
无情忽然想起了五裂神君:
------他也不是绕过了“绮梦客栈”,直上疑神峰去的吗?
只不过,与独孤一味登疑神,是距离了三天后的事了。
“什么事?”
“独孤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二的已时离开了店于,上了山,却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一天,大概是西未时分,就有人上了山,人了店,通知我,有个大煞星,就要来到这儿了,叫我们小心应付,要我们多加附备,更要我们一齐配合,打大老虎。”
“大煞星?”无情问,“谁?”
“吴铁翼。”
“通知你的人是谁?”
“他。”
孙绮梦一指。
她指着的当然就是:
罗白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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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酒缸中冒出来的朱杀家
以下的问题是老鱼和小余等人轮流问罗白乃的。
老鱼是一个资深的捕快。
他有很长的外号。
“铁马金戈夜渡关昨夜洞庭今朝汉口明日何处豪唱大江英雄病缠豪杰疾仇弯弓满月射天狼杀人不过头点地”。
其实,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有它的来历,例如:
“铁马金戈”便是指他曾以一人之力,大战“铁马十四追凤骑士”及力战“金戈七妖”的英雄事迹,“夜渡关”,则是指他曾随诸葛小花夜渡关山夜袭“下三滥”高手“病英雄”何手讯的豪勇事迹,外号那么长;便是他过去的种种战绩,为人津津乐道。
余大目则没有绰号。
他好像没有什么彪炳的战绩。
或许他不好居功。也不爱自炫,以致别人多只知他眼睛很大,办事很细心、很得无情。追命乃至诸葛先生重用之外,对他就二无所知了。
有者,也只知他开过一家“壹间书坊”,进一步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他仿佛也没意思要人清楚他。
但他却很有意思要清楚别人。
尤其是他所思疑的人。
拿眼前而言,当然就是罗自乃:
“你是怎么样会知道‘打老虎’案件的?”
“这件事已经通大了,谁都知晓。朝廷为了表明有打大老虎。肃贪倡廉的决心,所以昭告天下,要铲除像吴铁翼这等贪官污吏,并要把跟吴知州有勾结的官员都根除——这件事大家奔走相告,或为之额手称庆,或即行计议划清界限,甚或惶惶然献金求情。逐永逃命,我们县里便有几人受到株连,怎会不知道?”
这回答合理。
“吴铁翼人山西取道疑神峰的事,是我们内部几个人的推算,外人并不知晓——你在小镇里当皂快,却是何以得悉的呢?”
这点最是可疑。
“我本来也一无所知。这种大案要是早文到我手上,早就破了,还用劳师动众?只是因为县里私酿卖酒者众,也不经场务课税有偷运私酒的,我们逮到一包大户,姓叶,名利阴,县太爷叫我们追查下去,才知晓他大本营在山西‘一路山,那儿,配了大量私酒,从不往酒务所缴税钱。知县丞便命我和一只场务詹迈牛及另一只税吏孙跑,到山西一路山查办此事。”
无情等人一听,便知这罗白乃在霹雳县味螺镇当差,必然甚不得志,连查税私酒的案子,也交结他远道查办,虽说私酿刑法可以论处极刑、死罪不等,但为这种案子山长水远侦办,只不过是要贪图一些岁课。枢酞,就得风尘仆仆,往来两地,可见在衙内必不受重用,才会任以这等杂差。
——可是,看来,他也一样津律乐道,得意洋洋。
小余:“你去查私酿追税——这跟吴铁翼有什么相关?”
罗白乃道:“本来没有相关。可是我们偷偷溜人叶利阴酝私酒的地窖,打开一罐酒要检验之际,却给吓了七大跳!”
──七大跳?
为何不是一大跳,而是“七”大跳?
大家都想听下去,所以也没功夫去理会他的数字。
“大罐子里跳出一团人广罗白乃绘影图声的说:“哗啦五声——酒罐里居然浮出了一轮人!”
——“哗啦”怎会出声?
——“人”怎么会用“一团”和“一轮”来计算?
——刚才,他已经用”一包”或“一只”人来作算了。
大家初以为是语误,现在看来,他是故意为之,非但不是失口,而是特色。
更令人讶异和不解的是。
酒缸里怎会浮现了个“人”来!?
那是什么人?
“那是什么人?”
“我初初也不知道。孙跑胆小,三见便远远跑开了。詹迈牛跑近去两看,却给那人一支手指插在他印堂里,”罗白乃比子划脚的道,“死了。”
“死了!?”老鱼很意外。
“死了。”罗白乃仍然很悲愤。
无情忽然问:“他是用手指?”
罗白乃道:“是。”
无情问:“只一只手指?”
罗白乃答,“是的。”
无情再问:“是哪一只手指。”
“左手,”罗白乃回答:“中指。”
他只要不提起数字,语言还不致那么混淆、混乱。
无情皱起了眉头,显得有点沉重。
“他的样子?”
“不知道。”
老鱼奇道:“你跟他面对面,你怎会看不见他的样子?
莫不是那时是在晚上,太暗看不见?”
罗白乃居然答:“非也。”
老鱼怒道:“若在白天,你怎会看不见?瞎了不成?”
小余提省道:“酿酒的地窖,纵在白日.也昏暗得很。”
罗白乃竟然说:“也不是。地害每三五尺即有一火炬,光亮得很。”
小余也没好气:“那怎会瞧不见?”
罗白乃道:“酒正发酵,那人自酒中日出,全身粘了一大堆渣滓,东一堆。西一滩,更可怖是脸上,一块块全烂了,连皮带肉掀冈,连上唇都掀翻往鼻端去了,舌根都是紫蓝色的:额上一颗大肿瘤,足有拳头那么大,还有三五蛆虫在那疮口里面翻来腾去,进进出出,好不怕人……”众人听了,都愣住了,独无情疾问:“舌根是蓝色还是紫色的?”
罗白乃似没料无情会追问这个,只聂青目中青光大敛。
反而流露出一种少见的心悦诚服之色。
罗白乃的回答却很肯定:“是蓝色,也是紫色的。”
众人本来对罗白乃这种:“一包人”、…一只人”、“吓了七跳”、“一支手指”等颠三倒四的话,正觉不耐、不信,但听无情这般认真的问了。才较认真的聆听。
无情再追问:“他有没有眼球?”
──有没有眼珠?
怎会有这种问题。
回答是:“有。”
无情眉头一皱。
他思考时候的神情很漂亮,但也很冷肃。
“不过,他的眼珠……”罗白乃补充:“却是白色的──白隘际的一层网,贴在他眼珠上似的。”
“那么,”无情一点也不讶异,反而以为能证实他的推论而高兴起来,“他的眼白反而是黑色的,是不是?”
“是灰色的……”罗白乃大为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聂青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问:“也就是说,从酒罐子里浮现的人,是舌根紫蓝色,脸部溃烂,毒启在额,且有蛆虫蠕动,而他眼白呈灰黑色,眼珠反而是白色的?”
“全中。”罗白乃更正道:“但眼珠是乳色的,像涂了层牛奶。”
聂青与无情对望一眼。
“除非是练过‘容光焕法’这等魔功的商人,不然的话……”“就是着了‘唐门’的‘眼中钉’之淬毒暗器!”
“他的舌根是紫蓝色的。”
“听说这是朱杀家的特征——也是唯一可以辨认他的方法。
两人很快的就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其他的人听了,也大致从他们的话里整理出一些头绪:
那在酒罐子里的人可能是朱杀家。
他中了毒,负了伤。
——伤他和毒他的人可能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更震讶的是罗白乃:“你们怎会知道他就是朱杀家?”
聂青沉住气问,“你认识朱杀家?”
罗白乃摇头:“不认识。”
聂青追击,“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朱杀家?”
罗白乃答,“他自己说的。”
的确是他自己说的。
那自酒罐里冒出来的烂脸人,一指戳死了詹迈牛。
——詹迈牛虽然只是个场务小吏,但在金宝乡一带也孔武有力,颇负盛名,外号人称“连根拔起”——、听说他醉后拔树,的确能把树连根拔起,但不饮酒的时候就似乎没有这个神力。
——不过,他拔的只是棵刚移植过去不久的小树,这点,只有三五人知晓,大家都知道他有心表演,也不好让他下不了台。
至于他得要在喝了酒之后才有这等”神功”,也许是因为没醉的时候,他也真不好意思顺神骗鬼的搞这一套掩眼手法之故吧!这样说来,他仿佛也有一点”良知”:
却不料他现在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已给在酒罐里暮然冒出来的“怪人”一指戳死!
罗白乃此惊非同小可,马上备战。
但在酒罐子里的人却无意要打。
他上冒出来,就在剧烈喘息,戳死了后迈牛后,就更辛苦。
他的唇不往翻动,张大了嘴巴,蓝紫色的吊钟更为之一杨一抑——他好像已不能用鼻子呼吸。
他的脸好像正在熔解,至少,烂的地方一直在质烂,额上的毒瘤好像是蛆虫的大本营,那白色一截截恬不知耻的身子在蠕涌,罗白乃看了就一阵呕心。
他想吐。
却忽听那正在腐朽中的”怪人”艰辛的说:“快……
快!”
──快什么?
“快上山西疑神峰……通知吴铁翼……我朱杀家……”——什么!?吴铁翼!?那不是朝廷要打的“大老虎”吗!?
——朱杀家!?那不是一直在保护吴铁翼的大杀手吗!?
这人居然是朱杀家!?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儿干什么?是他不小心愉喝酒掉进酒缸里去了?还是他在这里改行跟叶利阴酿酒营私?
他为何奄奄一息?怎么搞得个烂头溃面?
这一阵震讶与迷惑,使罗白乃忘了呕吐,只剩下了好奇与惶惑。
“你是朱……朱杀家!”
那人似艰辛极了,全身都在抖哆着,并用手出力的紧握住他自己的咽喉,发出一种格格的可怕声响来。
“通知——、朱刚……朱大人……我朱杀………有负重托……我不能护吴铁翼……上疑神峰了......”罗白乃听他这样说,更无置疑。
“吴铁翼……会上疑神峰么?”
这话一同,罗白乃几乎就此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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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夜磨刀的女人
“怎么了?”
听罗白乃这样说,虽然明知他不会有什么事(至少,他仍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但大家还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盖因朱杀家这人的武功非同小可,而且,有关他的神秘传说委实大多大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行踪诡秘,喜怒无常的人,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差点送了命!”罗白乃犹有余悸的道,“我只闻到六股酒气袭来,罡风扑脸,不禁闭了闭眼——才那么一刹间。
他的手本来是掐在他自己咽喉上的,却已抓在我脖子上。”
无情叹息道:“你是不该闭眼的。”
罗白乃说:“可是我──”无情截道,“说下去。”
他也不是很严厉,但这么一说,罗白乃就不敢再辩驳下去了,只指了指他自己的脖子,果然。那儿有三点青紫色的痕印,状若木纹,陷入甚深,“他差些儿就要了我的命。”
聂青看了看,颔首对无情道:“是朱杀家的‘鬼神指’。”
无情也点了点头,眼里优虑之色更深了。
在那一刹问,罗白乃也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只觉呼吸困难,天昏地暗,金星乱冒,其中一两只金星,还化作了毗目肌齿的大猩猩,向他张口就噬。
但他并没有死。
掐住他咽喉的朱杀家,却在全身发颤,而且抖哆之剧烈,要比罗臼乃目睹詹迈牛醉后出尽牛力拔树时还要为甚,而且,他的眼睛更为浓浊,呼吸已急促得像一排闷声的湿水鞭炮。
“我本来该杀了你……”罗白乃庆幸听到“本来”两个字,但他的颈给人捏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能杀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别说一件事,这时候的罗白乃,一百件事也会答允不误。
但他却答应不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也不能点头。
他的脖子不能动。
幸好朱杀家也“当”他己答应了。
“你去山西,从老豆坑直登疑神峰,那儿有处绣梦谷,谷里有间绮梦客栈……截住吴大人……跟他说……我朱杀家有负重任……遭受唐化暗算……一定要告诉他……客栈里的宝藏不可以结破烂王夺去……他要杀人夺宝,是罪魁祸首…一定要会合王飞,只有‘飞月’能制唐化……叫‘太平门,的人念在‘东南王’帮他们……重振声威的份上……助吴大人过关……重重有赏……你替我转告此事,朱励也一定会结你……好处……”罗白乃一面听,一面点头。
听到后来,头点愈频。
他的脖子己可以动了。
原因很简单:
他的头既然可以动了,也就是说,朱杀家扼住他的咽喉力量渐小。
力量愈小,表明了朱杀家已是强弩之未。说到愈后来。
罗白乃愈是怕朱杀家会杀他,他的头点得愈起劲,朱杀家手上的力道愈是减弱。
罗白乃怕他反悔,点头不迭,为的是要表白:自己一定会替他办成所托的事。
他怕朱杀家果然改变主意,手上一用力──下就不堪设想了!
朱杀家最后狂吼着抛下了一句话:
“你去‘绮梦客栈’,会合王飞,保住铁翼,记得要找一个夜夜磨刀霍霍的女人,她才是──”说到这里他就死了。
幸好他死了。
死得及时。
不然,死的便是罗白乃了。
“死了!?”
听的人也都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是的。那奇毒攻心,朱杀家终无法熬得住,他终于飞身跃人酒缸里,”罗白乃犹有余悸、更有疑惧的记叙,“轰的半声,酒缸就爆炸了,整缸的酒,都变成血红色,淌了一地,好可怕哦……”无情听着,皱起了眉,那好看的笑意已不复见。
聂青沉吟道:“他如果是着了‘破烂王’唐化的暗算,中了他的。眼中钉’,那就既无破法,也元治法,只有先将自身穴道封闭,浸在未配成的酒缸里,暂时把毒力镇往——
但也是能保住一时不死。”
老鱼道:“听来,是唐化与朱杀家闹内哄了。”
小余道:“‘蜀中唐门’虽与吴铁冥这大老虎是共谋,但彼此之间,尔虞我诈,且怨多于恩;朱杀家是‘东南王’朱励父子的近卫,朱家的人在这时候派出高手相助吴铁翼,也居心叵测。他们两股人马互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一刀憧白可儿道:“这样看来,吴铁翼是真的会取道上疑神峰来了。”
四童一向配合元间,白可几先表了态,其他三憧也不用着。何梵道:如此推论,这‘绮梦客栈’确是本来吴铁翼带同朱杀家,跟唐化及王飞会合之处。”
阴阳白骨剑陈日月的兴趣倒在另一个要点上:“重要的是,吴铁翼那批不义之财,看来纵不是在‘绮梦客栈’里,也在疑神峰上。”
阴山铁剑叶告道:“最好吴铁翼、唐化。王飞、朱杀家全在互斗,斗死一个少一个,省事多了。”
聂青问:“你来疑神峰便只是为了要通知吴铁翼:朱杀家死于唐化之手?”
“是。”罗白乃回答有两个:“不是。”
聂青脸上一青:“到底是也不是?”
“既是,”罗白乃还是这样回答:“也不是。”
“怎地又是又不是?”聂青脸色已青得发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来疑伸峰是要通知吴铁翼这件事——“我答应过朱杀家,答应过的话总要守诺。”罗白乃理直气壮的道,“但我来‘绮梦客栈’便决不是只为了这件事——我只答应通风报讯,并没应承会帮他。吴铁翼是个大恶霸、大坏蛋,朝廷正要打大老虎,我也要抓他!”
老鱼却在旁冷冷加了一句:“抓到他,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罗白乃也直认不讳:“对呀。如果是我这着了他,那我可真的是‘天下第一捕快’了!哇哈,那我可威风了……看我那师父还敢小觑我不!”
他一脸异想天开的样子。
无情忽尔道:“除了‘天下第一捕快’之外,‘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八煞之首’。‘江湖散发双绝峰’等绰号也是你自己取的了?”
他不问案情,却问这个,人人都有点愕然。
罗白乃难得也有点赫然:“嘻嘻。”
无情道:“你几时成为大将军了?”
罗白乃充满自我期许的道:“那是迟早的事。”
无情道,“武林十八煞?谁是其他十七煞呀?”
罗白乃期艾了半晌,道:“还没凑够,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起了个数字。不过,其中一煞是我师父班是之——他是敬陪未座。”
“对了,”无情似刚想起来似的,“你每次说话时候,所用的数目,或数字后的量伺,都有点问题:什么‘一回人’、“一件恶霸’、‘六股酒味’。‘轰的半声’,都下大对板——这是怎么回事啊?”
罗白乃有点尴尬的道:“我……我跟小石头逃亡的时候,受过了伤……”——受伤又怎么会使他数字混乱。量词混淆呢?
但罗白乃这样说了,无情也没就这点追问下去。(这段前因后果,请见“说英雄·谁是英雄”故事系列)
他倒是问:“江湖散发双绝峰……第一‘峰’是‘捕神’刘独峰吗?第二峰……那大概就是你罢?”
罗白乃连忙澄清:“不,我是第一峰,刘捕神殿后。”
无情倒是一怔,隧后淡淡笑道:“你比我想像中更自大。”
罗白乃笑嘻嘻。
无情忽然正式提问:“你是几时才来到‘绮梦客栈’的?”
罗白乃也正式的回答:“前天傍晚。”
无情正色的问:“那你找到那夜夜磨刀的女人没有?”
“没有。”罗白乃也正色的答:“我只找到一个夜夜磨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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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磨刀霍霍的裸女
是的,夜夜磨牙的女子。
罗白乃是昨天人暮之际,才千辛万苦的爬上了疑神峰,千山万水的来到了这里。
他原已跟其师班是之有约,一齐来”老豆坑”这一带办这宗大案,打一只大老虎,好好干一番事业。
他总比他师父先到。
他远远看到破破烂烂的“绮梦客栈”,先是大失所望:
一路上他都以为绮梦,绮梦,必然甚为绮丽,如梦似幻;没想到却是这样一间看来既不够遮风也不太挡雨的破旧客栈。
他死一步。活一步的到了客栈门口,那时,荒山冷月。
照得他心也有点慌惶,背后好像有什么事物一闪而过似的,他霍然返身,却只见将盈的皓月,有几抹暗影浮动,他忙三步并作一步,急急要去推开那扇客栈的门。
虽然才刚人暮,客栈的门却是闭掩着的,青白布的酒旗迎风猎猎飘飞,不知是豺狼还是野猿,惨昧数声,似远似近。
罗白乃只觉心头发毛,毛发寒,寒从脚败升,头皮也发了麻,于是步履愈急。
说实在的,他这个人,除了天下怕、地不怕之外,确是什么东西都怕。
他只想快些儿入屋。
——且不管那是什么屋子。
他本来想急急的去敲门,可是手举了起来,却敲不下去。
因为他听到让他牙为之酸的声响。
那是磨刀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在地上蹲着的人。
这是个女人。
──个女人,半夜三更的,蹲在这荒岭寒山的野店前,在于什么?
罗白乃先是疑惑,但再看之下,却令他的心忽地一跳,“哗”地要叫,幸给他自己及时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发出来。
磨刀罢了,女人而已。
何以他会那么惊?
为何他竟那么奇?
——是什么让他那么惊奇?
月尚未全圆。不过,在荒山野地,仍分外清明,特别的亮。
夜凉如水。
“绮梦客栈”的门前,真有一桶水。
水桶边蹲着一个女人。
女人的头发好长。
好黑。
而且很卷,很蓬松,仔一蓬黑色瀑布,不过,却似激流从狭隘的河谷,奔流到了断崖,但崖口面积突然扩大,宽且阔,它就从湍流这然分散或宽阔的薄瀑,倒泻下来。骤然看去,像一蓬大耻毛多于像一瀑乌发。
她在磨刀。
旁有白骨。
——那是一副骷髅骨骼,就摆在她身伴。
她是以刀磨在骷髅腿骨上,霍霍有声,耳为之刺,牙为之酸。
先映入罗白乃眼帘的,除了那一蓬阴毛般的卷卷曲曲的乌发之外,就是她那一身子的白!
雪也似的白。
苍白而柔美的肌肤。
她的手很细长,从手背到手腕至手臂;嘟皓皓的白,苍白如刀,苍寒如月。
罗白乃看到她的时候;是侧身的:所以使他最难忘的是她的大腿。
她的小腿细而白,大胭柔美而白,一切都白得那么匀,跟黑夜和黑发形成了怵目的对比:
先映入眼里的是白雪雪的臂和腿,然后转为心里的冲击:
难道这女于是没有穿衣服的!?
对。
这半夜披发磨刀的女子,竟是全裸的:通身上下,决无寸缕。
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笋型的乳恻。
——这女于居然是没有穿衣服的发现,只伯要比发现一个女子在荒山之夜里在一副白骨上磨刀更令他震惊。
不知怎的,他很想走上前去看清楚她的样貌。
所以他悄悄的走近去。
走前去。
他经过一半掩的窗子,正蹑手蹑足走到门前,门边便是那磨刀霍霍的女子。
她仍以侧面背向着他,他仿佛瞥见她背上隐约有些图形,而她那蓬黑发就像要掩藏着她嗣体上那妖艳的纹身。
纹身若隐若现,像冷月上的阴影。
罗白乃已愈迫愈近,眼看使可以看个清楚——他正准备骤然大喝一声,把那女子吓得五魄去了三魂半,那一定是件很要命很好玩的事了。
他正拟“呜哗”大叫一声。
那凹着的女子这尔停止了磨刀。
手还压着刀面。
刀还压在白骨上。
她仿佛也发觉有人迫近。
她似乎也正准备回过头来。
他们眼看就要面对面,看个清楚。
就在这时,这然,门“吱呀”霍地打了开来!
一人娇叱一声:
“何方妖孽,装鬼弄神,杀!”
罗白乃一转身,就惊了一个艳:
不是人。
而是枪。
枪也艳。
——枪尖很利、很尖!
──枪锋很亮、很闪!
──枪花很美、枪穗很红!
惊是罗白乃这刹间的状况。
艳是这一枪和使这一枪的人!
这一枪自幽暗的门内劈面刺来!
这一枪很突然。
这时候,罗白乃的心思,全放注在那蹲在门边磨刀的那女子身上。
这一枪突如其来。
如果不是刺出那一枪之前半瞬,那门“伊呀——”作响的话,罗乃白一定已埋在黄土红叶里当萝卜去了。
声一响,他就及时省觉。
他本来正蹑足蹑手,潜近裸女之后,而今,乍地遇袭,心中一慌,一步倒退,脚已踩人木桶里。
木桶有水。
半桶水。
他情急生智,顿时飞起一脚。
脚一起,木橘飞出,桶里的水也洒泼出来。
月色一映,水珠如晶石一般,妖艳而美,洒向来人!
木桶挡过一枪!
出手的人以为水是暗器,连忙挥枪自守。
本来要一起出击。狙袭的人,也纷纷在叱喝声中,退回店里。
只在这一刹瞬间,本来蹲在地上磨刀的女人,已然不见。
只剩下一些水渍。
她始终未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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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桶水
只听里面的人仍叱问。“你是谁!?干嘛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罗白乃看看门边,那女人已消失。
看看门内: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正拄着枪,向他叱骂。
他指着门前的水渍,还有剩下半桶的水,只分辨道:
“这里……那女人……”又指着门内衣衫给水珠溅湿了几处的女人,苦着脸道,“你这女人……”话未说完,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女人,正各自抄家伙汹汹的冲出来,看样子非要祈他一二十刀、戳他十六八剑不能甘心似的。
──怎么这荒山野栈,会有这么多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不过,里边也有一个男人,是个硕大的汉子,怄楼着背。手上拿了把大石锤,望之生畏。
人都冲了出来。
包围了他。
月光下,这些女人大部长得不错(至少,在这一点上,这客栈的名字还是名副其实),但都不及第一个一照面就戳他一枪的好看,不过都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盯死,死钉着他。
眼看就要动手。
罗白乃一时道不分明,急中生智,挥舞褡裢为武器,大叫道:“慢着——吴铁翼!”
“吴铁翼”三字一出,这些人全都怔住了,隔一会,还是原先的女人问:
“你到底是谁?”
问的时候,明晃晃的枪尖还是指着他。
其实,他也只是冒险一试:
既然听说吴铁翼要来这儿与他的人手会合,那么,至少。这野店里,必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不管如何,是敌是友,先行叫破再说。
这下果然生效。
“我叫罗喝问!”
他马上扎马沉腰,前三后七,大马金刀,手拿字诀,天王托塔,严阵以待。更重要的是,他在情急中已解开了肩上的褡裢,左右张开,双手各持包袱,护住头,胸几处要害,直着嗓子喝问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今天才初到贵栈,未成入内,已成死敌——就算不是贵宾,也无须如比待客吧?——却是为何!?”
他见一旁的木桶底部已给戳穿了一个大洞,水正泅扫的漏泄出来,情知这些“女流之辈”不但十分妖异,也非同小可。不到他不心里畏怖,是以摆出架式,望能先抵慑往场面再说。
这些女子才不理他,只待一声令下,即行将打将杀。
那沉默的驼子还根本不待命令、已扛着大锤大步向他走近。
——糟了、糟了……
早知就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忽然,只听那美丽得很高贵。漂亮得很大姐的绰枪女子喊道:“等一等。”
她看着罗白乃。
其中一个好看但不漂亮的年轻女子跺足道:“梦姐,一定是这鬼鬼祟祟的小色鬼闹的鬼,我们且把他宰了再说!”
──什么!?
“我大名鼎鼎的罗喝问用得着鬼鬼祟祟!?”罗白乃唬地吼了回去,然后跟绩梦又转了个软得麻绵绵的日气,“梦姐。
就只有你讲理,你要明察整断呀!天啊,天妒我才啊。小人作怪啊──”“不。”跟眼她几个姐妹正要动手,那举止高贵得像公主嫔妃一般优雅的女子一扬手,制止了噪动:“你的褡裢是从哪里来的?”
——褡裢?
-----还以为她是看上了我英俊衡洒。仪表出众……原来!
──原来是贪图我财物。
唉。
“这是人送的。”
“是个出家人!?”
罗白乃心里想:莫非她认得这褡裢?
“是啊。”罗白乃好奇心又油然而生:“你怎么知道的?”
这褡裢无甚稀奇,又旧又老,还有点破,罗白乃心里纳闷对方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女人细眉巧目。唇很薄,一仅都显示她的清贵啤俗,决非这荒山野地或一般乡镇的村女气质可比,但就这样随便叱问,一向喜欢搞和的罗白乃也不敢——据实端正作答。
但罗白乃问的,就不见得这位“梦姐”会回答了。
“是谁送给你的?”
“三姑。”罗白乃想到“三姑”和他的关系,有点忍俊不住:“三姑大师。”
其实,“三姑”原号“三枯”,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之谓,但罗白乃一向戏谚,将她改法号为“三姑”,是为讽刺她“见人跌跤而不抉,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的“姑念”、“姑息”,“姑妄”之意,外加他见“三姑大师”模样清美,称之为“姑”远比“枯”贴切,故尔故意蹑她易名改号,不意传开了;江湖上便多以“三姑’称之了。
——洛阳温晚也有个管家婆叫陈三姑的,为了这一点就恨绝了三姑大师,心里也讨厌罗白乃。
(有关罗白乃与三姑大师的故事,详见“说英雄”系列“朝天一棍”等篇。)
他答的是“三姑”,但“姑”、“枯”音近。”梦姐”闰之,戒备才舒松了些:
“你认识三枯大师?”那女子仍绰着枪,但在月下,她是腾下了冷俏的艳。清艳的冷,已没刚才那样的腾腾杀气了“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罗白乃凯凯的道:“罗……罗喝问。”说时雄赳赳的把胸膛一挺,有耀武扬威——至少有意思要显示实力,挽回刚才狼狈惶体上了脸出了面的颜面。
女子也没什么,只脸色更冷了,一冷,就俏,一悄,便煞,一煞更靓。一靓,美死了,看得罗白乃心中一疼,一时竟张大了口,忘了语言。
“是不是那个叫罗什么奶的……?”
其中一个大块头得像一柄大斧头的女人,在旁提省道:
“他既有三枯大师所赠的褡裢,我看就是他。”
“罗什么奶的……”这一句,无疑对罗白乃听来,很有“侮辱”的意思,于是他抗声道:“我真名是罗白乃!”
“吓?”那显然是当家的女子没听清楚:“…什么奶哇?”
“罗!白!乃!”罗白乃很感脸上无光,争持也撑红了脸道:“是‘笑做江湖倚天屠龙书剑侠客碧血大龙射雕英雄’罗──白──乃──是也!”
他正锤钳有力一字一字的说,“罗──是天罗地网、罗通扫北的罗,白是红尘白雪、白山黑水──”“是了,知道了,我听说过,你是那个跟王小石逃过亡的小家伙——”话未说完,那“梦姐”已不耐烦的接道:
“罗当然是‘神剑’罗匠党的罗,白定然是白吃白穿白搭、黑狗偷食白狗当灾的白,奶自然就是奶妈奶娘去你奶奶的。
回去吃奶的奶。”
罗自乃一时为之怔住,好久才哺呐叱出几旬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哗……这么没教养……没文化……没想到……好眉好貌的!竟说出这等话,真……有失斯文……有辱斯文也……
人不可貌相也!”
他最耿耿的还是要靠王小石出名,不然仿佛江湖上就没人记得他似的。
那“梦姐”也不理他满脸的表情,以及满眼的感情还有满脸的失望之情,只不耐烦的叱问:
“你既跟三枯大师是相识的,为何又屡次装鬼扮神的搅扰我们!?”她一连串的逼问:“你跟吴铁翼又有什么关系!?
你和王飞是不是一路的!?你是不是五裂神君派来刺探情报的?独孤一味的行踪你可知晓!”
一时间,罗北乃也没把问题——弄清楚,更不知答哪一项是好,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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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山之夜
月影飞快,时暗时明,像给一只巨大的猿猴攫在手里,在苍穹云海对忽浮忽沉,乍隐乍现。
野狼在不远处曝叫。
飞云时而笼罩冷月,月光又时破云而出,以致这客栈前的种种处境,是一明一黯,一光一黑,诡橘恐怖,神秘莫测,又难分正邪,难辨是菲。这确是个荒山之夜。
甚至让人有这样一种错觉。
是月在啤,狼在凄厉和鸣。
这是个荒山之野。
——除了野狼呜咽之外,这山里远处,好像还有什么亘古以前的巨兽在幽幽的、隐隐的吼了一两声,但又似有似无,听不仔细。
——除了孤清的大半轮月亮在发放幽光之外,这山头迄地,好仔也有什么磷火似的东西,正在闪烁乍亮,但戌即又灭。
罗白乃的灵思也一闪而现,再闪即逝——根据朱杀家的透露,吴铁翼和玉飞会在此地会合。
——既然以前,吴铁翼必曾来过此地,与这客栈里的人,也一定是认识的,是以,她们一听刚才他叫出“吴铁翼”三个字,都先后住了手。
──问题是,她们跟吴铁翼是敌是友?刚才在门口磨刀的女人又是谁?朱杀家为何叫自己来这里得要先找到这个妖异的女子?这客店里的女人,似都曾遭受很大的困扰,极大的骚扰,以致她们相当惊恐。十分惶惑,才会以为自己是来滋事的人,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该说实话(来抓吴铁翼的)还是敷衍几句(若表明来意,可是客栈里的人一定会盘问他,还定必不惜一战),或是说假话讹骗混过去再说(例如随便说是路过的,或假装自己是慕“绮梦客栈”有绝色女子而来的,甚或就说自己是吴铁翼的人,特别前来帮他的)。
看来,至少吴铁翼跟眼前的女于是老相讽的分上,认是吴铁翼同伙,大概会安全多了,“赢面”也大些了。
他一时还真不敢说出三枯羹大师后来的情形,以免再触怒这些荒山野店的女子,也不想让她们失望难过。
但问题总是要回答的。
“我是‘朝天大将军’、‘武林十六煞之首脑’(这次少了一煞,数字多少,通常都是由原创者随缘即兴而增减的),‘江湖散发一孤峰’(同理稍减,如上)、‘天下第一捕快’(当然是第一,这数字错不得;改不得)公雳州金宝乡味螺镇神猜罗白乃-----”他大大声的说;不知怎的)叫向惯说假话的他这次居然没有说谎(外号不算),后来想来,也不是他幸运,更不是他及时明断,当然不是他老实之故,而是他看到漂亮的,自己心仪的女子,很难说谎,就连说句大话也说得狗都嗅得出来,五岁小童亦能分辨:“我是来缉捕吴铁翼的!”
他话一出,众皆一惊。
连月色也黯了一黯。
那一刻间,罗白乃真的不知生死,不知对错,更有点痛恨自己:为啥要说真话!
——就算他在此时讲骗话,谁也无法拆穿他,他又何必那么老实,自找麻烦!
却听“梦姐”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罗白乃情知自己已押上宝了,这时候也没退路了,只有索性豁了出去,脸上七勇八敢(心里其实十五、十六)的大声道:
“真的!”
“梦姐”始终有点疑惑:“那么,刚才你又在门外……?”
罗白乃见那贵气美女的枪尖已开始不向着他了,他嘴里可更响亮了:
“我才刚来,就看到员栈大门前有人蹲着磨刀,我正要上前察看,你们使开门一枪刺过来了──”那女人一双媚丝细目意迷迷的眯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
“因为──”罗白乃也觉缺乏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好双手轮流拍拍自己的胸膛(尽管他的胸膛也不怎么长肉):
“就凭我——”他本来想说的大意是:“就凭我罗白乃一言九鼎有诺必然震天下名动八表……什么的,说什么当然负责到底”等话,却没料“梦姐”一见他双手往胸膛拢,也清晰的看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再凶幽一叹,道。
“好,你既然手上有这对褡裢,就是三桔大师的朋友-----我就相信你吧。”
罗白乃一时不知如何分辨,心忖:反正,人人都是只知王小石。只为二姑大师而瞧得起我,那就是瞧不起人嘛——却见“梦姐”挟住了枪杆,间:“你是怎么知晓吴铁翼要来这里的?——如果你真的是来抓他的,那也好,我们总算又添增一个援手了。要不然,吴铁翼加上王飞又有朱杀家且有唐化,我们还真应付不来呢!”
罗白乃正要回答,忽听远处又传来那鬼哭神号的曝声,不禁试探的问:“那是猪叫?”
一个女人回答:“不是。”
罗白乃又问,“那是狗吠?”
另一个女人答:“也不是。”
罗白乃问:“想必是狼嚎了?”
还有一个大号的女人答:“更不是。”
罗白乃“那顶多是猿猴吧?总不会是羊眸哮哗叫,牛眸吟眸叫吧!”
剩下一个小号的女子答:“都不是。”
罗白乃不服:“那是什么?总不会是人叫吧!总不成月亮也会叫吧!”
“对了,是人,”这次到那暗影里的驼子嘶声症道:“是人,是死了的人在叫。”
“咕咕”罗白乃生硬的笑道,“你说笑,真好笑——死了的人也会笑!”
心中却在发毛。
“他是说真的。”“梦姐”又幽幽一叹,道:“是僵尸在笑,僵尸对着月亮在叫。”
“什……”罗白乃只觉一阵晕眩,他天不怕地不怕,之外其他都怕,特别是怕鬼,没想到,这荒山野岭,什么不好闹,却闹鬼!“……么!”
他顿时脸青口唇白。
他这样的脸色也有好处。
“梦姐”马上(请)他进客栈里去坐。
——这样总比再待一会恐怕要她们“扶”。“背”。“抬”他进内的好。
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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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月光光,心慌慌
好多了。
——进入了“绮梦客栈”后的罗白乃,也有这样的感触。
早知道这儿闹鬼,他就不来了。
——就算是打锣敲鼓吹唢呐八人抬大轿十二人掌辔大舆,他也决不会来的。
他最怕的就是鬼。
他本来是不信有鬼的,但在小的时候,大人见他胡闹,总是拿鬼来吓唬他,一时也能镇压住他的顽皮。
待年纪稍长了些之后。他又不信有鬼了,还敢为了讨好村里一个美丽小女孩的欢心.他跟他的第一个情敌双方打赌到乱葬岗过一个晚上,看谁没种。
结果,他对手孬种,不敢去;他是去了,自个儿去,睡到半夜,有人推他起来,他惺忪翻了翻身,让“它”钻出来,然后才省觉,是地底里有“东西”多出来,猛睁开了眼.就看到地底里伸出了一只手。
他愣住了。
吓傻了。
然后。又在土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伸了出来,脖子以下还埋在上里,本来是背向他的,忽地转了过来,然后,跟他一笑:
后来怎的,罗白乃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物”的眼好红,舌头很长,一笑,舌头就掉下来了,像一条鳗鱼,断落在地上还会蠕动,那乖乖的好家伙还要去捡,结果,连眼珠都掉落到地上去了。
这以后?提都不用提了。
罗白乃已脚底加油脚尖装弹簧,飞也似的没命也似的、溜了。
难道是梦。
结果,他也是“没种”过上一夜。
也不知他是不是跟鬼有缘,以致日后他时常见鬼,见个不停。
有次在乡野行脚,遇上了只鬼,披着蓬毛,脚不沾地,口里还衔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后来,才听得师父分析,这可能是个轻功极高的“拐子佬”,专门偷盗人家的小孩!
有次半夜到野地草丛里大解,解了一半,只觉下边凉嗖嗖的,好像有个风口,他往下一望,却见一张大口,两只比海碗还大的赤色巨目。他大吃非同小可之一惊,那“怪物”吱呀一声,便在草丛里一窜二跳的就不见了。
迄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大概不是吃屎狗。便是吃屎鬼!
有时候,他也不是遇上鬼,而是遇上比见鬼还奇的事。
他有一次到了“一山石”一带办事,在一处野店里跟一个师弟两个师妹正在说得大花乱坠,口沫横飞之际,仰脖子灌了碗水,放下了碗,再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发现同座的人一个也不见。自己人在家乡“火炭亭”的一处地府阴公庙里跪拜着,事情发生得那么奇。那么诡橘,偏生是他也记得自己曾来过这座庙这样跪拜过,而跟师弟妹高谈阔论也明明是刚刚的事呀——以致他一时也弄浑了:究竟是哪一件事发生在先,哪一事发生于后,那一桩事儿是正在发生着?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遇上的还真不少。
有次他在跟王小石逃亡的过程中,在一个叫“水天围”的道观里过宿,到了半夜,烛火明晃,有三五个道骨仙风的长者来跟他聊天,罗白乃本就健谈,能言善道,于是对方殷勤劝菜下酒。他也谈个不亦乐乎。忽听三姑大师唤他,跟他说,“你在跟谁说话?…罗白乃四周一看,人。都不见了。
──刚才明明还围在这里的!
如果是梦,怎么地上真有酒菜,还有筷子杯碗数副。
三枯听了,只微微笑着一指。
她指墙。
墙破旧。
墙上有几幅旧画,画中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恰是刚才曾跟罗白乃言笑甚晏的老者。
只不过。这些幅像里的人。有的死了三四年,有的已死了两三百年!
那一次,罗白乃心底里认为:
是三姑大师及时出现救了他。
——因为他们正谈到羽化登仙极乐无穷的话题,那几位“仙人”刚好已有意要带他去“走一趟”呢!
还有一回,他遇上同门师弟“虎尾棍”孙看前,孙看前一直在笑,嘴巴愈来愈大,舌头愈来愈长,也愈来愈红,眼看红得要溢出血水来了,他们俩谈了老半天,谈了许多他们“鸳鸯蝴蝶派”的大计,眼看要日落了,孙看前这才告辞。
依依不舍,匆匆而去。
晚上,他遇上师父班师和另一个师弟“冲锋枪”余顾后,谈起来方才知道,孙看前在两天前跟“飞斧一族”遭遇战时已然惨死了。
──那么,他遇上的,莫非是……
不堪设想。
──也着实不堪细想。
最好不要去想。
幸好,罗白乃虽然是怕鬼的胆小鬼,但他毕竟有个好处,——对他自己而言,还是个大好处,那就是,“说不想便不相”。
没有思想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正如牦牛不会怕鬼一样。
但真正有思想的人也不见得会害怕。
因为遇上问题与恐惧,他们会去面对它。而不是怕。
可是,对罗白乃而言,接下来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使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惊怖心慌。
月亮很亮。──却不知怎的,心里总是很有点慌惶。
看得出来,不只是他慌,就连一直在客栈内的一众“女英雄",都在荒荒的月色下,心中也都慌慌惶惶一入屋,一坐下,罗白乃发现众人刀兵未收,“梦姐”已单枪直人的问:
“你是怎么会来这儿的?”
——看来。她习惯问人,很少人敢询问她。
她显然是这儿的“大姐”。
她的父亲也是东北武林大豪中的领袖:一贯堂总堂主孙三点。
——他那一招凤凰三点头,和半式“三点尽露”,据说是枪中之神,尽得枪法神髓,无人能出其右,亦不及其左。
——而她,便是他的女儿。
而且她又长得很出色。
枪法也很好。
更且,很有领袖的能力。
——这儿又是她的地头。
何况,自己确是不速之客,何况她们的确似如惊弓之鸟,外面也不知到底是啥牛鬼蛇神,总之强敌寰伺。
所以,他也十分知机的,把来(此地)龙去(最歼是办好了案,抓了匪首)脉跟她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绮梦”。
而她也把身边的人:张切切(大个儿),何文田(女扮男妆)、李菁菁(好看而不美),言宁宁(美得不顺眼),还有一个很小很巧很伶俐但只怕要比罗白乃还胆小(因为她一直吓得躲在有依靠的实物旁,不管那是一张桌子,还是一张椅子,甚至那只是一窝被子)的杜小月。
以及那躬背丑汉铁布衫。
──据说他姓铁,真的叫做“布衫”。
罗白乃听了,因为看见这巨汉一直在暗里狠毒的盯着他,而且,他手上的巨锤并未搁下,所以故作轻松打哈哈。
“你在家里是不是有十二位兄姊?”他满脸笑容的逗着说,“如果是,那外号不妨就叫‘太保’,你只要打横着走,就是‘十三太保横练’了嘛──”“十三太保横练”也是一种硬门功夫。据说练成足可刀枪不入,罗白乃故意拿这来开玩笑,却见那巨汉一点笑容也无,满脸斑烂,眼色更寒更歹,更恶更毒。
罗白乃打了一个寒噤,说不下去了、笑容就冻结在脸上。
却没料到那驼背巨汉沙嘎着声音道:“我的确有一个师兄,姓金,名字就叫做钟照──因为跟他开玩笑、闹着玩的人,都死了。四年前,我与他分别时,所知的已经死了两百八十一个。”
这之后,他就没说下去了。
罗白乃的玩笑也就没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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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椅梦
罗白乃因此才——得悉店里的女子(及一个驼子)。
他这才知道:
原来客栈里还有两个女子,都姓胡,一个叫胡骄,一个叫胡娇。
她们是对姐妹花。
另外还有一个叫梁恋萱的,外号“一支梅双快刀”的女但她们却并不在眼下跟前。
——提到她们的时候,店里的女人脸色、眼色都变了。
变得悲伤。震愤:也就是悲愤。
罗白乃便追问情由。
——这才给他追问出这绮梦客栈的噩梦来。
本来,孙崎梦守在“疑神峰”这一带,己有多年了。她原是权贵大族的千金小姐,她之所以愿意远道跑来山西野岭孤守绝地,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
她想脱离她父亲的控制。
——她总是觉得其父在山东“神枪会”里为巩固权力的所作所为,未免太甚,她看不下去,也不想招祸,更无力反对,于是便外调至这荒山野地来,看守和经营这所客栈。
不过,她身边的侍婢、l仆,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跟着她。
她来此的另一个原因是:独孤一味和五裂神君都是这“一路山”及“疑神峰”的“主人”,轮流更替,而他们两人,都跟她有过宿缘。
别人也许觉得奇怪,并向她非议,对她很鄙夷,她对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在老家看尽老父三妻十六妾。依然在外狂嫖滥交,她觉得女儿身跟男子汉也无不同,高兴跟谁在一起便跟谁在一起,喜欢与谁好便与准好,没什么吃不吃亏、道不道德、避不避忌的。
反正,她敢作敢为。
这边睡驿站,有时,也会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甚至,还会遇上一些奇怪的客人,包括了外族,例如苗人。藏人、回回。瑶子、乃至正与大宋为敌的辽人、金人。
他们来这里都经长途跋涉,且各怀鬼胎。各有任命,他们鬼鬼祟祟的聚在这儿,个中联系的也有不少是身份神秘的汉人宋民,甚至还有朝廷密使,化妆易容,前来密议——对这些事,绮梦都一概不理,假装不知,也决不插手去管,只心知肚明便好。
她日后自然明白了:
难怪这儿是所谓“兵家必争之地”,至少,“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下三滥”。“飞斧一族”各路的高手都曾为这荒僻之地的一爿小小客栈大动干戈,争持不休,大概也有它的价值和道理。
此外,她来此地当“老板”,(不是“娘”,独孤一味不能算是“老板”,只能算是这地头的“老大”——原来这块地是东北“神枪会”当年在重大战役后的回报,是她爹的“属地”,只不过,远在山西,荒凉之野;“大口食色”孙家的势力鞭长莫及,而此地也成下“鸡勋”:合之元味,弃之可惜!)还有一个“内因”,隐衷。
吴铁翼。
我坚决离家出走,独自来山西看这一爿孤零零的荒山客栈。爹以为不是‘太平门’独孤一味,便是‘四分半坛,五裂神君的勾引,他恨死他们了,只不过,因为山东‘神枪会’也面临大变,内斗剧烈,他一时不能抽身过来为所欲为,”绔梦说的狠详尽,分别在向罗白乃叙述时以及后来无情细询时,把这一点原委仔细补白:“其实,我出走不是受他们的诱惑,真来引我做这种事的,是吴铁翼。”
“吴铁翼在招兵买马,雄图大展之初,也来过‘一贯堂,-----但他和我爹都是紧抓权力不放的人,所以合作不成。”
“但他勾引了我。”
“我以为他是真心的。”
“乌鸡白凤丸!他奶奶的!我罗白乃——那老王八,”罗白乃听得怒火中烧,一向惯用骂人的口头禅也纷纷自动出笼了,“敢勾……引诱你!?”
“他?”绮梦耸了耸肩,撇了撇唇,表示不在乎。“这老僵尸!”
但罗白乃在乎:
因为她做这种轻蔑的动作时依然很好看:那是一种罗白乃出身与遭遇上难以逢着。未曾比肩的贵气优雅的清美。
“没有什么事是吴铁翼不敢做的。”绮梦道,“但也没有什么事他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王八蛋年纪那么老了你还……”下面的话,罗白乃几乎是“吞”回去的——吞得那么狼狈,以致他几乎在即场放了一个响屁。他本来真要把一句“情人眼里出僵尸”骂出口了,而今听绮梦先自嘲了,他才住了嘴。
“他是老了才有那种魅力——你们小伙子所没有的味道。”绮梦居然毫不羞愧,蔑蔑唇又淡淡的说:“你知道他要贪掠那么多钱干什么?”
“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绮梦的语音里这才有一点尤怨之意,真是怨得令罗白乃荡气回肠。热血贡腾,已不得力她挣回一个面子,而下借牺牲,“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原故。是为了要供他养很多很多很多的……女人,让她们满足,让她们快乐,让她们任他淫辱,也让她们在事后不再骚扰他,因为他要干他的大事。好事。”
她俏眼膝膝,神态依然轻蔑,但轻得清,蔑得美,轻蔑在她而言也成了一种雅致,“我以为他总算有一个好处,这个人无所不为,也不择手段,但却就是不杀女子,不伤害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
罗白乃当时听了就心头火起:说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命官,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不杀人灭口(但在江湖上却做尽灭族掠财的事),这就算是“好德性”!
只不过,在绮梦说话的时候,他总叫是听话——至少,想把话听下去。
“我是在出走之后,才知道他的为人,但我已离家了。
难道往回走么!”绮梦半尤半怨半无情的道,“起先他跟手下大将登此绝岭,来此荒山,我初以为他是专诚来找我的,心甚窃喜,结果,发现他来此地主要是为了与一些外族异士密议大事,贪图我念旧情,可信赖,能遮天瞒日行方便。——
其实,他才不会千山万水来这里探我!”
“可恶!”罗白乃悻悻然的说:“这种人要是给我见着了,我一定揍他!”
他原本安坐山藤编织的椅子上,说着时真个气愤得站起来,握着拳头,事实上,他脑海里仿佛也真见到自己武功盖世,为美人打抱不平,狂揍老淫虫,大奸官吴铁翼的英勇情形(由于他没见过吴铁翼,只好先把龙八的尊容搬出来充当一番再谈),绮梦姑娘因感谢他奋勇过来,相偎相委……如此情状,——映现脑中眼前。
他正陶陶然之际,忽听那大手大脚的女人张切切沉声叱了一声:“坐回去你的椅子上!”
他恼恨这肥大女人打断他的遇想苟恩:“你那么粗鲁干啥!?我又役犯着你!”
张切切嘿声冷笑:”你突地站起来又是干嘛!小姐赐你座你便坐,你少来耍花样!谁知道你会不会淬然出手——你不要我来叱喝你,待会儿铁布衫一锤砸下来,粉身碎骨的是你,我可不管!”
罗白乃回头看看那持锤巨汉。
那驼子(虽然怄楼着背,但仍比人高出一大半)正在阴影里对他鳅齿,不知是笑,还是示威。
罗白乃连忙道:“好,好,好男不与女斗,我坐,我坐就是!”
且听绮梦笑说:“他每次来,身边均高手如云,有时是唐失惊,有时是唐铁萧,更有时是唐天海,不管赵燕侠,庄怀飞、萧亮、王飞还是朱杀家,有哪个好对付了?有哪位你能对付的?”
罗白乃虽然已坐回椅上——这儿只有三张藤编的椅子。
其他都是木凳子,可见绩梦对他已经算是很“札待”了——
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道:“他得罪姑娘你,就是该打,我打不过他,还是得打——他现在己是落水狗,今非昔比,座下大将,非死即叛,我平时斗不过他,但要打落水狗,却是我罗白乃专长,仍有余力、游刃有余之事也!”
女扮男妆的何文田,虽然人长得小个子儿,但说话倒相当尖锋利辣:“你这种人,只会打落水狗,欺负失意人,算什么英雄。”
绮梦忽道:“世人打落水狗,多不肯直认,老要充自己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似的大侠,为国锄好、为民除害,则实只于诬陷暗算。欺弱凌小的事——他居然肯说明了,也算坦白。”
她在对着罗白乃遥遥懒洋洋的坐着,罗白乃听她这样说,愈发感激起她来,却见椅上的她,刚才结自己泼湿的衣衫未干,其身段之曼之妙之美之好,玲玫浮凸得连他眼睛都几乎玲玲球戏的浮突了出来了,一时间,只觉那对面椅上坐着的,就是他多年来的梦。
“咱们也一样要对付吴铁翼,此时此际,也不过同是打落水狗而已——哪有咱们打得,他不能打的事?”绮梦慢慢的道:“只不过,不管他是落水狗,还是没牙老虎,烂船且有三斤钉,这虎威大人还是极不好对付、收拾的。光是他还在身边的高手唐化,朱杀家及王飞,己是万人莫敌。无以取胜的好手了!”
罗白乃忍不住问:“你……你刚才又说跟他……为何又与吴铁翼为敌?”
其实,他一早已“原谅”绮梦了——且不管她有几个“丈夫”,‘情夫”、乃至“姘夫”、——他都已不计过去,只想好好“对待”她,他现在提问,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想听绮梦把话说下去。
最好,只对着他,只他一人,一生一世的说下去、生生世世的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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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倚梦
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月在门外。
天边。
可是那种透心的冷,好像从亘古一路冷了过来,没有下雪,却有雪意,比雪还冷,像冰的寒。
绮梦这时一点也不绮梦。
她的脸色如月,月色如刀,冷。
语音如月,听月闻雪。
“我要杀他,”她说,“因为他做了两件极不该做的事。”
罗白乃问:“什么事?”
他也感觉到眼前这梦,似不怎么绮了,反而愈渐冷了。
不过,抱着一个冷却的梦,总好过连梦都没有了。
只是,梦好像不是他的。
至少,梦也不是抱在他手里。
怀冰抱雪,到头来只落一场空,只又湿又冷。
──这些,他仿佛都没有去想。
反正他活得快活的方式是:不去想不快活的事,也不去做令他自己不快活的事。
绮梦寒着脸道:“一,他什么都可以做,不该当卖国贼!”
罗白乃吃了一惊,“他……叛国!?”
绮梦寒的语调:“原来他来这里,就是跟辽人和金人联络,讨价还价,打算在朝廷出军远征、兵力空虚之时,与朝中奸臣串连,一并谋反。
罗白乃惊愕莫已。
——这可是怒犯天条、枭首灭族的大罪!
他要来抓“大老虎”的时候,还不知晓这“老虎”竟“大”到这般“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种诛九族、永不得翻身之罪,还是……不要乱说的好……”那个小辣椒何文田又来损他:“你那么胆小,怎能成大事?看来,这只算是耗子拿狗,自身难保,还管闲事!”
绮梦却道:“确是无误。他们忘了独孤一味的听觉甚好,他外号便叫‘白蛹幅’。”
“对,蝙蝠视力不好,”罗白乃道:“但却飞得快,从不失误,必有过人之能。吴铁翼行事一向小心.怎么如此大意?”
绮梦道:“那一次,吴铁翼来,身边是朱杀家,会合了唐化,独孤一昧刚要出门去,他们见他走了,便放心到楼上六号客房商议。”
罗白乃,“可是独孤一味没走?”
绮梦道:“他是折回来了。”
罗白乃:“为什么好端端又跑回来了?”
梦:“因为‘太平门’正好派了‘飞天老鼠’粱双禄过来,要独孤一味这次站硬着干,不让‘四分半坛’夺回‘疑神峰’的地盘。两人路上遇着了,一道回来。”
罗:“听说‘飞天老鼠’的轻功也很好?”
梦:“他听觉也极好。”
罗:“他们每次来都上房去的吗?”
“咦?”那小辣椒何文田似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当过捕快,问起来有纹有路!”
罗白乃忽然很感激这小辣椒何文田:刚才她一再出言挤兑自己,想来也只是“护主”心切吧?毕竟,还是识货的人。月色下着去,这女子也娇艳得像一把淬而的匕首,美得有点呛,娇小得很辣,难怪她要女扮男妆了:一旦回复女儿装,一定夺目抢眼罢!
他居然在此时神游太虚,还想到:
她穿亮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的了。
这次是好看而不算太美的李青菩代答:“他们每次来,除了用膳,都会上楼去,六号店总是他们的。他们一进去。
会合了王飞,就开会密议。”
罗白乃奇道:“六号房里住着个杀手王飞么?他在那儿长期候教么?”
“那间六号房的确给王飞长期包下来了,账也一早就结清了,但我们谁也没真正见过他。”
这一回是轮廓五官都很美但态度。举止让人看得不甚悦目的言宁宁道:“吴铁翼每次来,都先上六号房,而王飞也总是会在房里出现。”
罗白乃问:“你有在他们会议时进去过吗?”
言宁宁道:“他们才不让进。”
罗白乃即行反洁:“那你怎么知道‘飞月’王飞就在里边?”
“他们自己说的。”李青青道,“有时送酒菜上去,总是多一双筷著。我们也见过他在房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跟吴铁翼一道聚首——但总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家都觉得他是有意避开。”
言宁宁附加了一句:“他避得很成功。”
“他杀人越货,己够可恨,但还要卖国求荣,这就不可饶恕。”绮梦眸里泛出了怨意恨色:“他最不该的是,在上回离开这儿之前,犯下了一大劣行。”
“什么恶行?”
“他奸污了社小月!”杜小月就是那一直躲在黯处怯生生的女子,“我们本来还有一个管房收拾、清洁的女子,叫梁恋追。喝破了这丑事,吴饿翼就把梁恋萱也一并奸杀了,同时也对杜小月下了重手,直伤了她,她滚下了山崖,结果遇上了‘飞天老鼠’梁双禄,把她救回来了……她没死,但已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才知道吴铁翼做了这等事!”
罗白乃也义愤填膺。
他看到绮梦梦碎的样子,他也感觉到心碎。
“我以前曾经以为吴铁翼是个稳重”、成熟、有魁力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很疼爱我,现在……”绮梦的神色又恢复了她那带点清渺和轻蔑的态度:
“我以前喜欢他的时候,切切丫宁宁、育青。文田。恋萱。小月她们都劝过我:吴铁翼这人信不过。当时,我是情人眼里出英豪,而今,才知道他是个朋种。孬种,谈不上人,只是具倒过来吃人害人的僵尸!”
“好!老僵尸!乌鸡自凤丸的!”罗白乃又要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一定要拿下这狗贼替你出这口气!”
忽又想到:“你们上次见他们会聚;是在什么时候?”
切切回答:“一个月前,中秋前后。”
罗白乃沉吟道:“那差不多是在他案发前后的裆子事吧?”
宁宁道:“吴铁翼大概也知不妙,正受到四大名捕追查的步步逼进,——揭发他的党羽和阴谋,是以,他正与身边亲密战友,以及最后亲信密谋逃亡或反击大计,所以,夜上疑神峰。聚合了好几个人,不知要搞什么鬼。”
罗白乃抓住一个要点:
“你们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
“那是‘白蝙蝠’和‘飞天老鼠’在那一回他们会聚时听到的。”这次由绮梦回答,可见分量,“吴铁翼曾说了一句:好,那我们就在猿猴月下见!”
“猿猴月?”
罗白乃大惑不解。
“这是这一带乡民说的话。”绮梦道:“八月十五是中秋月,再一次月圆,在这里云飞风卷,却是月亮清明,所以常有云遮月蔽,一明一灭之象,且这时候山上多人猿吼月。僵尸嘶月,故素称为‘猿猴月’——这风俗称谓在地理志可以查得,流传已久。”
听“僵尸”,罗白乃心里就毛了毛,也算了算,道:
“那就是这……两三天了!?”
“便是。”
“所以你们在这里等他来,便动手?”
“本来是的,”绮梦道:“可是,没想到,我们正准备淬起发难、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却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绮梦衣衫上的水渍,已快蒸发晾干了。
这样欣赏一个美丽女子胸脯、腰际的水渍,以身美的弧度渐渐淡去,干掉,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罗白乃巴不得是绮梦衣上的水渍,褪化为水气消失于夜空中,他也甘心。
他的心已不知不觉倚向绮梦。
绮梦是不可倚的。
梦是空。
色也是。
只山外野地,猿啼(还是僵尸!?)一声比一声凄怨,一次比一次凄厉,颇扫人兴。
而他,只想听绮梦说下去。
却没想到,听到后来,竟听出那么令人惊心荡魄。怪力乱神、魂飞神驰、诡异骇怖的情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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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突变就突变
有人论金庸小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问我意见。
那是对的,我也这样认为,我在创作武侠小说这前,之初,影响我最深、最甚的,都是金庸、古龙二位大师。其余武侠小说我几乎一概通读,但就最爱金庸、最喜欢古龙。别家对我影响并不深刻。
但我喜欢归喜欢、爱归爱,我现在写的,既非“金派”,也非“古派”,不今不古,我只“自成一派”。
我既非“古人”,更没兴趣当金庸的“来者”。他们写他们的小说,而且,亦已建立了空前伟大的文学成就,那些光得张嘴巴、好发评论而从不参与这种中国独有的题材文类创作的评论家们,大抵是基于武侠小说自他们读过之后就不值一屑、任期衰败式微的心意,一方面保守短视、鄙视武侠小说的全面革新、大胆突破,一方面又捶心顿足,感叹武侠已死,今不如古。这种人,有的会搬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箍咒,目的就是说你别写了再写也写不过金庸(或其他人)的意思,对这种人的言论,我无意思再在这里花一分钟的时间来论辩。人家早已一怒拔剑,他仍在一路放屁,不理便是。
其实,金庸、古龙的作品不只是这样子的。他们的小说之所以精彩、好看、伟大,因为还有激发你参与(不管是陶治、向往还是实践、创作)这“武侠世界”的功能。如果金庸写完了他的小说武侠也就完了、后继无人了,那反而是金庸小说的不足之处、失败的地方。
中国诗人当然不止一个李白、杜甫,词人不止一位苏轼、李煜,小说家也不止曹雪芹、罗贯中,《史记》之后,也有《汉书》、《通鉴》,百花齐放,各擅胜场,若从金庸后这种文类就辄然而绝,断送斫丧,那就不可喜亦不可嘉,只大吉利是。
对金庸而言,他那种来自深厚古文传统底子而在他那独特(连载体的新白话小说)时代写出来的武侠小说,到底是一种“过去式”文体:他写得确是好,好得“前无古人”,他写得也确是成功,成功得“后无来者”——就像李白诗中的狂放、仙气,苏东坡词里的豪迈、豁达,确难有人能跨越一般--但我们有我们的时代,我有我的笔法也有我的看法。我写我的小说。我武我侠,我行我文,不需要也没意思要“继承”任何大师的“来者”--包括金庸、古龙。
我甚至不是“后来者”,在我对时代的敏锐触觉、我出身背景和摸索成长、传奇经历大成大败、起落浮沉中,我反而是我这一代和我这一种武侠小说创作人的“披荆斩棘开山拓路独行者”。
我曾在八九年在我小说“将军剑法”之“闯将”后记中认为:武侠小说“要变”。但“要变”二字,在台“万盛”版曾一度错印成“突变”(但其他版本则没出错误)。于是,批评家就来了,大骂这“突变”心态之狂妄、自大、叛逆、破坏优良传统无遗的种种“罪名“全来了。我后来为文澄清过,但评者照样加之以罪,这“帽子”也不想揭下来了。可是,如今踏入九七年,我对这半死不活、死性不改、欲振乏力、固步自封,但明明是深入民心、大有可为的独特文类深思熟虑后,已改变了看法:
——是到了要突变的时候了!
惟大死后大生。
浴火成凤凰。
突变又如何!
突变就突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武侠小说创作,现在已到了必须“突变”的时候了!
欢迎大家一起来“救亡”:谁都不愿意看到已洋洋自得喊出“文学已死”的“袖手旁观者”,正沾沾自喜等着再高呼:“武侠亦亡。”
要是别人不做,那就从我做起!
稿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二日:托入室弟子叶浩、何包旦探访派内最可能在武侠创作上大有作为的弟子宋寂然,并转来邹家礼一句话:“如果我能等到温大哥写完他作品其中一个系列,我死也瞑目了。”闻言悲笑三声/十五日:何、梁拜会《澳门日报》副刊主任林中英。
校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九至二十日:离开珠海,又住澳门,别了芳芳,又见剑剑。写于咪咪特别安排之豪华房间。纪念过去在港十三年来,独家交予“敦煌”陈丽池尽心尽意出版我之武侠小说系列,证实了这是一盘生意、一件好事、同时也提倡了一股侠风;阿琴有变会张婷;拾逾三万名表物归原主雅丽;对明明是大可赢利之生意却夸言为理想牺牲之徒,只觉滑稽。
再校于一九九八年六月三日:小鼠首吃老鼠粉;侦破鸡佬利用龙婆有关“跳井”毒计;与小静都拜洪圣庙、天后庙;求签均得上签;小B求签郁郁;华南银行开户口叶又搞砸事;支票误舛自找麻烦;石头记又狂购水晶、红纹玉碧玺、大卫星达万元;与飞睇戏、拍拖、买裙;超仔夹传真话好惊,白社会上门也;小方离港返珠,自此暂由温刘何叶守金屋,未求憧惊乐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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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陪她一段荒凉路
她们本来是磨拳擦掌。枕戈待旦。跃跃欲试。杀气腾腾的要打大老虎。
吴铁翼就是“大老虎”。
他的确是大老虎——他是朝廷命官,却暗中恩威并施,滥用职权,私下遍布小惠于黑白两道。绿林好汉,一面纠合指使一群武林中的亡命之徒为他打家劫舍。谋时夺命,乃至以武力窃取控制了江湖帮派世家的主事、主持人,为他效命,并且以掠劫得来的钱财和拉拢打杀中巩固的势力中增加助展他的权势及影响力;另一方面,他又私通外寇,跟金兵,辽人,都有秘密往来,一旦大局变异,大势不利时,他便可以马上通敌造反,对宋室反戈一击,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还可以讨得个一方尊主。屹立不倒。至高无尚的地位稳坐,供他一辈子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他这人,两面三刀,翻脸无情,心够狠,手够辣,行事够利落,抗的祸于也够大,大得连他自己终于也罩不住了,给四大名捕相逐彻底稽查,查得他落荒而逃——他不是大老虎,谁是!
孙绮梦和她那一千维护她的人,要打的就是这只“大老虎”!
她正等着他来“打”!
她本来也没打算对付他的。
她原本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她就是喜欢他够坏。
她原来也早就知道他够奸——奸,有时候也是一种魅力。
——只要他不要对她使奸、使诈。
可惜,他都犯上了。
她只好亲自出手对付他。
——首先,他不可以通敌卖国。
就算他出卖朋友。背叛上级,她也可以不管,但他如果把国家民族都断送蛮族手里,百姓惨受茶毒,神州乌烟瘴气;她可不能不管!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对国家意识,民族大气,却是十分坚持。警觉的。
──另外,他不可以对不起她。
这一点,就绮梦而言,坦白说,还是要比第一项还重要些。
生灵涂炭她也许下一定能亲眼目睹,国家兴亡在那时代而言对一个小女子实在是干卿何事:但他可不能对不住她。
那是女人的大忌。
他犯了忌。
他不光是奸污了她的亲信杜小月。更意图杀她的手下梁恋渲,这还是发生在她发现了吴铁翼在外面风流快恬之后
——他在江湖上、官场中到处留情,她是早有风闻的,但而今却是连她最憎恶的后娘白孤晶,他也与之有染,这可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是那么痛恨她的后娘夺去了她父亲对她娘的宠爱和她的慈爱,使她不管后娘对她如何虚情假意,她都在背后狠狠的呼她为:“自骨精厂而且,不惜找到一个不算十分充分的理由,离开东北,千里迢迢的来了山西,镇守这荒凉之地。避开了她心月中的“白骨精”!
他对她不诚!
他先对她不忠!
──所以她也要对他不义!
她要对付他!
她要“打老虎”!
──“老虎”就是“虎威通判”吴铁翼!
她要狠狠的打。
──不留手、不留情。不留余地!
因为她要报复!
她认为是他不爱她、不注重她,才会做出这等享来!
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
──他居然连自己的姊妹都侵占!
他还跟自己的后娘有一手!
她愤恨。
她要让他知道:受自己心爱的人出卖的滋味!
她的人缘一向好。
情缘也多,千丝万缕,关系复杂——自出江湖以来,但凡跟她有密切关系的,都对她很俯首从命、言听计从,她也很善于利用而且不伤害这些关系。
世上有一种人,很容易让人为她(他)效力和卖命,绮梦肯定就是其中一个。
世间也有一种人,她(他)为你效命。卖力的时候,是完完全全的奉献,没有保留,没有私心,甚至牺牲一己性命亦不足惜,只不过一旦她(他)心向逆转,从爱变成了恨,要反叛你时,也往往做得够彻底。够决绝,为了要伤你的心。打击你,真是不惜诬陷。狙击,就算歪曲事实,赶尽杀绝都不顾!
绮梦早在山东“一贯堂”的时候,吴铁翼趁着到东北“神枪会”招兵买马。联结实力之际,已诱使孙绔梦跟他发生了关系。
绮梦那时当然不敢告诉她父亲。
她怕孙三点会毫不考虑、一时冲动就杀了吴铁翼。
——现在重头细想,她才发现当时自己想法愚蠢幼稚,她父亲不见得是个那么一冲动下就罔顾自身利益的人,他父亲甚至是个为了“一贯堂”扩张势力而要把她嫁给“青月公子”那种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物!何况吴虎威这个人更不是说杀便杀得了的家伙!
她明白吴铁翼一定不会娶她的。
──吴铁翼本来就有原配夫人。
他的夫人“蛇蝎女侠”朱笑兮,也是名门望族,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显然到后来因为吴铁翼桃花处处;背弃了她,两人早已貌合神离,分居西地,多年不在一起,但两人始终保有名分,何况,吴铁翼之所以荣升发迹,开始都因这个有背景世家底子的女人力保荐举,才有今日。绮梦决不认为吴铁翼会因为她而不惜与朱家对敌。
对这一点。绮梦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甘承担镇守山西疑神的艰任,这闯荡江湖的一路上,她与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交好,对他们都有好感,加上荒山孤寂,江湖寥落,她对两人的追求都不坚拒。
反正,这“疑神峰”和“猛鬼庙”的地盘,本来就是“神枪会”与“四分半坛”和“太平门”三分势力。她要跟他们”和睦共处”(──和睦共处的好处至少有:她不必担惊受怕、日夜防范别人会未侵夺她的地盘,也不帕别人会伏袭暗算,因为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自然会维护她,而她也可以趁便乘隙不时“下山走走”、到江湖上去“闯荡闯荡”,这对她那么一个爱俏贪玩喜作乐的女子来说,自然是十分重要──这些都是在“和睦共处”甚至是“驾凤和鸣”的情形下才能办得到的。
要是在作战,对立的状态中,大家都忙着提防,备战,她那些”乐趣”,便一个也别想沾了。——已也不能完全没有“作战”。“对立”的紧张,要不然,男人就不再会“紧张”她了:所以,她也适当地让独孤和五裂间造成“对抗”。引起他们之间不过火的争夺。
再说,她再坚强,还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当年还在“神枪会”的“大树遮荫”之下,她不但怕蟑螂、怕老鼠。怕蛇也怕晰蝎,最怕的,还是黑,还有鬼!
她胆子不小,但她是女孩儿家,女子就是怕这个!
自从她负气来到了“疑神峰”后,这些惊惧。畏忌,她——都克服了。──是克服了,但并不代表她不怕。
怕还是怕的。
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跟她在一道。服侍她的,不管张切切、何文田、李菩青、言宁宁、社小月、梁恋值……全都是女的,不是女儿身的。只一两人,其中最“强悍”。“吃重”的,当然就是铁布衫。
但这当然是不足够的。
铁布衫很彪悍。粗豪,但却是个鲁男子,漠漠荒山,漫漫长夜,崎梦还是需要个伴儿。
她又一向不信任男性部属,所以,她的亲信,大都是女的。
除了铁布衫和其他一二位特殊的例外——例如铁布衫,曾深受她的恩情,她相信他永远也不会背叛她。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人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常常都可以做出对不起他人和伴侣的事来,可是别人总是可以厚有她(他),为他们解说、澄清,但却是有的人,只要不意犯上一点小过,马上就让人围剿、鞭挞、一点宽恕的机会也不予。
真是同人不同命。
像这样“陪她一段荒山路”的“密友”,孙绮梦姑娘当然是找到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
五裂神君是一个。
独孤一昧也是其中一个。
绮梦不寂寞。
她本来就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有时候意谓:她是个为所欲为。敢作敢为、不顾碍世俗旁人指撷议论的女子!
就是因为她是这般女子,这次,她才率同她的亲信。手下,在“疑神峰”顶“崎梦客栈”中,等那负心郎来:
她要大义灭亲!
可是,没料到的是:
她要打“大老虎”还没打着,却先遇上了比老虎还难以应对的事物。
鬼!
绮梦本来怕鬼。
──却教她偏遇上了鬼!
鬼是什么?
谁也说不分明,讲不清楚。
人各执一辞,谁都没真的见过鬼,见过的下一定是真鬼,真的见过鬼的不一定让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但说假鬼编鬼话的满街都是,而且真遇鬼的说不定早也成鬼了。
大家都只肯定:
鬼不是人。
——但连这一点,也大有质疑处。
鬼真的不是人吗?
那么,酒鬼呢?色鬼呢?衰鬼呢?老鬼小鬼?好鬼恶鬼呢?
有时候,人比鬼还鬼。
那么,人为什么要怕鬼呢?
也许,人之所以怕鬼,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才是“鬼”。
人对他自己不清楚的事物总是感到惧畏的。
只不过,人更不了解的是“人”:
为什么人不怕人?
其实,人最应该恐惧的,应说是人才对。
绮梦本来怕的是鬼。她才不怕人。她一向很有人缘。她当然不想有鬼缘。
——但她近年来已不怎么害怕了。
大概,是“见多了不以为怪”之故吧。
——她倒不是见多了鬼,而是在“疑神峰”的“猛鬼庙”这一带,那么荒凉,那样恐怖,她虽然不是常与鬼为伴,但常处于这般幽异诡秘的气氛下,胆子自然也大得多
毕竟,胆量是可以训练的。
但换句话说,像吴铁翼这种“大老虎”,一生只噬人不吐骨头,没料这一次却自动往一个他一直以为只听从他的话、不会背叛他、没有威胁性、但可以尽情泄欲的女人的“陷阶”里跳,对他而言,最可怖的,还是人,而不是鬼吧?
他一生都很有女人运,所以,就算“蛇蝎夫人”与他异离了,但都并不憎恨他;他在逃亡的时候,最不顾一切收留他的,还是那些曾与他有一夕情缘的女子;连他的唯一女儿离离(生母已逝),都尽力维护他,——若不是她舍身相护,他早已给追命、冷血等人逮捕了。
可是,他还是没想到:若他真的到此荒山来,绮梦和她的手足们则一定不会、一定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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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露相的真人
假如吴铁翼如常上来“疑神峰”,入宿“绮梦客栈”,那么,按照常规:一,他一定会跟两三名亲信一道来。
这两三名亲信,都是武功高强:忠心精悍的好手,其中包括了她们只知来其人而未睹其貌的土飞,和杀手无情、稍有得咎于他的人无不给他杀得家破人亡的朱杀家,与毁坏力特强、破坏力更大的唐化,及稳打稳扎、深藏不露的庄怀飞,以及一直常追随身边的呼延五十。呼年也、“风雨雷电”,还有一直跟在吴铁翼身边女扮男妆但任椎都一眼看出她是女儿身的“无惧”汪思、常常追随吴铁翼身后老爱男扮女装但总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男子汉的“大畏”高怕飞。
不过,很少说一次过十人都来齐,总是三四人不等,若进入“绮梦客栈”密议之后,吴铁翼总是会在议后找绮梦温存一番。
有时候,绮梦也会拒绝他。
他也并不介怀。
不过,他总是在会议过后,才跟绮梦调情。
绮梦的计划是:
先把吴铁翼和他的手下分开来,再行逐个击杀。
吴铁翼须活抓。
他下来向绮梦挑引的时候,就是最佳时机。
他们本来想下毒。
可是,如果唐化在,谁也毒不倒他。
此外,汪思善于解毒,高怕飞则根本毒不倒。
他们只有狙袭。
——先行制住吴铁翼,万一制不住他的手下时,也可以拿他以作要胁。
计算既定,由于听说吴铁翼大约会在八月中秋前后会来,那也就是她们下手的时候。所以,这行动就叫做:
“猿猴月”。
她们连“行动”的细节都准备好了:
就算吴铁翼带来的是三个最难惹。武功最高的人物,即是:唐化、王飞。朱杀家吧!
她们也早已分配好“猿猴月行动”:先由美丽的言宁宁露惑朱杀家。
朱杀家一向色迷迷的,看到言宁宁。李青育她们就像苍蝇遇着了蜜佰似的,那还是指他的眼色,至于他的神情,绝对比苍蝇蝇不如,像一只给老鼠胶粘着的蟑螂还差不多。
她们打算在朱杀家色授魂销之际,叫李青菩一齐施展浑身解数,在他以为色从天降之时,将之夹杀。
铁布衫则对付唐化。
因为他不怕毒。
也不畏暗器。
他是铁布衫。
另外,何文田和张切切替铁布衫掠阵:
总之,一定不放过“破烂王”唐化。
至于王飞,大家都认为他一定会比吴铁翼先来:有时一天,有时几个时辰,他要是来了,自然会在房间里活动,她们早就在房里布下陷饼。伏下暗器,只要王飞一到,一进入六号房,就必定先行中伏。
一旦中伏。中了陷饼和暗器,余事就由胡氏姊妹来料理。
主角还是“大老虎”吴铁翼。
绮梦当然要亲自收拾他。
她当然还需要一个好帮手:
她选择了独孤一味。
——因为五裂神君要比独狐一味更善妒。
那不行。她还要色诱吴铁翼,让他放松戒备,她才能暗算得手。陈觅欢太冲动,太招摇,怕他沉不住气,独孤一味也深爱她,但对她的话莫不唯命是从,她决定选择了“白蝙蝠”来助她一臂。
独孤一味跟五裂神君,本来就是一对话宝,譬如五裂神君喜欢养羊骑龙,但独孤一味就喜欢独沽一味:养狗!
独孤一味战力奇强,轻功高绝,有他襄助,可保不失——万一有失,以他轻功,也一定能救绮梦脱离险境。
像绮梦这样聪明的姑娘,自然懂得先立于不败之境,再从中去制胜。报复、雪恨的!
她们就这样周密的计划好了:
她们正准备迎接一个月明风高伏杀夜。
她们本来就对朱杀家,唐化这些人极为反感:朱杀家妄造杀孽,跟在朱励身边不知道害了多少良民,侵夺了多少财物;至于唐化,这人破坏力大,是蜀中唐门中的败类,他恨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杀一家人、全村人,乃至整个城镇的人。朱杀家杀人还为嗜好,但仍自知残暴;唐化则不。
他杀人,还振振有词,毫无愧咎,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
至于吴铁翼,本来就是贪污敛财,杀人放火的巨恶大憋,这只大老虎不打,还打哪只小耗子去?
于是,她们齐心合力,要干这件事。
办好这件事!
这次一场义正理足、俯仰无愧的出卖和伏袭!
她们大约在初一定汁,初三,一切布署已大致底定。
到了初四,独孤一味也受邀参与了她们的计划,他当然乐意去助椅梦一把,但也提到了一件他引为隐忧的是:
他打听到五裂神君这一次将提早上疑神峰来。
陈觅欢之所以会提早上来(本来每人主管疑神峰三年。现在离“交接”的时间还有三个月),大概是忍无可忍了,要跟独孤一味摊牌,说定如何瓜分。甚至独占“野金镇”、“猛鬼庙”的地盘──当然,更重要的是绮梦姑娘。
五裂神君一向都比独孤一味沉不住气。
陈觅欢一向是那种:喜欢做大事,讨厌干小事,但偏偏又是那种大事干不成,小事不屑做,幻想一夕网一年吃不完的鱼,偏偏又不肯出海:期望一朝登峰造极,偏偏却连步也不肯移的人。哪门热,他就赶哪门。有的时候,他听说王小石喜欢收集石头,江猢上兴起一阵奇石)水晶热,他也去搜寻奇石晶花,不过,他千辛万苦技寻得来的,也不顾恤。把玩,一抛就丢到角落,任其发霉、生苔。封尘不理。有段时候,他沉迷于赌,赌得昏天黑地、日月元光的,不但倾家荡产,连“四分半坛”也几乎押出去了,要不是“四分半坛”的两大领导人:陈开心。陈放心,为他赎身,他几乎就“流连赌坊”中卖了身,当成护院。打手,小头目,永不翻身。
他就是沉不住气,不肯拓荒,偏想当园主;不愿卖力,又想撷月亮。熬他受不了,熬他忍不了,连闷声苦干他也坐不下,挤倒是他不怕,所以在练武一节上,有一得之长,武林中对他那神秘诡异的武功,倒无有不头大的。
除了一样。
他们是每三年换一次“班”。从孙绮梦十九岁出门,入江湖,到现在,总共是换了四班。有一次,到五裂神君跟崎梦在一块儿的时候,陈觅欢在每次跟绮梦行房之后,都着人送结独孤一味一只羊。
一只小羔羊。
独孤一味接到小羊,羊耳上粘着一张纸条,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写着。
我们又花开富贵了一次
有时候,还写着:
我们又贡上开花了一次
有的时候,更过份的是:
我令她又罗刹鬼叫了三四次,如何?
写得何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在独孤一味看字条的时候,怀里的羊,偏又“哗——”的叫了一声。
气得他终于沉不住气。
第一次──他比五裂神君火躁。毛躁。暴躁、忍不下这口气!
他毁约上山。
上山找陈觅欢决斗。
这一场打得山上飞砂走石。日月无光。
但是,到底还是让绮梦调解开来了。
绮梦调解的说法是:
“你们谁打赢了又怎样?你要是打垮了五裂神君,‘四分半坛,要是派‘四白神君’詹解愁来接替,岂不更仇深似海,你若是杀了独孤一味,‘太平门’中的总舵主梁密佐过来取而代之,岂不更糟糕透了?既然谁死了都没好处,至少你们两人还可以相处一道,还是曾经是相交莫逆,何不再容忍对方一些时日?”
本来,那一战,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打得正是灿烂。
他们已打出了浑身解数。
打到后来,独孤一味以长发为鞭,卷天匝地的挥打向五裂神君,五裂神君也愈战愈勇,烟囱般大的鼻子,也用作武器,就似犀牛的独角一样,冲向敌手,攻向神君,一付不惜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样子。
他们正打得难舍难分,连同他们的“手下”,不,“宠物”,即是那条五裂神君豢养的“猪龙”(猪样的“龙”)和那群小羊,也跟独孤一味调训的五只狼犬。猎犬、斗犬、牧羊犬和硬犬一起大打出手,互相嘶咬,真是山摇地动,不可开交。
人家是真人不露相,他们这两大高手打起来,可是露相的真人真面目,还把对于的衫袍撕得个几乎三点尽露。
由为独孤一味更讨厌的是“四白神君”。詹解愁欠了他很多情,都没还,但詹四白却只记得对方欠他的少许银子。
──“少许”就是一两四分。
五裂神君则更不想”飞禽走兽”梁密佐来跟他“争位”——因为梁密佐长相颇佳——一旦处身于“绮梦客栈”温柔窝里,孙绮梦岂还会属于他!
因孙绮梦一句话,五裂神君白煽蝎,暂时住手,一时停打。
因为打了没好处。
住了手之后的两人,你望我,我望你,眼睛瞪鼻子,鼻子对眼眶的互相死盯着,一个问:
“那我们该干什么?”
另一个说:“我跟他这种人已无话可说了!”
“有。”
孙绮梦盈盈笑道:“你们毕竟已多时未遇,而今相逢。不打不相重,何不招呼一声,‘好久不见’?”
嘿。
嘿嘿。
──这就是他俩的招呼。
从鼻孔。
自牙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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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鬼的唾涎
不过,隐忧还是在初四那天传来:
五裂神君正率同他那一只怪脸猪龙,和一群噪吵不休的羔羊,一路从老豆坑。古岩关,疑神峰直扑上来了!
——比原订“交接”的期限提早了三个月,不知何故?
莫非,上一次是独孤一味恶意寻衅,这一回五裂神君想想不甘心,故意也上来寻仇搞事不成!
由于五裂神君一旦出动,“一家大小”,浩浩荡荡,一下子,就传到独孤一味耳中去了——“太平门”梁家有的是耳目,要不然,怎么可以曾发动手弟力抗“惊怖大将军”,又曾经受到称霸江湖的朱励父子之器重?
独孤一味把这“忧虑”告诉了绮梦。
绮梦不大顾虑这个。
她认为这事她还可以“应付”。
——对她自己的魅力,她一向很自信;对五裂神君的痴心,也很有信心。
必要时,她再去“拆解”一次。
最好,五裂神君能先吴铁翼而至,正好跟独孤一味三人合力一齐打“大老虎”,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所以,她对五裂神君忽尔直扑古宕关一事,并不十分重视。
反而初五晚上发生的事,却令她惊疑。
初五那天晚上,她。独孤一味。杜小月(还在惊惧中)、何文田、张切切、胡骄。胡娇。言宁宁。李青青、铁布衫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人没有事。
水有。
出事在井水。
在那个荒凉的地方,他们唯一的水源,是井水。
那儿有两口井。
河在野金镇那儿,上游淤泥塞窒,加上可能因为地壳变动,加上朱刚曾召大量战俘奴隶挖掘开矿,后又忽舍弃废置不理,已半涸半干。而且在河床还积聚了些闪出零碎黑光的鳞片,不知是什么东西,听说毒性很强,一点粘手的的液体,野兽舔了,就给毒得青脸撩牙,毛都脱光了,不几日口吐白沫而殁。
这一带人家盛传是“魔鬼的唾涎”。
很可怕。
不过,初五的晚上,打上来的水,倒没有毒。
绮梦倒不怕有毒。
在野地里荒山上求存,绮梦一向很审慎小心。
她带来的几位女侍,几乎除了孙摇红之外.已囊括了“山东神枪会”所有年轻一代的外姓女子高手。
其中杜小月是最能识别毒性的。
何文田则善于下药。
她最拿手下的是迷药。
别忘了,她姓何,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下三滥”何家的出色子弟。
杜小月和何文田是孙绮梦手上,一辨毒一施迷药两大爱将。
可惜何文田下毒的本领还及不上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第一流的水准,要不然,她准吩咐何文田在吴铁翼的“猿猴月”之会中下毒把他们——毒倒了事。
近日杜小月虽心情大受打击,情绪低落,但对职分内的事,还是小心翼翼的:所以绮梦倒还不怕井水里让人下毒。
但井里不是有毒。
井里有的是水。
水没有毒。
水有血。
血水!
水里有大量的血!
由于发现的时候是在晚上,初还不觉,只以为井水变成黑色。
后来才知道是血。
——哪来那么大量的血!?
谁的血?
大家正惊疑不定。
点算人数,“绮梦客栈”里的大将,一个也没少,这才算放了点心。
——到底这是人血?还是兽血?注入井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初六那天,没有事。
但到初七,又不宁静了。
“绮梦客栈”忽然在一夕问,鸡犬不留。
“绮梦客栈”坐落荒山野岭,积谷防饥,未雨绸缨,他们自是豢养了不少鸡鸡鸭鸭,连鹅在内有五六十只,加上猫。兔子、野鸡、山羌和鹿,至少上百口。
但忽然间,全死了。
最可怕的,不是鸡不留,而是犬也不留。
除了绮梦本身也养了三条恶犬之外,还有独孤一味的五头战斗力甚高、警党性甚强。一般武林人尚非其甚所敌的灵犬。
那五头狗,两头死了。
一头中毒,口吐白沫而死。
一头的头骨结击个粉碎。
另外的三头,却失踪了。
更可怖的是,那些极其机敏,凶悍、素受训练的狗,在出事之际,吠也没吠过一声,咆哮也没咆哮过一响。
——也就是说。在出事的时候,那些一向忠心护主的犬只,居然没有发声通知主人:独孤一味。
这让独孤一味抓破了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的爱犬死了,他很悲痛。
他指天大骂,“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老是在背里下手,我操你妈的!有种滚出来跟你老祖较量较量!”
他对着黑突突的夜骂了个半天,唾了一口,又恨恨的骂。
“你没种!你公报私仇!你暗里下毒手!你姓陈的害了我的狗,你老祖我有一日一定煮了你的猪!咱们等着瞧!”
敢情,他认定杀他狗的人必定就是五裂神君。
他一向只承认五裂神君胯下座骑,只是一只大猪,而不是龙。
“龙!?”他曾不屑地呸了一声,“它也配骑龙!?”
“那分明是一头猪!”
他宣称。
也因为这个宣称,所以他跟五裂神君结仇更深了。
在独孤一味面对整个荒山破口大骂,震得群山响应之际,绮梦固然有她的一套想法,很有点耽心,但令人费解的是,李育菩和壮小月,也在看着独孤一味的背影,神情有点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而远处阴影中还有一个躬背的彪型大汉,在看着独孤一味指天骂地,神情暧昧。
这还只是初七。
未到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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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下飞尸
不过初八无事。
平安无事。
有事在初九。
初九那天晚上,月亮己渐圆,而且很亮。
亮得发青。
苍苍莽莽。
李青青和言宁宁这两个女子,都很有诗意。
她们真的是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们喜欢在月下谈诗。吟诗。赋诗。论诗。
结果,她们就真的见到了尸。
飞尸。
──月下飞尸。
月下飞尸就是在月光底下飞行中的尸体。
是尸体。
一点也不错。真的是尸体。
──具活脱脱的、脱得赤溜溜的,在月亮下平平飞过,犹如舟子在平镜无波的水上滑行般的尸体。
是一具女尸。
──一具细致的、标致的。美丽得相当翼骨的女尸!
是言宁宁和李青青亲眼看见了!
吓坏了。
──几乎也同时吓死了!
她们本来在月下赋诗,没想到,却真的看到了飞行的女尸!
吓得她们在跟孙绮梦报告的时候,也几乎齿咬到了舌,唇夹着了舌,一句话吓得分裂成七八句说,说完了之后一直在喘大气,喘完了之后才说第二句。
相比之下,言宁宁还算比较镇静一些。
但最镇定的还不是她。
也不是其他听了小声叫细声嚷抓紧了拳头捂在唇上的杜小月。张切切她们。
甚至也不是一向丑得好像已失去了表情的铁布衫。
而是绮梦。
──向怕鬼的孙绮梦。
“你们真的看到飞尸?”
“是的。”
“是女飞尸?”
“是。”
“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当然是女的。她全身都没穿衣服。”
——在没穿衣服的情形下,自然壁垒分明,不,男女分明,不但活人如此,连鬼都一样。
(但“鬼”真的似人一样也分男女么?)
“她……有什么特征?”
“她的头发很黑,”李青青说,“也很长……”
“有多长?”
“很长很长——如果拉直,一定长过她的身子,她的身体本来就很长,如果站起来,恐怕要比切切还高。”
“喂!”
这一声是张切切啐叱的。
“还有什么特征?”
“她的皮肤很白,手啊,臂啊,腿啊,胸啊,……都很白!”这次是言宁宁答。
“有多白?”
“比月色还白。”
“月色?”
绮梦似乎对这比喻太含混不大满意,言宁宁只好补充:“要比小月还白些。”
小月在这里是最白皙的姑娘了。
这个比喻,却又犯了杜小月的忌讳,大家都发现小月又开始往铁布衫身后瑟缩着。
绮梦马上皱了皱眉,转移了话题:“她的样貌如何?”
“看不到。”
“看不清楚。”
言宁宁和李青青都是这般回答。
“为什么?不是月亮很亮,肤色很白吗?”
“我们只看到月光和白肤,”李青青说,“就是因为头发太黑,太长了,把脸都覆盖往了,只知道她的腰腿又细又长,而露出来的五官脸形,轮廓很美。”
“不算是很美,”言宁宁纠正了李青青的看法,“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未免大露棱骨了一些。”
“我认为很美,”李青青不服气,“女人五官要长得有个性才美。”
“我觉得女人最重要的是长得均匀柔美,”言宁宁也坚持己见,”太粗豪的女人怎美得下?”
绮梦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省道:“我们现在在讨论飞尸。”
两人都低下了头,看样子,对这尸体到底美不美,就像她俩平素争词论诗一样,会找个私底下无人的地方再争辩下去无疑。
“那你们怎么知道,”绮梦终于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是一具死尸?”
“她是。”
两人对这问题,显得异口同声,很一致。
“因为她七孔流血。”
“因为她直挺挺的,死人才会那么僵硬。”
“七孔?”绮梦奇道,“她头发那么长,不是应该至少遮掩掉两三孔吗?”
“对的对的,”言宁宁连忙补正:“大概是耳孔。眼眶我就看不到……不,至少,看不清楚。”
“你们是说她平平的往前飞?”
“不是往前。”李育青用手掌迸伸往平空一捺,道,“而是打横,横得可以看到她大腿尽头有一同血痣。”
绮梦听了,忍不住皱眉,“你们肯定那不是一种诡怪的轻功吗?”
两人一时答不出话来,终于你望我,我望你,好半晌才由言宁宁发话:“我们辰州言家的人的确有过这种古怪轻功……·但这儿只有我姓言的,而我也从来来在本门见过能把‘飞尸赶鬼法’练得那么高超的……”
她期期艾艾的说到这里,还是李青青爽言快快一句就问了下去:
“你还是认为不是鬼,不是飞尸,而是人吗?”
孙绮梦黑眸剪愁,回头问狮子一般敦发张髯的独孤一味。
“你说呢?”
“我说一定是那王八旦龟孙子我操他妈的陈五裂在搞鬼广独孤一味怒气冲冲的,如果五裂神君真在他面前,而且还化成一颗石头,他也一定会把他给啃下去:
“你等着瞧!——他老租我一定会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两块喂狗,两块喂鱼,两块喂猴子——”
他说得破锣那么响,绩梦不禁轻轻皱了皱眉心,张切切见他怒气无所宣泄,好意的试探的战战兢兢的问了一句:
“──还有……还有两块呢?”
“喂我广狮子般的独孤一味一味霸悍、斩钉截铁。决不容讨价还价的答:
“喂他娘的老祖我!”
谁都知道若以战斗力论,独孤一味一定帮得上孙绮梦的忙。
但如果光是以刚才这番讨论,恐怕对要求真实的答案,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要帮只是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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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今晚我等你
初九有事。
月下飞尸
初十倒一宿无话,一夜平安。
平安虽是平安,但在“绮梦客栈”里的人,俱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但敌人并没有现身。
连鬼影也没一个。
客栈里大家讨论过这个问题。
“是谁扮鬼?”
“——会不会是吴铁翼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对付他,所以才……”
这意见大家心里都想说,但一说出来,马上就给扑杀了。
“如果吴铁翼已经知晓了,那他手上握有重兵,像庄怀飞。王飞这‘****’,唐化。朱杀家这对杀人王,战斗力一流,又何必等我们发难?何苦装神弄鬼?他们大可冲进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要是吴铁翼知道我们要坑他,他要嘛就先下手力强。要嘛就避开绕道,绝对没必要把他重要的逃亡时间耗在扮鬼吓人那么不上道!”
“就算是吴铁翼干的好事,那么,那女鬼是谁呢?为什么只弄死一些鸡鸡鸭鸭、小猫小狗?——难道吴铁翼居然不敢向人下手!?”
“哪怕──”
反正,都是不同意的声音。
其实,大家最怕听到的,就是吴铁翼已在着手对付他们了……这一个事实,比真的闹鬼还可怕。
不过初十并无意外。
意外在十一。
这并不算意外。
因为,自从怪事在初五伊始之后。总是每隔一大,就有奇事发生。
这一晚,说来是例外。
因为,并没有实际上发生的诡怪事件。
但在“绮梦客栈”里的人都很紧张,拿刀的拿刀,提枪的提枪,连铁布衫也都是站着睡,杜小月更睡不着,双手抓往床塌下的红砖,一直抓到天亮,以致翌日他的指节青筋突了出来,手指麻痹弯曲,掌心全给砖面刺得一坑坑的,全是带血的坑洞!
这晚的怪事不是事。
而是梦!
绮梦这次没做绮梦。
而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突然有个赤裸裸的,身形修长高窕的女人扑向她,向她袭击。
她在震怖中反击。
她击中了她,可是那女人突然变了。
变成一个十分恐怖的厉鬼,全身的白皙肌肤都在销熔腐化中,嘴眼鼻里都迸喷着粘液,胶粘在她身上,以致她自己也结同化、熔化,逐渐变成了一滩又浓又臭的血水……
太可怕了。
她突然梦醒。
惊醒。
可是醒后更可怕。
噩梦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客栈里的人都同一时间惊醒(这时客栈已无外人,也没租给外客,根本也没旅人在这时候前来投宿)。
有的人是吓醒。
有的人是尖叫着醒来。
有的人醒来之后还不知道自己已醒,以为还身处噩梦之中。
可见噩梦之噩。
噩梦之深。
而且,人人居然都梦到同一个梦。
同一个女人。
同一种变化。
同一个噩梦!
噩梦最可怕之处,是醒不来。
——每次都梦到同一种噩梦,固然可怖,但大家一齐梦到同一个噩梦,也十分恐怖:因为它让你分不清到底是噩梦还是恐怖的现实,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发生了的?还是仅不过是一场相同的噩梦。
但噩梦最可怕、可恐之处,还是:
醒来后,发现不是梦。
而是真实。
他们不期而醒。
一惊而醒。
客栈内旬且着雾。
荒山也笼罩着寒雾。
雾中。
窗前。
有一雪白如刀的女体,做发飞扬在冉冉飘过,好像一切都失却了重量,那刀白的女体,也只似一匹失重的白布、一面随凤的润旗似的,自窗前悠悠冈过。
其中,靠近窗前的胡骄,及时瞥见那空中飘行的女人五官都淌着血迹。
眼尖的胡娇却发现了:
有一滴不是血。
而是痣。
——老大的一颗红痣。
血痣!
那颗痣就长在那女人的下额、唇下。
——这是他们发现那飞尸的第二颗痣!
“是左边?还是右边?”
奇怪的是,孙绮梦对这一点问的很仔细。很详尽。
“右边。”
“你肯定?”
绮梦的脸色很不好看。
很苍白,像一块冰雾凝结在月饼上。
这也难怪,现在,人人心中,噩梦已取代了绮梦,连她自己,也刚自一个噩梦中醒来,旋又进入另一个噩梦之中。
胡娇也不满意“梦姐”那么不信任她,所以语音也有点恼火起来。
“当然肯定。她的脸,就在这边,”她指手划脚,对着窗户比拟着,“那魔女向着我这边来,哪,这是我左手,她对着我左边:唇边有一颗痣,红的,当然就是她的右边了──怎会有错?”
她不但眼利,记忆力也好。
因为对这两点实在有点洋洋自得,所以说起来也有点夸张,绘影图声。
“——这么夜,这么黑,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女鬼全身似逆映着白光,全身白得发亮。这几天的月亮不是挺亮的吗?”胡娇不耐烦的呀着嘴儿道,“反正,那也不过是一只女鬼而已——见到一只女鬼,还是一只长有血痣的女鬼,呼味味,真是倒八辈子霉运了,有什么好充的!我要认功,也不争这个——”
绮梦听了,二话不说,“啪”地掴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可打得她肢上火热火辣地,可胡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话冒犯在绮梦心里了。
大家都怔住了。
谁也不明白绔梦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只知“老板”今天脸色很难看。
一个平素肤色好到像一颗刚熟透了的桃子的女子,而今变得有点猪肝色,心情怎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一点,连鲁男子的独孤一味也看出来了。
但他也一样看不出来绮梦为何要生那么大的气。
对他那样一个好色的汉子而言,有一个不穿衣服身材极好的女人在窗前飘过,他一定是瞪大了眼。看饱了再说──管她是不是鬼!
——至于一位痔,不管红的黑的灰的还是七彩的,都不关他的事!
他最生气和耽优的,还是他的狗——到底怎么死?失踪的出了什么事?
所以他想胡混过去,劝了一句:“算了罢;”一颗痣算什么呢?就当它长在屁眼上好了!”
殊料孙绮梦一听,脸色大变。
——本来是猪肝色,现在真是像大便一样的颜色。
看她眼里的神情,真似想要恬脱脱把独孤一味的舌头切下来似的。
独孤一味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孙绮梦真的发脾气、
那也不是因为他胆小。
而是因为他爱她。
——爱一个人,总难免会怕那个人,爱得深,就怕得深。万一翻了面,断了情,绝了义,就转化为恨得深怨得更深了。
胡娇却在此时哭了。
鸣呜咽咽——她当然觉得自己很冤——但也不至于大声放哭,因为毕竟“小姐”一向是很少发这种“小姐脾气”的。
这时,只听“小姐”阴寒着脸色,对着外面将破晓犹夜未央的荒凉山野狠狠的说了一句。
“好,你既然来了,就来吧——今晚我等你。”
大家听了,都有点不寒而惊。
看到绮梦的神情,更有点毛骨悚然。
独孤一味却以为他颇能体会绮梦的心情——绮梦毕竟是他的“女人”,他在这儿独霸三年尚未“期满”,岂能容人如此放肆?于是长身拦在门前遮住已困夜色逐渐消沉的月华,浩浩荡荡的喊了话:
“死鬼,你给我听着!你别男扮女装:,叫些下三滥的戏子、下九流的妓女来装鬼吓人充数!你老祖我可是不怕吓的,给吓大的!你吃了我狗,毒了我的犬,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煮了你的猪,宰了你的羊,把猪肠换作你的鸟。把羊角插在你的耳朵上!有种,明儿就在这儿跟我一决生死。犯不着吓唬这些黄毛丫头。妇道人家!有种,你就今天下来跟我干一场,我包准把你打得当不了鬼也升得仙!”
他说话的处身地,正在客栈的大门口,对着山峰喊话。
他说得非常英勇。
看他的样子,也十分威风凛凛。浩气长存。
他好像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座雕像了。
绮梦听了,神色好像好过了一些。
至少,明角边儿,还酝酿了一点笑意。
一丝丝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叹了轻轻的一口气,轻的吹不扬一条轻羽。
然后她幽幽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很……”
独孤一味马上回头。
而且是猛然回首。
他容光焕发,群须乱舞,抖擞精神。兴致勃勃的问:
“——很什么!?”
绮梦欲言又止。
但她知道独孤一味一定还会问个不休的——这鲁男子一旦好奇起来的时候,要比八婆还要八婆的。
所以她只好说:
“——很威风。”
为这这话,独孤一味当然兴高采烈了好久。
所以,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直都伸展双臂抵着门,好像就拦身在这孤栈荒店里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样子,动也不动一下。
这一下,他可真有点成了活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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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霉 神
他们本来都不大相信十二那天晚上会有事。
原因很简单:
他们已成了习惯。
———天晚上发生了事,第二天晚上就没事。
一如前述:初五有事(井里有血!),初六就没有。初七意外(鸡犬不留!),初八平安。初九又来了(月下飞尸!),初十宁静。十一又来家伙了,噩梦连绵加上胡氏妹妹眼见(还有细节描绘!)看到那个没穿衣服的女人缓缓打横飞行。按照道理,十二应该下会有什么事才对。
余此类推。
希望如此
至少,大家心中希望:就算是发生意外,闹鬼或遭受狙袭,也能有皇恩大赦,也就是说;发生那么不幸和惊怖的事,简直是遇上霉神了,还是能有假期比较好。
——还可以调节休息一下嘛。
不过,这一次,他们可要大夫所望了:
因为这次那“霉神”好像特别勤奋。赶工似的,连第二天晚上(就是十二那夜),也发生了事。
事实上,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血,没有鬼,也没有飞尸……。只不过,也“没有”了两个人。
一个是胡娇。
她“忽然”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不见”的。
——可能是去如厕的时候,可能是在洗澡的时候,可能是大家睡着了的时候(不过,发生了怪事之后,他们可是在任何时候都派有人巡更的)……
总之,在吃晚饭的时候,就不见了胡娇。四处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
另一个是独孤一味。
本来没有人会想到独孤一味是“失踪”的──因为像他那么大个儿的人,武功又那么高,气势又那么浩壮,说什么也不会让人“拐”走就是了、但还是一下子就消失在空气中,了无声息。
就在胡娇“不见了”之后,却发现独孤一味也没回来,大家才开始联想起来:
会不会是独孤一味也“失踪”了!
——他会不会也出了事!
大家都记得,自从昨夜绮梦夸了他一句之后,他一直都守在房门口,大家还心里认为。如果看多了,或习惯了,还以为那是一座纪念碑还是先人石像什么的。
最可怕的联想是:
——如果敌手连独孤一味都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弄走”,那么,在客栈中的人,怕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大家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大家七嘴八舌,回忆强记,结果都是一样:
下午。
——申时之前,肯定独孤一味还在门口守着,来回巡逻不已,看来,他当“纷梦客栈”是座烽火台了!
“那么,是谁最后看到他的?他那时正在于什么?”
——那么大的一个人,战斗力又那么高,决不会。无缘无故便消失的,绮梦决心要追查到线索来。
结果还是胡骄所说的比较接近——接近看到生龙活虎的独孤一味之“最后一眼”。
她看到独孤一味站累了(大概是站久了之故),忽然。皱住了浓眉(那是破烂扫帚开叉一般的皱眉),陡地蹲了下来,捡起了一件事物(不知是啥事物,只知有点闪闪光),反覆细看,然后仰首望“疑神峰”顶(那里有座“猛鬼庙”),目光有点痴呆,哺哺自语,好像在说:“原来是你……你这霉神……我跟你老早就约好了……你还来这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儿……”这之后——
这以后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胡骄的回答是:
“我那时想去叫阿娇一齐过去问问看:他发现了什么——可是,阿娇却不见了!”
绮梦问:“后来你就专心去找阿娇,就没再跟进独孤的事了?”
“是。”
胡骄这时眼睛已瞪得胡桃核样儿大,好凄惨:胡娇毕竟是她同胞姊妹,两人一齐闯江湖,又是同胞战友,彼此间极有感情。
“所以之后独孤去了哪里,你便不清楚了?”
答案是:是。
那时候,恰好大家各忙各的,谁也没留意独孤一味的行止,更何况他的轻功奇高。
“那你发现阿娇不见了,为何又不立时向我报告?”
“我是到晚饭的时候才肯定阿娇没回来的-----”胡骄哭着说,“初时,我只以为她觉得不开心,出去散散心……何况,小姐心情也不好,我没敢打扰你。”
胡骄没说下去的地方,言有尽,意无穷,绮梦当然明白。
昨晚,她跟胡娇冲突过,还赏了她一巴掌。
——现在胡娇失踪了,她得为这事情份外感到内疚和难过。
那时已经天黑了。
黑黝黝、杀气腾腾的荒山之夜又莅临了。
没办法。
“我们提高警觉,武器在身,随时提防敌人偷袭;”绮梦只好先作这般吩咐。失去了独孤一味这等大将,她也有点心乱如麻,对付吴铁翼的事;也只好暂搁一旁了——因为明显的现在有人(还是鬼!)在对付。伺伏着他们。“也许,不久后;独孤先生就会回来……他说不定也把阿娇带回来呢!”
说完了她就笑笑。
她是希望气氛能轻松一些。
但没有人笑。
因为大家的心头根本轻松不下来。
——在这围内少了一个豪勇的男子,要远比少了一位女子还触目。惊心,国为在场的都是阴盛阳衰;何况独孤一味嗓门大作事豪派威猛,有他在场至少阵容浩荡,铁布衫虽也是男子汉,但一向只沉着气不吭声,甚至不移动一下,有时候跟一根铁柱子没太大的分别,更何况现在不止“少”了一个独孤一味,连喜欢胡吹大气眼尖舌利的胡娇,也同时失了踪。
试问大伙儿又怎笑得出来?
反正大家都笑不出来,绮梦就下了决心似的,仰着脸。走上了楼。
之后,有人在楼下仰首看见她打开了窗,放出了矫捷的铁鹞信鸽。
鸽子一直都豢养在她房间里,跟那两匹健马一般,侥幸未死。
——只不过,她放信鸽给谁?小小一只信鸽,总不能飞回她东北老家“神枪会”啊!
绮梦遥望信鸽远去,似充满了寄望。
期望。
只不过,会不会期许愈高,寄望愈大,就会失望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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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远客栈
十二那无晚上没什么特别大事:
因为已发生了:两个人在失踪了,在初五“闹鬼”以来;还是第一次,“侵犯”到人身上来了,而且一“不见”就是两个人!
一宿无活。
荒山上,步步惊心。
客栈内,步步为营。
十二夜无事。
十三有事。
什么事?
死人。
-----人死了。
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死了。
死人是白天发生的事。
剩下的人,当然捉心吊胆,但白天通光亮猛的,他们比较不感到骇怕——她们怕的是人夜以后的鬼魅,随时突袭行凶。
没想到,折损人手,却在白天发生。
而且还发生得非常恐怖。
那时候,胡骄和张切切正在厨房里烧菜。
——自从发生了怪事之后,绮梦已经下令:谁也不可以“单独行动”,至少,要有两个人聚在一起,才可以离队。
是以,胡骄、胡娇,才会同时看见平平飞行的女鬼;胡骄要去问独孤一味在于什么的时候,也得要找胡娇一道。
——却不知怎地胡娇已不知去了那儿!
在初十二那天发生了两人失踪事件后,“不许落单”的命令更加严厉执行。
本来,言宁宁也是在厨房里的。
但她刚到后院去撷菜。
——鸡鸭死尽,没有肉吃了,只剩下两匹马,却意外的没给毒死,但总不成吃马肉;幸好庭里种了大量且多种蔬菜,客栈里的人只好被迫“吃素”了。
张切切因此还开了一个玩笑:“那倒好,我只有光吃莱没肉啃才会瘦下来的。”
何文田回了她一句:“瘦下来也没用,你块头太大了,还是嫁不出去。吃素总不会轻了骨头。”
张切切几乎立刻跟她对骂了起来:“你自己讨贱啊!你才吃啥也没用,好好一个女儿身却长得像个臭男人!”
“我像臭男人也没关系;”何文田的嘴巴一向不轻饶:“总比你连臭男人也没半个来得馨香!”
她们本来还要骂下去,但铁布衫忽然阴魂一般的出现在她们眼前,她们之间。
她们各掩着鼻子,一哄而散。
——有谁,比铁布衫更臭!?
何况,铁布衫通常都是负责执行绮梦小姐孙老板的“命令”,洞解争执,化解冲突,他既然来了,还不散开,难道要等绮梦发火?
大家遂藉故下台。
何文田照样给神坛、土地上香。
张切切回到厨房洗米、点火。
言宁宁到后院拔莱的时候,李育青也在庭间洗衣服,大家正好互相照应。
故此,发生事情的时候,就只有张切切和胡骄在厨房。
胡骄正在切莱。
咔,一声,一截菜。
笃一声,又一戳莱。
她切得爽快。
利落。
她的菜刀也磨得快利。
明亮。
她本来还一直在哼着一首歌的,忽然间,吱了一声,分了一下神,右手丢下了刀在砧板上、发出“咣当”一声,也用左手挟着左太阳穴,似有点摇摆不定。
张切切赶快去扶持她。
“怎么了?”
她喝问。
胡骄摇摇头,脸色通红,张切切注意到她左手指给切了一记口子,正冒着血珠子。
张切切看了心疼,道:“你怎么不小心!”
胡骄红着脸道:“不要紧,没事的。”
张切切知道胡骄可能固为妹妹情深之故,神不守舍,也不斥她,就说:“我去拿止血药给你,你先别做事了。”
胡骄点点头,的确有点神容困难的说,“不碍事的,你别管我。”
张切切还是去拿药了:由于厨房离客栈主要建筑较远(以免炊事时灶烟油呛影响客人),且又大又宽敞,是以,她们就找到此处为另一客栈:
路远客栈,
张切切行动还是很快的。
她拿了金刨药,很快就回到了“路远客栈”。
一进入厨房,她就给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吓着了!
厨房里没有外人。
仍然只有胡骄自己。
她一个人。
可怕就可怕在她就只一个人独处。
张切切看到她的时候,灿就在切她自己!
──一刀刀的切自己。
准确一点来说,是一刀一刀的在剁、砍自己身上的肉。
那时候,她全身都是血,身上几乎已汲一块肉是完整的人,但她还是很冷静的。一面目光迟钝呐呐自语(像是“临别”前的独孤一味?)一面中邪似的在切割自己,一刀一刀地,一刀又一刀的,一点也不顾借,一点也不肉痛。
好像那些肉骨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怵目惊心。
张切切再大胆,块头再大,也只有尖叫!惊呼。
她一叫,绮梦等人自然听到。
但当她们赶过来的时侯(她们轻功当然好,但”路远客栈”也名不虚传,显然“路远”),胡骄全身已给砍剁得七零八落,脸目模糊,没救了。
胡骄不是死于他杀。
她是自杀死的。
——但却是惊心动魄的自杀死的。
她的死震动人心。
也重挫军心。
大家一时之间,都失去了斗志,只有恐惧。
她们恐惧的是:
她们的对手居然不是敌人。
而是自己。
——独孤一味自行走失,胡娇也是自己失踪的,而胡骄更是自己疯狂的砍杀自己,好似与自己有仇!
敌人,看来不止在外面、也在里边。
-----身体里面。
心里边!
漫漫长夜。
漠漠荒山。
——敌人就但是整夜,以黑的大网笼罩住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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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们的敌人不是人
她们的敌人只怕不是人!
是人倒不怕。
只怕不是人。
──本来不是人比鬼更可怕吗?
但人就是怕鬼,没办法。
——其实,人也许怕的不是鬼本身,而是未知。
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
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心生恐惧。
所以人怕的其实还是自己,自己的无知,自己的心。
十三,白天死了人,晚上也一样有事。
——不过,比起白天来,还不算什么大事。
那是又见鬼了!
这次见鬼的是杜小月。
她一直都躲在被窝里,炕上,双手抓住了被角,扯到唇下、咬着。
这样看去,她好像在被里的身于是赤裸的,没穿寸楼。其实不然:正好她是全身穿了三层衣服.在这开始秋意沁人的气候里显得小题大作。
她在炕上,瞪大了眼。
眼瞳黑而亮:黑却更充满了惊,亮却更充溢了惧。
总之,她眼里就填满了两个字:
惊惧。
结果,她就在惊惧的张望中、在一阵阴风吹动了后院门,扉吱嘎作响后,看到了一幕诡奇已极的情景:
有个女人在洗澡。
她浸在木桶里。
她脱光了衣服。
她的发很长,毛很卷,毛发都很黑,所以,也就显得身形特别白。
触目惊心的白。
夺目攫魄的白。
——白里,有两点血痔,一在腿根,一在额下。
然后,她还看见了一件事物:
刀。
坦白说,小月也不十分肯定那是不是刀,但她肯定看见有刀光。
惨青得毒牙一般彩白的刀锋,正自浴桶里延伸出来,向着天。
天心有月。
月在天心。
看到了这一幕,你说一向胆怯、而且胆战心惊、并已受人奸辱过的杜小月,能做什么事?
她尖叫。
她一尖叫,人都到齐了。
大家早已剑拔晋张,惊弓之鸟,警觉性都很高。
只可惜小月要在好半晌之后,才惊魂甫定,稍定过神来之后,才能战战兢兢的指出她看到异象的所在,众人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小心翼翼的包抄过去,由铁布衫一脚喘开了门:
人已不在。
只剩下月亮。
月华如练。
整个后院,如同白昼。
阶下只有点湿。
还有一个木盆。
盆里有水。
水还在漾动。
桶旁还有点水渍。
人,刚刚才走。
——是人吗?
待小月定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清楚她见到了是什么诡物之后,大家才算弄明白过来:
又见鬼了!
本来,遇鬼绝对是件大事,只不过,大家现在倒不那么想了:
一,这鬼(应该说:这脱光了衣服的女鬼),已不止是第一次遇上了。
二,这次总算没人失踪,也无人死亡(毕竟,还是活人生死事大)。
三,上一次;这鬼出现“仙踪”的时候,毕竟还凭空飘飞,而今,只在木桶里洗澡,难度低多了;而且,仿佛也增添了点“人味”。
──鬼要洗澡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的隐忧也增多了,简直是忧心怔忡。
因为,这“鬼”(如果不是人)已经是越来越嚣张,愈来愈肆无忌伸了。
怎么说?
初遇这鬼(如果不是人,那当然是鬼了——要不然那是什么东西!?),鬼还有点顾忌,倏忽莫测,高来高去,而今,已目中无人,玉体横陈,公然在庭院洗澡了,竞当客栈里无人手!?
她们更忧虑的,倒还不是那女鬼(胡骄生前还矢口说她看见那“鬼”是有胸脯乳房的!——刀下不是“女鬼”难道是“男鬼”不成!?人死了之后,总不成男女倒错吧!)愈渐嚣狂,而是绮梦的态度。
听了小月的转达,绮梦的脸色;又回复到晚上她一巴子掴胡娇的那种冷肃。
甚至更难看。
大家看了也难堪。
绮梦还问得很仔细。
而且很耐心。
她等小月回过神来后,——问她遇鬼的细节,细得连那刀尖向着何方、腿有多长、阴毛有多卷也要知道。
杜小月见着绮梦,仿佛就生了莫大的定力,终于能镇定下来,——详述。
只不过,她说得越详尽,绮梦的脸色越是像曙色一样。
大家看到她的脸色,仿佛都见不到前景有曙色。
毕竟,绮梦是她们的领导。
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
是太阳。
“你既然来了,”她们只听绮梦仿佛中了邪似的痴痴地道,“那你就来吧!明晚我等你!”
她们听了之后,更加担心:
担心绮梦会像独孤一味般失踪,更耽心她好像胡骄一样的去寻死。
她们互相照会,盯住了她。
不过她没有:
没有失踪。
也没有自杀。
她反而断然下令:“全面准备作战。来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是人,不是鬼,不要怕。你们放心,我的一位妹妹知交,就要到了,她可是一名强援。”
大家看绮梦还有勇气奋战,大为振奋,终于由张切切大着胆子问:
“小姐……”
“怎么!?”
“你怎么知道是人……不是鬼!?”
说到“鬼”字的时候,张切切自己也明显地吓了一跳。
大家也唬了一惊。
“鬼不必洗澡,也不用冲凉。”绮梦冷笑扒去了裹着枪尖的布帛,“就算要冲洗,也用不着我们家井水。”
她已露出了明晃晃的枪尖,一晃一抖,枪颈红缨“花”地扬了开来,像丝地这就绽放了一朵红花。
“黄泉路,路不远;”她的脸让枪尖寒光映得英气迫人。“你要有胆再来,我就让你洗一个血澡吧!”
那一晚,鬼没有来。
也许,那一天已经饱和:
白天死了人,晚上见了鬼。
第二天晚上,十四,只差一天便月圆。
月亮分外明。
特别亮。
整个荒山都像披了一层霜。
寒霜。
这一晚,“鬼”是来了。
而且就在她们客栈门口洗澡、磨刀。
——这鬼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但来的不只是鬼。
还有一个人。
从“一路山”一路人山西,走“老豆坑”,经“野金镇”,直扑“疑神峰”,千辛万苦才来到“绮梦客栈”的。
罗白乃!
“绮梦客栈”的女子们,正刀离鞘。矢上弩、一触即发的要掠杀那只“女鬼”!
结果,却差点杀了罗白乃!
鬼,到底还是没抓着!
——却相识着了罗白乃这个活宝!
这也许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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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客也栈
罗白乃初遇“绮梦客栈”那一干女子的时候,个个不是拿他当鬼办,就拿他当敌人干!
幸好他肩上有褡裢。
绮梦相信了他。
这之后,他就交上了好运。
--居然在这荒山野岭闹克死人客栈里交上了“好运”?
不错。
罗白乃一生。就喜欢混在女人堆里。
他喜欢漂亮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
——就算不十分漂亮,美丽、也没关系,对他来说、女人总比男人好玩,有趣、易相与。
总之,只要他能混进女人堆里,大家不排斥他,(他毕竟是男人嘛),就够他陶陶然的了。
何况,客栈里标致的女人也不少,绮梦更令他好像身处一场旖旎的梦中,就算见鬼也不愿醒。
——知道了这山上闹鬼,死人事件之后的他,觉得遇上女鬼(只要是美丽动人的——却不知有没有主动献身的?他常藉故去破庙里悬发夜读,唉,是去打瞌睡,但一觉睡醒。天光白日,一夜无梦,鬼也没一只,但蚊子倒老实不客气的咬了他个满额满脸满头的疤子,有次还给一只青头蜂螫了一口,鼻子肿得像猪头!),那也不是太霉运的事!
一次过遇上那么多好看(虽然不太好相与)的女人,而且又都需要他这个“男子汉”来壮胆,他显然在消除敌意之后,受到了颇为热烈的欢迎,这点,从特别为他而烧的饭菜便可知一般(可惜没有肉,吃菜,他可是愈吃愈饿——不行,晚上得偷偷去打猎只什么蛇虫鼠蚁回来大快朵颐一番不可!),他自觉自己已交上了难得的好运。
其实,客栈里的女人,都很好胜。
——消除了敌意之后,对他颇为欢迎他是真的,只不过,决不是为了罗白乃可以替她们驱鬼。壮胆,而是他胡闹,戏谗,又爱胡诌、搞笑,令人发噱,相当“活泼可爱”并且逗笑,所以,这于在荒凉山上过惯寂寞岁月的女人,真是对他十分欢迎。
如果,罗白乃知晓他自己之所以受欢迎的理由是:“活泼可爱”──却不知他如何想法。
他决定要留下来:
跟大家一齐抓鬼。
与众女侠一起打老虎。
并且,要与大伙儿一块儿度患难。
问他为什么?他答:
“因为我是捅快。”
“捕快就是公差。”他拍胸膛砰砰砰砰的说。“公差就是为公共差遣的事,莫不义不容辞去干──我,”
他把胸膛拍打得震天价响:
“罗,白,乃──”
他气壮山河、气盖世义簿云天的朗声道,“为了要保护你们这些弱的女子、我——罗,白、乃,不惜牺牲,不怕万难,都要为你们……”
语未说完,突然呛咳。
咳得几乎连肺都吐出来了。
大家几乎以为他悲壮得一入客栈就给鬼上身了。
幸好没有。
他只是把胸膛拍得太响,一时肋骨承受不了,故暂由肺部发出警报罢了。
大家一向很少看过那么悲壮的人物,也很久没听过那么慷慨的言词,不禁膛目。
还是绮梦比较镇静。老到,问他:“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罗白乃慨然道,“大丈夫的七尺之躯,急人之危,解人之难,有何所求?只不过,所谓远来是客,我千辛万苦到疑神峰来,一心帮你们除妖驱鬼(真奇怪,在他未入客栈前,又怎知有鬼作怪?),你们就算暂不营业;但不客也栈,总该留我有好吃的。好睡的、好住的;好服待的,好享受的……”
“明白了。”
绮梦唤了一声,“切切。”
大个儿女人立即应道:“在。”
绮梦又唤:“老铁。”
铁布衫巍然应:“有。”
绮梦吩咐道:“切切给罗大爷一套新衣,带他去洗澡。老铁带他上房去,莫让他一上来就给鬼啃走了。”
罗白乃一看两个大块头,叫有点急了:“慢着。”
绮梦不耐烦:“什么?”
罗白乃用眼尾在言宁宁和李青青,还有杜小月三人间转了数转,道:“可不可以换人?”
绮梦没有回答。
她没好气。
罗白乃却只觉眼前一黯。
不,是二暗。
那两只庞然大物,已一左、一右,夹着他,只等他开步走。
走去冲凉。
走去睡觉。
也罢。
他认命了。
反正,来日方长嘛。
而且,长夜漫漫嘛。
——当然,以后他寸真正知晓长夜有多漫漫、而且长长,并且常常。
不过,那一夜,他并没有去睡觉。
只去洗澡。
——风尘仆仆,为了使这干武林英雌生有好感,这个澡是不能不洗的。
(我才不要但那“驼背佬”一样,又脏又臭,全身就像一个个大脓包组成的,难怪他用布一层又一层裹住自己,大概是怕臭气漫发吧?不过,尽管层层重裹,还是臭味外泄,就像裹不住的伤口发脓!)
(原来不只纸包不住火,布也裹不住臭的!)
他一面洗澡,一面唱歌,唱得声嘶力竭,畅快无比。
洗完了,歌还未唱完,他却不肯上楼。
──为什么?
他才不去。
不是不想睡。
不是不倦。
——也不是太介怀由张大妈(其实张切切年纪并不大,她只是块头大)还是铁布衫(太臭了,受不了,连苍蝇也给他臭走了!)明是护送实是监视。
而且,他在洗澡的时候已听到磨牙的钝音,很刺耳,却不知是不是张妈在外面恨得磨牙切齿不已,所以他就唱得更大声,更放尽嗓门大唱特唱,为的是要遮盖那难听刺耳的磨牙声。
他才不一个儿上楼。
决不一个人入房。
因为他怕。
他怕鬼。
其实,说起来,客栈里,这些人中,最怕鬼的,如果用筷子的数字来衡量,那么,他能荣获的,决不是一只。一双、一对,甚至不是一筒。
而是整个竹林。
——够一伙人用一辈子的筷子了!
所以他说什么也要溜到楼下来,坚持要一起守夜。
也许是听到争执声,绮梦就过来了。
她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一齐防守:
──那样也好,省得少掉一个人手去监视他。
他一下楼来,只见那些女子人人都捂着嘴偷笑──虽然他不知她们笑他什么,但是女子为他而笑他总觉得是件荣幸。的事。
罗白乃却也机灵。
他把握机会,滔滔不绝,逗趣说笑,使得紧张戍防的侠女们,不知不觉就轻松了许多──罗白乃自己也轻松了很多。
——人生在世,还是笑笑说说,嘻嘻闹闹的好。
打打杀杀、鬼鬼怪怪有什么好!
这一夜,罗白乃就跟大家都建立了友谊,李青青。言宁宁尤其喜欢听他胡吹大气,连楚楚可怜的社小月有两次也给他逗得叶嗤一笑,只张切切对他很敌视,何文田却拿他当怪物来研究。
最可怕的是铁布衫:没拿他当人办,说也不笑,骂也不理,大概踢他一脚也不会有所动吧?
罗白乃可不敢真的过去端他一脚。
只一个罗白乃看不透。
一点也看不懂。
——那是绮梦。
她像一个梦,一旦醒来,便记不清楚,若在梦里看梦,更越看越槽懂。
但在长夜里的绮梦除了明显在防卫之外,她还在等待。
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谁?
在这荒山峻岭,她能等谁?她还有谁人可待?
──她在等独孤一味回来?
──还是在等五裂神君赶来?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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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以歌声冲凉
这要等到第二天晚上,罗白乃才知晓绮梦等的是谁。
在这之前,他却先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刚才我一进来,你们就忍不住笑?”
大家一听,立即会心,又捂着嘴偷偷笑。嘻嘻笑。
何文田没好气的反问,“你说呢?”
罗白乃鼓起勇气,说:“因为我英俊。”
大家笑得“扑”地喷了出来。
罗白乃再鼓余勇:“因为我勇敢!”
女子们笑得前仆后卧。
“唉”,罗白乃没办法,硬着头皮又说,“因为你们没见过男人──已经很久了!”
一时间,“嘘”声四起,他身上至少中了十几件枣子,大蒜、辣椒干,抹布之类的事物还有一位鸡蛋、一块缠脚布。以及一只鞋子。
──幸好没有铁布衫的裹伤布:这个人,一定是练外功练过人了,以致全身质烂不堪,当然是刀枪不入了,都已经烂透了,刀枪再加之算不了什么了。
“那你们自己说呀!”
罗白乃气鼓鼓的说。
他可有点生气了。
大家乐不可支,吱吱噪呼的,就没人给他说清楚。
幸有社小月好心肠,蚊似的小声说:“因为……你冲凉。”
“我冲凉?”罗白乃奇道,这回他真闻所未闻:“你们都从未洗过澡么!?”
“去你的!”
一时间,罗白乃又挂了一身彩。
其中一样,是一盆水。
——这下可狼狈一些了。
“你……”杜小月抿着嘴。咬着唇,终于说了下去:“你一面冲凉一面大声唱歌,我们都听到了……”
忽然忍傻不住,哇地笑了出来,和身扑倒在被上,吃吃地笑着。
绮梦忽然有些感激起这个怪人来。
因为她知道小月是自“出事”后,第一次如此笑出声来。
张切切在一旁,看着杜小月搐动的小肩,眼神充满了柔和慈蔼。
但却只有罗白乃犹如五里雾中,投听值,“我的歌……没什么不对啊!你们没听过歌么?”也不知他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李青青哗哗哗噪的笑道:“太难听了——,我们没听过那么难听的歌!”
言宁宁也吃吃笑道:“你的歌比僵尸嘶月。人猿吼月还难听,枉你还唱得出来!”
“你们太不懂欣赏,层次太低,太不是知音了!”罗白乃一点也不脸红,只悻悻然道,“不过,这也无所谓,歌是唱给自己听的,自己当自己的知音,不就得了。我以歌声冲凉,不是用水用皂,比你们更心清气爽哩。人家是笔走尤蛇,我可是歌驱龙蛇,说真的,不骗你,今晚的荒山之夜。鬼气森森,可是给我一歌动乾坤,正气冲牛斗,避邪驱魔全肃清了呢!”
绮梦忽着笑道:“说的也有道理。今晚是出事以来,大家较轻松的一夜,说来可能也是少侠歌御龙蛇之故吧?你们看,倒真的快天亮了。”
大家这才暮然醒觉,天,快要亮了。
一夜又过去了。
今晚无事,只一场虚惊,还来了个自称大侠的小壮丁。
明晚呢?
中秋快到了。
“猿猴月”也快圆了。
罗白乃就有这个办法,使大家都对他放卸防卫,不再怀疑他,而他也跟她们一起戍巡防守、烧菜做饭,并把太过紧张的气氛弄得缓和下来。
他观察到杜小月又开始咬啮指甲了,又要忧郁了,他就凑过去搭讪说:“小姑娘,你心肠真好。”
杜小月给他平白无故的一赞,倒红了脸,也吃了一惊:“什么?”
“你好心眼。”
“我几时……你怎么知道?乱说!”
“昨晚,”罗白乃很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说,“就只有你告诉我听笑我的原因,而又没亲口低毁我的歌声难听……你真厚道,必有福报。”
说完了,他就很快的走开。
杜小月愣了一会儿,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了,却又忍不住以小袖掩嘴笑开了。
刚走开去的罗白乃双手紧握拳头,跳了一下,压低声音:“嘘”了一声,喃喃自语的说:“她一定很感动的了!她一定很开心的了!我这样走开去,她一定会觉得我很潇洒的了!一定会觉我有行大事不留名的大侠风范的了……”
忽然前面一暗,他的心情也随之一暗、只听那呕哑难听、恶臭难闻的怪声诡诡跟他说了八个字:
“你敢动她,我宰了你。”
为这一点,罗自乃更加讨厌那驼背怪铁布衫。
因为太生气这个怪物了(然而又不敢真的“动”他),使他有时候无缘无故,吃饭、散步。解手的时候,都会握着双拳跳了起来尖声叫道:
“我真是好恨他啊!-----我恨死他了!”
可惜,光是憎恨、是不会致命的,也不会死人的。
他们现在的情况,很有点荒谬,简直是夜夜等鬼来。
而他们却刀出匣、剑出鞘。枪在手的等着杀鬼。
——如果鬼是已死了的人,他们又如何杀?难道鬼也可以再死一次。
不。
这次“不”的意思是说:这一回,他们等到的不是鬼。
而是人。
活人。
也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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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愈深夜愈热闹
那“陌生人”也是到了晚上才来。
仿佛,这一阵子,这荒山野岭上,要入夜后才特别热闹起来。
愈夜深愈热闹。
真奇怪,好像只有鬼城和卯都城,才会有这样子现象。
——罗白乃嘴里咕咬咕呛、心里朦朦胧胧的咕噎啼咕着。
他虽然怕鬼,但不知怎的,却在脑里老是抹不去那女鬼磨刀时修长清白的胴体。
——就算是鬼,也想再见一见;毕竟,漂亮的女体难得一见,何况,那冰冷之躯总是火的了他的心灵,又淫邪,又圣洁,又纯净,又肮脏……
为了要不去想那女(鬼的身)体,他故意竭力去想别的东西:
一想,就想到了那给水淋湿了的衣衫,衫内若隐若现的女体。
——是给他淋湿了衣衫的绮梦。
天!
──这儿到底是不是火焰山!
没听说过秋后这么高拔的山也一点都不苍寒!
罗白乃只好又尽力去想别的:
想最丑陋、难看的!
突然灵机一动!
他想到了:
铁布衫!
——又臭又丑的铁布衫!
一想到他,罗白乃忍不住又双手紧握拳头抑压住声,并自喉底迸嘶出了一句语:
“我真是好讨厌他呀——”
他叫得很低声。
他可不想惊动大家。
——也心里知道:这些女子已经够以为他便呆呆的了。他可不想她们还以为他发神经、脑筋搭上牛仟筋去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在心里憎恨一个人,总得要宣泄一下才行。
反正,他不打人,不杀人,不折磨人,低声叫一叫,握拳跳一跳,也不成祸患。
没想到……
没想到,他才小小跳一跳,轻轻叫一叫,他身边那两匹马,一起人立长嘶。
“啼津律律律律哮律——”
好大声。
在这荒山之夜。
——他处身之地,是在马棚右方,铁布衫也不知是监察还是陪伴(鬼才要他陪),老是在他左近(鬼不希望他给鬼衔去填鬼坑去),还正在打了一口呵欠,令得在附近的他。也马上感到臭穴来风。尸气冲天,扑鼻难闻。
他可设想到。绝对设想到、只那么一叫一跳,那些健马反应会那么激动。那么疾愤的!
——难道,那些马跟铁布衫有亲?
还是铁布衫是肖马的?
都不是。
因为他立刻发现,远远传来一声马嘶。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马鸣:
那么清越,那么豪壮,那么充沛,那么顽强··……·忽然间使他明白了,在历史纵横驰骋的马上好汉,是如何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攻城掠他、剽悍矫捷,那才是铁血男儿,铁骑英凤!
这一声马鸣使他想到风萧萧的关外。苍莽莽的塞外、荒滇漠的边疆。
原来,栏里的马是为呼应、迎远方来马而喜啸的。
——既有远方来马,必有远方来客;总不成鬼也骑马吧!
罗白乃一向爱热闹。
他马上冲到前门去看。
看什么?
当然是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
他要看来的是谁?是人?还是鬼?那匹马,要是来自阴司地狱,是不是马脸使者,后面会不会跟了头牛?
他一看,便给定住了。
远方的客人来得好快。
那马也驰骋快如疾风,在月下,它壮硕无匹。健壮无朋,奔驰时鬃毛飞加急颤,毛色在月华下如雪滑行,简直是飞一样就到了客栈跟前来。好快!
它快,绮梦等人可也不慢,一听外面马鸣,人都持刀拿剑的聚集在栈前了。
马止。
马上是一女子。
马停了,紫色披风犹在飞扬,一时未平。
起先披凤遮着脸靥,罗白乃自下而上望去,只觉好笑。已经打了一个大哈嗽。
等披风也静止了,罗白乃的眼球也静止了。
他是目不转睛。
因为转不开。
移不走。
他希望自己如蜜蜂。他想化身为蚊子。不过,成为苍蝇也不介意(只千万别逗留过在铁布衫的身上,他裹在身上的脏布还渗着血水呢),乃至变成披风都好(最好是人马合一),总之,他的视线和灵魂,一时三刻都高不开那背后挂着一把刀的“陌生女子”身上。
只是大家都很有点紧张,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不过。还好,看样子决不会是鬼。
却见绮梦笑了一笑,像吁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到了马旁,仰着弧度带点倔强的美的下颔,说。
“你来了。”
带点欣慰的语调。
“我来了。”
来人一跃下马,动作俐落轻盈。
“好马。”
绮梦用手轻轻抚了一下马毛。
那健马又咏障律一声轻鸣,还摇了摇头,眨了眨眼。
“只有它才能让我披星载月的及时赶来帮你。”
“谢谢。”
“先别说这个——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她俩这样亲呢的对话,大家才松下一口气;不过,另一口气又提上来了:来了个这般的陌生女子,怎么能算是“强援”!
绮梦也没向大家介绍这个殊丽绝艳的女子的意思,反而挽着那女子的手就并肩走上了楼,上楼之前还先行吩咐好准备热水。酒菜,以及防卫。喂马。通风。报讯。探察的方式。
讲完了,大家心中狐疑,但都唯唯诺诺,这时,绮梦这才发现有个目不瞬睛。目定口呆的罗白乃,不禁宛尔一笑:
“你最懂讨好人:我好友来助我了,你就说句话来欢迎、讨喜吧。”
罗白乃愣住了。
绮梦皱了皱眉:“你说呀!”
罗白乃呆呆地。
绮梦有点恼火:“你中邪了?”
罗白乃居然答:“没有。”
绮梦一跺足:“那你说话呀!”
罗白乃考虑再三。审思再四,才慎而重之的道:“我说不出来。我唱可以吗?”
绮梦又好气又好笑,提省道:“小心,你唱歌很难听。”连那女子对他也饶有兴味起来:
“你爱唱就唱嘛。”
这时,绮梦和女子都在楼梯口上首,罗白乃在下,忽然,鼓足声音,大唱。
“暖呀呀,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哎啊啊,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留下来!哩唁唁呷睁咐咐呀,呷咐呷吁,远方的客人请你为我留下来,死都为我留下来,我也为你留下来,我为你留下来死,你不留下来我就滚下来,你不用下来我就泪都流下来……”
绮梦摇手横脚忙喝止道:“得了。得了──住口!住口!够了,够了!”
连那女子也吓得有点脸青:几乎没从马背上掼下来,连忙敛定心神问:“他。他。他、是谁呀!”
绮梦这才定过神来,但耳膜仍有点疼,“他?他叫罗喝间,是三姑大师的方外之交。王小石的朋友,是个小衙差。”
女子也惊魂甫定,摸着心口,勉笑道:“哦。歌声可真……宏亮啊。”
罗白乃痴痴的说,“我冲凉时唱得更好。”
女子不觉嫣然一笑。
罗白乃简直完全痴了:“你真像。”
女子奇道,“像?”
罗白乃痴痴的道,“像一个人。”
女子笑:“当然像人了,难道像鬼不成?”
“不。”罗白乃迷迷痴痴地道,“你像一个女子,一个与我素识的女子。”
“谁?”
女子倒有些许好奇。
“温柔。”罗白乃神驰心飞的说,“那是我的红粉知音,我的生死之交,我们是一对青苔、两包蝴蝶、九只痰盂……”
忽然间,他“旧疾”复发,数字。量词。形容,全都一塌们涂、一团糟起来了。
女子芜尔一笑:“我可不是温柔。”
她翘着红唇又说:“我可也不温柔。”
说着,就和绮梦挽手上了楼,入了房。
罗白乃情深款款的看着楼中渐亮的灯光,几乎就要马上跟上去,却听身旁又有喀吱喀吱的声响。
——那是张“大妈”磨牙的声音。
来到这荒山之后,罗白乃每晚都得听这磨牙的声音。
因为张切切老是选他睡的地方附近休息。
虽然大家部还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但这女子已开始跟大家一起计划防御,编利反击,甚至主动建议在附近出现,不管前中后左右上下一有异故,即行四方顾应。
故而,到了第二天晚上,八月十五,她们以为来的不是鬼就是大老虎,所以匿伏、埋伏。准备出击。
果然,她发现了敌众:一行人正浩浩荡荡上山来。
而且愈来愈靠近。
她们等待、发动。
但来人迟迟没有行动。
于是绮梦决定试一试:
她叫李青青喊救命。
——在这荒山野店一个女子大声叫救命,对方是敌是友会不会武功是什么来路,只怕一下子便得显底了。
所以,才有无情飞探冲入客栈救人,但却与那使刀女子撞个满怀的一幕。
才有罗白乃在无情面前充“天下第一捕快”的一场。
才会有无情发现来人竟是习玫红——而大家才知道她叫做习玫红的这一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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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旅也馆
八月十五是中秋,鬼没出现,“老虎”没来,却是无情,聂青这一行不速之客,到了这荒山野岭来,无情还几乎没给:习三小姐一刀砍死。
不过,还好,一切都总算明白了。
-----“猿猴月”系指八月十三至十六这一段期间,吴铁翼,唐化,王飞这些人,今晚没出现,只怕迟早还得现身。
至于“鬼怪”,即有了个杀机的开头,到底还是免不了一场人鬼大战,只看阴盛阳衰?正,胜不胜得了邪?
最可喜的还是:
对无情等人而言,在“绮梦客栈”里的一干人,全是友非敌。
-----大家都是来对付吴铁翼那只大老虎和他那一干党羽,凶徒,杀手的!
这就好办了。
-----是友非敌。
敌气同仇。
“太好了,”绮梦又回到她当客栈老板(她始终不承认她是,“老板娘”因她根本就是“老板”:女老板)的样儿,“这里荒凉贫瘠,不毛之地,无以款待,但诸位远道而来,又是贵宾,今回大伙儿都弄清楚了,没误会了,既然不是敌人。便是朋友,各位虽非旅客,但我这儿陋室柴扉,但仍可以是个为大家遮遮风、蔽蔽雨。歇歇脚、透透气的地方,毕竟还是这座孤峰上唯一驿馆。承蒙几位屈就落脚,不如先洗个澡、上房休歇一下如何?”
“太好了,谢谢你的盛情。”无情微微笑了一笑,忽把笑意一收,“不过,咱们却不是为歇脚而来的。”
也不知怎的,他一笑的时候,好像一朵莲花破冰而出。忽尔不笑了,又像冰封天地,大家心里都凉了一凉,寒了一寒。
“这儿,看来祥和宁静,但吴铁翼随时会来,妖魅鬼怪。也说不准在什么时候突然杀到,偏生是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即是鬼和老虎,本来不可能会勾搭在一起,但捕风捉影的往深层推论分析,却可能是拳指之易。表里之分,根本只是虫蟀一体,蛤螟双栖的,所以r在还没有另一次,警示及意外之前,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一些要害、法门。”
绮梦神色有点愕然。
但也只是半晌。
这半响极短,但她愕然的神色,却是极美。
她的唇很薄,很艳,而且,一直都微微开启着,愕然的时候,还可以稍稍看到下排齐整编贝般的齿龈,很是诱惑好看。
然后她会过意来。
于是她吩咐道:“大家都找张椅子。凳子,还是一块柴一颗石头坐下吧,大捕头公事公办,要先查案咧。”
大家都坐了来了。
罗白乃靠得无情最近-----好象靠近一些,就能多沾些光似的。
只一个不肯坐。
铁布衫。
-----他大概想坐也坐不下来,一坐,身上的重重厚裹的绷带只怕都要绷裂。
那时,后果可是极严重的,别的不说。臭哪,都臭死了。
无情道:“为了方便办案,有一些重点和细节,我们都想知道,方便办案。”
绮梦好像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道:“你问吧,我们知道便答。”
无情问:“杜姑娘是不是给吴铁翼奸污的?”
他第一句就这样问。
杜小月在炕上震了震,又紧抓被角。
绮梦自齿缝蹦出了一句:“那老匹夫!”
无情知道这种事,杜小月是答不出来的,但他不能不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是绮梦代答:“两个月前。”
忽听低低的一声嘶吼,像一只凶猛但又压抑至极兽。
那是铁布杉。
他目中两点寒芒,与兽无异。
无情目光闪动,双眼白的雪亮,黑的漆亮,凌厉明利的向那驼背大汉盯了一眼。
绮梦忙解释道:“老铁很疼小月,如待她是女儿一样。”
——女儿家发生了那种羞事,当然不愿意有人再提。何况杜小月脆弱。善良,本来仍是处子之身,这件事对她伤害至极至深,好不容易才历两个月余平复了些,无情再重提旧事,无疑又在挖掘她的疮疤,其痛苦可想而知。
铁布衫疼惜她,激愤亦可以想见。
这点无情明白。
也谅解。
所以他也稍稍改变了话题:“也就是说,两个月前,吴铁翼还来过此处。”
绮梦答,“是。”
无情问:“他一个人来?”
绮梦道:“不是。他一向不会一个人来。他是个谨慎的人,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却绝对不是只独来独往的大老虎。”
无情接着问:“那么,上一回跟他一道来的人是谁?”
绮梦倒是问一句答一句:“呼延五十。汪思。朱杀家和唐化。”
无情皱了皱眉,紧接着间:“庄怀飞没来么?”
绮梦不必思索就答:“没来。他不常常过来。”
无情吁了一口气。
绮梦马上警觉到了,反问,“怎么了?”
无情有点倦意地道:“庄神腿的为人,我略知一二。如果像强暴弱女子这等龌龊事,教他遇上了,只怕就算是恩人。上司,他也不会袖手不理的。”
绮梦点点头道,“上一次,他也的确没来。”
无情道:“那么,王飞呢?”
“她?”绮梦楞了一愣:“……应该是来了。”
“应该是?”无情当然不放过这两个字眼:“怎么说?”
“我们只能推测。”绮梦说、少王飞要是来了,也是一骨溜就钻入六号房内。所以,到底她有没有来?先来了还是迟到了?我们也说不准小。只知道,那天晚上,六号房的被榻有人睡过,毛巾碗筷莱肴都有人动过就是了。”
“所以,照推理,”无情又皱起了眉头。“你们以为他来过。”
绮梦反而狡侩的反问起来:“你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上一回谁来了谁没来?不是更重要的是这一项踉吴铁翼一同来的是什么人吗?上一次他们人多势众或势孤力单,跟这次我们要伏击他们估量,又有什么关系?”
“有。”
无情就是答这一句。
其它的他就由老鱼和小余回答。
“公子要知道上一次来的人是谁,就是要估计敌人战斗的实力。——要是来的是原班人马,以我们的战斗力,是不是可以摆平?”小余说,“而且,从你的答案听来,在两个月之前,吴铁翼至少蹑唐化和朱杀家都还没有翻脸:他们还在一道。”
“我想,更重要的是,”老鱼道,“我家公子觉得:一个朝廷高官,同时也是武林高手,而且也成了亡命之徒,为何偏选在月圆之际,千辛万苦千里迢迢长途跋涉;纠众来到这荒山野地,跟这么一班阴狠毒辣、武功高强的好手密议?究竟为了什么?谈的是什么?”
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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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爱也做
大家都答不出来。
——吴铁翼率领一大班武林高手在月圆之夜来这荒僻之地密议,到底为了伺。么?
谁都答不出来。
——一但一问之下,谁都觉得有溪跷,里边大有文章。
是的,为了什么?
“既然大家都答不出来,不如让我先请教你们。”无情道,“孙老板,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绮梦倒很愿意回答:“为了自由。”
无情又皱了皱眉头:“自由?”
他还是皱眉的时间多于笑。
绮梦于是多说几句:“我在山东‘神枪会’,爹管得很严,会里规则很多,爹不管我时,其他的长辈也会管我讣我,我在那儿,很不自在,很没自由。”
无情道:“就算你要离开‘神枪会’,寻找自由自在,也不一定要长途跋涉到这鹰不叫鸟不飞狗不拉屎的荒山野峰未啊?”
绮梦居然颔首道:“是的。”
无情等她说下去。
绮梦幽幽的说:“但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我父亲非常严厉。他若不让我离开,我便到死也休想离开‘神枪会’的‘一贯堂’一步,可是他没看得准我,我跟他老人家一样儿的倔强。我向他提出了多次,要到外边闯荡一番事业,他狠狠的教训了我,但我不死心,一有机会。便旧事重提,后来,他要笼络各方势力,便由细姨作主,要把我配给‘东北王’林木森的长子‘青月公子’,我给逼狠了,就跟他索性摊牌,不惜以死相胁。这一次,他有点妥协了,便说:‘给你好处去你偏不要!你有本事你就去驻守那妖魔鬼怪出没的疑神峰去,镇守“野金店”的客栈,那原本是我们的地方,当年打下来千辛万苦不容易,现在无人去管,就让“太平门”和“四分半坛”冷手执了个热煎堆了!,他以为我一定不敢去。他小觑了我。”
无情又蹙起了眉心:“结果,你就来这儿了?”
“他虽然凶,”说的时候,绮梦眼里很有点泪光,“但他毕竟是我父亲,而且还是讲信用的。”
无情沉默了一会儿:从他对面那本来饱经世情从容应对的媚丽女子眼里的泪光中,他分外深刻的体会到:自由的重要。
他不禁反省追忖:自己在下手逮人人狱时,有没有冤假错案、——如果是罪不致死的犯人锒铛人狱,失却了自由。那是造了多大的罪孽呀!
“可是,这里的确是荒僻冷落,向少人迹,”无情道。“你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怎可以一直在这种多是禽兽少见人的荒凉山上过一辈子!
“我也常溜下山去。”绮梦微微地笑了,她的薄唇稍张的时候,像用巧指纤纤折叠出那些馄饨,饺子皮边一样,用两只手指轻轻一抹一抿,便折叠出这般薄薄翘翘的棱形来了。很是慧黠的样子,“我有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替我看着摊子——何况,这儿还有我一班忠心的好帮手,我不寂寞。”
无情看了看她的班底,心里也很有点同意: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忠心护着他们的主家的。
甚至死心塌地。
“坦白说,这地方我当然不喜欢,但为了我喜欢的自由自主,”绮梦说,目光幽幽如一帘梦,“有的事,你爱却不能做,有的却不爱也得做。人也一样。衣食住行皆如是,比方说,作为女人,我就很不喜欢练武,但没办法,要在江湖上混下去,不喜欢也得练,而且要练好它。有时,你还得要靠它活下去。”
无情点点头,目光往绮梦后面遏巡了一趟,“他们都是你从‘神枪会’带出来的?”
“是的,”绮梦笑得有点像偷吃了小鸡的老狐狸,“爹没想到我说干就干,说走就走。他不忍心让我在荒!U野岭活活吓死,又不能够把答允的话收回,更不肯求我不去,只好任由我圈选些帮手,一道儿走。”
她笑眯眯、脸有得色的道,“我选了他们。”
无情很快就知到这些人为何对绮梦一个女子全部甘心抵命的为她效死了:
一个领袖能那么信任部属,说起他们的时候还引以为傲的,这些部下不愿为她尽力以报才怪呢。
无情向后指了一指,问:“他也是你一手挑选出来的?”
他指的是那驼背大汉。
大汉低吼了一声,但似乎也往厚裳烂布内缩了一缩。
尤情总是觉得这大汉有点令人发毛。
“铁拔?他当然是我选的。”绮梦似一点都不嫌弃破烂大汉的脏臭,反而引以为做似的,“他和铁锈、铁据,本来都是‘神枪会’里的死士、战士、斗士,把他选出来跟从我,爹可必在暗底里心疼呢!”
看来,绔梦还童真未泯,老爱跟她老父撑着干。
“那你呢?”无情问张切切道:“张大姐儿,却为什么要跟绔梦姑娘过来?”
“我当是要跟来。”张切切咧开大嘴,抖了抖身子,“我本来就是她的奶妈。”
她不仅说,还有动作,她一抖动,大家都明白了,也不必。不想,不要再问下去了。
“何……兄呢?”无情这回问的是何文田,但在称谓问题有点犹豫:她既执意女扮男妆,又何必偏要称她作小姐,姑娘呢!所以还是以“兄”相称,“你当然不是她奶妈。”
何文田也答得爽快。
她的回答是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啥我喜欢扮成男人?”
“不知道。”
——谁知道!
“那是因为我想闯荡江湖,一个女于,扮成男人,总方便些。”“你想,小姐这下真的闯江湖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无情再问李青青:“你家小姐带你出来的时候,你年纪一定很小吧?”
李青青笑。
笑得有点腼腆。
“那时,我、青姊、胡氏姊妹、小月妹,都很小,最小的才十岁不到。”
“你们是自愿跟来的吗”
“那时小姐年纪也很轻,”李青蓄道,“我们自小就是了帕交。”
“小姐待我们就像姊妹一样,”言宁宁附和道,“她要小江湖,我们说什么都得跟着、赖着。”
“你大捕头可别小看了她们,”绮梦带笑着说,“她们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已在东北给誉为才女,颇有名气,青青思索很灵,眼又尖,且善于点穴。宁宁箭法很好能扮各种声音,小月涪阵法韬略,富采矿知识。可谓各有各的长处,都给罗网到‘砷枪会’来。”
“佩服佩服。”无情本来想问杜小月因何而来,以及事发的一些重要关节,但又不忍心又要她面对过去噩梦,便转换了一个方式:“不是还有一位叫梁恋宣的女子吗?”
这样一提名字,客栈里几位当家女子,脸上都分别有不忿、难过之色。
因为她已经死了。
她是为救杜小月而死的。
这点无情是明知。
故而他问:“到底是谁杀厂她?”
这一回,几乎是张切切、李青青、言宁宁和何文田都一起大声回答。
“吴铁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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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做也爱
大家脸上都出现了悲愤之色。
三剑一刀憧听了,脸上也显出义愤填膺之色。
——吴铁翼德高望重,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要比何文田还大,又是朝廷命官,巡抚各州,印缓于身,兵符在手,他竟做出与匪党勾结,杀人夺命,掠财劫家的事,已够过分,又联结土豪劣绅,滥贼歹徒,私通外敌,坐拥军权,蓄意造反,已犯下弥天大罪,罪无可道,但都不及他身为长辈,又跟绮梦姑娘相好上,居然还奸辱女婢小月,又在事发后杀恋宣灭日,这样子卑鄙狠毒的事,实在令人齿冷、使人发指!
四个小孩虽大人事也不全然明白,但已据所晓得作出了直接反应:
吴铁翼可杀!
——这只大老虎自是非打不可!
他们都庆幸没有半途而废。中途折返,虽然山上有鬼,但却又那么多好玩的事,而且,又那么热闹,有那么多女孩子,要是自己已溜回山下,没份参与打杀吴铁翼这种十恶不赦之徒,那么日后大家说起未的时候,多么没面子啊!
跟三剑一刀憧一样,罗白乃也怒形于色。习玫红则是慢郁之色重于忿怒,也许是因为她早已跟吴铁翼“交过手”之故吧。
无情觉得他们都很可爱。
——直接去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是可爱的。
至少,敢爱敢恨便不虚伪。
敢作敢为就算未是大丈夫,至少已是真性情了。
无情简直有点羡慕。
但大人却不能如此。
——喜怒形于色,往往让人有机可趁,有迹可寻,万……搞不好,还会成为致命伤。
所以,在成人世界里的喜,未必是真喜;怒,未必是真怒,悲,不一定就是真悲;乐,不见得就是心里快乐。
──一个人,要是能做到悲时悲、喜时喜,怒则怒,乐是乐,那就已经是接近幸福圆满的境地了!
所以还是当小孩子幸福!
不过人却不能一辈于长不大。
有些事,虽然喜欢,但却不能做,至少,不能常做。
有些不爱做的事则非做不可——刚才绔梦就说到了这种情形。
无情很明白她的意思。
绮梦现在的神情却似乎有点不明白。
她不明白无情为何老要揭这个伤疤——是不是因为他也有残疾在身,不良于行,所以才心里有点不平衡,老要揪出人家的丑事来评判?
她心里也在暗暗叹息:
那么有名。孤傲、好看的一个年青人,却废了腿子,也难怪他心里不平了。
她本来想要刻薄挖苦无情几句,而且只要她一开声,表态,店里其他人一定都会跟着她攻击对方,舌剑唇枪,声援不绝……但念及对方残疾在身,而且神情英俊好看,有点不忍心出口伤人,遂而忍了下来。
她忍耐下来,无情可没忍住不问。
他要问的还是会问的。
“梁恋宣死了,杜小月给奸污了;”他说得很慢,可是说的相当仔细,“是谁告诉你们是吴铁翼干的?”
这一下,店里的女子都火冒八丈,抗声此起彼落:
“当然是那老匹夫干的!”
“你是来帮他的,还是来捉他的!”
“你这是说我们冤枉他了不成!”
“你冷血,没人性!”
“亏你还是四大名捕之首,居然替那奸贼开脱!”
只那铁塔似的大汉嘶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声调沉雄悲凉。
“慢着!”绮梦一伸手,示意大家住口,她返身盯住无情,明眸和薄颧以及冷肤间流露了一脸女人少见的英姿、罕有的妩媚,裢口微微张开了,露出一截美丽的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情不着她的脸,却注视着她匀秀的脖子:“我的意思是:强暴杜小月的时候,当然没有别人在场。唯一揭破这件丑事的,当然是梁恋宣。但她已经给人杀了——那么,谁知道她是死于吴铁翼之手,而杜小月也是吴铁翼奸污的呢?”
大家听了,又愤然要出言骂无情,绮梦又一张手,这一刻,她虽然比较单薄的身子,却显示出一种极大的气派与权威来,好比她身边的红缨枪,窄、瘦,长。细,但其尖锐凌利,是无人不惧,绝对是兵器之王。
——难怪她可以在这荒蛮之地照样做她的“女大王”
她镇定的问答无情:“是梁恋宣自己说的。”
“她不是死了吗?”
“她给打下了古岩关,奄奄一息,刚好独孤一味和‘大老鼠’经过,发现了她,救起来的时候,己个能语言,独孤一味马上悉力过气,但己回天乏术,但濒死之前说、句:‘是吴铁翼和唐化杀我的,’独孤一味憋着一口气。拼命以真气保住她的命,梁双禄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梁恋宣好不容易才回答说:‘我撞破了他门奸污了小月;两,个,均大吃一惊,独孤一味气一乱,走岔了,梁恋宣便撑不住了,两人都急着间:‘小月在哪里?’‘他们在哪儿?’好恋蹈儿还来得及说上一句:……在猛鬼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情听了,道:“所以,是‘飞天老鼠’梁双标和‘白蝙蝠独孤一味告诉你们才晓得的。”
绮梦冷艳地道:“他们可没必要骗我。”
无情目光往外撒去,“‘猛鬼庙’也在此山中?”
绮梦答:“在最高峰处,这儿还望得见,听得到……”
无情问:“真有一座庙?”
绮梦道:“那是座破庙,早已香火全无,而且,闹鬼最多的,便是那儿,据说在月夜便是僵尸群聚之地。”
无情再问:“你上去过?”
绮梦点头。
脸色有点白。
无情又问,“常去?”
绮梦摇头。
薄唇儿翘了翘,欲言又止……
无情这回故意顿了顿,才道:“那么,上去救小月的,正是独孤先生和梁飞鼠了?”
绮梦也不恼怒道:“救人救急。他们来不及通知我,就上去了。何况,他们都是急性子。”
无情小心翼翼的问:“那些恶徒挟持小月在破庙里受辱?”
铁布衫喉头又低吼一声,向饮位中的杜小月接近两步。
绮梦恨恨的道:“工八蛋!”
无情仍不放过:“他们会让独孤。飞鼠顺利接走小月吗?这样一来,这件事岂不通天了?你们岂会放过他?”
绮梦冷笑道:“他们当然不肯罢手,于是就打了起来了。”
无情一皱眉道:“赢了么?”
绮梦冷晒道:“撤走了。”
无情一愕:“怎么走了?”
绮梦道:“也许他们作贼毕竟心虚,许或他们怕我们上来声援,所以,也不恋战,忽然撤走,也没来得及杀小月。”
无情沉静了片刻,才说:“幸好。”
忽尔一转身,人在月光洒落的庭门内,霍然面对杜小月,疾问:
“却不知小月姑娘也是这等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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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脏又臭铁布衫
小月在饮位。
她没有回答。
她薄秀的双肩抽搐着,纤纤十指扯着被裳至喉部,在阴影中,依然我见犹怜。
又脏又臭的铁布衫则趋近她身边,守护着她,眼中发出狼目……一般的寒绿来,让人感觉到,那里面隐藏着一种难以占喻的感情,不惜一战,甚至不惜死战。
无情叹了一口气。
“你还要让她回答吗”
这——次,说话的是习玫红。
她一直都很乖,很沉静,在无情这一场“审查”的过程中,她表现得少见的合作,可是,到了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了,说话了:
“你这是在逼她。”
无情苦笑:“她是这场好杀案里唯——的活口。”
“她这样……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还用得着问下去吗!”习玫红教训他:“要是冷血,他就不会像你一般无情。”
无情想抗辩什么,却欲言又止,心忖:说的也是,也许,我是大无礼,也大无情了……
“反正,吴铁翼是大恶人,大坏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习玫红仍在“教诲”无情:“这已经不用审,用不着再查的事。”
“吴铁翼是个恶人,这点错不厂,”无情只有试图说明他的观点,“但这并不等于全部案子就是他犯的。——而且,像他那么一个精明、警觉性高、自津感重,又颇有……女人缘的高官,好手,用得着这样做吗?他为什么要这样于?这地方本来是他一,条退路,一个依皈,为何他要如此沉不住气,丧心病狂,自绝后路,这般躁狂?因由何在?”
“这些你们男人王八蛋欺负我们弱女子的理由,有一千个,——百个,我都不想知道!”习玫红气得红唇艳艳、嘴儿嘟嘟的忿忿地道:“我只恨死他了,只想查出他在哪里,来了没有──我要杀他!”
“是呀,”罗白乃附和道,“我找着他,也要杀他。”
“所以,”绮梦也同意,“我们似乎不必把时间心力耗在不该消耗之处。”
“是呀是呀,”罗白乃也附从道,“要查谁干了对不起杜姑娘的事,不如先去追查那大元凶。”
“我们这儿闹鬼,已牺牲了几个人。”张切切切齿地道:“最重要还是先抓鬼打老虎,别的都可以先搁一阵。”
“对呀,”罗白乃也讨好地道,“老虎吃人鬼害人,先把这些妖兽鬼怪打杀了,就天下太平了。”
“老虎凶残,猛鬼扰人,固然可恨;”小余忽然说,“可是,那些狐假虎威。为虎作怅,一味阿诀附和,煽动生事,摇旗呐喊的宵小之徒,只会对呀是呀的,也该将之剔除才是,以免影响大局。”
“对呀对呀,”罗白乃也猛点头称是,“那种是非之徒,早应该把他——”
却乍见人人都对他捂着嘴偷笑,才省悟小余讽刺的是他自己。
无情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用心也不外乎去寻找线索,如何自吴铁翼的行事方式中追查他的习性,从而逮住他——……你们不觉得这只大老虎跑得虽然快,也十分怪吗?他投奔赵燕侠,惊动大梦方觉晓,也一样保不住他。他理应在逃之前到大白山去取回他的劫夺得来的财宝,但他女儿去了,他却没去,这一仗害死了许多人,包括神腿庄怀飞。现在,他又不辞艰辛不怕冒险,要来这古岩关密议,什却在这要害关头,犯上了不该犯的毛病──这只老虎跑得成也诡怪!”
聂青在这时候说话了。
他一开口,就抓准了无情的意思:“你是怀疑吴铁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会上疑神峰来?”
“若是,”无情道,“他也只是故技重施,没什么新意──他已在太白峰鄙县之役施展了一次这招声东击西。只不过,每个罪犯,都难免有他犯事的轨迹,行事的习性,我就是想从这些蛛丝马迹,窥探他的此行虚实。如实,则思应击之法;如虚,则要探究他把咱们都引上疑神峰,引人绮梦客栈的目的何在?并且,从中可以推论出他若不在,当会在何处。”
大家这才明白他仔细探讨,推论的理由。
“那么,”聂青道,“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会知道吴铁翼取道于疑神峰的?”
“是的。聂兄果然是聪明人。”无情说完了这两个字,便静静的等聂青说下去,在他那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神里,好像没有什么事物能够瞒过他。
“庄怀飞在郧县布署行动之前,他遣他的死党梁失调先把他的老母送到山西来,交托给我保护。”聂青一点也不以为符,反而热衷于表白他的来龙人脉,“可惜,‘千刀万里追’,梁欠调出卖厂他的头儿。”
无情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
——要不是庄怀飞所托非人,娘亲落在谢梦山千里,他的下场……不一定会这么惨。
“‘打神腿’庄怀飞是个审慎的人,何况托母是件大事;”聂青淡青色的笑了笑,“他后遣人护送之前,已先托人送信告诉了我,并且征得我同意。”
“你同意?”
“我当然同意。小庄是条好汉,我和他相识以来,他一直很少托我办事,只有我请托他做事,欠情欠义的份儿。”聂青道:“可是,他的母亲始终没过来山西。”
大家对这聂青油然生起了一种敬意:对朋友能惺惺相惜,讲道义的人总是可敬的。
“所以,你就主动去探询这件事?”
“是的,我很快就打听到庄神腿跟他母亲,恋人恋恋,岳父谢梦山。何尔蒙、夏金中、何可乐。上风云,唐郎,唐天海。余神负,梁失调。杜老志,杜渐等人,全都死在斯役里。我并且也打探到吴铁翼巧施‘明赴太白,暗赴疑神’的狡计。”聂青道,“别奇怪为何我如此轻易探得,庄捕头本来就是我好友,偶尔也会跟我提起他常与吴铁翼赴古岩关会聚一事,只没详说内中秘密。至于梁失调有个弟弟,叫做梁越金,他始终没出卖过小庄,小庄就是派他来送信给我的。”
“梁越金即是梁失调的弟弟,对吴铁翼的行动要颇为熟悉,加上他又值他总多对庄神腿作出这等事,难免就会向你尽吐内情;”无情总结道,“所以你就评判推断,上疑神峰来。”
“我说过,光我一人,要对付王飞,唐化,朱杀家,我还不行。”聂青老实地道,“所以我在道旁等你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正好我是知道四大名捕一定不会放过这种事,必定会彻底追查这件案子,我就准备起码逮住一个作伴,垫底。”聂青说的更老实不客气,“后来才知道是你——知道是你来。当然不难:阁下那顶轿子,轮椅,已称绝江湖,人皆闻名丧胆!三剑一刀憧都来了,来的还不是无情公子么?所以我就在道旁候着你。”
无情道:“原来如此。”
聂青道:“你现在明白了么?”
无情道:“明白了。”
聂青道:“可是我却不明白。”
无情道:“聂兄不明白什么?”
聂青道:“我是如此这样来的,你呢?你又如何认定那只跑得又怪又倏急的大老虎,必然会上疑神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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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年断续
理所当然。
他问人,人也问他──这点很公道。
无情一向待人尽量以公平为原则。
所以他也很乐意回答。
“吴铁翼本来是铁手和冷血率先揭发的,但后来还是给吴铁翼逃逸了。”无情说,“再咬住他的是追命。”
——其实,在“四大名捕”中,最擅于跟踪。追缉的,还是追命。他轻功最好,追踪术最高。天生能测知敌人、罪犯匿藏之处,是以,只要他们追捕的人一旦失其所踪,大都由追命把断线“续连”,所以其他三名师兄弟都戏称追命为:“千年断续”;因为“万年断续”正是一种了不起的金创药能使断肌愈合,故而有此引申滤称。
“可惜追命布署已久,并且已联络上冷血,但因吴铁翼女儿离离阻挠,使他还是功亏一蒉,”无情说下去,“吴铁翼还是逃走了。”
聂青又在猛他的渐长须脚,“这一回,他大概是布下疑阵,逃往太白山了罢?”
“所以铁手立即动身,到邵县堵截吴铁翼。”无情黯然道:“结果,当然是庄怀飞身殁,铁二弟也负了重创,吴铁翼依然逍遥法外。”
聂青道:“这老虎狡猾得很,不易抓。”
“追命三弟本来要赶去大白,支援铁老二,知道了这件事。立即飞鸽传书,纸鸯为号,分别通知了冷血和我,无情补充道,“我们一向留怠这只大老虎的行踪,习性,觉得如果他不在太白取宝,便应该会来疑神密议。”
“暖,这下可到我上场了。”习玫红盈盈笑道,“冷血也负了伤,未愈,而且‘武林’二大世家中“东堡’黄大星、‘北城’周白宇先后因‘谈亭会’集体残杀事件而丧命,‘南寨’殷乘风亦因‘连云寨’事所牵连身死,江湖上顿失二人世家卞皂,而‘西镇’蓝元山又无故在十印寺出家,使得‘洛阳四大家’忽然变成了青出于蓝。取而代之的形势。而且还因此猛烈互攻、激烈交战起来。冷血和追命分别都给‘吸’在那儿,一时抽不出空来。我收到了讯息,一向恨死吴铁翼,于是就不理冷血同不同意,高不高兴,就先来了再说。再说,梦姊跟我又是好友,她通知了我,我就一定来。”
她嫣然一笑,好像为她的“杰作”而得意洋洋似的。“幸好有走这一趟。”
这句话,大家都不明所以。
习玫红知趣的进一步说明,“这儿不是热闹得很吗?──我要不是来了,怎有这般天大的热闹可瞧啊!那多没趣啊!”
原来,闹鬼,死人、种种恐怖凄厉事,对习姑娘而言,都只是些“热闹”,“有趣”的事儿。
无情倒吸了一口深气。
他很少感到“前途茫茫”。
这次有了。
——简直是“前景凄凉”。
“我开始仍不确定:这老狐狸大老虎是不是又在故布疑阵。声东山西。”无情还是说了下去,“不过,我们一向有人负责追查这只大老虎的行踪:老鱼告诉我,朱酗身边一流高手朱杀家,已动身进入山西;而向与吴铁翼往来密切的‘蜀中唐门’好手唐化,小余也发现他曾现身十古岩关一带。”
老鱼说了下去:“唐化。朱杀家、庄怀飞。王飞这些人。本身都是铁翼的好帮手,左右手。”
小余道:“我们只差还没查到王飞的下落。”
无情道:“这个时候,吴铁翼正需要他们”
聂青点点头,拔出了一条足有半寸长的发脚:“所以你们就全力取道疑神了。”
奇怪的是,他不停的拔胡子,但他的胡须也下停在长。越拔越长,野火烧不尽,秋风吹亦生。
然后无情向绮梦问,“那你呢!”
绮梦一时没弄清楚他的意思,“我?”
这时,众人都围聚在“绮梦客栈”的大堂内,大门大开,月亮洒进来,映照得绮梦冷艳得很冷、很艳。
像动人的桃花,暂时凝结在薄冰内。
由于这时人多势众,高手围聚,在店里的人,胆子都壮了起来,连几个胆子较小或受过惊吓的女子,也都不太感到害怕……
无情忽然想到一个女子。
姬摇花。
──姬摇花也很美,像个小姐姐。事实上,姬摇花年纪也确比绮梦要大些。
看来绮梦的年纪也会比他大一点。
可是她一点也不像小姐姐。
她只有点疲乏。
可是她艳。
无情也想到另一个女人:
唐晚词。
——唐晚词也很艳,年纪比姬摇花还长,但就是艳得一点盛后的蔷蔽,临调前的凄美。
绮梦却不。
她完全没有凋谢的意思。
只不过跟唐晚词一样,也有点倦。
而且更寂寞。
——她是一个在野地里,寂寞的,冷艳的。孤清的。独立的。自主的、利辣的,神不守舍的,常常不经意的老板(娘)!
无情在这样忖想的时候,思潮不禁也有点不经意了起来。
忽然,一张眼大大鼻尖尖似笑非笑的美脸,摹然出现在他眼前。
俟无情定过神来,才知道他曾一度失神了。
──为了眼前的女于?
绮梦!?
──怎会这样的!
等他回过神来,才知晓那突如其来的一张美人靥——当然是习玫红的脸,正在沾沾自喜、兴致勃勃的说:
“看你傻愣愣的样子,喝水吧!”
说着,居然递给了无情一杯水,然后她长号司令、接掌大权,回透世情,指挥若定,比手划脚。旁若无人他说:
“你做你的绮梦吧!我来代你发问。”
她那么……一说,无情只觉脸上有点热。
尽管,月亮像是冰镇过的。
──那水,还好不是血吧!
夜凉如水。
寂寂荒山寒。
狼曝山外。
猿啼在大。
千年断。
万年续。
不管怎么样;无情在这时候掠过一个念头:待会儿或未来的任何行动中,自己得尽量避免跟她在一起,这样也许会比较好。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只不过,他一向都是在危机未发出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不妙,并且在之前就已经作出适当的规避。
他规避得那么迅速,合时,以致常常在避开,回避了之后,自己也不能确定要是不避免的后果会如何。
正如没有发出的事你永远不知发生了会怎样,甚至会发生些什么。
你忽然不想走那段路。,可能是因为觉得有危险:可是,你没有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因为它可能是在你走过时才有人故意从楼上扔下一口花盆来,也或许你不小心踢到栓子趴下了。你不走,便没事了,你也猜测不到要是你真的走过会有什么事。别的“回避”也是一样,成功的,“避”过了,你很难获得证实,所以没有成就感,甚至久而久之,你失去了警成,忘了回避了。
然而危险往往只发生在大意疏失之时。
悔已无及。
无情不想后悔。
他后悔过。
他对习玫红虽然也有“头大”的感觉,可惜的是,见到她之后,他反而没有兴起要“回避”的念头,反而要面对。面对下去。
习玫红就好比是他的一个问题,一件案子,他必须要面对下去、探索下去。
仿佛,那是他的天职。
也是他的责任。
可是绮梦不是。
明显不是。
──她好像是——个梦。
带点绮梦。
还有桃色。
他可不喜欢做梦。
他不讨厌梦。
他只讨厌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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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虎与鬼
习玫红问:“你怎么知道吴铁翼一定会来?”
绮梦道:“前两个月,吴铁翼跟唐化,朱杀家、呼延五十等人在楼上密议,说明‘猿猴月’时会再来。”
习玫红道:“‘猿猴月’是指什么时候?”
绮梦答:“大约八月十二三至十七八,这儿、带的人都称这五六大力‘猿猴月’。地理志、县志亦是这般记载。”
习玫红问:“你亲耳听到的?”
绮梦说:“不是,是独孤一味和飞天老鼠偷听到的。”
习玫红:“现在独孤一味在哪里?”
绮梦:“不知道,三天前,他喃喃自语说山上有约,就失踪了。”
玫红:“你有没有派人找过他?”
绮:“有,这儿附近都不见。”
习:“为什么不上上面找他?”
梦:“我们这儿出了事,天天都有惊心动魄的奇事发生,还死了人——我们调派不出人手上去。”
习:“飞天老鼠呢?”
梦:“他本来约好在‘猿猴月”前要到的,他要跟我们一起对付吴铁翼,一并赶走五裂神君,却不知因何到现在还没来。”
无情忽插口问:“山上是什么地方?”
绮梦答:“山峰。”
无情道:“峰上那一个小斑点就是‘猛鬼庙’?”
绮梦道:“是的。刚才我说过了:那是所年久失修的破庙,历来是给采矿的人暂住的。后来矿塌了,工人死了不少,余下的都走了,矿也采不成了,那儿也开始闹鬼了。”
无情:“除了你刚才所述的,还有没有其他的论据足以支持:你认为吴铁翼会来?”
绮梦这次没有立即回答。
她游目仁立于罗白乃的脸上,然后才说:“是他告诉我的。”
罗白乃笑嘻嘻的道:“是我告诉她们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朱杀家托他的。
从他的转述里所悉:朱杀家跟唐化内哄,而且还死了,唐化会对付吴铁翼。
看来,吴铁翼也的确是四面楚歌。
“那么,”无情清了清喉咙,调整了一下他屈坐在轮椅上的身体,“综合大家的意见,从不同的管道、讯息和线索,都一致认为:那头大老虎会来,是不?”
大家都在点头。
“结果,”无情道,“这几天在这儿发生的事说明了一件事,老虎没来,鬼却先到!”
“我在等他来。”习玫红倒是夜挑八方的样子,“我来了之后,她就没出现过!”
她说的时候,一副显示:鬼也怕我的样子。
“我也在等它来。”
这次说这句话的是聂青。
“为什么?”老鱼问:“你喜欢鬼?”
“不。”聂青又在猛胡碴子,“我是鬼王,鬼王聂青,我不等鬼来,还等谁来?鬼不来见我,谁来见我!”
“好,”无情道,“那我们就一起见鬼去。”
聂青一时不清楚无情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惯于服侍无情的三剑一刀懂乍听,都吓了一跳,因为他们从无情的神色中看出来:公子说的可是认真的。
“但鬼没来,”聂青苦笑道,“我们总不能先自杀后下地狱,摆平了鄂都城后再爬上来庆功宴再世为人吧?”
“鬼不来,我们可以去找他。”
无情说的时候,仰着脸。
他的眼光很遥。
很远。
远处是山峰。
靠近山巅所在,有一个小黑点,像一只在月下发情的苍蝇。
聂青瞳孔收缩:“你是说?……”
无情点点头。
绮梦失声道:“你们要上猛鬼庙!?”
无情道:“既然独孤一味失踪前说是要上那儿去,附近又无人迹,我们上去走一趟也好。”
习玫红眼睛亮了,遂自告奋勇:“我也去。”
“不。”无情断然拒绝,“你应该帮孙老板守在这里。”
“为什么他能上去,”习玫红撅着嘴儿,“我就不能?”
“他”系指聂青。
“他是鬼王,他刚才也说过了:他不去,谁去?抓鬼是他的本份。”无情又似笑非笑的说,“如果上面的是犯人,抓人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得去。”
他趁习玫红还没得及作第二轮抗议之前,已赶着把话说在前头:“我去,老鱼。小余,就只得跟我一道走一趟,所以,你得独当一面,看着客栈,帮助绮梦,照顾小月,还要照料四个小子。”
他如颁军令状似的加了一句:“你的责任重大。”
听了这一句,习玫红就好过多了,也柔顺多了。
这一贴药下得及时,药性刚好。
“那也是。”习玫红妥协了,摊摊手,道,“我得负起照顾大家的责任来。”
看她的样来,像是千钧担一把挑上身,一副临危受命的样子。
绮梦用眼尾眯看着她,好像颇为熟悉她的性子,见怪不怪的样子。
三剑一刀憧则一齐抗议:
“不行啊,我也要去!”
“我们要服侍公于啊!”
“我可不想留在这鬼客栈里!”
“我们要不跟去,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无情板起了颜面,只问了一句:“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峰顶。”
三剑一刀憧异口同声。
“峰顶的什么地方?”
“猛鬼庙。”
回答都很一致。
无情问到这里就没问下去了。
剩下的由小余。老鱼接了上去。
他们跟无情合作惯了,很能体会无情的心意。
“猛鬼庙里有什么?”小余笑嘻嘻的问。
三剑一刀四个人,一时答不出了。
“有鬼。”老鱼代答。
“你们还是待在这里吧。”小余语重深长的道,“试想想,如果上面真的闹鬼,你们去了,徒惹惊吓,又有何用?反正,公子和鬼王上去各擒三两只小鬼老鬼下来,供你消遣,岂不更乐?”
“如果无鬼,你们千辛万苦手扒脚划的蹬了上去,亦有何用?白跑一趟而已!不如待在这儿,保护妇女,岂不更乐?”
这一番话,说的三剑一刀憧点头称是,想想也安分多了。
“见鬼了!”何文田忍不住做了个鬼脸,“由这些小孩来保护咱们!”
绮梦连忙向她打了一个眼色:“他们可是小男孩子,总胜得我们九成都是妇道人家,多他们几位,胆子也壮上一些!”
无情看了绮梦一眼,对她的配合心里很有点感激。忽听一人跳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头道:
“我呢!?”
说话的当然是罗白乃。
不幸的是,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可有可无。
“随你便。”
这是聂青的答复。
──他自己对上“猛鬼庙”可是非常热衷。
“随便你。”
这是无情的回话。
——他最重要是把四憧留下来,因为不能带着四个小憧冒险犯难:看来,这趟疑神峰之行要远比想像中诡异艰险,他已有点后悔自己错误决定把他们四个小子带上山来了;至于聂青,他得一定要把他扯上山去:因为他是自己答允一。道过来的,毕竟来路底细未摸清;不能教他待在这儿,万一让客栈里的女子再吃了亏,他可原谅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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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鬼和老虎
他准备让罗白乃自己选择。
──多一个胡混的,也没啥不好,看来,这罗姓小于大抵不是好徒,而且机灵得很,武功看来不怎么,但山上如万一出事,多一个滑头机警的通风报信,让山下准备,也没啥不好。
只不过,他得急着问一件事:
“你们这几天没见到五裂神君吗?”
他一问,聂青也不住点头。
他也正想问这件事。
那一次道上遇见,五裂神君明明还是骑着猪龙带着羊群,先他们而来的,怎么好像这儿的人谁也没看到他似的。
“没有。”绮梦答,“这两天来的就只是这位罗小侠士,以及习姑娘,其他的,只有走的,离开的,死去的,没有来者。”
奇怪。那么一群大大小小。噪噪闹闹的。都去了哪里了?
“上猛鬼庙的路不止一条吧?”
“疑神峰顶就是猛鬼庙,很陡,但路却不明确,反正,前后左右,那一处都可以上去,可是,都一样不好走就是了。”绮梦忽然问道:
“你,们,不是想要……现在就上去吧?”
此时大约二更天。
月圆。
荒野如鬼域。
大地清如镜。
“不。”无情笑了一笑,带点挥不去的微愁,“我们犯不着在深夜去猛鬼庙,晚上不是鬼魅最凶的时候吗?这时候上山,敌暗我明,毫无必要。我们先在此过一宿,白天才悠哉悠哉上去上柱香。拜拜神,可不是更好吗!”
大家都看得出他在好整以暇。
不过,大概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习玫红笑嘻嘻的道,“你说的不急,但心里是想跟我们一起守在这里,到天亮再说——、万一又有恶鬼,猛虎突击,搞出人命,你可不想一辈子都于心不安。”
这娃儿好聪敏。
──难怪四师弟喜欢上她……
一个女子又聪明又漂亮,又柔弱又坚强,冷师弟端的是好福气。
“我却不明白,”聂青也十分精明、细心,“你们即然都有志于伏袭吴铁翼,为何都聚拢在这里,没有派人在山下。关口,隘道放哨,一有人来,马上走报呢?”
“我们本来也有轮流放哨的,”张切切道:“总共日夜两班。”
“可是,自从闹鬼之后,”李青青咬着唇说,“梦姊就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以免力量分散,予人逐个击杀。”
“这是对的。”聂青青着脸道,“不过,山腰还得要人放哨,至少,一有风声,马上可以准备,省得都在这里,任人宰割,敌人来了都不知道。”
“但……”
绮梦心里很同意,但欲言又止。
——对是对的,却是叫谁人去放哨?栈里女的,都吓破了胆;老铁动作不灵便,不适合作探哨的。
“我可以去。”
聂青自告奋勇,“我是始作涌者,当然应该我去。”
——无情有残疾在身,当然不便,难道教三剑一刀小憧儿去不成!
“我去。”
老鱼沉声道。
“今晚让我去。”
小余站了出来。
三人都争着要去。
“看来,今晚谁也别去了。”无情忽然说,“谁也不必去了。”
“为什么?”
“因为,”无情以一种处子般的沉静。安详。甚至带点冷漠的语音,但眼神却在闪动。闪亮着一种不安的美,仿似两道出鞘的剑光,“该来的,恐怕已经来了。”
绮梦和她的支持者,本来一心要伏击打老虎的,结果却遇上了鬼,折损了人手,弄得人心惶惶,士无斗志。”
——不管是老虎还是鬼,“绮梦客栈”的成员都恨之人骨,非打杀报仇雪恨不可。
无情跟他的仆从,同道,远道而来,一意要捉拿吴铁翼和他的党羽,也存心是要抓大老虎的,却听闻了一场又一场的鬼故事,看来,老虎和鬼,全不是好东西,得一道儿擒杀不成!
月色如水银洒地。
门外寂寂。
无人。
远处猿啼凄厉。
大家都看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
──敌人来了么?
敌人在哪里?
大家都望向无情。
无情的神色很苍白。
——像绮梦的玉颈一样白。
罗白乃忽然想起那裸女白皙的腿。
──不知怎的,他会忽然联想在一起,然后他豁然而想通了一件原本他心里并不明白的事:
为何他总是有点骇怕无情。
无情的神情,并没有特别紧张,只是他全身显然放松,但十只极为秀气好看的手指,却轻轻地,忽地。倏地。突然地在弹动一二下,旋又静止,像在弹琴按弦一般。
只听他说:“楼上还有没有住着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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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冲冲凉洗洗澡
绮梦摇摇头。
大家(张切切。言宁宁。李青青。何文田连同杜小月),都一齐摇了摇头。
无情悠然抬头。
往上望。
大家都屏息细聆。
没有什么特别的声响。
除了水声。
水声!?
大家都聚在楼下,楼上又没有人客,何来的水声!?
除了水声之外,隐隐约约的,断断续续的,好像还吊着一气游丝的飘忽歌声,又像是轻呻低吟,其实,也许,一早已经响起了,已持续多时了,只不过,大家都在说话,谁也没去留意,且夹杂在山外猿啼狼曝月中,很难清楚辨析。
然而这异吟轻呻,还有水声,就来自楼上──他们的头上,静夜听来,分外引人绮思。
他们随着无情视线望去,更吃了一惊。
水!
有水滴自头顶木缝隙中淌下来,浸湿了地板,形成了一个小水滩子,还凝聚成一圈小水渍,正开始往楼下滴,滴。滴的滴落下来!
水在流。
──那是流动的水。
谁使水动?
楼上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不是白了脸,就是脸色一片青。
奇怪的是,当他们静下来,仰脖于观察水渍,细聆呻吟之际,吟声渐息,而水滴也渐止。
无情以一种清。平、冷。静的语调,不徐不疾的道:“我和小余马上去走一趟,请孙老板领路。聂兄。老鱼到门外庭院去,以防来客破窗而逃。铁老哥和四小留在店里,保护大家。大家请勿张惶,不要乱动,小心莫让烛给灭了。”
一说完,他本来沉静已极的身子,突然变成了一朵云。
云飞。
直掠。
自楼梯直扑上去。
他身后的是小余。
绮梦一咬牙,抄起娇小的红缨枪就赶了上去。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这个名震江湖、威慑六扇门,刑部第一把好手但却残疾在身神色冷峻的佳公于,何等处变不惊,临危不乱。
——虽然要上去察看,但阵容决不能乱。
一乱,就易为敌所趁。
是的,无情要亲身上去,但他行动不便,内身微弱,轻功只能提气强撑片刻,所以,身边还得有人扶持,照顾。
所以他选了眉精眼正的小余。
——更重要的是余大目不怕鬼。
三剑一刀憧却怕。
他也选了绮梦“开路”,毕竟,她是老板,绮梦是她的客栈,不但熟悉路和房间位置,连人也熟,可免致生波折。误解。
他们一走,楼下可不能群龙无首。
他看好铁布衫的战斗力。
至于一刀三剑憧,抓鬼只怕力有未逮,但保护一干女子,还是不难办到。
只是,不能光从正路实进,万一来人破窗逃遁,门外也须布下伏子。
战斗力最强的,要算聂青。
是以老鱼相辅,可得无失。
一下子,无情已编排好了进攻退守的大略,说清楚了,立即行动。
行动极快。
一下子,他们己掠上了楼,身形一让,且让绮梦先行一步。
绮梦马上辨声寻位,一路急奔,已到了那房门,脸上陡掠起一阵震讶之色,忍不住说出了三个字:
“她来了!?”
无情一看,那房号正写着“已六号房”。
他一点头,小余已一脚踢开了门。
轰的一声。
窗是开着的。
月亮照进来。
白色蚊帐飘飞不已。
房间有一大盆水,旁还有一个木桶。
盆边地板溢着水渍,盆沿边挂着一张湿涌涌的旧中。
盆里的水还起着涟滴。
盆中却没有人。
水渍一路从桶旁湿往窗边、
——好像,有什么人,曾在这儿,冲冲凉。洗洗澡,然后,突如其来的,迅疾的离开了,翻窗而去。
绮梦只看了一眼,脸色发白,唇有点哆。
无情一看房中形势,立即向窗外喊了一声:“小心敌人已下来──”
忽听楼下大门呼地一声。
然后是楼下一声闷哼。
声音很沉。
接着又一声惨叫。
叫声很尖锐。
——这惨叫声像等待了很久,时机来了才迸发出来的一般!
无情脸色发白,跟绮梦照了一面,道:“快──”身形甫掠,还不忘向小余疾嘱了一句:
“你先守在这里!”
惊变急起。
局势屡异。
这时候,已不及细想,只知道对的该做的,就立即着手。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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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 咬
无情和绮梦一阵风似的赶到楼下。
楼下女的都缩在一起。
三剑一刀憧纷纷拔出了兵器,一付雄赳赳的样儿,但却在退守不是在进击。
只铁布衫打横拦在堂前,双目眶毗欲裂,义愤填膺。大门都是掩闭着的。
无情一到,三剑一刀憧都结结巴巴的叫:“公子……鬼……鬼!”
那几个女的一见绮梦,也慌慌张张的喊,“小姐……鬼……有鬼!”
无情就一挺气,以手按地,飞掠出大门。
门外月光如雪,遍洒大地,照得分外清明,特别清亮。
门外倒下了两人。
无情人在掠起,心却一沉。
猛沉。
他很容易得便认出是谁:
聂青。
老鱼。
──皆无幸免,倒在血泊中。
敌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重创这两大高手?
除非……
来的不是人。
无情只觉手心冒汗。
他已失算。
他不该把聂青和老鱼留在这儿。
——敌人远比他想像中更高强。高明!
就在这时,突又闻一,声惨叫。
——也是那种:像受攻袭时,因为太恐惧。突然,所以,等了一等,才发得出来的惨呼。
惨号自楼上传来。
无情乍听,骂了一声:
“该死!”
──岂可一错再错!
他环视四周,确无敌迹,遂而向店内吼了一声:“么儿。小二快把聂青,老鱼扶进客栈里去!”
他叫的时候身形己掠过了店里,又呼啸飞窜上楼梯,叫道:“阿三,老四,跟我上去!”
绮梦见来援的人为她纷纷负伤,出事,连发都气乱了,分外英姿飒飒,绰枪开道,喊道:“我也上去!”习玫红一声不响,也拿刀就冲了上去。
五人一齐抢到六号房,只见木盆里有一个人,自头起半个身子全栽倒在里边,桶里的水都红了,却正是:
小余!
一下了,无情带来的两个六扇门高手:老鱼、小余,都给放倒了,连“鬼王”聂青,也都中了暗算。
局面急剧直变。
可是,这时却忽然停顿。
没有再进——步。
已过三更。
猿啼渐没。
狼啸止。
大局己定。
战局已分明。
大家又聚在楼下,店内。
小余没有死。
但他不能说话。
他的左脖子有上下四道小血口子,皮肉翻绽,像打进去四口钉于又淬然掀拔出来似的,伤口发紫,旁边瘀青。
──就像是鬼咬的一样。
幸好咬得不大深。
也许,小余也一向机警过人,一发现不对劲,己然闪躲。出手,对方(假如是只鬼的话)也没讨得了好,马上放了口,这可以从小余右手五指迸伸,指尖略为沾血,而左手还抓住了一小片事物中,可以推论得出来。
搏斗虽然短促,但十分剧烈。
伤口有毒,但咬得不太深,中毒也不太深。
但毒性甚烈。
小余依然说不出话来,像手脚也不能稍作移动,只张了张眼,就疲乏的合上了眼皮、
老鱼的情形,得要比小余还惨烈些……
他的后颈也有两排齿印,不过,看他僵硬的身于肢体中显示,他在遭袭的那一寺“间,双时撞出,已及时击退来敌。而且还及时以一身硬的横练的内功,及时自封住了血脉艾害。
但,还是给“咬”中了。
四童中何梵最是怕鬼的,一见了,叫了起来:“鬼……,鬼!鬼咬……鬼咬人!”
李青青,言宁宁都尖声吱叫起来。
绮梦梦连忙喝止。
不过,她心里也得承认:
那的确便是传说中的鬼咬人。
老鱼已完全昏迷。
四个负伤的人中,只有聂青是仍然清醒的,所以分外痛楚,痛苦。
可是他也伤得最惨烈。
打得最是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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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咬鬼
这点,从异地回店里的白可儿和何梵,已经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聂青是在背后遭到暗算的。
他的青衫破裂二处,每处均有一个指印,打在他后脊骨上,肤焦皮裂,因为是要害,所以伤得很重,而且严重的影响了他的精气神。
所以他语无伦次,有点错乱混淆。
但他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何梵跟白可儿抬起他的时候,他还错以为是敌,几乎要挣扎动手——后因伤得实在大重,才动不了。
那时,他嘴上衔着的一块肉。手中抓住的一块肉,才掉了下来。
现在肉就在桌面上。
无情在看。
两块肉,很白,带点血,都是给啮咬和生生自人的还是鬼身上扯下来的。
“那鬼……鬼崽子……偷袭我……”聂青狂乱地道:“我猛回身,也抓他一把,咬他一口……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我伤了,他也没讨着便宜……”
语态不改剽悍。
——三人都躺下了,只他一个还封回个“彩头。”
他也令伤他的人吃了个大苦头。
──他咬鬼。
他居然连鬼都咬!
谁伤他,他就伤谁!
谁杀他,他先杀谁!
——所以,谁咬他,他一定咬过去,同时还抓上一一把。多掰下一块鲜肉来!
“我错了。”无情很有点痛苦的说,“我以为我发现了敌人就匿伏在楼上,没想到,是他故意要我发现的。”
绮梦不解:“他为何要这样做?”
无情道:“调虎离山——他是诱我们分散主力。”
绮梦推想道:“然而敌人早已潜伏到门外,见我们主力分散,有人出来,他便猛下毒手。”
无情惭然道:“我还叫老鱼和聂青到外面去兜截楼上的人,我等于是叫他们去送死。”
习玫红看了难受,安慰道:“但他们没死。”
无情还是很赦然:“但我又犯下另一错误:把小余留在六号房内。”
绮梦看到他青筋布于鬓边,脸发苍寒、手颤的样子,也劝慰道:“我们当时一起上房去,都以为屋里没人了。”
无情羞愧地道:“其实人没离开,根本,也不可能走得那么快——他仍在房中。我们见到了空桶空盆,就错觉他已走了。”
绮梦依然不解:“但他究竟到哪儿去呢?”
小余当然无法回答。
回答的是无情:“恐怕就在蚊帐之内。当时,只要我们再进一步,就可以发现了。”
绮梦回忆刚才情形:“然而,楼下门外的呼叫声却在这时候响起。”
无情黯然道:“所以,也累了小余了。”
绮梦看到无情伤情,她也内疚之色,洋溢于色,但她毕竟有大家风范,不失冷静:“凶手也是在背后狙击聂青的。”
无情也道:“老鱼一样是自背后受到狙击。”
习玫红补充道:“你们一上去,聂青,老鱼走出去后,忽儿白影飘过,大门就淬然砰地关上,一阵狂风,几乎吹熄了蜡烛,我们护着,心中惊疑未定,你们下来时才打开,就已经……这样子了。”
惊吓中,几个女中英豪,却是谁也没敢去看个清楚。
就算要看,也看不清楚。
──不仅女的,三剑一刀憧子亦如是。
他们就如此给人整弄得跑上跑下,不消片刻,就已折损三员大将。
这是一向精明果断。反应急速的大捕头无情,出道以来未遇之事。
无情轻咳了一声。
这时候,他额上的青筋已渐消去,手也不抖了。
他的情绪看来已渐平复了过来。
他问:“请恕我直问。”
绮梦似已有了心理准备,仰了仰尖挺的鼻子,道:“你问好了。”
“六号房是不是原来王飞所住的?”
“是。”
“所以刚才你以为是她来了?”
“是的。”
“你刚才在房中取走的是什么东西?”
这次,绮梦嫡静了片刻。
半晌她才回答:“抹布。”
无情也半晌才问:“为什么?”
绮梦答:“因为它是我一位故人的东西。”
“故人?”
绮梦点头,神色有点哀怜。
无情却还是问了下去:“自从你这儿出现过一个赤裸磨刀洗澡的女人后,你有没有亲眼见过?”
“没有。”
“都是其它人见的?”
“我自己就没见过。”
“那么,”无情这回问得仔细,审慎,“根据他们的描述,以及你的所知,是不是对那个半夜装神弄鬼老是没穿衣服却公开洗澡的女人,有点渊源?有些熟悉?”
“是。”
绮梦毅然回答。
众皆讶然。
诧异。
“即然如此,”无情索性问了下去,“你觉她像谁?”
绮梦安娴静宁溢地笑了笑。
“我娘。”
语音柔旋如梦。
众皆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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